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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蝶夢春朝

  • 洛天記
  • 張蕓欣
  • 9450字
  • 2020-04-07 17:47:11

云深不知夢歸處,似是彩云舞蝶衣。

春顏錦繡醉花顏,驚鴻掠影羽翩翩。

——《洛詩集》

『楔子』

曲云深再次坐在束淮河畔撫那首《鳳蝶飛》,已是五年后。

早春的日光伴隨著悠長動聽的琴聲,似珠盤掉落,輾轉迂回。

他在這朝顏樹下堅持彈奏了整整五年,只為守著朝顏花開。

全洛花國的百姓都知,這朝顏樹在五年前的一個夜晚全部落敗后,便再也沒有長出花蕊。

無人知曉發生了什么,曲云深卻在花落的那夜突然驚醒過來。

他在夢中聽到了一個聲音。

“花顏落了敗,來年春暖花開,你,還會來等我嗎?”

后來他在鳳羽閣的小舟上想以命來換這個聲音主人的去向,鳳羽閣的主人夙愿卻告訴他:“你沒有資格以命換命,因為你的命是別人換給你的?!?

曲云深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但愿意以命換他幸福安康的人,必定是摯愛他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便日日來到束淮河畔,撫琴笙歌,期待朝顏花開。

期待與她再次于花樹下相逢。

壹·『朝顏花』

在這盛產花卉的洛花國,眾人只知道,朝顏花開艷麗無比,芳香十里。卻不知朝顏花之所以會開,并不是因為氣候與土壤,而是因為一種叫朝顏的蝴蝶。

它們每年春季落在朝顏花上,朝顏花沾了它的磷粉,才會開出艷麗的花朵。

這種蝴蝶原本生活在千里之外索拉峽谷的蝶羽族中,只因有一只蝴蝶愛上了一個凡人,不惜觸犯族規,來到了這洛天大陸的洛花國,才促成了朝顏花開的盛景。

我的娘親就是那只逃離索拉峽谷的蝶羽族人。因叛逃蝶羽族,她被族長施了封印,再也沒了法力。

她在我十五歲那年離開了,因我爹患了重病,她和夙愿進行了生命的交換。

夙愿是鳳羽閣的主人,洛天大陸眾人皆知,他生活于一葉扁舟之上,終日隨風而行,以收集人的性命為生。聽聞他可幫任何人實現心愿,只要你舍得付出你的性命。

爹爹考取功名,娘一路跟隨著他,他卻在封官那日娶了將軍之女。娘當時雖懷著我,卻只能忍痛做小。

我比妹妹先出生,因為相貌丑陋,大娘不許任何人提及我的存在。

這么多年,爹爹雖有心,卻礙于大娘的身份和家中的地位不敢明著對我們好,每次見娘都只是來去匆匆。

娘死的那晚,我跪在爹爹的房門前,求他去看娘最后一眼,可是任我喊啞了嗓子,他都沒有出來。最后是妹妹一桶涼水澆醒了我:“你就是喊破了喉嚨,爹也不會理你這個丑八怪的?!蔽彝o閉的房門,深知爹爹不會從里面走出來了,那是我第一次目睹薄情寡義,有種痛徹心扉的刻骨。

娘親的尸身被姥姥帶回拉索峽谷,她臨走時抱著我說:“顏兒,蝶羽族女子及笄之日便能化蝶,但你孤身一人是飛不回索拉峽谷的,你一定要等姥姥來接你?!?

等待姥姥的日子冗長而煎熬,因思念娘親,我每天夜里都會去束淮河畔的朝顏樹下看朝顏花開。

娘說她因朝顏花與爹相識,從此天涯海角,只想追隨他。

我不知娘為何會愛著連她性命都護不住的男子,愛得那樣癡,那樣無怨無悔。

直至那一日,我遇到了曲云深,我才明白,愛是這世間萬物中最容易讓人沉迷的東西,讓人甘之如飴,甚至忘卻生死。

貳·『曲云深』

曲云深是洛花國無人不曉的才子。

十歲便在御前成詩,得到天子贊賞,十五歲高中狀元,加上生父乃朝中左相,一時間名冠洛花國。

可是他這人清高自傲,唯獨愛詩詞歌賦,終日留連輕音雅士,無心入仕。

這讓曲相爺頗為頭疼。

那晚子時,我在去束淮河途經的胭脂巷中遇到他。

他在胭脂巷內與飛賊糾纏,那飛賊欲搶他手中的紫檀古琴,揚起手中的刀正要朝他砍下去,我一把撿起巷子邊的竹棍朝那飛賊頭上砸了過去。

飛賊“撲通”一聲倒地,我從未打過人,一時愣在原地。曲云深睜大了眼眸看著我說:“傻站著干嗎?快跑呀!”

