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中，顧道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滿滿一箱子的書。

線裝版、經(jīng)折裝、卷軸裝。好家伙，這卷竹簡應(yīng)當(dāng)是古籍吧，都盤出包漿了。

“論語集注、葛丞相集、東姬公梁傳，左傳……”

這些與前世或似是而非，或相差無幾的書籍，再一次讓顧道切實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于前世的世界。

不僅時間不同，就連歷史都不同。兩個不同的時空居然孕育出了相似的文化。

而他正處于兩道時空線的交點，這給了他一種居高臨下審視兩個世界古人思想火花碰撞的奇妙錯覺。

這種奇妙感受促使他撫了撫手中的書籍，“燈草僧，不知是不是裝書的時候裝錯了，好書啊。”

“這么一箱書要不少錢吧，也太貴重了。不知怎么謝人家才好。”

母親的話嚇了顧道一跳，他假意咳嗽兩聲，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書放回箱子里。

“您怎么不聲不響地就過來了？”

顧母不疑有他，拎著手中的包裹往屋外走，口中說道:“見你看書入迷，跟你說一聲。

我要去對門一趟，要是餓了鍋里還有些剩飯。兒啊，蹉跎這么久該溫溫書了。沒人看得上無所事事的懶漢。”

顧唐氏說著話人已出了門，至于干什么去不說他也知道。

可憐老母要碰釘子了。

顧道帶著些幸災(zāi)樂禍，提過書笈，又捧出剛剛看到一半的書放在桌子上。

母親說得對，歇了半天多該干點事了。穿越?jīng)]能讓他繼承顧生大部分的記憶，卻幸運地給他留了點前身的能力。

顧道呵了呵案上的筆毫不剩多少的毛筆。從書笈中取出老師再三囑咐要抄好的經(jīng)文，以及一軸未經(jīng)裝裱的空白長卷。

沾墨、運筆，“金剛經(jīng)”三個字如行云流水一般出現(xiàn)在空白長卷卷頭。

是的，這篇經(jīng)文就屬于與前世相差無幾的文學(xué)作品之一。

“此經(jīng)五千余言，府臺大人六旬大壽，合五紀。要每一紀抄一遍，一點錯漏都不能有。”

顧道回想起昨日劉老秀才把經(jīng)文交給自己時囑咐的話，下筆愈發(fā)小心。筆跡卻看不出絲毫遲滯，依舊流暢自然令人賞心悅目。

十兩銀子的大活，不能不小心啊。別看這十兩銀子聽上去少，按金寧的米價能買米十余石。

這活要在二十天內(nèi)抄完，時間也算充裕。

可抄著抄著，他竟?jié)u漸覺得手中的筆沉重起來，起初只是運筆時有些遲滯。

他只當(dāng)是累了，活動活動手腕本以為能輕松些。誰知再提起筆，手上更加無力，捏著細細一支筆，像抬著千斤重物一般。

與此同時，胸膛中漸漸平息的正陽之氣也有再度逆亂之象。

顧道慌忙召出眼中的畫卷，只見‘靈覺明’圖標明滅不定，隱隱有壓制不住‘靈殺劍’之勢。

可靈殺劍終究未啟動，逆亂的陽靈之氣無法從劍指劍疏導(dǎo)出來。一時間他只覺周身燥熱難以自制。

“啪嗒，啪嗒。”

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滴落下來，可顧道卻坐在椅子上難以挪動分毫。

就在他費力地將注意力集中在‘靈覺明’上，打算徹底切成靈殺劍導(dǎo)出胸腔狂暴的正陽之氣時，門被敲響了。

“是顧先生家嗎？”

叩門聲恍如當(dāng)頭棒喝，就像往內(nèi)里暗流涌動，表面波瀾不驚的水潭中投進一塊石頭，把顧道的內(nèi)心世界和外界徹底打通。

“呼哧！呼哧！”

顧道借著這聲音從恐怖的狀態(tài)中掙脫出來，當(dāng)即無力地爬在桌子上緩了好一會兒。

等體內(nèi)陽氣漸漸平息，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襟已被汗水浸濕了。

打開圖卷一看，靈覺明的圖標有些黯淡無光，卻沒有切成靈殺劍。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顧先生在家嗎？”

門外又傳來那人的聲音。

“在，請稍等一下！”

對于這個無意中救了自己一命的人，顧道是心存感激的。

盡管此時有些無力，他還是起身踱到宅門前，想看看來者到底是誰。

破木門打開，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是個身材稍顯矮小的俊俏少年。

穿著一件破破爛爛滿是補丁的白麻衣，腳上穿著兩只用白布編的鞋子。

少年打量顧道片刻，隨即一雙眼尾稍稍上挑的桃眼瞇成兩條縫，笑問道:“您是顧先生嗎？”

“客人有所不知，這顧家集大多都姓顧，敢問你找的那位顧先生名諱是什么？”

男孩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頭道:“我找顧溫顧大爺，聽說他們家扶危濟困，是附近有名的大善人。我已經(jīng)餓很久了，想去他家討碗飯吃。”

孩子一張小臉臟兮兮的，令顧道心生憐憫。

“孩子，進來吧。不需非得去遷大哥家，我這還有點稀飯，乘給你吃。”

少年聞言喜形于色，“多謝先生。我叫獨孤尋，敢問先生名諱？”

獨孤姓，在南方還挺少見的。

他心中驚奇，把孩子讓了進來，口中回答道:“我叫顧道，字明常。你叫我明常哥就是了。”

“好的，明常哥。”

獨孤尋爽快地答應(yīng)，仍舊一副天真的笑臉，只是眉眼中似有似無地閃過一絲狡黠。

一碗稀飯下肚，獨孤尋坐在椅子上滿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雙眼則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觀察著不大的屋子。

“明常哥你還會寫字呢！”

他驚喜地走向那還沒寫完的金剛經(jīng)，走上前想看看清楚。

‘我抄的東西不知會不會對普通人有作用。’顧道見他走近，剛打算攔他，獨孤尋已從金剛經(jīng)旁邊離開。

‘小孩子哪看得懂這些東西。’

顧道暗中取笑自己多慮了。

“哥哥，你字寫得這么好，那你會畫畫嗎？”

這問題問得好，前身幾乎什么都沒給他留下，只留了書畫這兩項絕活。

顧道見孩子可愛，便想逗逗他。

“會啊，你想跟我學(xué)還是讓我給你畫啊。先說好，我可不白教哦。”

獨孤尋露出一個不太像孩子的笑容，隱隱讓顧道覺得有些刺眼。

“明常哥，可不可以幫我畫一幅‘福壽滿堂’。”

話到一半，少年的語氣中帶了些顫音，像是極力對抗恐懼，又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福壽滿堂？原來如此。

這時顧道胸中氣息總算徹底平復(fù)，他眼神清明，看著眼前的孩子，伸出手摸了摸獨孤尋的頭。

“哥哥不是畫這種畫的人。尋兒吃飽了嗎，既然吃飽了就不必去顧溫家里討飯了。”

他拉住獨孤尋的小手走進自己的屋子。

“天快冷了，你這身衣服難御世間的寒風(fēng)，可能這個才是你需要的吧。”

說完，他輕輕捧著昨夜帶回來的裘皮袍，放到獨孤尋懷里。

靈覺明注視下，一只小狐貍眼中含淚，小心翼翼地抱緊自己手中的狐皮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