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邸獄邴吉舍命救幼孤,救完了也傻眼了。孩子太小了,這是監獄,哪有現成的奶水喂養?邴吉看著懷中的小生命,實在是給為難壞了。
邴吉安排自己的親信獄吏悄悄地察看了一遍獄中,看是否有剛剛生下孩子不久的女囚。歷經尋找,竟在獄中找到了幾個。其中有兩個有奶水的女囚,一個叫趙征卿,一個叫胡組,都是太子門客的親屬或是太子府上的用人。這二人也都是因為巫案的牽連才入獄的。
邴吉沉思良久,覺得這兩個人都與太子有些關系,便讓手下親信將二人帶來。
兩位女囚被獄吏帶著,出了囚室。她們本以為會被帶去施加酷刑,一路上哭天喊地。到了邴吉面前,二人見是郡邸獄當官的,以為命數將盡,更是垂淚哭泣,鳴冤叫屈。
邴吉揮手讓獄吏離去。注視兩位女囚良久,緩緩說道:“我邴吉受陛下命令,治理郡邸獄,只知盡職盡責。然而史皇孫有一子,也收在獄中,其母王翁須已經生病過世。我想陛下的刑罰尚不及這個嬰兒,只是獄中條件艱苦,我擔心無法養活他。我知道你們也是和太子有關系的人,希望你們二人,能作為他的乳母,撫養他長大。”
說到這兒,邴吉竟跪了下來對二位婦人行禮。趙征卿和胡組都是普通的婦人,根本沒想到邴吉會是這個架勢,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胡組稍早一些回過神來,顫悠悠地問道:“王夫人……已經過世了?”邴吉沉痛地點了點頭。
胡組俯下身子,哭泣著說:“王夫人對待我們下人十分照顧。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就會這樣了呢?”胡組的哭泣既是為故主王翁須悲痛,也是為自己不明所以就被投入獄中而悲傷。
淚眼朦朧之中,胡組看到眼前的官員抱著一個襁褓,輕輕地塞進了自己懷中,說道:“我身為朝廷官員,因為職責所在,實在是難以撫養好這孩子。太子對你對我都有過恩典,眼下這孩子是太子存于世的唯一血脈,我只能將孩子拜托于你了。”
說完,邴吉對著胡組又是深深地一揖。
胡組慌忙抱起襁褓,卻見一個嬰兒正在熟睡中。一旁的趙征卿雖然和太子劉據一家關系本不是十分親密,見到眼前這番情狀卻也是忍不住垂淚而泣。趙征卿從胡組手中接過孩子仔細端詳,朝著邴吉不住地點著頭,和胡組一起算是應承了邴吉的請求。
見二位婦人默許了自己的請求,邴吉最終將皇曾孫劉病已托付給了她們。
為了方便二人撫養,邴吉特地在獄中騰出了一間寬敞的房間給她們居住,好哺育皇曾孫。雖然獄中環境終究不佳,皇曾孫的身體也很是羸弱,但在兩位婦人的照料下,終究還是挺了過來。
這一時期在郡邸獄中關押的犯人,大多都是巫禍的牽連者。巫案蔓延全國,而朝廷對太子劉據,卻始終沒有個明確的定論,導致了對巫案的審理一拖再拖,被關在郡邸獄中的許多人,好幾年也結不了案。
皇曾孫從嗷嗷待哺的嬰兒,到蹣跚學步咿呀學語,在郡邸獄中一晃就待了近四年,此時已經快4歲了。幸虧邴吉用心關照,這個靠吃女囚奶水才活下來的皇曾孫,總算沒夭折在郡邸獄中。
劉病已既然身世這么顯貴,他們祖孫三代犯了什么大罪給投入郡邸獄中呢?
