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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漢紀

  • 資治通鑒
  • 司馬光
  • 18742字
  • 2020-03-18 17:10:11

楚漢相爭

漢王謂陳平[1]曰:“天下紛紛,何時定乎?”陳平曰:“項王骨鯁之臣[2],亞父、鐘離眛、龍且、周殷之屬[3],不過數人耳。大王誠能捐[4]數萬斤金,行反間,間其君臣,以疑其心;項王為人,意忌信讒,必內相誅,漢因舉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漢王曰:“善!”乃出黃金四萬斤與平,恣所為,不問其出入。平多以金縱反間于楚軍,宣言:“諸將鐘離眛等為項王將,功多矣,然而終不得裂地而王,欲與漢為一,以滅項氏而分王其地。”項王果意不信鐘離眛等。

【注釋]

[1]陳平:劉邦謀臣。足智多謀,銳意進取,屢以奇計輔佐劉邦定天下,漢初被封為曲逆侯。漢文帝時,曾升為右丞相,后改任左丞相。

[2]骨鯁之臣:敢于直言進諫的屬下。

[3]亞父:即范增,項羽的主要謀士,被尊稱為“亞父”。鐘離眛、龍且、周殷:均為項羽的大將。

[4]捐:舍棄。

【譯文]

漢王對陳平說:“天下這樣亂紛紛的,什么時候才能平定啊?”陳平說:“項王那邊正直無私的大臣,只有亞父范增、鐘離眛、龍且、周殷之類的,不過幾個人罷了。大王若能夠拿出幾萬斤黃金,實施反間計,離間他們君臣的關系,讓他們從心里產生懷疑,項王為人善妒忌,愿意相信讒言,內部定會自相誅殺。我們借此機會出兵攻打他,擊敗楚軍沒有問題。”漢王說:“好!”就拿出黃金四萬斤,送給陳平,讓他隨便用,并不過問。陳平有了大量的金錢,就在楚軍中任意實施反間計,傳播謠言說鐘離眛等給項羽當將軍,功勞太多了,然而最終卻沒有劃出一塊土地來自己稱王,是想要和漢軍一道,滅了項羽,把項羽的土地分了自己稱王。項羽果然從心里對鐘離眜等人產生了不信任。

夏,四月,楚圍漢王于滎陽[1],急;漢王請和,割滎陽以西者為漢。亞父勸羽急攻滎陽;漢王患[2]之。項羽使使至漢,陳平使為大牢具[3]。舉進,見楚使,即佯驚曰:“吾以為亞父使,乃項王使!”復持去,更以惡草具[4]進楚使。楚使歸,具以報項王,項王果大疑亞父。亞父欲急攻下滎陽城,項王不信,不肯聽。亞父聞項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愿請骸骨[5]!”歸,未至彭城[6],疽發背而死。

【注釋]

[1]滎(xínɡ)陽:今河南滎陽西。

[2]患:擔心,擔憂。

[3]大牢具:即太牢具。盛牲的食具叫牢,大的叫太牢,太牢盛牛、羊、豕三牲,因此宴會或祭祀時并用三牲也稱為太牢。這里指豐盛的酒食款待。

[4]惡草具:粗糙簡陋的待客食具。

[5]請骸(hái)骨:請求退休。

[6]彭城:今江蘇徐州。

【譯文]

夏季,四月,楚軍在滎陽圍攻漢王,形勢緊急。漢王向項羽請求議和,將滎陽西面的地區劃歸漢地。但范增卻勸項羽火速攻打滎陽,漢王為此憂心忡忡。這時項羽派使者前往漢王處,陳平置備了豐富盛大的宴席,命人端去款待楚國的使者,一見到楚使,就假裝驚詫地說:“我還以為是亞父的使者呢,原來是項王的使者啊!”隨即將酒菜又端了出去,改換粗劣的飯菜送給楚使食用。楚使回國后,即把這些情況匯報給了項羽,項羽果然又對范增大加猜疑。范增想要加緊攻下滎陽城,項羽不信任他,不肯聽從他的意見。范增聞聽項羽對他有懷疑,便怒氣沖沖地說:“天下事大體上已有定局了,您自己干吧,望能準許我告老還鄉!”于是范增踏上了歸途,還沒有到達彭城,背上就毒瘡發作死去了。