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曲云深一把拉過跑開,路上我只聽見耳邊的風聲,僅能感知到曲云深手中傳來的溫暖,如夢如幻,恍惚得有些不真實。

跑到束淮河畔,我們才停下腳步,迎著河畔的花香,我們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我的目光落在我們緊握的雙手上,不免有了一絲羞怯,急急地將手抽了回來。

“姑娘深夜外出不怕遇到歹人嗎?”他問我,凝視著我戴著面紗的臉。

“遇到歹人更好,死了倒也清凈。”我迎風而立,望著束淮湖面嘆息。

“小小年紀怎能把死掛在嘴邊?”他寬慰我,“我想你定是和家人吵架了才賭氣外出的吧?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可好?”曲云深把我當成了與家人鬧脾氣的刁蠻千金。

我難得來了興致:“公子別忘了,你的命可還是我救的呢?!?

“我知你是個厲害的丫頭。”他唇邊漫開一抹笑,伸手揉了揉我的鬢發,他的手掌寬大溫暖,從未有人這樣溫柔地對我。

那夜他在湖畔撫琴,裊裊琴音中,曲云深一襲白衣,鬢若刀裁,修長的手指仿若行云流水般肆意撥弄著琴弦,琴到深處他慢慢地閉上了眼,似沉醉在這美麗的仙境中不愿醒來。

我被他的琴聲感染,隨音起舞,不知不覺中,我發現自己身姿輕盈,化身成一只蝴蝶飛在朝顏花中。

我憶起,這便是姥姥說過的化蝶,它能隨朝顏花的顏色而變,心思悸動皆因身旁的人。

我慌忙變回真身,曲云深這才睜開眼睛,好在并未看到我化蝶的模樣。

曲落之后他送我回阮府,將他身上的水貂毛披風一把攏在我身上,仔細叮囑道:“以后莫要夜里出來,家人會擔心的。”

因他這句話,我眼中的淚險些落下來,他哪里知道,這阮府之大,卻再也沒有我的家人。

“開心些,以后我會來看你的?!鼻粕顪厝岬卣f道。

那是我十五年來經歷過的最溫暖的一日,雖然我蒙著面紗,他看不清我的容貌,可是他給我的關懷與溫柔,足以讓我在日后的歲月中想念許久。

叁·『錯認』

夙愿在后來曾問我:“小蝴蝶,若你那日沒有戴著面紗,是否就不會與曲云深錯過?”

我不知這個假如是否存在。

我只知道,因為面貌丑陋,我的存在不被允許告知于人前,全洛花國的人只知尚書府有一位千金小姐名叫阮夢蝶。而我的名字卻從未被人提及。

所有人都只喊我阿顏,朝顏花的顏。

可是我并不如朝顏花那般艷麗美好。

因為丑陋,我遭受過太多的傷害,我害怕曲云深在看到我真實的樣貌之后會怕我,甚至討厭我。

我只能一再地躲避他,那么至少在他心里,我還是一個美好的幻象。

曲云深是在半月后爹爹的生辰之日來的阮府。

彼時寒冬已經過去了大半,整個阮府熱鬧異常。我穿著粗布麻衣,縮在沒有炭火的南苑繡一只蝴蝶圖案的香囊,準備給爹爹送去。

不是重禮,卻是娘生前用朝顏花汁調配的香料與蠶絲制成的云錦布,本是要給我做衣衫的,卻被阮夢蝶剪破了,我偷偷留了一小塊,現下只夠縫制一個香囊。

我拿著香囊剛走到阮府的蝶花園中,便一眼看到了曲云深。

他隨他父親來阮府賀壽,半月未見,他依舊一襲白衣,束發明眸,肌似雪蓮盛開,溫和的陽光透過頭頂的花樹篩到他的身上,落拓成一道傾城的光影,讓人忍不住駐足。

他拿著一管玉簫,吹著那夜彈給我聽的曲。

他真的守約來看我了,我有一些喜悅,準備上前的時候,卻發現有一抹粉色的身影早我一步站在了他的面前,流云錦繡翠綠襖,下擺垂墜著如少女般夢幻的瓔珞。

那是僅小我一歲的妹妹阮夢蝶,她盈盈含笑地站在曲云深身側,聲音酥暖地喊道:“曲公子,你是來看我的嗎?”

