凌黛無聲穿梭在密林之中,天還未黑透。身后的十個軍士緊跟著她。她們此時身穿綠色披風,與密林渾然一體。
在敵軍大營前,凌黛等人停了下來。他們要潛伏下來,等待深夜。
此間,凌黛反復回響蘭尼爾的話,心潮翻涌,不可自抑。雖然兩人一直若即若離,但凌黛從未想過,倘若上官明夜離開,自己會如何。但蘭尼爾的話,讓她不得不正視這種可能。她對上官明夜而言,只會是日漸加深的牽絆,但蘭尼爾卻是他海闊天空的助力。他這樣的男子,被壓在皇權之下,框在家族之中,真的甘心嗎?
“將軍,時辰到了?!?
凌黛的思緒被手下軍士打斷,“好,記住你們點火的地點,得手之后馬上撤出來,我看到十道火光,才會去火藥庫。”
“諾。”那十個軍士麻利地脫去綠色披風,一道道玄色身影沒入黑暗中。
凌黛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也褪去披風向敵營潛行。
一,二,三......當十道火光在敵營沖天而起,凌黛身形一晃,如鬼魅般向敵營深處飄去。
“上官!”
上官明夜看著沖進營帳的蘭尼爾,不耐地問:“你又想怎么樣?”
“我要去帶人去接應凌黛!”
上官明夜抬頭,直視著她美麗的雙眸,“為什么?”
“我......她......計策是我出的,我自然是擔心她的安危?!碧m尼爾慌不擇言。
上官明夜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蘭尼爾,說實話!”
凌黛在距離火藥庫幾丈遠的地方藏匿好,取出弩管,將浸了油的鳳尾針扣上之后,射入了火藥庫的帳布上。
她取出火燧,正準備點燃弩管連著的絲線,將火引入火藥庫的帳布上,忽地耳邊傳來尖利的箭嘯。她疾速躲避,但左手連著弩管,右手拿著火燧行動受限,她只挪出了三寸。
“砰”的一聲輕響,一支弩箭刺入凌黛右臂,鮮血浸濕了衣衫,火燧也應聲落地。
“嘀嘀!”一陣哨音傳來,那是東倭人示警的信號。
凌黛見已暴露,只好先藏匿起來。在一個角落藏好后,她忍痛察看自己的傷勢,弩箭自后方刺入,貫穿了整個右臂。而在那傷處靠左約三寸,也就是她的后肩處,赫然有一個手印,在夜色中散發著淡淡綠光。
“螢石粉,蘭尼爾!”
弩箭的位置太靠后,她拔不出,只好撕下衣角纏住手臂,止住汩汩流出的鮮血。
她盡力隱忍,但她因劇痛而粗重的呼吸,還是被一個巡邏的北狄士兵發覺。右手已然使不得針了,凌黛只好用左手拔出了腰間匕首......
“嗚嗚......我在......在她后背涂了螢石粉,上官,我是一時糊涂,是,是宋長風給我的......”蘭尼爾的哭訴還沒完,忽覺身邊一陣勁風掠過,上官明夜已然沖出了營帳。
她跟著追出去,見上官明夜翻身上馬,急道:“上官,我和你一起去!”
“蘭尼爾,你留下,拿下宋長風!”
上官明夜縱馬林中,風馳電掣。他此時腦中一片空白,只想著快些,再快些。
忽然,他聽到后方追來一騎,“元帥,我與你同去?!鼻啬辜钡穆曇舭橹R蹄聲傳來。
敵軍營中,火光四起。
狄倭的軍士雖然慌亂,卻仍集結多人,團團圍住火藥庫。
凌黛在外圍,始終不得靠近。而傷痛令她不時眼前發黑,意識漸漸不清。
她想離去,卻體力不支;她想沖進火藥庫,更是難如登天。
她的身心都在勸說她放棄,唯有小腹處陣陣抽痛在提醒她,這個生命的去留她不能擅自決定。
她最后一次舉起匕首,顫顫巍巍站起。
而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聽見了一聲馬嘶。她以為是受驚的馬匹向她沖來,一時間萬念俱灰。
她閉上雙眼,準備迎接死亡,忽聽一個男子嘶吼道:“先帶她走!”