五月,將軍紀信[1]言于漢王曰:“事急矣!臣請誑[2]楚,王可以間出。”于是陳平夜出女子東門二千余人,楚因四面擊之。紀信乃乘王車,黃屋,左纛[3],曰:“食盡,漢王降。”楚皆呼萬歲,之城東觀。以故漢王得與數十騎出西門遁去,令韓王信與周苛、魏豹、樅[4]公守滎陽。羽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燒殺信。

【注釋]

[1]紀信:劉邦手下將領,在“楚漢之爭”中保護劉邦有功。

[2]誑(kuánɡ):欺騙。

[3]纛(dào):古時軍隊或儀仗隊的大旗。

[4]樅:音cōnɡ。

【譯文]

五月,將軍紀信對漢王說:“勢態緊急!我請求去迷惑一下楚軍,您就可以悄悄地溜出滎陽城了。”隨即,陳平趁著黑夜把兩千多名婦女放出城東門,楚軍即刻便從四面圍攻這群婦女。紀信便乘坐漢王的車駕,車上蓋著黃綢布,左邊立著大旗,駛到楚軍前,說:“我軍糧食已經吃光了,漢王前來乞降。”楚軍都大呼萬歲,涌到城東觀望。漢王因此得以帶領幾十騎人馬從西門出城逃走,命韓王信與周苛、魏豹、樅公繼續把守滎陽。項羽見到紀信后問道:“漢王在哪里呀?”紀信說:“已經出城了。”項羽燒死了紀信。

項羽自知少助;食盡,韓信又進兵擊楚,羽患之。漢遣侯公說羽請太公[1]。羽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洪溝[2]以西為漢,以東為楚。九月,楚歸太公、呂后,引兵解而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楚兵疲食盡,此天亡之時也。今釋[3]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從之。

【注釋]

[1]太公:漢王劉邦的父親。

[2]洪溝:即鴻溝。古代最早溝通黃河和淮河的人工運河。西漢時期又稱狼湯渠。

[3]釋:放棄。

【譯文]

項羽自己明白楚軍頗為缺乏援助力量,而且軍糧已經全部吃完,韓信又在進兵攻打楚軍,為此十分憂慮。漢王這時派侯公前來勸說項羽,請求接漢王的父親太公回去。項羽于是就同漢王定下條約:二人平分天下,以“鴻溝”為界,鴻溝以西劃歸漢王,鴻溝以東劃歸楚王。九月,楚軍將太公、漢王王后呂雉送歸漢王,項羽隨即領兵解陣而東行歸去。漢王于是也想西行回國,張良、陳平便勸他道:“漢已經得到了大半個天下,諸侯又都來歸附,楚軍卻兵疲糧盡,這正是上天讓我們滅亡楚國的大好時機啊!如今放走楚軍而不去追擊,這就叫作‘飼養猛虎給自己留下后患’呀!”漢王接受了他們的意見。

冬,十月,漢王追項羽至固陵[1],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2];信、越不至,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堅壁自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楚兵且[3]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4]也。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5]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6],從陳[7]以東傅海與齊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復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破也。”漢王從之。于是韓信、彭越皆引兵來。

【注釋]

[1]固陵:古地名,今河南淮陽西北。

[2]齊王信:即韓信,時為齊王。魏相國越:即彭越,漢初著名將領,拜魏相國,又被封為梁王。

[3]且:將要,快要。

[4]致:招引,引來。

[5]魏豹:六國時魏國的公子。

[6]睢(suī)陽:今河南商丘南。穀(ɡǔ)城:今山東東阿。

[7]陳:陳州,相當于今河南周口地區。

【譯文]