曲云深愣了一愣,看著眼前美麗的人兒,似乎是在辨認她是誰,阮夢蝶又道:“曲公子半月前才送我回來,這會兒就不認識我了嗎?”

曲云深狐疑地問道:“你的聲音怎么不啞了?”

“在府中調養了半月已經慢慢好轉了?!比顗舻麑Υ鹑缌?,仿佛她與曲云深早已相識。

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曲云深這才笑道:“原來是阮家小姐阮夢蝶,失敬失敬?!?

阮夢蝶一下跳到蝶花園的秋千上,說:“曲公子,幫我搖秋千吧?!?

曲云深的眼底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在燦燦的日光下,晃得我心里有些絞痛。

我這才想起半月前我回家的那晚,阮夢蝶明明看見了我,卻沒有如往常那樣奚落嘲諷我。

原來她目睹了曲云深送我回來的一幕,牢牢地記在了心里,趁著今日,冒充了我。

我了解阮夢蝶的心思,佳人愛才子,何況那才子是才貌足以傾國傾城的曲云深。

我又算得了什么呢?那夜與曲云深道別后,我所有好看的衣衫都被阮夢蝶剪碎了,只能穿著下人的粗布麻衣,吃些粗茶淡飯,在府中煎熬地等著姥姥將我帶回索拉峽谷。

那個在曲云深眼中厲害的小丫頭,不過是阮府里任誰都可欺凌的無人承認身份的大小姐。

曲云深與阮夢蝶蕩秋千的畫面,映襯在蝶花園中,美好得讓我不忍再看。

我轉過身,捏著手中那份寒酸的賀禮,慢慢地走回了破舊的南苑。

肆·『懼怕』

那日后,阮夢蝶忽然讓我去她身邊伺候,爹不忍,剛想替我說句話,就被大娘凌厲的眼神給瞪了回來。

“到底是姐妹,姐姐照顧妹妹本也沒什么不妥?!贝竽镆痪湓?,我便被打發到阮夢蝶身邊伺候。

阮夢蝶在我過去伺候的當天,就當著府中眾人的面將我臉上的面紗扯了下來。我沒了面紗頓時惶恐異常,阮夢蝶卻笑著把面紗拿在手中說:“這么丑,有什么可遮掩的,我就是要曲公子看見你的臉,對你感到惡心。”

她將面紗放在燭火上燒毀,得意地靠在我耳邊道:“你娘是個狐媚子,她搶走了我爹對我娘的愛,我也要你看著我幸福,我想那種感覺一定很不錯?!?

她讓我給她端茶遞水,洗臉洗腳,入夜還要為她坐在長廊守夜。

寂靜深夜,我忍著寒意,告訴自己,這樣的煎熬終究會過去,姥姥定會來接我回索拉峽谷的,我會變成真正有法力的朝顏蝴蝶,在娘親出生的地方長命百歲。

曲云深常常來看阮夢蝶。

他教她撫琴,帶她去游船,告訴她那首曲的名字叫《鳳蝶飛》。

這些或許本來是要說給我聽的話,現在都給了阮夢蝶。

阮夢蝶故意在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后讓我給曲云深送茶,沒有戴面紗的我拿著茶盞的手都在發抖,曲云深接過茶盞時便瞧見了我的臉,他的目光露出了一絲驚詫,雖然只是短促的一瞬,卻被我看在眼底,而阮夢蝶在旁邊故作天真地說:“我家婢子嚇到曲公子了吧?”

“沒有,沒有?!鼻粕罨琶忉?。

“這婢子自小就丑,沒人愿意要她,我看她可憐,便求娘將她帶在身邊,也不會讓旁人欺負了去?!?

“阮小姐真是好心腸。”曲云深夸道,目光落在她美麗的容顏上,不再看我。

我慢慢地退出房間,春意綿綿的暖日,我竟渾身冰涼,連走路都不穩,一個趔趄跌倒在蝶花園里。

曲云深終于看見我丑陋的樣貌了,他害怕了,我雖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一幕,但發生的時候依然控制不住地失落,仿佛血液凝固,腦海一片空白。

后來有人將我扶起來,溫柔地在我耳邊問:“摔疼了嗎?”