接著,身體騰空,落入一個懷抱里。
失去意識的那一瞬,她只知道,那是她無比熟悉的懷抱。
宋長風正在營帳中等候著凌黛的死訊。
他似乎能預見皇后得到這一消息后開懷的笑容,預見自己的前程似錦,飛黃騰達。
忽而,門外傳來一陣喧囂。
然后,他看到蘭尼爾帶著軍士沖進來,“拿下!”
他來不及反抗,肩頭就被扣住?!疤m尼爾,你干什么!”
蘭尼爾瞇著湛藍雙眸道:“抓你,謀害同僚,得是重罪吧?!?
“蘭尼爾,你出賣我!你也別想洗脫干系!”宋長風被按在地上,如困獸一般,對著蘭尼爾沖冠眥裂。
“被你蠱惑,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恥辱!你放心,我不會逃避我的罪責!”那是來自,一個公主的驕傲。
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凌黛,上官明夜問一邊的女軍醫姜桓:“她現下情況如何?”
姜桓恭敬答道:“回元帥,凌將軍傷口已處理好,只是她今晚定會高熱不退,須得小心護理。但現下,卑職實在不敢給將軍用退熱藥物?!?
“為何?”上官明夜蹙眉問道。
“因為......將軍她有了身孕。”姜桓怯懦開口。
上官明夜霍然轉向姜桓,“你說什么!”
姜桓登時汗流浹背,瑟縮著重復道:“將軍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上官明夜怔怔轉頭,看著床上面無血色的人兒,喃喃道:“兩個月的身孕......”
“我竟將你母子二人置于敵營,險些一尸兩命!”上官明夜牙關緊咬,雙目中蘊著淚光。
良久,他才對姜桓道:“此事務必保密。那若是不能用藥退熱,又該如何?”
姜桓忙道:“需服用藥效平和的滋補湯藥,以溫水多次擦拭全身?!?
“去準備吧?!?
上官明夜坐在床邊,癡望著氣息輕緩的凌黛,“兩月前,是獻王起事的前后,應是竹屋中那次吧。你想來早就知道,所以來烏松關時不常騎馬,躲在糧草車上,我還以為你在躲我?!鄙瞎倜饕惯呎f著,護面下淚流滿面。
“上官?!睅ね鈧鱽硖m尼爾的聲音。
上官明夜拭去淚水,道:“進來。”
蘭尼爾進帳,見坐在凌黛床前失魂落魄的上官明夜,心中一痛。
“宋長風制住了嗎?”上官明夜冷冷道。
“已經關入軍獄了?!碧m尼爾臉上神色肅然,“上官......不,元帥,卑職請求將功補過!”
上官明夜木然看著她,“如何補得了?”
蘭尼爾聞言,愧疚道:“至少讓我做些什么吧?!?
“你說吧。”
蘭尼爾穩定了情緒,道:“天一亮,他們一定會被絕望激發出戰意,瘋狂進攻,但若沒有這份絕望呢?所以我們可以誅心!”
上官明夜沉吟一會兒,道:“去吧,把他們的東倭首領帶回來。”
蘭尼爾振奮道:“諾!”
天快亮了。
狄倭大營中,兩支聯軍各自整肅清點了人數。
被火燒死、火藥炸死、驚馬踏死、敵人殺死的超過八千人!他們的尸首還未來得及被清理,正胡亂堆在那里散發著惡臭。
昨晚,他們正沉浸在悲憤交加中,誰知到了午夜,不知從哪里又沖出一批穿著輕甲的女子。她們也不戀戰,徑直將東倭領軍的西賢將軍帶走。最可惡的是,這群女人走的時候還撂下一句“西賢將軍已救出,撤!”短短一句話,生生在聯軍之間割出一道裂痕。
北狄將領括蒙從沒打過這樣窩囊的仗,他看著這滿目瘡痍,睚眥俱裂。現在他感覺比火藥庫被炸時更加絕望。至少那時,兩軍勇士還是同仇敵愾,想要踏平烏松關,撕碎上官明夜,飲其血、食其肉。
然而現在,東倭軍士失了主帥,六神無主;北狄軍士沒了斗志,滿腹疑慮。頹喪,懷疑,抱怨,悲涼......這些情緒如瘟疫一般在軍中蔓延,蠶食著他們的意志。
括蒙明白,他們必須盡快進攻烏松關,否則僅存的一點士氣就要散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上官明夜善用計謀,卻從未用過如此卑劣的手段,難道主帥不是他?
