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風濤(天狗文庫—井上靖文集)
- (日)井上靖
- 13017字
- 2020-03-18 15:57:24
元宗入朝蒙古后的第三年,即元至元三年、高麗元宗七年十一月,作為忽必烈使者的兵部侍郎[23]赫德、禮部侍郎[24]殷弘二人攜詔書前來江都。詔書內容如下:——今爾國人趙彝來告,日本與爾國為近鄰,典章政治有足嘉者,漢唐而下亦或通使中國,故今遣赫德等往日本,欲與通和。卿其道達去使,以徹彼疆,開悟東方,向風慕義。茲事之責,卿宜任之。勿以風濤險阻為辭,勿以未嘗通好為解!恐彼不順命,有阻去使為托,卿之忠誠,于斯可見!卿其勉之。
這表明蒙古要任赫德為國信使、殷弘為國副信使,將之派往日本,命高麗負責向導。詔書中還附上了需要赫德一行攜往日本的詔書的抄本:
——皇帝奉書日本國王。朕惟自古小國之君,境土相接,尚務講信修睦。況我祖宗,受天明命,奄有區夏。遐方異域,畏威懷德者,不可悉數。朕即位之初,以高麗無辜之民,久瘁鋒鏑,即令罷兵,還其疆域,反其旄倪。高麗君臣感戴來朝,義雖君臣,歡若父子。計王之君臣,亦已知之。
高麗,朕之東藩也。日本密邇高麗,開國以來,亦時通中國。至于朕躬,而無一乘之使以通和好。尚恐國王知之未審。故特遣使持書,布告朕志。冀自今以往,通問結好,以相親睦。且圣人以四海為家,不相通時,豈一家之理哉?以至用兵,夫孰所好,王其圖之。不宣。
裝著從蒙古來的詔書的筒狀金屬箱從沒有像此刻看上去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它長五尺,直徑約一尺,有一抱那么粗,這使它本身看上去就像是具有某種威嚴的意志一樣,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元宗現在要做的就是召集王族重臣們,把忽必烈下達的這一可怕的命令傳達給他們,并商定好高麗應該對此采取何種姿態。主要的宰相大臣們迅速聚集到了王宮的大殿中。沒有人先開口。這是忽必烈下的命令,語氣極其嚴厲,叫人進退兩難,對高麗來說,也許只能服從了。聚集到場的君臣們不禁思緒萬千。
宰相首班李藏用仿佛看到了遙遠荒野盡頭飄著一團黑云。這種不祥的征兆從他的內心漸漸地向外擴散、增大,不久就占據了天空的一角,繼而又遮住了半邊天空,像是轉瞬之間就會把整個天空包裹起來。蒙古給日本遞交要求通好的國書,這就意味著蒙古已經把日本作為新的目標,把觸手探過去了。只要日本不宣誓臣屬,不盡屬國之禮,那蒙古就絕不會滿足。一旦有了這種心思,蒙古就會不擇手段地去實施。因為發給日本的這封國書中已經很清楚地表明了這點——“以至用兵,夫孰所好?!?
對此日本會采取什么態度也可想而知。不管和大陸隔海的日本是否了解蒙古如何強大,首先肯定會驅逐使者,或是拒絕回復返牒。對于一個本身就兇猛好戰且有大海作為天然屏障的國家來說,就算對手再強大,也斷不會唯唯諾諾地聽令于異國來的第一封詔書。
如果蒙古要派兵攻打日本,高麗當然責無旁貸,就算不派軍隊,作為一個與日本相鄰的國家,也得按蒙古的對日政策承擔一些特殊的職責,這是毫無疑問的。蒙古大軍最終會出兵伐日。在過去的三十年中一直威脅著高麗的那支蒙古部隊一定還會再次進駐高麗各地。一切都要倒退到已故的高宗時代。全國各地都會設有達魯花赤。糧食會被征繳,被分配給各地駐軍,壯丁會不斷地被搜捕。如果有派兵遠征的任務,那情勢就會遠甚于高宗時代。高麗士兵會被征召,農民們也會被征作軍中雜役。
李藏用閉上眼睛。一座間久久沒人說話。過了好一會,江都朝廷的高官、直接統領兵馬大權的將軍海陽侯金俊開口說道:
“對我們高麗來說,只能祈禱日本萬萬不能對蒙古有什么不敬的言辭或是不當的行為了。這次隨蒙使赴日的使者任務十分艱巨。務必要讓日本的當政者認識到蒙古的強大,要把事情辦妥當,除此之外再無他法。一旦蒙古往日本派出兵船,那高麗就看不到明春的陽光了?!?