冬季,十月,漢王劉邦追擊項羽到達固陵,與齊王韓信、魏國的相國彭越約定日期合擊楚軍。但是韓信、彭越的軍隊沒有來,楚軍攻打漢軍,大敗了漢軍。漢王于是又堅固營壘加強防守,并對張良說:“諸侯不遵守信約,怎么辦啊?”張良答道:“楚軍即將被打敗,而韓信、彭越二人沒有分得確定的領地,因此他們不應約前來會合也是情理之中的。您如果能與他們一起共分天下,就可以立即把他們招來。齊王韓信的封立,并不是您的本意,韓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本來平定了梁地,當初您因為魏豹是魏王,封彭越為魏國相國。而今魏豹已死,彭越也想自己稱王,但您卻不早做決定。現在,您可以把從睢陽以北到榖城的地區都封給彭越,把從陳縣以東到沿海地區的區域劃給韓信。韓信的家鄉在楚地,他的意思也是想要重新得到自己故鄉的土地。您如果能拿出以上地區許給他們兩人,讓他們各自為自己的利益而戰,那么楚國就很容易攻破了。”漢王聽從了這一建議。于是韓信、彭越都率軍前來。

十二月,項王至垓下[1],兵少,食盡,與漢戰不勝,入壁;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項王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則夜起,飲帳中,悲歌慷慨,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于是項王乘其駿馬名騅[2],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余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3],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4]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5]者才百余人。至陰陵[6],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

【注釋]

[1]垓下:古地名,在今安徽靈璧東南。

[2]騅(zhuī):毛色蒼白相雜的馬。

[3]平明:天剛亮的時候。

[4]灌嬰:漢初名將。

[5]屬(zhǔ):連接,跟著。

[6]陰陵:春秋楚邑。為項羽兵敗后迷失處,漢時置縣。今安徽定遠西北。

【譯文]

十二月,項羽到了垓下,兵少糧盡,與漢軍交戰未能取勝,便退入營壘固守。這時漢軍和諸侯的軍隊將項羽的軍營重重包圍了起來。項羽在晚上聽到漢軍四面都唱起楚歌,就大驚道:“漢軍已經全部得到楚國的土地了嗎?是什么原因使楚人這么多呀!”項羽便連夜起身,在帳中飲酒,慷慨悲歌,淚下數行,身邊的人見狀也都紛紛哭泣,全不忍心抬頭觀看。項羽于是騎上他的名叫“騅”的駿馬,部下的壯士騎馬相隨的有八百多人,當夜即突圍往南奔馳。天大亮時,漢軍才發覺,便命令騎將灌嬰率五千名騎士追趕。項羽渡過淮河,相隨的騎兵能跟得上他的才一百多人。到達陰陵后,項羽一行人迷了路,就向一個農夫問路,農夫騙他說“往左”。項羽等往左走后,卻陷進了大沼澤中。漢軍因此便追上了他們。

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1],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余戰,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愿為諸君快戰,必潰圍,斬將,刈旗[2],三勝之,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鄉。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于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3],遂斬漢一將。是時,郎中騎[4]楊喜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馬俱驚,辟易[5]數里。項王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6],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注釋]

[1]東城:今安徽定遠東南。

[2]刈(yì)旗:砍斷敵旗。刈,砍斷。

[3]披靡:草木隨風倒伏,比喻軍隊潰敗。

[4]郎中騎:騎兵禁衛官。

[5]辟易:驚慌地退避,避開。

[6]都尉:武官名。始置于戰國,位略低于將軍。秦時設郡,掌郡內軍事。西漢時為郡守之輔佐,掌全郡軍事。

【譯文]