我回頭,看到正準備離去的曲云深,我嚇得一把推開他,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曲云深一定想不到,那個曾經在束淮河畔與他交談斗嘴的姑娘,現在就連與他對視都失了勇氣吧。

伍·『落水』

有些東西若是沒有揭開,還能假裝美好,若是一旦揭開,鮮血淋漓地被傷過之后,也就麻木了。

我像個旁觀者一般,看著他們從陌生到親昵,看著他對她的稱呼從“阮小姐”,再到“夢蝶”。

他漸漸不再懼怕我的長相,好多次在府中看到我,也學著別人喊我:“阿顏。”

他會走到我的面前,沖我溫柔地笑,開口說的卻是:“你知道夢蝶喜歡什么東西嗎?”他總是迫不及待地想了解阮夢蝶的喜好,將最好的東西捧到她的面前,為她做她喜歡吃的彩云酥,為她走遍洛花國買朵雀胭脂。

他為阮夢蝶做了很多事,可是阮夢蝶總是對他若即若離,他有些苦惱,卻依然變著法子去討她喜歡。

漸漸的,阮夢蝶對曲云深的感情從最開始只是為了報復我,變成對他戀戀不舍。曲云深很高興,買了許多好吃好玩的來謝我,我淡淡地笑著,將他買的東西珍藏在柜子里。

一晃三年的時光便過去了,我十八,阮夢蝶十七,她出落得愈發娉婷秀麗。

尚書千金阮夢蝶與左相公子曲云深的故事在洛花國廣為流傳,才子佳人,成為坊間人人艷羨的一對璧人。

曲云深曾為阮夢蝶寫過一首詩,題于束淮河畔的古亭上。

我卻只記得前兩句:云深不知夢歸處,似是彩云舞蝶衣。

我總自作多情地以為那是在寫我與他的相逢,可是那日相逢太匆匆,他錯認別人續了這個夢,而我卻早已退出他的夢境,做了他身邊的看客。

很多次他在院中撫琴,風聲綿延地吹過他的鬢角,我都會化成蝶飛舞在他四周,有時候落在他的肩上,他便會靜靜地注視著我稱贊:“好美的蝶兒?!?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夸我美麗。

我很想問他,當初的驚鴻相識算什么呢?他真正愛的是最初那個我,還是后來的阮夢蝶?抑或那場相識只是我自作多情的夢境呢?

這些,都無法再探究了。

曲云深和阮夢蝶的婚約定在來年初春,爹與曲相爺商議的時候我恰巧路過聽見,他們在商討三書六禮,爹的臉上掛著笑意,能與左相攀親,對阮家來說,再好不過。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悲傷,獨自一人跑出阮府,路上的行人見到我丑陋的面容都紛紛回頭,驚詫,恐懼,嘲諷,我都看不見了,只是癡癡呆呆地走到束淮河畔。

曲云深與阮夢蝶泛舟而行,好一對佳人游湖,引來許多人圍觀。

我是人群中微茫的存在。

就在此刻,成批成批的蝴蝶飛來,一瞬間,烏云罩頂,河上的小船不受控制地晃動起來。

我聽到有人落水的聲音,阮夢蝶驚恐的聲音傳來:“云深落水了!誰來救救他!”

姥姥不知何時出現在我面前:“阿顏,姥姥替你教訓這個負心人?!?

“姥姥,誰讓你自作主張的?!蔽翌櫜坏媚敲炊?,一下便跳入水中。

蝶羽族人天生水性奇佳,很快我就摸到了曲云深下墜的身體,一把將他抱在我的懷中。他的頭緊貼著我的肩,我緊握著他的手:“云深,我來救你了,你要撐住。”

我將他放在岸邊,幫他擦去臉頰上的水珠,阮夢蝶一把推開我,整個人撲倒在曲云深的身上,哭著喊:“云深,你沒事吧?”