金俊的話語中滿含悲痛,就像朝在場的人心里猛地刺了一刀。讓日本乖乖地聽從蒙古,這是能把高麗從迫在眉睫的危機中拯救出來的唯一辦法。
引領蒙使前往日本的人選很快就選定了——樞密院副使宋君斐、侍御史[25]金贊二人。同時,赴日的具體日期也定下來了。鑒于忽必烈的詔書措辭嚴厲,大家一致認為此事宜早不宜遲,于是定在三日后的二十八日出發?!帮L濤險阻不以為辭,未嘗通好不以為解”,既然詔書都這么說了,想必任何托辭、哪怕想稍作拖延的想法都是不現實的了。
人選和日期確定之后,在場的人才有余暇去怒斥和咒罵忽必烈詔書開頭提到的一個高麗人。據詔書可知,就是這個叫趙彝的人提議忽必烈派遣使者赴日的。這種情況并不少,每每在談論完國家大事之后,這個國家的當權者們都要抱怨和自己有著相同血脈的同族人,這時候就能讓人感覺到這個國家在對蒙關系上存在一種特殊的不幸。過去如此,現在也如此,歸附蒙古、在蒙古朝廷為官的高麗人絕對不少,他們往往站在主張入侵高麗的立場上。而在過去長達三十年的蒙古入侵這一黑暗時代中,對祖國高麗下手最狠、最大牌的人是洪福源。洪福源和其父麟州[26]守將洪大宣在高宗十八年蒙古第一次入侵時便一起投降了蒙將撒里答,之后一直作為入侵高麗的蒙軍先鋒率領北國的遺民入寇祖國。憑借這些功績,洪福源當上了管領歸附高麗軍民長官[27],負責招討高麗未歸附的百姓。被他所率士兵攻陷的高麗城池數不勝數。此人在一二五七年高宗決意投降時為讒言所殺。接替他登場的就是陷害他的永寧公綧。是王族子弟,于高宗二十八年被作為質子遣往蒙古,已留在蒙古二十余年,現在接替洪福源統領著新附的高麗人民,他的言行之中也逐漸趨向于入侵本已臣服蒙古的祖國。
關于趙彝這個人,只知道他生于慶尚南道的咸安,此地離金州(金海)、合浦(馬山浦)很近,所以他多少掌握和日本通交等方面的知識。除此之外誰也不了解更多關于他的信息。究竟是像詔書上所說的那樣,是他勸忽必烈遣使赴日的,還是忽必烈本有此意,只是把他召來聽取一下意見的,其中的原委不得而知。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此人和這次事件絕對脫不了干系。
李藏用冒著冰冷的雨走出王宮,徒步走向自己位于內城西門旁的宅子。老宰相今年已經六十六歲了,最近這兩三年來性情尤其乖戾,王宮的大門旁備有轎子和馬兩種交通工具,但他什么都沒選。因為走著回去也不是很遠。
雖說是都城,但地方很小,用城墻圍起來的中城周長只有約四公里。里面有王宮,位于北部一帶,也以城墻圍起,被稱為內城。除了王宮之外,官衙、王族重臣的府邸、寺院、武士房屋、店鋪也都在其中。王宮和官衙位于比較平坦的地域,其他都隨意地分布在三座獨立的小丘的斜面或是坡腳下。中城城墻的三分之一位于都城南面的山脊上,像屏風一樣環繞,因此不管從城內何處看去,都能看到山腳下像鐵鎖一樣連接在一起的城墻。為了抵御外來入侵,江華島原本就修筑有堅固的城墻和砦。中城外部一般稱為外城。總之,整個格局說起來就是,在周長十五里的寬闊的外城一角處建有中城(都城),其周長為一里二十町的再往里是內城(王宮)。
無論是內城、中城還是外城,它們作為堅固的城池、具備抵御外敵的功能都是七年以前的事了。現在外形上沒有什么變化,只是每個重要的關口都被毀了。
從內城的大門到李藏用家所在的西門,約有一公里的距離。李藏用帶著三名隨從,沿泥濘的道路一步一步往前走。
不管是否認識,路上擦肩而過的男男女女們都給這個步伐稍顯凌亂的、看起來脾氣古怪的老人讓路。