項羽又領兵向東奔走,到達東城,相隨的只有二十八個騎兵了。而這時漢軍騎兵追逐前來的有好幾千人。項羽料想是不能脫身了,便對他的騎兵們說:“我從起兵到現在,已經八年了,身經七十多次戰斗,不曾失敗過,這才稱霸于天下。但是今天被困在這里,這是上天要讓我滅亡啊,并不是我用兵有什么過錯!今天定要一決生死,愿為你們痛快地打一仗,突破重圍、斬殺敵將、砍倒漢旗,接連三次取勝,讓你們知道是天要亡我,而不是我用兵的過錯。”隨即項羽把他的人馬分為四隊,向四個方向沖殺。但漢軍已將他們重重包圍。項羽便對他的騎兵們說:“看我為你們斬殺他一員將領!”于是命令騎兵們從四面奔馳而下,約定在山的東邊分三處會合。接著項羽便大聲呼喝著策馬飛奔而下,漢軍隨即都潰敗散亂,項羽就斬殺了一員漢將。這時,郎中騎楊喜追擊項羽,項羽瞪著雙眼厲聲呵斥他,楊喜人馬都受到驚嚇,退避了好幾里地。項羽便與他的騎兵們分三處相會合,漢軍不知道項羽究竟在哪里,于是分兵三路,又把他們包圍了起來。項羽隨即奔馳沖殺,又斬殺了漢軍的一名都尉,殺掉了漢軍百十來人,重新聚攏了他的騎兵,至此不過僅損失了兩名騎兵罷了。項羽就對他的騎兵們說:“怎么樣啊?”騎兵們都敬服地說:“正像大王您所說的一樣!”

于是項王欲東渡烏江[1],烏江亭長艤船待[2],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于心乎!”乃以所乘騅馬賜亭長,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身亦被十余創。顧見漢騎司馬[3]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示中郎騎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4]。”乃刎而死。王翳取其頭,余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后,楊喜、呂馬童及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戶,封五人皆為列侯[5]。

【注釋]

[1]烏江:在安徽和縣境內。

[2]亭長:秦漢時每十里為一亭,設亭長一人,掌治安、訴訟等事。艤(yǐ)船:使船靠岸。

[3]騎司馬:項羽自立建立郡國后采用的新的軍事官職。

[4]德:情義,恩惠。

[5]列侯:爵位名。秦制爵分二十級,徹侯位最高。漢承秦制,為避漢武帝劉徹諱,改徹侯為通侯,或稱列侯。

【譯文]

這時項羽想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把船停泊在岸邊等著他,并對項羽說:“江東雖然狹小,土地方圓千里,民眾幾十萬人,卻也足夠用以稱王的了。望大王您火速渡江!現在只有我有船,漢軍到來,無船渡江。”項羽笑著說:“上天要滅亡我,我還渡江做什么呀!況且我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西征,而今沒有一個人歸還,縱使江東父老憐愛我,仍然以我為王,我又有什么臉面去見他們啊!即便他們不說什么,難道我就不感到心中有愧嗎!”于是就把自己所騎的駿馬騅送給了亭長,命令騎兵都下馬步行,手持短兵器與漢軍交戰。僅項羽一人就殺死了漢軍幾百人,也負傷十余處。這時項羽回頭看見了漢軍騎司馬呂馬童,就說:“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嗎?”呂馬童背過臉,指給中郎騎王翳說:“這就是項王!”項羽便說道:“我聽說漢王懸賞千金買我的頭顱,分給萬戶的封地,我就留給你一些恩德吧!”即自刎而死。王翳隨即取下項羽的頭顱。其余的騎兵便相互踐踏著爭搶項羽的軀體,互為殘殺的有幾十個人。到了最后,楊喜、呂馬童和郎中呂勝、楊武各奪得項羽的一部分肢體。五個人把項羽的肢體拼湊到一起,都對得上,因此便分割原來懸賞的萬戶封地,五人都被封為列侯。

諸呂之變

冬,太后[1]議欲立諸呂為王,問右丞相陵[2]。陵曰:“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3]。問左丞相平、太尉勃[4],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5];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王陵讓[6]陳平、絳侯曰:“始與高帝啑血盟[7],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欲阿意[8]背約,何面目見高帝于地下乎?”陳平、絳侯曰:“于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后,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遂病免歸。

【注釋]