曲云深咳嗽了幾聲,從口中吐出幾口水來,微微睜開眼。

“夢蝶?!鼻粕钌斐鍪秩崦顗舻哪?,阮夢蝶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說:“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哎,還說不是負心漢,我在流光鏡里都看到了,他遇到人的明明是你,卻喜歡上了別人。你竟然還要救他?!崩牙言谖叶厙@息。

我沒有回答姥姥的話,只是抱著濕漉漉的身體退到人群后面。

阮夢蝶將曲云深抱在懷里,將他慢慢扶起,我目送他漸漸遠去。

那河畔的朝顏花開了一地,層層疊疊如日光傾城一般,灼傷了我的眼。

我期待他回過頭來看我一眼,哪怕只有一眼,可是沒有,他的背影頎長挺立,在光影下漸漸被拉長,消失。

如果說最初相識時他喜歡的是我,可這三年的日日相對,他早已對阮夢蝶情根深種。

那天姥姥告訴我,蝶羽族族長終于原諒了娘親叛逃的事情,她這次是來接我回索拉山谷的。

終于可以離開了,從娘親死后我便日日盼著姥姥接我回索拉山谷,與我的族人相聚,那里沒有歧視,沒有傷害,沒有冷漠。我會忘了曲云深,忘了我們那場短暫而匆匆的相逢。

我躺在床上,閉上眼想要忘掉過去,可是我腦海里卻閃過朝顏樹下他好看的星目,婉轉的琴聲,溫存的話語,揮之不散,縈繞在耳。

陸·『變故』

翌日我準備隨姥姥離開,卻聽到管家慌忙地進來對爹稟報:“不好了,老爺,左相被大臣彈劾,現在一家已被送往刑部大牢?!?

無非就是新帝登基要肅清舊部,左相向來剛正不阿,不滿新帝的做法,公然頂撞了新帝幾次,卻被右相的黨羽抓了把柄在圣上面前參了一本。這一參就牽連出許多前朝舊事,與二皇子結黨營私的事情也一并被抖摟出來。這二皇子在新帝未登基前是帝王人選中實力最強的,新帝登基后就被賜了毒酒。

左相被扣了巨大的罪名,全家都被押往刑部大牢,一夕間這則消息傳遍了洛花國,全國百姓嘩然。

我哪里還顧得上和姥姥回索拉山谷,丟了細軟就跑到刑部大牢去看曲云深。

在路上的時候我才發現,哪怕我一直想要忘記,想要放下,可當真的聽到曲云深出了事,我還是想第一個奔赴他的面前,看看他是否無恙。

刑部大牢有重兵把守,根本不讓進入,姥姥在我身邊勸道:“阿顏,跟姥姥走吧,這曲云深有自己的定數?!?

我抱著姥姥的胳膊求她:“姥姥,你能救救曲公子嗎?”

姥姥無奈地搖頭:“阿顏,我們族人雖有無邊法力,卻不能擾亂這凡間的生死。”

“我要陪著他?!蔽液軋远?。

姥姥眼看實在說不動我,便從懷里掏出一片透明的羽翅:“你想走的時候,就燒了這片羽翅,姥姥再來接你?!?

姥姥臨走時囑咐我:“你可莫要為了曲云深去找夙愿,不要再步你娘的后塵啊?!?

我捏著姥姥給我的羽翅回到阮府,阮夢蝶已經被大娘鎖了起來,她在門后哭著喊著讓大娘放她出去,大娘在門口說:“現在所有人都和曲家撇清了關系,以后你和曲云深也再無瓜葛。別再想著他了,他現在是戴罪之人,我們阮家能自保已經不錯了?!?

爹爹面露難色地說:“好歹蝶兒與云深也是有婚約的?!?

“什么婚約,聘禮我也沒瞧見,婚約做不了數的。”大娘拉著爹爹不顧阮夢蝶的哭喊,決絕離去。

我站在阮夢蝶的門口,聽她哭得凄厲。以前刁蠻任性的小姐,終于知道了愛上一個人又失去的疼痛了。雖然她待我狠毒,但因為她對曲云深的這一份情,讓我不禁對她同情起來。

索拉峽谷的羽翅是珍稀的藥材,我用姥姥給我的羽翅在當鋪當了三十兩黃金,買通牢房守衛,終于進去見了曲云深一面。

左相抵不住獄中酷刑,生生咬舌自盡了,曲云深一介書生被鐵鏈捆綁日日鞭打,在酷刑中昏厥過去。

獄卒這才將他丟進牢房,任其自生自滅。

走進牢房,便聽到四處都是哭喊的聲音和用刑的吱吱聲,仿若人間地獄。

“曲云深,有人來看你了?!崩晤^收了好處,對我的態度還算不錯。

他從角落中抬起頭,月色透過鐵窗照在他的身上,一頭墨發散落,渾身血污斑斑,看不見一塊好肉,滿臉的青紫,唇邊都是血漬,哪里還有半點平日里翩翩公子的模樣。

最可怖的是他的雙眼,眼角滲著血跡,平日墨黑的眸子此刻卻是空洞無神。

“是夢蝶嗎?”他幽幽問了一句,聲音沙啞。

我心中酸楚,一把抓住牢門,忍不住冒認道:“是我?!?