泥濘的道路并沒有給李藏用造成絲毫的困擾。雖然不時在泥濘的道路上駐足,但此刻他的腦中全都為別的事情所占據。他必須要在到家之前做好決定。那就是如何才能阻止要從蒙古派往日本的兩個使者。在宮中時金俊說了,只能祈禱日本能采取順從的態度了,但那只不過是愿望而已,根本靠不住。現在高麗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盡力阻止蒙使前往日本。為此應該怎么辦?是李藏用直接去說服蒙使,讓他們打消念頭,還是以書信的形式來說服對方呢?要從這兩個方法中選出一個來,這真的很難。很難想象蒙使會輕易同意這一點,畢竟他們是受了忽必烈的嚴令前來的,這么做等于是悖逆了忽必烈的意志。但這也不見得毫無希望。兩位蒙使肯定很清楚自己所承擔的這項任務有多么的吃力不討好。越過萬里風濤赴日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賭上身家性命的事,何況就算到了日本,誰也不知道那之后日本方面的態度,以及他們將會遭受何種命運。如果日本對忽必烈盡了臣屬之禮的話倒還好,否則,雖然他們作為使者并不會承擔什么責任,但是沒有完成使者的使命一定會被視為失職。所以無論怎么看,沒有比這更不劃算的工作了。從這些方面來說,李藏用的建議也不一定會遭對方忽略,這個想法還是有可能實現的。
當然,對于要往蒙使內心深處植入某種東西這一工作,李藏用也不打算獨自承擔。如果事情暴露——那是相當可能的——災禍就需要他獨自承擔了。
當李藏用走進家門的時候,心里已經決定要采用書面的形式給蒙使進言了。對方的想法自己既不能也無需了解。對方讀不讀書信上的內容完全是他們的事,絲毫沒有關系,而他們的行動會不會因此而受到掣肘,也只是他們的問題,沒什么大不了的。李藏用想給兩位蒙使充分選擇的自由。他要以不受任何外事外物干擾的形式,給予他們可拒絕也可接受的自由。
進入自己的房間之后,李藏用把人遣走,接著給要被派往日本的國信使[28]赫德寫了一封信。
——日本隔海萬里。往時雖與中國相通,未嘗歲修職責。故中國亦不以為意。來則撫之,去則絕之。以為得其亦無益于王化,棄之亦不損王威。今圣明在上,日月所照,盡為臣妾。蠢爾小夷,敢有不服?然則蜂蠆之毒豈可無慮?國書之降亦甚未宜。隋文帝時上書云:“日出處天子致書于日沒處天子。”其驕傲不識名分如此,安知遺風不存乎?國書既入,如有驕傲之答,不敬之辭,欲舍之則為大朝之累,欲取之則風濤艱險,非王師萬全之地。陪臣固知大朝寬厚之政,亦非必欲致之。偶因人之上言,姑試之耳,然取舍如日本,彼尺一之封,莫如不降之為得也。且日本豈不聞大朝功德之盛哉?既聞之計當入朝,然而不朝,蓋恃其海遠耳。然則期以歲月,徐觀其為至則獎其內附,否則置之度外。任其蚩蚩自活于相忘之域,實圣人天覆無私之至德也。陪臣再覲天陛親承睿渥,今雖在遐陬,犬馬之誠,思效萬一耳[29]。
寫完后,他派使者去往那一晚作為蒙使赫德的館伴負責接待的起居舍人[30]潘阜那里,拜托他把書信親自交到赫德手里。
做完這些后,他覺得異常疲憊。但在那種強烈的疲憊感中,又有著一種因為“該做的事都做完了”而感受到的踏實感。給蒙古呈遞降表以來,本國曾經歷過兩次危機。第一次是兩年前的元宗入朝時。忽必烈命令元宗入覲的詔書到來時,高麗朝廷上下全都大驚失色。雖然遞交了降表,甘心做了屬國,但誰都能感覺出身處屬國地位的危險。元宗入朝之后是不是就不能再重返故土了?于是宰臣們全都反對元宗入朝,但李藏用那時卻積極力挺元宗,力排眾議勸他入覲。如果元宗入朝的話,就算萬一有什么危險,從增進和蒙古的和親這一點來看,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反之,如果拒絕入朝,其結果可以說是洞若觀火。萬一有什么變故,那就只能自甘屠戮了。李藏用對反對者說了上述這番話。這就是當時李藏用真實的心境。還好元宗入朝一切順利。對高麗來說,這次的事件是自那以來最大的一次危機。
蒙使赫德、殷弘還有擔任向導隨同前去的高麗使宋君斐、金贊等一行人離開江都那天,李藏用把他們送到了江華島最南端的草芝津的渡口。一行人要從對岸經陸路前往合浦再乘船赴日。渡口聚集著一百幾十個前來送行的人,李藏用和赫德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互相點頭致意。赫德身材肥胖、個子高大。李藏用并不了解他的性格為人,因此無法從他的神情窺知他會如何解讀、如何看待自己寫給他的信。
船離開碼頭時,李藏用對自己所寫的書信多少還有些在意。
