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志剛為什么必須做好K11藝術購物中心？

上海淮海路新世界大廈一塵不染的大堂里，有一位穿著考究、頗有英式管家風度的上海老先生。不用示意，他已抬手為你按下電梯，往門外看一眼，他就讓你面前飛快出現一輛空出租車。對于“老板來了”這件事，他可能是為數不多的沒有戰戰兢兢的員工之一。

他的老板是鄭志剛，一個1980年出生，頭銜寫滿一頁紙的人。鄭志剛還沒坐下就對我說了兩遍“我們開始”。他每個月都要在內地工作數日，時間表要精確到分鐘，淮海路上的K11藝術購物中心（以下簡稱K11），是他的作品。

他不愿意談外界最感興趣的話題——他的家族。他祖父鄭裕彤從小金鋪起步，建立起巨大的商業帝國，在《福布斯》富豪榜上位于全球前100名。我與鄭志剛會面是在2016年春天，那年9月，他的爺爺鄭裕彤以91歲高齡去世。鄭志剛很早就被視為家族第三代的接班人，但他的人生談不上容易。

K11所在的淮海路，早年叫作霞飛路，至今保持著綠樹掩映、曲徑通幽的狀態。早年，香港的超級富豪們都認為這就是上海的核心。新鴻基地產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鴻基）、新世界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新世界）、九龍倉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九龍倉）都把在內地的第一個房地產項目選在這條街上，那大約是在20世紀90年代。

淮海路就像第一代港商闖蕩內地的紀念館。他們延續了在香港時對房地產的熱情，以及高超的建筑與管治水平。然而在當年這卻是一個充滿風險的決策，畢竟在香港回歸前后，因為擔憂而去了海外的港商也不在少數。

K11在上海一開幕就引起轟動，時髦富有的上海年輕人在K11門口排起了長隊，為了進入地下第三層的藝術館。那里展出過克勞德·莫奈的真跡，后來又展出了薩爾瓦多·達利的作品，我去采訪時正在舉辦一個叫作“包·當代”（BAGISM）的展覽。把購物中心地下3000平方米的空間做成藝術館，這個奇特的做法使K11在中產階層快速崛起的上海成為熱門地。

然而，在香港和上海那些年長的房地產商眼里，鄭志剛這個年輕人還需要拿出堅實的財務數據，以證明K11在商業上是成功的。K11被歸在上市公司新世界旗下，并不會單獨公布全面的數據。讓前輩們認可是不容易的，他們總是質疑K11是否只是一個漂亮的招牌，是鄭家的一個噱頭。

采訪中，鄭志剛舉出了K11的許多數據，比如令人羨慕的客流量、整個商場銷售額的增幅。他說上海K11開幕第一年就實現了盈利，但他不想公布銷售額是多少。

對鄭志剛來說，K11幫他實現了個人抱負和興趣——他酷愛藝術，早年求學選擇與藝術相關的專業，后來又在國際藝術圈浸泡。要借出莫奈、達利的真跡做展覽，只靠金錢是不行的，還需要國際藝術圈的人脈和認可度。

鄭志剛想做不一樣的東西，這個東西能代表當下年輕人的趣味。作為一個1980年出生的人，他覺得自己更理解80后、90后。容易被拿來比較的，是同在淮海路的新鴻基開發的環貿iapm商場。環貿iapm商場經常舉辦一些魔術、馬戲、芭蕾活動吸引孩子們，這些要遠比當代藝術通俗易懂，同樣帶來了很大的客流量和紅火的生意。

銷售額、利潤對于K11來說，并不是現在的首要目標。新世界很早進內地，商場只能代表那個時代的領先水平，在今天則被認為太過傳統，加上內地電子商務銳不可當，新世界亟需改變。K11恰好扮演了一個年輕、有活力的角色，成為新世界的新標簽。新世界這個誕生了快一個世紀的商業航母，以此來證明自己并未落伍。

K11在家族內外證明了鄭志剛的能力，也正是因為K11，越來越多的人確信，鄭志剛將是家族第三代接班人。而鄭志剛不僅會不斷被問“K11賺了多少”，隨著他在新世界、周大福承擔更多的責任，他還要回答“怎樣在內地做生意”這個令當下港商集體困惑的問題。

香港的零售行業連續多年深陷泥潭。2015年，香港的上市表行絕大部分都出現虧損乃至巨虧，赴港旅游的內地游客人數持續下滑，而中國內地被國際咨詢公司預測即將成為全球最大的零售市場。新一代港商，就像香港明星演員一樣，大舉北上。

鄭家有兩塊最重要的生意，做珠寶的周大福和做房地產、百貨等行業的新世界。他們甚至把觸角伸進傳媒業，成為《周末畫報》母公司現代傳播集團的股東。至于代理豪華汽車，在鄭家是很小的生意。鄭志剛這一代的港商，帶著家族長輩——第一代、第二代香港巨商的烙印。

你不難看出英國文化制度對鄭志剛的深遠影響。他接觸時尚圈，與他會面的有貝嫂（維多利亞·貝克漢姆，Victoria Beckham）、BURBERRY的前CEO Christopher Bailey（克里斯托弗·貝利）這些英國人。

如果你去K11看展，或許你應該多帶件衣服，展廳的溫度被設定得非常低，這是為了保護珍貴的展品。在當時那場包袋和現代藝術結合的展覽上，你能看到過去幾百年來留下的令人驚嘆的包袋，有盡人皆知的戴妃包，有更古老的、用芝麻大小的白色珠子制作的、耗費大量人力編織成的小手包。現代藝術被融入其中，有些并不那么容易理解。鄭志剛說，有人看了不止一遍。

我問過他，怎么想到把藝術和商業結合起來的，有沒有借鑒國外的經驗。他有些許激動地問道：“你去過很多國家，逛過很多購物中心，有看見這樣將商業和藝術融為一體的購物中心嗎？”他說K11是自己和團隊原創的作品，希望有真正的中國原創出現，并且影響世界。現在在國內外都有模仿K11的購物中心，但它們學不到靈魂。

一個有野心的新一代港商想做到徹頭徹尾的不一樣，同時他還要密切關注，K11帶到各個城市的當代藝術有沒有太高深，是不是符合當地人的口味。

在K11，年輕潮人瘋狂涌向地下的藝術展。而爺爺奶奶們會帶著孩子們到五樓，看養在購物中心里的小香豬、奶牛。陽光穿過屋頂的玻璃投射進來，孩子們就在小小的農田里種菜，這些蔬菜有時可以被收割下來，送到幾步之遙的餐廳里做成一道美餐。

市民們為這些大膽的創意驚嘆，然而真正重大的決定與小香豬無關。新世界已經很難擠進當下一流房地產港商之列，2015年，他們甚至大量拋售在內地二、三線城市的物業，這被認為是看淡內地房地產行業的表現。

然而就在2016年8月，鄭志剛和父親鄭家純一起在深圳買下了一塊重要的地。鄭家怎么可能放棄內地這個大市場？鄭志剛還為周大福開發了一個高端珠寶系列，據說他親自參與了其在土耳其的創意設計過程。周大福不想繼續和中國大媽、土黃金聯系在一起，雖然按銷售額算，周大福是全球最大的珠寶商，但一直缺乏奢侈品的氣質。

從新世界到K11，這是一條艱辛乃至兇險的路，很多豪門后代在擁有巨大財富后拒絕接班，而鄭志剛顯然已經為自己人生的路做出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