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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孩的大腦

我立即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右前額區支持消極情緒,而左前額區支持積極情緒,這種偏側化是長年累月形成的,還是從我們一出生就已經存在的?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就必須對嬰兒進行研究。寶寶的年齡越小越好,只要能夠安靜坐著就成。說來也巧,1978年我去了一趟哈佛,在哈佛我碰到了之前的研究生同學內森·福克斯(Nathan Fox)。內森的導師杰羅姆·凱根(Jerome Kagan)是世界上最杰出的發展心理學家(developmental psychologist)之一。內森當時剛搬到紐約,他就在紐約的羅斯福醫院(Roosevelt Hospital)工作。我跟內森在哈佛園(Harvard Yard)小聊了一會兒,然后跟他約好等我們回紐約之后再碰面。內森對兒童氣質與情緒發展感興趣,但沒有神經學研究的經驗,也從未接觸過神經學的研究手段;而我從來沒有對嬰兒或者兒童進行過研究。于是我們一拍即合。

我們在紐約當地的報紙上為這項“情緒發展的心理生理學”研究刊登了廣告,招募到了38個10個月大的嬰兒。嬰兒10個月大時就能夠清楚地辨認出面孔。為了讓嬰兒產生我們所需要的情緒,我沒有繼續使用之前的視頻。(只有在滑稽鑒別力得到一定的開發之后,才能看出大猩猩泡澡的笑點所在。)我決定來點盡可能簡單的:一位女演員哭和笑的視頻。與我最開始的那項情緒偏側化研究一樣,我給每個嬰兒戴上了微型電極帽。每一頂微型電極帽只有8個電極,而不是成人版的16個。我告訴媽媽們,我們感興趣的是與不同情緒相聯系的大腦變化。然后,我請她們在電視監視器前面坐下,保持放松,將寶寶安靜地抱在大腿上。之后就開始播放視頻。

你也許會想:“要在10個月大的嬰兒身上喚起特定的情緒,您這是在開玩笑吧?”畢竟,寶寶喜怒無常,總是讓初為人父、初為人母的人摸不著頭腦。不過,對于我們這樣的實驗來說,嬰兒作為受試者,其實比之前的成年人更理想,原因有二。首先,嬰兒的情緒表達非常明顯。不管是吃吃地笑、放聲大哭,還是因為害怕和厭惡而畏縮,他們的反應都是如此強烈,你不會對他們的感受有絲毫懷疑。此外,他們對社會約束一無所知。如果覺得視頻里的幽默雖然搞笑但格調低下,成年人可能會試圖忍住不笑;如果認為流露出厭惡會顯得自己不夠爺們兒,一個男人也可能會壓抑自己的痛苦表情。而嬰兒永遠將情緒掛在臉上,不加任何掩飾。

孩子們沒讓我們失望。看到視頻中的女演員大笑,他們也露出了微笑,左額區的腦電活動也隨之井噴。看到視頻中的女演員哭泣,寶寶們的臉色立刻陰沉(一些寶寶還嚎啕大哭起來,讓媽媽們也嚇了一跳),右前額區的腦電活動也出現了尖峰脈沖。似乎決定積極情緒與消極情緒的左右腦活動模式其實在生命的早期就已存在。這項研究發表在了《科學》雜志上,這也宣告情緒神經科學這門新學科的誕生,它研究影響情緒的大腦機制。[21]

在10個月大的嬰兒身上觀察到“左腦活動等于積極情緒,右腦活動等于消極情緒”的模式之后,我們開始思考這樣一個問題:這種對應關系是生下來就有,還是在生命最初的10個月里逐漸形成的?只有在新生兒身上做測試才能徹底回答這個問題。幸運的是,內森在羅斯福醫院的實驗室距離產房只有25步之遙(絕無夸張)。于是我們就在走廊上蹲點,準備對那些剛剛升級為爸爸、媽媽的人展開“伏擊”。當然我們不會忘了禮貌和風度:遇到一位來看望妻兒的爸爸,或者出來活動身體的媽媽,我會慢慢地走過去,詢問對方對我們的研究是否感興趣。我們很快就得到了33個家庭的支持,沒有遇上任何困難,這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不可能給新生兒播放視頻,他們還無法享受觀看視頻的樂趣,視力與專注力都不允許。要在他們身上引起積極或者消極的情緒反應,我們還得另想辦法。這時我又想到了達爾文。在《人與動物的情緒表達》這本書里,達爾文提出了這樣的假設:我們之所以會感到惡心,是為了把有毒的物質從嘴里吐出來。我意識到我們應該求助于味道。于是,等一個寶寶在嬰兒室喂過奶(當時醫院里的新生兒會被送進一間嬰兒室。這間嬰兒室的墻上有一扇大窗,家長可以隔著玻璃看到自己的孩子,就像你從老電影里面可以看到的那樣),安靜了下來但仍然保持警覺后,我們就會把他送到附近的內森的實驗室。在那里,我們會幫寶寶們一個個地戴上新生兒尺碼的電極帽,然后在寶寶們的舌頭上先后滴上幾滴蒸餾水、糖水和檸檬汁。