蒙使的風姿容貌數次在他的眼前浮現,他想,也許自己在日本的倨傲和波濤險阻的艱難這方面多下點筆墨就好了。
《高麗史》[31]的“李藏用傳”中有如下的記載:李藏用,字顯甫。初名仁祺,中書令子淵六世孫。藏用高宗朝登第,元宗元年任參知政事加守太尉,監修國史,判戶部事。五年蒙古征王入朝?!鋾r蒙古翰林學士王鶚邀宴其第。歌人唱吳彥高“人月圓”“春從天上來”二曲,藏用微吟其詞中音節,王鶚起執手嘆賞曰:“君不通華言而解此曲,必深于音律者也?!币婢粗亍5勐劜赜藐愖?,謂之阿蠻(意為“口”)滅兒里干(意為“名家”)李宰相[32]。
第二年即元宗八年(西歷一二六七年)正月,赫德、殷弘、宋君斐、金贊等遣日使一行回到了江都。他們在登陸合浦后就沿陸路返回了。在進入江都之前,關于他們到巨濟島后便折返一事就先傳到了江都。江都的君臣們對此議論紛紛。有的說,如果是船只遇難到不了日本還能辯解,只因風濤險阻就借故折返,不知忽必烈會怎么想?還有的說,高麗使者只不過給蒙使帶路而已,其間自然是聽從于二位蒙使的,故不應由高麗方面擔責。還有人說,既然負責給蒙使帶路,如今路沒有帶成,責任自然還在高麗身上等等,眾說紛紜。元宗腦海中始終縈繞著忽必烈詔書中那句“勿以風濤險阻為辭”。語氣如此強烈,看來無論如何這次難免被追責了。
待一行人回到江都之后才問清了前因后果。此事對于高麗的首腦們來說無異于一場悲劇。據說一行人來到和對馬島遙相呼應的巨濟島松邊浦后,看到風濤沖天而起,感覺渡過對馬島一事太過危險,于是高麗使節和蒙古使節互相商議之后決定就此折返。高麗朝廷方面不敢苛責蒙使,于是責怪宋君斐、金贊二人處置失當。對此,宋君斐說道:“蒙使本身就沒有渡海的決心,又怎么可能到達?待臣入朝之后把具體情況上奏忽必烈,請他定奪。”
之前一直沒有附和在座眾人、只是一味沉默著的李藏用這時才開了口,公開了自己在大家出發之前給蒙使送過書信一事,想必是蒙使覺得自己言之有理,所以才會如此處置的。他說道:
“對高麗來說,與遣日使一行人在到達日本之后將會面臨的災難相比,因沒有到達而受到忽必烈的喝斥或許更好。對于忽必烈,我們應該一口咬定就是因為風濤艱難所以不能渡海赴日。蒙使可是我們高麗的恩人,大家不得有絲毫的怠慢?!?
由于事情的起因太過出乎意料,眾人一時間都沒有馬上表明自己的意見。
“如果蒙使把其中經過都告訴忽必烈,那如何是好?”
金俊說道。
“這也不無可能。為以防萬一,先處置我李藏用如何?既然已經降罪給李藏用,我們也就有所交代,忽必烈的怒火也能平息了吧?臣對此早已做好舍棄身家性命的心理準備了?!?
李藏用說道。
最后處理的結果是,高麗政府把李藏用流放到靈興島,又把替李藏用轉交書信給蒙使的潘阜流放到彩云島就算了結了。官差們前往赫德所居住的府邸捕捉赫德館伴潘阜一事很快就傳到了蒙使耳里。赫德立即拜謁元宗,將李藏用的書信呈遞上去,并說道:
“我將這封書信帶回去上奏皇上,皇上肯聽的話,就是天下之福。就算不聽,這也只是李藏用的一己之見罷了,高麗犯不上處罰他吧?我怎會被李藏用的一己之見說動呢?我只是為風濤所阻才折返回來的?!?
于是李藏用和潘阜就被赦免了流放之罪。
元宗在當月又讓宋君斐隨同赫德等人趕赴蒙古。此時宋君斐攜帶的、元宗關于此事始末的上奏文就出自李藏用之手:
——詔旨所諭,道達使臣通好日本事,謹遣陪臣宋君斐等伴使臣以往。至巨濟縣,遙望對馬島,大洋萬里,風濤蹴天,意謂危險若此,安可奉上國使臣冒險輕進。雖至對馬島,彼俗頑獷無禮義,設有不軌,將如之何?且日本素與小邦未嘗通好,但對馬島人時因貿易往來金州耳。小邦自陛下即祚以來,深蒙仁恤,三十年兵革之余,稍得蘇息,綿綿存喘,圣恩天大,誓欲報效。如有可為之勢,不盡心力,有如天日[33]。
這一年八月,赫德、殷弘又來了。二人攜來的詔書中這樣說道:
“——向者遣使招懷日本,委卿向導,不意卿以辭為解,遂令徒還。意者日本既通好,則必盡知爾國虛實,故托以他辭,然爾國人在京師者不少,卿之計亦疏矣。且天命難諶,人道貴誠,卿先后食言多矣,宜自省焉。今日本之事,一委于卿,卿其體朕此意,通諭日本,以必得要領為期。卿嘗有言圣恩天大,誓欲報效,此非報效而何?”
