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議
- 執(zhí)國
- 希文之憂
- 2641字
- 2020-03-20 01:53:00
……
……
教子胡同。
徐鏡空正凝神靜氣,用手中的毛筆勾勒著一匹神駿的戰(zhàn)馬。畫中的駿馬雖是靜止的,可于一旁侍候的吏部尚書柴望雪卻已是自畫中體會到了一股澎湃戰(zhàn)意。
“厭寒啊,老夫這首輔做了多少年了?”手上畫著,徐鏡空瞟了柴望雪一眼,開口問道。柴望雪作為徐鏡空麾下的第一干將,為之堅(jiān)守吏部尚書的職位已經(jīng)整整十年了。
柴望雪并不算有急智的那一種人,但他識勸聽話,對于徐鏡空來說,這便足矣了。柴望雪恭謹(jǐn)?shù)卮鸬溃骸盎厥纵o大人的話,您入閣二十六年,擔(dān)任首輔也有十七年了。”徐鏡空聞言擱下筆,笑瞇瞇地問道:“自初設(shè)內(nèi)閣以來,還有誰比老夫做得時(shí)間長?”
柴望雪面色一驚,拱手道:“下官不敢說。”徐鏡空笑了笑,捧起了茶盞,緩緩道:“不要怕,說吧。”掙扎了片刻,柴望雪還是開口道:“唯有……嚴(yán)嵩。”
徐鏡空輕嘆一聲,坐了下來。
“世人皆言嚴(yán)嵩作惡多端、禍國殃民,最后那般凄慘結(jié)局是罪有應(yīng)得。厭寒,你怎么看?”話音落下,徐鏡空蒼老的面容看起來竟是有些失落。
柴望雪捻須思索了片刻,試探著說道:“嚴(yán)嵩父子盤踞朝堂二十余年,上逢迎世宗、下欺壓同僚,早已是臭名昭著。”徐鏡空忽然間微笑了起來,緩緩道:“那厭寒你能否告訴老夫,嚴(yán)嵩、嚴(yán)世蕃父子是因?yàn)槌袅嗣晱亩沽伺_,還是因?yàn)榈沽伺_而臭了名聲?”
“這……”柴望雪皺起了眉頭,一臉沉思之色。良久,柴望雪語氣頗有些篤定地說道:“恐怕都有。”徐鏡空微不可查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哪種更多一些?”
這回柴望雪也不再思索了,直接拱手道:“還請首輔大人賜教。”徐鏡空搖了搖頭,道:“當(dāng)今陛下與世宗很像,一樣的精于權(quán)謀、一樣的薄情寡義。嚴(yán)嵩兢兢業(yè)業(yè)于朝中數(shù)十年,用他時(shí),世宗能賜下‘忠勤敏達(dá)’的印章;可不用他時(shí),世宗便是干凈利落的趕盡殺絕。”
“一個(gè)八十多歲的老人,被驅(qū)趕于荒野之中。”徐鏡空越說,話語中嗟嘆之意越濃。柴望雪略有不解地問道:“首輔大人,可您畢竟與嚴(yán)嵩不同啊!”徐鏡空眉頭一跳,緩緩道:“哪里不同?”柴望雪皺眉思索了片刻,道:“嚴(yán)嵩權(quán)傾朝野,而首輔大人則有意于朝中培植自己的政敵,對外則展示出一種勢均力敵的姿態(tài)來。”
聞言,徐鏡空眼中流露出的贊許之意不是假的,他雙眉一挑,道:“厭寒啊,你能瞧出這一點(diǎn),就說明你很有長進(jìn)。”
徐鏡空聲音一頓,卻又是嘆息一聲,道:“你怎么看馮散秋此人?”柴望雪聞言卻是毫不猶豫地答道:“佞臣。”徐鏡空眉頭微蹙,道:“佞臣?”
“正是。”柴望雪拱手作答。徐鏡空饒有興致地捏起了茶杯做工精致的杯蓋,道:“何以見得?”柴望雪也捧起了一個(gè)茶盞,晃悠著說道:“馮枚身為工部右侍郎,卻毫無主見,只知唯唯諾諾。在工部,他上受工部尚書葉近鑾的壓制、下遭太子一黨趙群山的排擠,故而馮枚他只能依靠討好陛下來保證自己的富貴。”
徐鏡空眼中的不滿一閃而過,卻還是被柴望雪看了個(gè)一清二楚。“還請首輔大人明示。”柴望雪只覺得無比氣悶,自己說了半天都不對,還總是問自己。
徐鏡空瞧出了他眼底的無奈,不由得開口道:“罷了,你還是目光短淺。陛下對于馮枚的態(tài)度只有一個(gè)!”說到這里,徐鏡空話音一頓,竟是嗟嘆起來:“陛下把他當(dāng)嚴(yán)嵩。”
柴望雪一愣,不解地問道:“把他當(dāng)嚴(yán)嵩?”徐鏡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正是如此,陛下本來是把老夫當(dāng)嚴(yán)嵩的,可老夫在朝中多番運(yùn)作下來,已是擺脫了被過河拆橋的命運(yùn)。”
“馮散秋在京城的名聲不太好,但也不是特別壞。但按老夫的推測,陛下是不會放過他的。”徐鏡空捋著花白的胡須,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柴望雪一驚,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道:“首輔大人此言何意?”