[1]太后:劉邦皇后呂雉。

[2]右丞相陵:王陵,劉邦的重臣之一。孝惠帝六年(前189),相國曹參去世,安國侯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

[3]說:同“悅”。

[4]太尉:掌軍事,地位與丞相相同。勃:即周勃,是劉邦的大將,被封為絳侯。

[5]王子弟:封子弟為王。

[6]讓:責備。

[7]啑(shà)血盟:古代幾方相會結盟時的一種儀式。口中含牲血表示忠誠。一說手指蘸血涂在口四周。啑血,即“歃血”。

[8]阿意:迎合他人的意旨。

【譯文]

冬季,太后呂雉在朝議時,提出準備冊封幾位呂氏外戚為諸侯王,征詢右丞相王陵的意見,王陵回答說:“高帝曾與群臣殺白馬飲血盟誓:‘假若有不是劉姓的人稱王,天下臣民共同消滅他。’現在分封呂氏為王,不符合白馬之盟所約。”太后很不高興,又問左丞相陳平、太尉周勃,二人回答說:“高帝統一天下,分封劉氏子弟為王;現在太后臨朝管理國家,分封幾位呂氏為王,沒有什么不可以的。”太后聽了很高興。朝議結束后,王陵責備陳平、周勃說:“當初與高皇帝飲血盟誓時,你們二位不在場嗎?現在高帝駕崩了,太后以女主當政,要封呂氏為王,你們要逢迎太后意旨而背棄盟約,將來有何臉面去見高帝呢?”陳平、周勃對王陵說:“現在,在朝廷之上當面諫阻太后,我二人確實不如您;可將來安定國家,確保高祖子孫的劉氏天下,您卻不如我二人。”王陵無言答對。十一月,甲子,太后明升王陵為皇帝的太傅,實際上剝奪了他原任右丞相的實權。王陵于是稱病,被免職歸家。

乃以左丞相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1]為左丞相,不治事,令監宮中,如郎中令[2]。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決事。

【注釋]

[1]審食其(yìjī):劉邦同鄉,漢初被封為辟陽侯。

[2]郎中令:掌宮殿掖門戶。

【譯文]

太后升左丞相陳平為右丞相,任命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但不執行左丞相的職權,只負責管理宮廷事務,同郎中令一樣。但審食其早就得太后寵幸,公卿大臣都要按照他的意思裁決政事。

太后怨趙堯為趙隱王[1]謀,乃抵堯罪。

上黨守任敖嘗為沛獄吏[2],有德于太后,乃以為御史大夫[3]。

太后又追尊其父臨泗侯呂公為宣王,兄周呂令武侯澤為悼武王,欲以王諸呂為漸。

【注釋]

[1]趙隱王:劉邦之子劉如意,戚夫人所出,后為呂后所殺。

[2]上黨:上黨郡,在今山西的東南部。任敖:初為沛縣獄吏,與劉邦友善。后跟隨劉邦起兵。

[3]御史大夫:秦置,為御史臺長官,地位僅次于丞相,掌管彈劾糾察及圖籍秘書。與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馬)合稱“三公”。

【譯文]

太后對趙堯當年為高祖設謀保全趙王劉如意之事,一直耿耿于懷,便借故羅織罪名,治罪于他。

上黨郡的郡守任敖,曾做過沛縣的獄吏,對太后有恩德,太后就任用任敖為御史大夫。

太后追尊其去世的父親臨泗侯呂公為宣王,追尊其兄周呂令武侯呂澤為悼武王,打算以此作為分封呂氏為王的開端。

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1];呂王產居南軍。太后誡產、祿曰:“呂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遺詔:大赦天下,以呂王呂產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后。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審食其為帝太傅。

【注釋]

[1]北軍:漢代守衛京師的屯衛兵。未央宮在京城西南,其衛兵稱南軍;長樂宮在京城東面偏北,其衛兵稱北軍。

【譯文]