顯然這是在責怪之前元宗上奏文中的托辭,命高麗繼續擔負與日本單獨交涉的職責。這次赫德、殷弘只是攜詔前來的使者,赴日使臣一職已經被解除了。
高麗朝廷立即召開了宰相會議。圣命難違,只能遣使赴日。而使者人選難定,經李藏用推薦、元宗任命之后,這個任務最終落在了曾作為赫德館伴的起居舍人潘阜的頭上。無論是元宗還是李藏用,都覺得他對上次的事情一清二楚,且本人也想報效祖國,因而是承擔這一棘手任務最適當的人選。他對不測事件的判斷很準確,為國分憂的心情也很迫切,不太可能會出什么差錯。
約一個月之后的九月二十三日,潘阜離開江華島赴日。
這次是從江華島直奔日本。出發之際,李藏用也沒什么特別要對潘阜說的,只祝他能順利完成這次決定國家命運的重大使命。除了之前提到的忽必烈的國書之外,他讓潘阜一并帶上了高麗呈遞給日本的國書。因此忽必烈的國書是元宗七年即至元三年八月的,而這次高麗發出的國書則是至元四年九月的。高麗的國書是李藏用起草的。他數次起草,又數次廢棄,最后終于在上面摁上了高麗的國印:——我國臣事蒙古大國,服其統治有年矣。蒙古皇帝仁明,以天下為一家,見遠同近。日月所照,咸仰其德。今欲通好于貴國,而詔寡人云,“日本與高麗為近鄰。典章政理,有足嘉者。漢唐以降,亦或通使中國。故特遣使持蒙古皇帝書前往,勿以風濤險阻為辭?!逼渲紘狼?。茲不獲已,遣使奉皇帝書前去。貴國之通好中國,歷代皆有。今皇帝之欲通好貴國者,非利其貢獻蓋欲以無外之名高于天下耳。若得貴國之通好,必厚待之。其遣一介之士以往觀之,何如也?貴國商配[34]焉。
這一年年末,元宗把弟弟安慶公淐作為賀正使派往蒙古。第二年二月淐回國,他所報告的事情讓江都君臣上下大為震驚。淐把潘阜使日一事上奏后,忽必烈對此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責怪高麗沒有履行屬國應該履行的職責,還對遷都的遲滯、貢品的粗劣、否認與日本通交的事實等進行了詰問,言辭頗為激烈。
淐的報告結束沒多久,忽必烈的詔使就來到了江都。詔書上赫然寫著之前忽必烈以激烈的語調對淐所說的話,文章最后還有這么一句“今特遣使持詔往,誠盡情實,使海陽侯金俊、侍中李藏用齋來奉章,具以悉聞”。
高麗王朝當即召開會議。商議的結果是,由于金俊忙于遷都,暫緩入朝,故由李藏用一人前去覲見忽必烈。此次入朝生死難料,眼下管理國政的這兩人都離開的話,對高麗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金俊原本就不想應忽必烈的召見,且對因忽必烈的言行而忽喜忽憂的高麗的這種態度有所不快。
這暫且不提,更現實的問題是,這已經是高麗面臨的第三次危機了,對于李藏用來說,已經是他第三次作出為祖國獻身的決定了。
李藏用拿著回復忽必烈的上奏文,踏上了入朝蒙古的旅途。時值元宗九年四月,李藏用時年六十八歲。離開江都之前,他覲見元宗并進言說,為了讓社稷安穩,最好盡早遷回舊京。
遷都一事是高麗多年以來的心愿,與忽必烈約定的九年后營造首都一事依舊毫無進展。營建宮城的國費幾乎沒有,也一直募集不到工匠,工程從兩年前就開始被擱置了。而且因為一年前的一場大雨,營造都城所需的、堆放在漢江上游和洛東上游的木材全都和河邊的水稻一起被洪水沖走了。高麗朝廷內部也有一部分人想要拖延遷都的日期。直接統領兵馬大權的金俊就是其中之一。只有留在江都,高麗僅存的兵馬才能在緊急時刻派上用場,一旦遷到開京,這股軍力的百分之一都不會剩下了。實際上他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但如果不遷都,就會給蒙古人口實,這會引起何等災禍,誰也說不清。這是始終躲不開的一個問題。
“就算無法營建都城,當務之急也要在開京修建宮廷。夏天在開京,冬天回江都,這也是方法之一。上國有和林、燕都兩個都城,我們也可以仿照?!?