“你來做什么?”他一動不動地縮在陰暗的角落,“我爹死了,曲家沒了,我也很快就要死在這大獄之中,你還來做什么?”他的聲音帶著悲涼與絕望,像是隱忍著巨大的悲傷。

我靠著牢房的門念道:“朝顏樹下,撫琴起舞,彩蝶深處,片羽驚鴻。這些,你可還記得?”

曲云深頓時淚如泉涌,跌撞著爬過來,一把握住我的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像是所有的悲傷都在頃刻間釋放:“夢蝶,我好怕你要來與我道別。我好怕沒了左相公子這個身份,你再也不會愛我。”他滾燙的淚落在我的手心里,沿著掌心蔓延。

我摸著他好看的眉眼,拂過他受了傷的眼睛,這就是我愛了三年的男子,他一直錯把我當作旁人,而他深愛的人卻沒有來看他。

“我怎么會丟棄你呢?即使黃泉碧落,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同你去。”他的手冰涼,寬大,我已經太久沒有觸摸到了。

“我如今身陷囹圄,再也無法給你幸福?!彼砷_我的手,空洞的目光帶著蕭索。

“不,云深,我會救你出去。你不要灰心?!?

“你別哄我,救我出去談何容易?!彼怪郏瑵M目哀傷。

“你可別忘了,我曾經救過你的命?!?

他難得地笑起來,淡淡的笑容印在月光中,像初見時那般溫暖,他摸了摸我的頭輕聲道:“我知道你是個厲害的丫頭?!?

一切仿佛還是那夜的情形,繾綣的月色,溫柔的話語,曲云深低頭凝視我笑著的容顏,卻已是物是人非。

柒·『換命』

我將所有的黃金全都給了牢頭,讓他好生對待曲云深。

從牢房出來,仿佛在地獄中走過一般,我真的不敢想,曲云深在里面待久了,是否能撐得住。

阮家是沒法依靠了,朝中眾人唯恐受到牽連,沒有一人敢幫左相進言。而我區區一個小女子,該怎么救曲云深?

我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名字——鳳羽閣中,那流傳在洛天大陸以命換命的夙愿。

我飛身到束淮河畔,將自己的一碗血倒入束淮河中,夙愿喜歡血腥,聞到甜腥的氣味便會尋來。

果然子夜之后,一葉掛著八角琉璃燈的扁舟出現在我的面前,夙愿如期出現,他是一個紫發綠眸的美艷男子,瞇著狹長的鳳眼道:“小蝴蝶,這次輪到你換命了嗎?”

“我要以我的命,換曲公子平安?!?

“你可想好了?這換了命你可就回不到索拉峽谷,魂魄就會永遠跟著我飄蕩在這洛天大陸中了?!彼嵝训?。

我遲疑了片刻,依然堅定地說:“我已想好了?!?

“你們朝顏蝴蝶,就是癡心?!彼ζ饋恚叭グ?,去和你的情郎告別,他出獄之日,就是你命歸之時。”

捌·『朝顏樹下,生生世世』

與夙愿換了命之后,我的心反而平靜下來。

因為我知道,曲云深有救了,雖然他出獄的那日,便是我的死期,可我一點兒也不感到害怕。

我知道我的死亡,換來的是他的新生,我便覺得人生也無甚遺憾了。

大娘開始給阮夢蝶物色別的王孫公子,她也癡情,終日不言不語,誰也不見,與昔年那個總愛將我凌虐一番才會開心的小姑娘已經不一樣了。

可見愛情和成長,總能叫人變了模樣。

我開始給曲云深做一些好吃的,又請教了城中有名的大夫治療眼睛的法子,日日帶著草藥去給曲云深治病。

曲云深身上的傷口在我的悉心照料下漸漸愈合,草藥的味道太難聞,我便在香囊里放了朝顏花給曲云深戴著。

他握住我的手笑道:“夢蝶,你仿佛變了一個人?!?

