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就是你一直跟著我吧?”
顧道蹲下身朝狐貍幻化而成的少年問道。
鬼他這些日子見過不少,有迷迷茫茫不知狀況的新死鬼,也有含怨的積年陰魂。
但妖還真是頭一回見。
“他們殺了媽媽,還有我的兄弟姐妹。我偷跑出去玩,回去以后就什么都沒有了,但窩里面有媽媽的血。”
小狐貍說著話,顧道靜靜地聽。
靈覺明徹底恢復,獨孤尋化作的人形在他眼中像霧一般慢慢消散,朦朧中一只狐貍通體赤紅,正抬著前腿人力而起。
原來如此,并不是化形的妖怪。而是一種類似于天賦的能力么。
不得不說,作為異人級技能,靈覺明非常好用。
它雖不能把別人的情況像前世某些電子游戲那樣用數值事無巨細地標注出來,但只要靜下心來分析分析,往往能得到不少東西。
比如這只小狐貍,變化之術說出來能把人唬一跳,以為會是修為多么高深的大妖。
然而通過靈覺明看破其極具迷惑性的運用機制,就會發現這不過是對自身妖力的一種粗淺應用罷了。
巧妙有余,若說多么高深,就要貽笑大方了:
人們常用狐媚惑主來諷刺弄臣奸佞是有原因的。
狐三年而知惑事,人謂之黠狐。
意識是狐貍長到三歲大,就能根據本能,以及母狐貍平時的訓練,知道迷惑獵物、狩獵者的技巧了。
就像人中有天才一樣,野獸中也有些天賦異稟者,類似于人類中生而知之的圣賢,這些野獸生而有靈智。
對于狐貍這種本就狡猾的動物來說,“三歲知惑”的特性會在這類天賦異稟者中進一步得到升華。
倘若機緣巧合之下超出了某個閾值,從一種可以習得的技巧變成了一樣普通狐貍終生都學不會的能力,那就可以說這狐貍已經成精了。
比如說,大多數狐貍遇到天敵襲擊只會傻傻的逃跑,最后或逃掉,或被吃掉。
有的狐貍就能判斷這種天敵可能對死掉的獵物不感興趣、或者討厭某種味道,通過敵人的特性做出相應的選擇來逃生。
而獨孤尋則更加幸運,它獲得了一種任其他狐貍如何聰慧都學不會的,足以迷惑凡人肉眼的幻化能力。
于是不論它是否比一般狐貍強壯,可能單打獨斗甚至打不過獵人帶著的惡犬,但它就是妖!
因為它不同尋常。
得益于對靈覺明的理解,顧道已把妖這種東西究竟是什么猜出了個大概。
妖,不需要什么強大的戰斗力,不需要什么血脈覺醒,甚至不需要修為。當你異于常態,你就是妖了。
這種結論可能與前世一些小說中對妖的描述大相徑庭,但如果一個世界真的存在妖精,至少在其初始形態,這種解釋反而更加合理些。
至于獨孤尋是如何學會人言的,那就更好解釋了,一個存在靈智的妖為達到自己的目的,學習對它來說就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罷了。
只是不知它在這期間吃了多少苦。
……害了多少人。
畢竟想摧毀幾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不一定要多么強大的破壞力,一些處心積慮的陰謀就足夠了。
這才是妖恐怖的地方。
“鐵匠家的小子說他們打算偷著去金寧趕集。”
幾個孩子的主意為什么會這么大,誰是主謀。
……
“也沒聽村里有人說這孩子多淘氣啊,怎么還能丟了呢。”
顧遷宅里下人那么多,沒東西接應,怎么就讓宣兒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來了。
顧道看著眼前楚楚可憐的小狐貍,腦海中浮現的卻是顧進昨天晚上以及母親今天早上說的那兩句話。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股寒意。說不上是恐懼,只是單純地對處心積慮從最薄弱環節擊垮對手,為此不擇手段這件事深深的厭惡。
這不是童話世界,而是血淋淋的現實。人殺妖,妖害人!不一定有天理循環,但總是報應不爽。
小狐貍現在的乖巧不過是發現能力對自己不起作用,同時因為那件狐皮袍,有些認定自己不是壞人罷了。
若獨孤尋的能力對他起作用,恐怕連讓給顧道證明自己的機會都不會給。
可能顧母回來一看,兒子就真的瘋了,甚至連命都沒了。
顧道沒想這么多之前是真想給獨孤尋一個機會,讓它帶著狐裘遠離人世。
但這會功夫,幾個念頭從心中一轉,他有些猶豫了。
小狐貍取獨孤為姓,且不論此姓氏在這個世界的得姓源頭,單單從字面意思上看,它對人類會有多么大的怨念啊。
“明常哥,你要殺了我嗎?”
獨孤尋眼神澄澈明亮,寥寥幾言意重千鈞,他卻如此等閑視之。
是故意示弱博取同情,還是誠心實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顧道已不太想去剖析了。
“我已找到最重要的東西了,沒想到從北方雪原中一路走來,到了這最后一步,我反倒沒有害人。
是你真心要把它還給我的,對吧。”
顧道點點頭,“沒錯,這本就是你的東西。而且你應得的本來遠不止這些。”
獨孤尋冷笑著閉上眼,“把我,和我的家人們埋在一起好嗎?”
顧明常默然不語。
……
“為何還不殺我?”
“為什么你們造的孽,要讓我來背呢?”
狐貍睜開眼,不解地看向顧道,“你在說什么?”
“我不怎么信因果報應。只是單純覺得若殺了你,倒成全了你。到頭來,我自己反倒要用很久來思考這個決定是否正確。”
獨孤尋不屑地撇撇嘴,“還以為你有什么不同,原來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腐儒。”
它說完抓起狐皮就要往外走,卻被顧道一把抓住。
“我也沒說你可以走。”他把獨孤尋拽到自己身后,“我沒有什么資格代表天地審判你,但也沒資格替受害的人原諒你。
你們這些妖怪睚眥必報,本是天性。可若剛好謀劃到一些跟我沾親帶故的人身上,而他們又恰好不是什么大奸大惡之輩,反而與我有些私交,這就不行。”
“那你要怎樣?”
顧道仍鄭重地把狐袍捧給它,“我身邊百步。實話跟你說,你若出了這個范圍,我就再也捕捉不到你的蹤跡了。
所以你若敢離開我超過二十步,意味著我將無法保護宣兒的安全。
到那時……我必殺你。”
狐貍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被它低頭掩蓋下去,“腐儒。”
“你也可以叫我,明常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