李藏用說道。元宗于是和李藏用約定設置舊京出排都監[35]。
李藏用帶著二十多名隨從離開江都。入朝的費用以朝臣們分頭湊來的帛充當。與之前赴蒙面見元宗時相比僅僅相隔了四年。以李藏用那老邁的身軀來說,馬背上持續顛簸的旅程讓他很是吃力。進入西京(平壤)、渡過大同江時,李藏用看向緩緩流淌的江流,心想大概自己再也見不到這條大河了。岸邊可以看到洗衣服的女人們的身影。所有人的臉上都顯得極為憔悴和疲憊。蒙古侵略三十年間,許多男人都被殺了,滿眼所見全是女人和孩子們,這在西京和其他城市都一樣。
過了義州之后,從路過的百姓們那里知道,有些人很懷念蒙古兵駐屯時代的殷盛,有些甚至盼著那一時代能再次到來。一行人聽到這種呼聲也不是一兩回了。每當此時,李藏用胸中就會被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郁的情緒堵塞。
五月中旬時李藏用到達燕都。他立即前往都城中央那壯麗的宮殿中去覲見忽必烈。忽必烈正在召見其他異國使臣,于是李藏用便在宮殿前的石階上等候了半天左右。其間越來越熾熱的陽光炙烤著他這兩三年來斑痕急劇增多的臉。
李藏用來到忽必烈面前時,忽必烈突然大聲地叫喊起來。李藏用不懂蒙古語,所以只是畢恭畢敬地聆聽忽必烈怒吼。這時終于有人把忽必烈的話翻譯過來了,和忽必烈的聲音不同的是,這個聲音聽起來十分的冷靜:朕命爾國出師助戰,爾國不以軍數分明奏聞,乃以模糊之言來奏。王綧曾奏:“我國有四萬軍,又有雜色一萬”,故朕昨日敕爾等云:“王所不可無軍,其留以四萬來助戰”,爾等奏云:“我國無五萬軍,之言非實也,茍不信試遣使與告者偕往點其軍額,若實有四萬陪臣受罪,不則反坐誣告者。”爾等若以軍額分明來奏,朕何有此言。
李藏用抬起頭來。看到那個翻譯的瞬間,才發現對方是一個高麗人,而且是一個眉清目秀的青年人,這讓他頗為吃驚。但李藏用立刻感覺到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在那雙眼中,分明含有這三個國家的人都沒有的那種冷漠。這不是擁有同樣血統的人該有的眼神。他的年齡大概也就二十五六歲。就在這時,又傳來了忽必烈的怒吼聲。但在聽到青年極其冷靜、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之后,李藏用覺得忽必烈的怒吼聽起來更像是一種空洞無物的東西。青年這次沒有把話翻譯給李藏用,只是沉默著站在那里。很快,永寧公綧走了進來。李藏用早就認識他了。他很小的時候便被送往蒙古充當人質,如今動輒發出對高麗不利的言辭。想必是忽必烈把他召來的。行過禮之后就站在一旁。出身高麗名門的他容貌秀麗,舉手投足溫文爾雅,這與他五十歲的年齡看起來很不相稱。
忽必烈又漲紅著臉開始怒吼。在情緒最激動時他才停下話頭喘息。就像一直在等待這一刻一樣,那青年一直很冷靜的聲音又傳到了李藏用的耳中。他翻譯完忽必烈的話之后便停了下來,豎起大大的耳朵,像是要洗耳恭聽。于是李藏用便開口說話。但很快,忽必烈又用怒吼聲完全蓋住了他的聲音,就好像不想讓李藏用所說的被其他人聽到一樣,如此反復持續了多次。
“爾還爾國速奏軍額,不爾將討之。爾等不知出軍將討何國,朕欲討宋與日本耳。今朕視爾國猶一家,爾國若有難,朕安敢不救乎?朕征不庭之國,爾國出師助戰,亦其分也。爾歸語王造戰艦一千艘,可載米三四千石者?!?
李藏用于是說道:
“陛下既然有令,臣焉敢不從。只是雖有船材,但恐難募聽令的造船工匠?!?
“勿以為辭。古代之事爾等所知不必更說,朕將取近而言之,昔成吉思汗皇帝時,河西王納女請和曰:‘皇帝若征女真我為右手,若徵回民我為左手?!蟪杉己够实蹖⒂懟孛?,命助征河西竟不應帝,討而滅之,爾亦聞之。速造一千艘船,集全兵送我。”
“我國昔有四萬軍,三十年間死于兵戰殆盡,雖有百戶千戶,但虛名耳?!?
“死者尚有,獨無生者乎,爾國亦有婦女,豈無生者爾。”
“我國蒙荷圣恩,皆于此九年兵戰中亡矣。其后有男子生長者,然皆幼弱,不堪充軍?!?
此時□湊往近前還想說點什么。李藏用對他怒目而視,并說道:
“不得在陛下面前爭論。如要說的是高麗的兵數,還請派人前往高麗調查為盼?!?
忽必烈制止了□,又板著臉看向李藏用說:“無需多言。就依你所言,驗兵便是?!?