七月,太后病重,于是下令任命趙王呂祿為上將軍,統領北軍;呂王呂產統領南軍。太后告誡呂產、呂祿說:“封立呂氏為王,大臣心中多不服。我就要去世,皇帝年幼,恐怕大臣們乘機向呂氏發難。你們務必要統率禁軍,嚴守宮廷,千萬不要為送喪而輕離重地,以免為人所制!”辛巳(三十日),太后去世,留下遺詔:大赦天下,命呂王呂產為相國,以呂祿之女為皇后。高后喪事處理完畢,朝廷改任左丞相審食其為皇帝太傅。

諸呂欲為亂,畏大臣絳、灌等,未敢發。朱虛侯[1]以呂祿女為婦,故知其謀,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兵西,朱虛侯、東牟侯[2]為內應,以誅諸呂,立齊王為帝。齊王乃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3]。齊相召平弗聽。八月,丙午,齊王欲使人誅相。相聞之,乃發卒衛王宮。魏勃紿[4]召平曰:“王欲發兵,非有漢虎符驗也。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為君將兵衛王。”召平信之。勃既將兵,遂圍相府,召平自殺。于是齊王以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5],悉發國中兵。

【注釋]

[1]朱虛侯:劉章,齊悼惠王劉肥次子。劉章到長安入宿衛,被呂后封為朱虛侯,并將呂祿女嫁給他。文帝即位,因朱虛侯劉章誅諸呂有功,封朱虛侯戶二千、銀千斤。后又被封為城陽王,都莒(今山東莒城)。

[2]東牟侯:劉興居,齊悼惠王劉肥之子。

[3]郎中令:秦置,漢初沿襲,為皇帝左右親近的高級官職,掌守衛宮殿門戶。中尉:漢官,掌京師治安。

[4]紿(dài):欺哄。

[6]內史:官名,西漢初,諸侯王國置內史,掌民政。

【譯文]

諸呂打算作亂,因懼怕大臣周勃、灌嬰等人,未敢貿然行事。朱虛侯劉章娶呂祿之女為妻,所以得知呂氏的陰謀,就暗中派人告知其兄齊王劉襄,讓齊王統兵西征,朱虛侯、東牟侯做內應,圖謀誅除呂氏,立齊王為皇帝。齊王就與他舅父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密謀發兵。齊相召平反對舉兵。八月,丙午(二十六日),齊王準備派人殺國相召平;召平得知,就發兵包圍了王宮。魏勃欺騙召平說:“齊王沒有漢朝廷的發兵虎符,就要發兵。您發兵包圍了齊王本是對的,我請求為您帶兵入宮保護齊王。”召平信以為真,讓魏勃指揮軍隊。魏勃掌握統兵權之后,就命令包圍相府,召平自殺。于是,齊王命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征發齊國的全部兵力。

呂祿、呂產欲作亂,內憚絳侯、朱虛等,外畏齊、楚兵,又恐灌嬰畔[1]之。欲待灌嬰兵與齊合而發,猶豫未決。

【注釋]

[1]畔:通“叛”,背叛。

【譯文]

呂祿、呂產想發起變亂,但內懼朝中絳侯周勃、朱虛侯劉章等人,外怕齊國和楚國等宗室諸王的重兵,又恐手握軍權的灌嬰背叛呂氏,打算等灌嬰所率漢兵與齊軍交戰之后再動手,所以猶豫未決。

九月,庚申旦,平陽侯曹窋行御史大夫事[1],拜見相國產計事。郎中令賈壽出使從齊來,因數產曰:“王不早之國,今雖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欲誅諸呂告產,且趣[2]產急入宮。平陽侯頗聞其語,馳告丞相、太尉。

【注釋]

[1]窋:音zhú。行:代理。

[2]趣(cù):催促,督促。

【譯文]