說起來也不為怪。
漢武帝劉徹在位的晚年,身體每況愈下,且越來越迷信長生之術。皇帝迷信神仙,當然是祈求長生不老,他就迷信方士巫師給自己灌輸的那一套。
巫師們見治不好武帝的老年病,害怕皇帝問罪,便找出了一個治不好病的理由。當時民間流行有“巫蠱”一說,即用一種特殊的巫術來詛咒人,被詛咒者輕則身體害病,重則一病不起。巫師們糊弄武帝說是有人對皇帝行了巫蠱之術,將治不好病的責任推得一干二凈,武帝卻信以為真起來。
自從懷疑是有人對自己行了巫蠱之術后,武帝的性格便變得越來越喜怒無常,對事對人都更加敏感而多疑。除了身邊少數幾個親信外,武帝幾乎懷疑長安城中所有的人。在武帝的疑神疑鬼中,他身邊的一個親信大臣,就是鼎鼎大名的江充,登上了大漢的歷史舞臺。
要說起這個江充來,還真是一個狠角色。他本是趙國邯鄲人,出身于市井,卻心狠手辣,頗善察言觀色,投機取巧。江充的妹夫就是趙太子劉丹,江充與趙太子劉丹因一件小事發生了爭執,江充這家伙翻臉不認人,竟跑到長安舉報自己的妹夫,歷數趙太子劉丹的種種不法之事,引起了武帝的重視。最終,劉丹因江充的舉報而獲罪,死于獄中。江充也因此入了武帝的法眼,成了武帝身邊的紅人。很快就被武帝任命為直指繡衣使者,專門負責監督王公貴戚和近臣的言行。
江充有一次懲辦了在御用馳道中奔馳的太子劉據的使臣。當時的太子劉據,等于是未來的國君。皇帝正逐漸衰老,太子接班是早晚的事。
見江充要懲辦自己的使臣,太子劉據擔心讓父皇知道后面子上下不來,便親自出面向江充求情,讓江充不要稟告武帝。而江充不僅不給太子劉據絲毫的面子,還故意大做文章,將太子門客違反律令使用馳道的情況奏報給了武帝知曉,太子劉據也因此受到了武帝的責罰。
當時,武帝和太子劉據在有關朝政的許多問題上已經產生了分歧。武帝治國屬于嚴刑峻法,而太子劉據治國則溫厚寬容得多。武帝每次離開長安都城時,都命太子監國,也就是把朝堂上的事委托給太子處理。劉據每每利用監國的機會,糾正父親武帝過于嚴厲的處罰。武帝盡管心里不高興,卻因為是太子做出的決定,顧著太子的面子,很多事情上便也不再堅持己見。但太子諸如此類的事情干多了,卻讓武帝心里落下了疙瘩。
在處罰太子使臣的事件中,江充一方面鞏固了自己在武帝心目中的地位;另一方面卻和太子劉據結下了難以解開的梁子。
江充心想:“日后太子劉據接班當了皇帝,那時,自己的地位恐將不保,弄不好小命都得丟。只有設法將太子扳倒,自己的將來才有希望。”他發現武帝對太子監國期間的許多作為,已經漸漸心生不滿,對太子的母親衛子夫皇后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寵信了。江充猜度,武帝與太子,父子倆已經產生了嫌隙和隔閡,這就為自己設法扳倒太子提供了可能。
江充就讓巫師們持續不斷地向武帝進言,說陛下身體多病是因為有人在行巫蠱作祟。正被病痛折磨得日夜不寧的武帝,聞言大怒。他召來江充,任命江充為使者,專門典治巫蠱。江充的手里有了武帝所賜的權力,終于可以實施扳倒太子劉據的陰謀了。
獲得武帝的欽命后,江充馬上大做文章。他先從外圍入手,借整治巫蠱,到處收捕民眾,嚴刑逼供,強迫認罪。一時間,官員之間,百姓人等,一旦有了仇怨,就競相舉報對方行巫蠱。長安城中因為巫蠱被牽連下獄而死的,竟達數萬人。偌大一座繁華都市,一時間凄風慘雨,幾成人間煉獄。
這一天,武帝決定離開未央宮去往長安城外的甘泉宮。這是他常去的地方,那里有他曾經的寵妃李夫人的畫像。這些年,每當身體有恙的時候,武帝便會想著去甘泉宮每天看著李夫人的畫像,休養一陣,回憶往昔的美好時光。這幾乎成了他治病的一服良藥。
武帝一離開未央宮,江充就迫不及待地先從后宮中不受寵幸的嬪妃開始查辦巫蠱之事,然后依次搜尋,最后竟然一直搜到衛子夫皇后和太子劉據的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