忽必烈站起身來,帶著眾多隨從消失在了深宮之中,在此期間李藏用一直深深地低著頭。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永寧公綧和擔當翻譯的那青年都已不在原地,似是也跟著忽必烈走了。后來李藏用才知道擔當翻譯的那青年就是曾與高麗結仇的洪大宣之孫——洪福源的遺孤洪茶丘。李藏用也曾數次聽過這個名字。據說他和忽必烈所寵的永寧公綧一起都當上了高麗歸附軍民長官,勢頭甚至還壓過了□,在祖國高麗也逐漸聲名遠揚。
在歸國的途中,李藏用一直心事重重。為了踏上原本以為有生之年可能不會再踏上的故土,他在盛夏酷熱的陽光中,一直在馬背上顛簸。其間兩匹馬都倒下了,隨從之一也累得猝死了。受洪水的沖擊,鴨綠江水渾濁而高漲,一行人因此在江畔的一個村落停駐了五日。這次旅程真是讓人鬧心。
李藏用在六月末回到了江都,當天即拜謁了元宗,呈報了事情的原委。根據忽必烈的命令,高麗必須建造一千艘戰船,必須調查助征軍的兵力總數向忽必烈回奏。奏報兵力別無他意,無非就是因為蒙古要根據現有數量的兵力來征兵。
聽了李藏用的報告,元宗也不禁大驚失色。他不想就這樣接受忽必烈的上述命令。他總覺得忽必烈或許另有他圖。
按說忽必烈充分知曉高麗的疲敝狀況,是不會讓高麗承擔這么苛刻的任務的。元宗曾經有過類似的經歷,即在斥責高麗不履行作為屬國的義務之后,忽必烈又發來了言辭懇切的詔書,可以說是語氣相當溫和地同意了他提出的要求。這次也一樣,只要把個中詳情盡數講明,或許高麗眼下面臨的困境自然也就消解了。在高麗的朝廷之中,元宗是其中唯一崇拜忽必烈的人。他曾在身為太子倎時在開封附近的村落中、在當時的燕京府現在的燕都、在登上王位之后第五年入朝時在燕都的宮城和萬壽山的離宮中各見過忽必烈一次。這四次無論哪一次都給元宗留下了同樣的印象。那張威而不猛的溫和的臉,那讓人著迷的說話方式,還有他身上具有的讓人如沐春風的獨特的魅力,元宗無論如何也無法忘懷。
李藏用看穿了元宗的心思,他歪著頭,用無法言述的悲傷的表情說道:
“人們常說猛虎在接近兔子時眼神最溫柔,而它猛然咆哮的聲音響徹山谷,會讓小兔子瞬間無法動彈。兵船建造的事情不就和猛虎咆哮的前奏一樣嗎?”
但元宗始終沒有拋棄他的想法,即,只要等潘阜完成使命從日本回來,把情由上奏忽必烈,一切都會好轉。忽必烈之所以生氣,肯定是因為沒有順利把蒙使帶到日本,等潘阜順利從日本返回,此刻籠罩在高麗頭上的這朵烏云說不定一下子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潘阜返回江都是在那之后不久的七月初。潘阜是前一年九月離開江都的,也就是說從出國到回國大約花費了十個多月。潘阜報告了日本之行的始末。他們九月初離開江都,之后到達合浦,十月末時順風渡過對馬島后,為風濤所阻,在那里停留了一個多月,然后又出航、折返,如此反復兩次,一月末才到達了彼境西邊的太宰府。在那里停留了大約五個月,終于獲準進入王都。館舍接待很隨意,傳達了詔旨之后也沒得到報章,雖然贈送了國贐[36],但前往各個機構告諭后卻始終沒有被采納。結果是,潘阜雖然呈上了蒙古、高麗兩國的國書,但沒有獲得返牒就回來了。
高麗不敢耽擱,即刻決定派潘阜將事情的始末上奏忽必烈。于是潘阜在江都只停留了一天就馬上動身了。潘阜從日本歸國時,高麗政府正忙于征兵和造船,潘阜只見到了元宗和李藏用二人。太子諶是兵船建造的最高負責人,金俊則負責征兵事宜。人們往來于江都和大陸本土之間,一切都顯得前所未有的繁忙。
八月初高麗遣使蒙古上奏說:“兵員雖多方征發,但僅得萬人。舟艦一千艘已委沿海官吏著手營造。”
十月中旬,蒙古派來調查兵力和舟艦的官員王國昌、劉杰等十四名官員進駐江都。王國昌負責征兵,劉杰監督造船,檢閱日期定在了這年的年末。高麗要確保在那之前萬無一失,于是太子諶、金俊等也開始更多地在本土奔忙而不是待在江都。他們為自己手頭負責的工作忙得焦頭爛額,沒有一天過得安穩。
王國昌、劉杰等人在高麗向導的引領之下巡視了黑山島。黑山島是全羅南道西邊海上的一座島,在眾多大大小小的島嶼中,它只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島。其北岸是中間往里深凹的、適合船舶停留的港口。蒙古官員之所以巡視這里,顯然是要把黑山島作為遠征日本時的根據地。
就這樣,高麗仿佛忽然之間被卷入了從蒙古刮來的一股旋風當中。但元宗還沒有放棄希望。他只等著派去的潘阜盡早從蒙古歸來。