九月,庚申(初十)清晨,行使御史大夫職權的平陽侯曹窋,前來與相國呂產議事。郎中令賈壽出使齊國返回,批評呂產說:“大王不早些去封國,現在即便是想去,還能去嗎?”賈壽把灌嬰已與齊、楚兩國聯合欲誅滅呂氏的事告訴了呂產,并且催呂產迅速入據皇宮,設法自保。平陽侯曹窋聽到了賈壽的話,快馬加鞭,趕來向丞相和太尉報告。

太尉欲入北軍,不得入。襄平侯紀通尚符節[1],乃令持節矯內太尉北軍。太尉復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說呂祿曰[2]:“帝使太尉守北軍,欲足下之國。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呂祿以為酈況不欺己,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軍,呂祿已去。太尉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朱虛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虛侯監軍門,令平陽侯告衛尉[3]:“毋入相國產殿門。”

【注釋]

[1]符節:古代派遣使者或調兵時用作憑證的東西。用竹、木、玉、銅等制成,刻上文字,分成兩半,一半存于朝廷,一半給外任官員或出征將帥。尚:管理,掌管。

[2]酈寄:漢初大臣酈商之子。典客:官名,秦置,掌管接待少數民族和諸侯來朝事務。

[3]衛尉:漢九卿之一,掌宮廷警衛。衛尉主宮門和宮內,與主宮外的中尉相為表里。

【譯文]

太尉想進入北軍營壘,但被阻止不得入內。襄平侯紀通負責典掌皇帝符節,太尉便命令他持節,偽稱奉皇帝之命允許太尉進入北軍營壘。太尉又命令酈寄和典客劉揭先去勸說呂祿:“皇帝指派太尉代行北軍指揮職務,要您前去封國。立即交出將印,否則,將有禍事發生!”呂祿認為酈寄不會欺騙自己,就解印交給典客劉揭,而把北軍交給太尉指揮。太尉進入北軍時,呂祿已經離去。太尉進入軍門,下令軍中說:“擁護呂氏的袒露右臂膀,擁護劉氏的袒露左臂膀!”軍中將士全都袒露左臂膀。太尉就這樣取得了北軍的指揮權。但是,還有南軍未被控制。丞相陳平找來朱虛侯劉章輔佐太尉。太尉令朱虛侯監守軍門,又令平陽侯對衛尉說:“不許相國呂產進入殿門!”

呂產不知呂祿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宮[1],欲為亂。至殿門,弗得入,徘徊往來。平陽侯恐弗勝,馳語太尉。太尉尚恐不勝諸呂,未敢公言誅之,乃謂朱虛侯曰:“急入宮衛帝!”朱虛侯請卒,太尉予卒千余人。入未央宮門,見產廷中。日□時[2],遂擊產,產走。天風大起,以故其從官亂,莫敢斗,逐產,殺之郎中府吏廁中。朱虛侯已殺產,帝命謁者持節勞朱虛侯[3]。朱虛侯欲奪其節,謁者不肯。朱虛侯則從與載,因節信馳走,斬長樂衛尉[4]呂更始。還,馳入北軍報太尉。太尉起,拜賀朱虛侯曰:“所患獨呂產。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

【注釋]

[1]未央宮:漢未央宮在長安城的西南部(今陜西西安西北),是漢朝君臣朝會的地方。

[2]□(bū)時:午后三時到五時,傍晚。

[3]謁者:官名。始置于春秋、戰國時,秦漢因之。掌賓贊受事,即為天子傳達。節:符節,使臣執以示信之物。

[4]長樂衛尉:皇后所居為長樂宮,設長樂衛尉。

【譯文]