“不,我一直都是那個人?!蔽以趦刃目嘈?。

可是曲云深卻不明白,他拿著朝顏花放在鼻尖:“三年前與你在朝顏樹下相遇,總覺得這花分外親切,所以我平日里總愛帶你去束淮河畔賞花泛舟。每每見到那些花,仿佛就能想起我們的曾經?!?

“那你愛的是在朝顏樹下跳舞的阮夢蝶,還是與你朝夕相對的阮夢蝶呢?”我在他耳邊問道。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放在唇邊:“只要是你,我都愛。”

我微微地嘆息:“如果我走了,你會找我嗎?”

“我不會找你,我會在朝顏樹下等你,生生世世?!?

牢房里透出的那一絲絲微茫的月光,照亮了曲云深堅定的面容,我想那定是我出生十八年來聽過最動情的話了,即使我離開他,永世不得轉生,也都不覺得遺憾了。

那天,我久久沒有發出聲音,許久不曾落淚的我,卻哭得悄無聲息。那一滴滴晶瑩的眼淚,染濕了我整個愛著曲云深的韶華。

玖·『離別』

曲家翻案是在十日之后,曾受過曲相恩惠的人聯名上書給新帝。

恰巧皇后產下一位小皇子,新帝一時龍顏大悅,便赦免了曲相的滅門之禍。

新帝顧念曲家三代為臣,曲相又橫死獄中,為了彌補曲云深,賜了他良田百畝、黃金千兩,并在朝中給了他個官職。

這一件看似毫無翻案可能的案子,突然間翻云覆雨般逆轉,像是得到了上天的庇佑,曲云深安然無恙地活了下來。

眾人都說曲云深福大命大,可是只有我知道,這是我以命為他換來的一切。

他出獄的那一日是阮夢蝶去接他的,我在人群中凝望著他,春日的光大片大片地落在他的白衣上,似乎能穿透他眼中溫柔的光芒。

他的眼睛已經看得見景色了。

曲云深抬頭往人群里望了望,我不知道他在找尋什么,可當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的一瞬間卻頓了一下。

風吹開了我的面紗,旁邊有人驚呼:“好美的姑娘。”

我不再去看他,轉過身,在眾人的驚嘆聲中離開。

很多人以為朝顏蝴蝶只有在索拉峽谷才能蛻變得美麗,可是他們不知道,朝顏蝴蝶在即將死亡時亦能提前蛻變。

我終于擁有了美麗的容顏,卻在此刻要與曲云深分別,他的生生世世,不過是我的羽蝶蹁躚。

拾·『此生不見』

夙愿將我的尸身埋在朝顏樹下,而我的靈魂被夙愿放在琉璃瓶中。

我離開的那一日,洛花國的朝顏花一夜之間全都敗落了。

我隨著夙愿的小舟漂流在洛天大陸,每日昏昏沉沉,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我想曲云深一定過得很幸福,他與阮夢蝶一定已經締結連理,情深意篤。

五年后,我在夙愿的小舟上看到了曲云深,他依舊一襲白衣,傾城絕倫的容貌,卻憔悴蒼老了許多。

他對夙愿說:“在朝顏花敗的那一夜,我突然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問我,朝顏落了敗,來年春暖花開,你,還會來等我嗎?”他微微一頓,“那一刻我突然發現,我心里愛了多年的那個女子,并不是阮夢蝶,可是我不知道她是誰,所以我想用自己的命,換這個聲音主人的去向。”

夙愿瞇著一雙綠色的眸子慢慢地拍打裝著我靈魂的琉璃瓶,道:“你沒有資格以命換命,因為你的命是別人換給你的?!?

“她是誰?”

“既是換命,我又怎會將雇主的名字告知公子。”夙愿將裝著我靈魂的那只琉璃瓶捧起,“她既讓你等,你又何必找她?!?

曲云深離開的時候從懷中掉落了一枚香囊,云錦布上繡著一只蝴蝶,卻因為被人摸得久了,有了陳舊的痕跡。

我認得,那是我怕他討厭草藥的味道,給他聞著舒心用的云錦香囊。不曾想,他卻留到現在。

他將香囊撿起來,輕輕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輕聲說了一句:“我會等你,在朝顏樹下?!?

他迎著冬日的風雪,漸漸離開我的視線。一如許多年前,我目送他從我的眼前離開。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曲云深,隨后小舟飄飄搖搖,不知去往哪個地方。

可是不論去哪兒,去多久,他此生,都再也等不到,朝顏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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