十一月中旬,赫德、殷弘現身江都。這是他們第三次來到江都。潘阜也隨同一起。赫德攜來了忽必烈的詔書:——向委卿道達去使,送至日本,卿乃飾辭,以為風浪險阻,不可輕涉,今潘阜等何由得達??尚呖晌分拢湟褳橹?,復何言哉。今來奏有潘阜至日本,逼而送還之語,此亦安足信?今復遣赫德、殷弘等充使以往,期于必達,卿當令重臣道達,毋致如前稽阻。
高麗于是又數次召開會議,以選定赴日使臣的人選。并且讓知門下省事[37]申思佺、侍郎[38]陳子厚和潘阜引導赫德、殷弘二位蒙使赴日。
蒙古官員王國昌、劉杰等人從黑山島巡視回來已是十一月末。在那幾天之后的十二月四日,赴日使節一行便離開了江都。這次也是從陸路前往合浦。一行人由蒙古國使八人、高麗國使四人、隨從人員七十余人組成,隊伍龐大。這支大部隊赴日的花費巨大,這當然要由高麗承擔。出發當天,以元宗為首的高麗君臣們一同把一行人送到了草芝津渡口。
遣日使臣剛離開江都的第二天,太子諶、金俊、王國昌、劉杰等便一同離開江都前往開京。諶帶著劉杰前往西海道,陪他檢閱了數個地區的造船場。在開京那只造了一半就擱置的王宮的廣場上,金俊讓好不容易征來的一萬名士兵列隊接受王國昌的檢查。
王國昌、劉杰等人完成各自的使命之后,于年底離開江都返回蒙古。兩位蒙古監督官離開江都后又發生了一件事——海陽侯金俊被部下樞密院副使林衍刺殺了。金俊從一介武人起步,官拜侍中[39],食邑一千戶,被冊封為海陽侯,是高麗的一大功臣。他將兵馬大權獨攬手中,在廟堂上和李藏用平起平坐,時常對蒙古的威逼壓制表示不滿,不服從蒙使的命令,怠慢迎侍,其言行一再對國家形成威脅。在忽必烈命令其和李藏用一起入朝時,金俊堅決不從,于是國內對金俊批判的聲音不斷高漲,終于因此被和他關系不洽的林衍所殺。從那天開始雪就下起來了,并一直持續到年底。就這樣,在這個國家前所未見的大雪之中,對高麗來說多災多難的元宗九年迎來了年末。
第二年至元六年,即元宗十年的三月十六日,被派往日本、高麗的一行人回到了江都。一行人登陸對馬島,想要奉上兩國國書時,對馬島的官員拒不接受,他們一直被擋在那里,沒能去往日本本土,于是一行人不得已便折返了。只是這次一行人把對馬島的居民塔二郎、彌三郎[40]給抓了回來。
元宗立刻派申思佺隨蒙使赫德、殷弘等人赴蒙古上奏事情的始末。六月初申思佺回到江都,他的報告對高麗政府來說是久違的好消息。忽必烈對申思佺說,爾國國王不違背朕的命令,把爾等派往日本,爾等不以道程的危險為辭,入不測之地生還,及此復命,當嘉忠節等。然后又對兩個日本俘虜說,爾國人來中國久矣,朕欲讓爾國人來朝,無任何無理勉強,只盼把來朝之事實向后世傳達而已。說完之后大加款待,還讓他們去參觀了萬壽山的玉殿等處。申思佺還說,兩位俘虜的歸國事宜最近就會安排。
得到申思佺報告的當天,元宗、元宗的弟弟安慶公淐、李藏用三人在王宮的一室中會了面。
對高麗來說,蒙古方面要求建造一千艘舟艦的命令是至高無上的,高麗全國為此極度慌亂,但元宗并未放棄請忽必烈收回成命的希望。忽必烈征伐日本的野心到底出于何種理由不得而知,總之以赫德等人被派往日本為契機,高麗得以從緊迫的狀態中暫時脫離出來。赫德等人只到了對馬島,并沒有獲準進入日本國土,牒書也沒交出去,但忽必烈對此并沒有絲毫的不滿,何止如此,他甚至還讓兩位俘虜進入王宮,還下發路費,安排人把他們送回了祖國。無論怎么看,這都不像是急著要用兵日本的樣子。還有,高麗被下令征兵,眼下也完成這項任務了,但忽必烈只是派部將前來檢閱,之后也沒下什么特殊的命令,這難道不能表明忽必烈的對日政策已經發生轉變了嗎?元宗把自己的這一想法告訴了淐和李藏用。
“士兵們解甲歸田的日子快來了,停止建造兵船的詔書最近肯定也會下來的!”
元宗說道。淐的想法和兄長略有不同,他說道:“忽必烈現正在漢水流域和宋展開最后的決戰。進攻江畔的襄陽城需要不少兵船,聽說他已下令陜西、四川行省動工修建新船。讓高麗造船和征兵或許目的就在于此。兄長覺得高麗已脫離苦海,我倒覺得事情可沒那么簡單。如果說有,那得等到元宋戰爭結束的那一天了,在那之前還得一段時間呢?!?
淐說的有幾分道理,但李藏用卻說道:“臣的想法與二位完全不同。忽必烈或許暫時放棄了征日的想法。但他是不會撤銷造船舟和征兵的命令的。正如安慶公所說,對宋作戰確實需要高麗兵船,但首先船不可能從如此遙遠的地方運去,而且高麗的兵力并不足以用于對宋作戰。就算可以,也很難想象對宋作戰結束后,高麗就能從蒙古所要求的苦役中解脫出來。忽必烈眼下并不需要戰船和士兵,他需要的是對高麗施以重役,盡可能讓高麗國疲憊不堪。他的目的就是要讓高麗喪失戰斗力,陷入更嚴重的貧困之中,最后把高麗完全變成自己的屬國。如果可能,忽必烈一定會把高麗納入蒙古的版圖之中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