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后的三層角樓，在夜色里更像一位靜默的隱士，默默與黑夜融為一體。

房脊上，早已經空無一人。

沈慎行腳步停住，心里松了口氣，他就知道，她總有辦法下來的。

一轉身，衛漾帶淚的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這天夜里，衛漾穿著一身白色寢衣，突然出現在巷子里，出現在沈慎行身后，把沈慎行嚇的夠嗆。

差點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也真是趕巧，衛漾什么顏色的寢衣都有，唯獨這一件是白色的，還偏偏今晚穿上了。

衛漾一看到沈慎行，就是一頓痛哭。

沈慎行:“……”我長的很讓人想哭嗎？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在萬點星光燈火中，聽這小姑娘嚎啕大哭。

他開始琢磨，是不是白天自己做的太過分了。公主畢竟是公主，沒吃過什么苦頭，在屋頂上嚇到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于是開始道歉，“對不起啊。”

剛一開口，又覺得十分別扭。這個哭的鼻子通紅，桃花眼紅腫成桃子的小女孩，讓他不知道該如何道歉了。

只能任由衛漾的小拳頭軟綿綿的錘在胸口上，心上，聽著她帶著濃重鼻音的小嗓子，甕聲甕氣道:“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今天把我留在屋頂上，我也不會砸到文隱候，也不會砸出個未婚夫……嗚嗚……嗚嗚……”

愧疚至極的沈慎行突然來了興致，“啊，你砸到文隱侯了？”

又看到衛漾全胳膊全腿的站在這兒，困惑道:“砸的怎么樣，還能救活嘛？”

衛漾繼續哭，“沒砸死。我被他救了，他說我母后把我賠給他了……嗚嗚……嗚嗚……他現在是我的未婚夫。”

沈慎行震驚了，嘖嘖道:“嗬，你這可真是親媽。”

衛漾哭的更傷心了，由于出門是偷偷出門，也沒找人帶上帕子，一時沒找到擦眼淚的，只能用沈慎行的袖子湊活湊活。

沈慎行面部扭曲，看著袖子，也有點想猛男落淚，“這是我今天剛換的。”

嘆息完又想，還好今天沒穿后裘衣，要不然可就難洗了。可是這大半夜天寒地凍，侍衛都不愿意出來的鬼天氣，穿這么少，有什么好高興的。

再看看衛漾，也是一層薄薄寢衣，還不穿鞋。直男如沈慎行都想給她豎個大拇指，“您可真厲害。”

看著那十個凍的通紅的腳趾，一下一下仿佛不是在青磚上，而是踏在火焰刀劍上。沈慎行站住，看看自己身上，最終決定將那只干凈的袖子扯了下來，撕成布片。

他將衛漾帶到燈下，“抬腳。”

衛漾抽著鼻子，靠著墻壁，抬起一只腳，由著沈慎行擦去上面的碎雪，污水，以及訓斥，“你是十五歲嗎？我看你是五歲吧。自己腿還受著傷都忘了，出來連鞋也不穿，這腳也不要了。”

大約是動作粗魯了些，疼的衛漾皺眉，“你輕點。”

沈慎行沒好氣道:“還輕點，我要是趙太后，我非打斷你的腿。”

擦干凈后，他用布將她的腳包好，將自己的鞋子踢到她面前:“穿上。”

衛漾猶豫，在他不耐煩的神情下，只好怯怯伸出腳。

沈慎行看她慢慢吞吞，索性親自將鞋子都給她套上。

等兩只腳都穿上鞋子以后，他帶著她朝未央宮的方向走去，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衛漾還在抽鼻子，鞋子太大，她也走不快，可是沈慎行始終默默跟在她身邊。

他問，“你是因為宋引才哭的吧。”

衛漾點點頭。

他是真的懂衛漾，假如不曾遇到宋引，不曾喜歡過宋引那么多年，就算嫁給文隱候，她也不會哭的這樣慘烈。

“你就那么喜歡他？”

“嗯。海枯石爛，至死不渝。”

沈慎行踩著腳下的雪，哆嗦了下，“你還小，可別學那些話本子上的姑娘，離了愛情就活不了了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宋引他喜歡上別人，你怎么辦？”

最后一句雖然是試探，可是衛漾的反應已經相當強烈，如同一場巨大雪崩爆發，她的聲音在整個巷子中回蕩，無數花燈為之撼動，左右搖晃。

“不可能。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們說過要成親。”

沈慎行無奈，“那你不還說了，你和文隱候有婚約。”

“那我就解除婚約，再嫁給引哥哥。”

“行了行了，趕緊回未央宮吧，這些以后再說，冷死了……”

沈慎行將她送到宮門前，欲言又止。

衛漾乖巧道謝，轉身進屋時，被她一把拽住。

她最近瘦了許多，鞋子又太大，踉蹌了一下，被沈慎行扶住。

沈慎行凍的瑟瑟發抖，指著她的鞋子說不，“鞋子給我。”

衛漾馬上問出口了，不就一雙鞋子嗎？至于這么吝嗇？

沈慎行拍拍她的頭發，“傻公主。你穿一雙男人的鞋子回去，明天可怎么解釋。快進去吧，別直接用湯婆子，用被子捂捂，緩過來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