結果讓人忍俊不禁。嬰兒對白水幾乎沒有反應;不過糖水卻可以將寶寶們的臉點亮,讓他們露出或許平生第一次的笑容;嘗了檸檬汁,寶寶會愁眉苦臉,瞇著眼睛,齜牙咧嘴。讓我們高興的是,腦電波信號也對上了:糖水造成了更明顯的左前額激活,而檸檬汁造成了更明顯的右前額激活。即便前額皮質在人剛出生時還很不成熟,但積極情緒與消極情緒所造成的功能差異卻已初見端倪。[22]

在同一個人身上,左腦和右腦的前額區活動水平存在差異;就左腦(或者右腦)前額區的活動水平而言,不同的人之間也存在差異。你也許會問:大腦活動水平的這些差異與人們在真實世界中的行為真的有關系嗎?問得好。在實驗室進行心理學實驗的時候,你總是會擔心實驗情境是人為制造的,跟人們在真實生活中的行為是兩碼事。另外,研究者試圖度量什么有可能已經被志愿者猜到了,你還會懷疑他們是否會操縱實驗結果。打個比方,如果志愿者認為你想弄清楚的是樂善好施者(Good Samaritan)具備怎樣的個性特征,他們就可能會表現得像為苦難者獻身的特蕾莎修女(Mother Theresa)。此外,志愿者還可能會說謊。看完你為他們播放的馬丁·路德·金的演講《我有一個夢想》(I Have a Dream),志愿者可能會說這段演講讓他們深受鼓舞,于是你將他們的大腦活動與被鼓舞的感受相聯系——但實際上他們對那段視頻可能并不感興趣。你得到的是厭倦情緒的神經機制,卻錯以為是激勵的神經機制,而你對此情況一無所知。

感謝上帝,幸好我們還有嬰兒。嬰兒弄不明白實驗的真實意圖,他們又是那么純真無邪,絕不會掩飾自己的感受。前面提到,在我們首次對嬰兒進行的實驗中,內森·福克斯和我發現,嬰兒看到演員笑的時候左前額活動會提高,看到演員哭的時候右前額活動會提高。我假設孩子們當時真的感覺到了高興或者悲傷。不過當然,他們自己沒法說話。為了驗證自己的推斷是否正確,我決定觀察嬰兒實際的行為。

這次實驗是在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進行的(關于這次工作調動,下文很快會有詳述),它標志著我的研究進入了一個新階段。我已經不再關注情緒出現時大腦活動的一般模式,而是開始評估造成個體差異的神經基礎。之前的研究里,我一直在尋找所有人共有的大腦活動模式。但正如我在第1章中所指出的那樣,人們對情緒的感知和表達可以是大相徑庭的。我試圖從嬰兒著手,為這些個體差異在大腦中找到解釋。

為了招募到10個月大的嬰兒,我們查閱了當地的報紙上刊登的新生兒出生公告。受試嬰兒一個接一個地來到了我的實驗室。在向嬰兒的母親解釋了實驗安排之后,我會依照慣例,將布滿電極的帽子戴在嬰兒的頭上,測量基準水平的大腦活動。接下來,我會要求母親將嬰兒抱進一個嬰兒椅,并在旁邊坐下。他們坐好之后,我告訴這位母親:在實驗開始大概10分鐘后,我會給她一個只有她能看到的信號(發出閃光),這時就請她起身離開房間。我們會拍攝這位被媽媽拋下的嬰兒會有怎樣的反應。我希望搞清楚這樣一個問題:我們記錄下的基準水平的大腦活動,是否能夠預測母親離開后嬰兒的反應?

我們運氣不錯,看到媽媽的離去,嬰兒們的反應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他們要么立即開始哭泣,要么非常好奇地在房間四處張望,并未顯得痛苦。基準的大腦活動水平完美預測了嬰兒的反應。[23]與被媽媽拋下后仍然保持淡定的嬰兒相比,焦躁、哭泣的嬰兒顯示出更高基準水平的右前額激活。這促使我相信,大腦的基準活動水平反映了某種真實的、足以解釋行為差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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