徐鏡空笑瞇瞇地說道:“接下來,陛下在扶持馮散秋的同時(shí),定然還會極力制造機(jī)會來毀掉他的名聲。”柴望雪雙瞳一縮,道:“毀掉他的名聲?”徐鏡空微微一笑,道:“不錯(cuò),在陛下和朝中同僚之間,馮散秋只能選擇一個(gè)。”
“依附陛下,自然是圣眷垂青;依附同僚,則是臣權(quán)至上。”徐鏡空話語間頗有些感慨之意,“老夫當(dāng)初便是面臨過這個(gè)選擇,老夫選擇了臣權(quán)。”
“在朝中有了自己人,才能真的放心。”徐鏡空捋著長須,意有所指地說道。柴望雪若有所思,皺眉問道:“那依首輔大人看來,馮枚他會如何選擇?”
徐鏡空搖了搖頭,道:“馮枚這個(gè)人很有意思,他去威寧府前就曾試圖拉幫結(jié)派,但效果一直不好。這定然有陛下的干預(yù)在里面,可究竟是什么讓陛下改變了主意——竟是開始扶植馮枚了呢?”
思索了半晌,徐鏡空不得而知。
正如徐鏡空所說,馮枚拉幫結(jié)派的行為正是向“臣權(quán)”靠攏的標(biāo)志;可馮枚若想要組建黨派,卻又離不開清平皇帝的幫助。
可以預(yù)見,未來的很長一段時(shí)間,馮枚及其黨羽都將深受清平皇帝的影響,從而在皇權(quán)與臣權(quán)之間來回?fù)u擺。
“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啊……”
徐鏡空緩緩踱至窗邊,望著天邊的一輪明月,悠悠嘆道。這句話,徐鏡空不僅送給馮枚,更要送給他自己。這位宦海沉浮了數(shù)十載的老者,從未有一刻的掉以輕心。
他不能,更不敢。
……
……
慈慶宮。
太子朱簡灼跪坐在軟榻上,面目瞧起來頗有些陰沉。太子詹事洛尚鈞則坐在一旁,緊皺眉頭思索著。
太子詹事府的一眾官員亦是齊齊來至,雖說人數(shù)眾多,氣氛卻有些肅穆凝重。良久,洛尚鈞聽起來無比疲憊地開口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不能聽聽老臣的話?陛下想要在西山大興土木,你便讓他去修!”
朱簡灼咬著下唇,面目漲紅,卻一言不發(fā)。洛尚鈞緩緩站起了身子,喝道:“陛下就是把西山鑿穿又如何?!你身為一國儲君,怎么就不能明白‘剛?cè)岵?jì)’的道理?!”
朱簡灼雙手原本攥握為拳,聽聞此言卻又是緩緩放開,他沙啞著嗓子說道:“詹事,可江南苦于倭患的百姓們怎么辦?”洛尚鈞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太子殿下,這慈慶宮里面沒有外人,老臣有話便直說了。”
“為了一個(gè)更加重要的東西,人有時(shí)要舍棄一些其他的東西。”洛尚鈞語重心長,又頗有些痛心疾首,“陛下春秋鼎盛,你要學(xué)會避其鋒芒!等到陛下……這皇位必然是你的!太子殿下啊!你聽到了沒有?!你為什么總要用你的硬碰硬來凸顯自己的正直?!”
“不管你有什么抱負(fù)、什么壯志,到時(shí)候再一展宏圖不行嗎?!”洛尚鈞的聲音回蕩在慈慶宮內(nèi),擲地有聲。
太子朱簡灼神色抗拒且掙扎,洛尚鈞見狀不由得長嘆一聲。“也罷,老臣……告退。還望……還望太子殿下能仔細(xì)將老臣的話思索一番……”說完這些,洛尚鈞拄著拐杖緩緩向慈慶宮外走去,一副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樣子,仿佛遭到了什么打擊。
朱簡灼望著洛尚鈞遠(yuǎn)去的背影,似是要開口挽留,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一字。
但朱簡灼還是于心底講出了自己的真心話:“詹事,這天下是我們朱家的。袞袞諸公都不出言,我若再袖手旁觀,誰還能來幫這天下一把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