他轉念又想,才恍然大悟。
括蒙踏上高處,氣貫長虹道:“勇士們,聽我說!中原軍這么急切地想要扼殺我們,為什么?是因為他們外強中干,早沒有了和我們正面對抗的實力!上官明夜以為他腌臜的陰謀詭計可以打垮我們,讓我們害怕,后退。勇士們,告訴我,你們害怕嗎?后退嗎?”
括蒙在北狄軍中威望極高,聽到他的話,北狄軍士們的灰心喪氣被一掃而空,他們扯著大火中沙啞了的嗓音喊著:“不害怕!不后退!”
他們的高昂士氣也感染了東倭軍士,雖然語言不通,但也跟著他們振臂高呼。
括蒙見此情景,繼續激發著他們的斗志,“戰馬,食物,火藥,武器,都沒了又怎樣?只要我們攻破五里外的那一道城墻,我們得到的將不止這些,還有復仇,雪恥,榮耀!”
“復仇!雪恥!榮耀!”全軍吶喊響徹林地。
“出戰!”
“元帥,將軍已經退燒,應無大礙了?!苯赶蛏瞎倜饕狗A報時,徒生劫后余生之感。
一整晚,上官明夜衣不解帶地照看凌黛,端水喂藥,擦身拭面,無不親力親為。終于,她安然無恙,渡過難關。
“上官!”蘭尼爾突然沖進來,“他們來了!”
上官明夜聞言,本來松懈下來的身心又緊繃起來,“來得好,迎戰!”
轟鳴的炮火,驚醒了凌黛。
她艱難地睜開眼,想起身,卻渾身酸痛,沒有一絲力氣。
姜桓見她清醒,大喜過望,“將軍總算醒了,卑職去稟報元帥!”
“不必,他正在城頭應敵吧,莫讓他分心?!绷梓焯撊醯?。
“是。將軍,元帥照顧您一晚上,才將您從鬼門關拉回來?!甭牻笧樯瞎倜饕埂把Α?,凌黛未置一辭,心下卻十分感動。
她忽而想起昏迷前聽到了秦莫楚的聲音,便向姜桓詢問。
“唉!聽親衛們說,秦將軍沖入敵營后,讓元帥先帶您出去,獨自留下抵抗敵軍,元帥將您帶出來交給親衛之后,便折身回去救援,誰知剛進敵營,就聽見火藥庫那里一聲巨響。元帥沖進火場找到他時,秦將軍已是血肉模糊,到現在還在救治。”
凌黛聞言,翻身就要下床,“我去看看他!”但她剛一站起來,腳下一軟,便倒在地上。
姜桓嚇得魂飛魄散,趕緊上前將她扶回床上,顫聲道:“將軍,求您憐憫,您要有個閃失,元帥定會處死卑職的!卑職保證,秦將軍一有消息,立刻來稟。”說著,拿了兩個軟枕,讓她靠在床上,喂她吃了些粥羹,講述著她昏迷后的事。
外面的戰火停了,想來兩軍正暫歇休整。
凌黛聽到腳步聲由遠及近,夾雜著蘭尼爾的聲音,“上官,他們撐不過三日,尤其是那個東倭將領上城頭勸降之后,倭軍已經無心再戰了。援軍也快到了,到時候他們更會潰不成軍?!?
“看來戰事一切順利?!绷梓炻晕残?。
上官明夜和蘭尼爾掀簾進帳,兩人還未解甲。
見凌黛醒來,上官明夜快步走到床邊,身上還帶著煙火氣息,“可還有什么不適嗎?”
凌黛搖了搖頭,看著他泛紅的雙眼和下巴的胡茬,心疼不已。
“凌黛,我......對不起!”蘭尼爾站在那里,滿面羞愧。
“蘭尼爾,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秦莫楚?!绷梓炱届o地看著她,“我們都對不起他?!?
蘭尼爾聞言,更加無地自容,“我去守著他,直到他醒來!”說罷,轉身出了帳子。
“你先下去?!鄙瞎倜饕狗愿澜?,她連忙告退。
帳中只剩下上官明夜和凌黛。
“小黛,孩子是......”上官明夜欲言又止。
凌黛看他樣子,旋即明白他在懷疑什么,一時間傷心欲絕,耳邊又響起蘭尼爾的話語,便脫口道:“與你無關!”
上官明夜看著凌黛,眼中情緒復雜,“你好好休息?!?
說完,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