呂產不知呂祿已離開北軍,就進入未央宮,準備作亂。呂產來到殿門前,無法入內,在殿門外徘徊。平陽侯怕難以制止呂產入宮,策馬告知太尉。太尉還怕未必能戰勝諸呂,沒敢公開宣稱誅除呂氏,就對朱虛侯說:“立即入宮保衛皇帝!”朱虛侯請求派兵同往,太尉撥給他一千多士兵。朱虛侯進入未央宮門,見到呂產正在廷中。時近傍晚,朱虛侯立即率兵向呂產沖擊,呂產逃走。天空狂風大作,因此呂產所帶黨羽親信慌亂,都不敢迎戰;朱虛侯等人追逐呂產,在郎中府的廁所中將呂產殺死。朱虛侯已殺呂產,皇帝派謁者持皇帝之節前來慰勞朱虛侯。朱虛侯要奪皇帝之節,謁者不放手,朱虛侯就與持節的謁者共乘一車,憑著皇帝之節,驅車疾馳,斬殺了長樂衛尉呂更始。事畢返回,馳入北軍,報知太尉。太尉起立向朱虛侯拜賀說:“最令人擔憂的就是呂產。現在呂產被殺,天下已定!”于是,太尉派人分頭逮捕所有呂氏男女,不論老小一律處斬。

戾太子事件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1],甚愛之。及長,性仁恕溫謹,上嫌其材能少,不類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閎,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2],皇后、太子寵浸[3]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覺之,謂大將軍青[4]曰:“漢家庶事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制度,后世無法[5];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為此者不得不勞民。若后世又如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也。太子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欲求守文[6]之主,安有賢于太子者乎!聞皇后與太子有不安之意,豈有之邪?可以意曉之。”大將軍頓首謝。皇后聞之,脫簪請罪。太子每諫證伐四夷,上笑曰:“吾當[7]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注釋]

[1]戾(lì)太子:劉據,漢武帝長子,衛皇后所出。死后謚為戾。

[2]髆:音bó。

[3]浸:逐漸。

[4]大將軍青:漢大將軍衛青,衛皇后同母異父的弟弟。

[5]法:標準,仿效。

[6]守文:遵循先王法度。

[7]當:承擔。

【譯文]

當初,漢武帝二十九歲時才有了戾太子,對他非常喜愛。劉據長大后,性格仁慈寬厚、溫和謹慎,漢武帝嫌他不像自己那樣精明強干;這時漢武帝平日寵愛的王夫人也生一子名叫劉閎,李姬生二子劉旦、劉胥,李夫人生一子劉髆。皇后、太子因皇上對他們的寵愛逐漸減少,常常不能自安。漢武帝察覺后,對大將軍衛青說:“我朝有很多事都還處于草創階段,再加上周圍的外族對我國的侵擾不斷,朕如不變更制度,后代就將失去可效法的準則;如不出師征伐,天下就不能安定,因此不得不使百姓們受些勞苦。但倘若后代也像朕這樣去做,就等于重蹈了秦朝滅亡的覆轍。太子性格穩重好靜,肯定能安定天下,不會讓朕憂慮。要找一個能夠以文治國的君主,還能有誰比太子更適合呢?聽說皇后和太子有不安的感覺,難道真是如此嗎?你可以把朕的意思轉告他們。”衛青叩頭感謝。皇后聽說后,特意摘掉首飾向漢武帝請罪。每當太子勸阻征伐四方時,漢武帝就笑著說:“由我來擔當艱苦重任,而將安逸留給你,不也挺好嗎?”

上每行幸,常以后事付太子,宮內付皇后。有所平決[1],還,白其最,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也。上用法嚴,多任深刻[2]吏;太子寬厚,多所平反,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悅。皇后恐久獲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應擅有所縱舍。上聞之,是太子而非皇后。群臣寬厚長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毀之;邪臣多黨與[3],故太子譽少而毀多。衛青薨后,臣下無復外家為據,競欲構太子。

【注釋]

[1]平決:裁斷處置。

[2]深刻:刻薄寡恩。

[3]黨與:即黨羽。

【譯文]

漢武帝每次出外巡游,經常將留下的事交付給太子,宮中事務交付給皇后。如果需要有所裁決,待漢武帝回來后,太子就將其中最重要的向他報告,漢武帝也沒有不同意的,有時甚至不過問。漢武帝用法嚴厲,任用的多是嚴苛殘酷的官吏;而太子待人寬厚,經常將一些他認為處罰過重的案例平反,太子這樣做雖然得百姓之心,但那些執法大臣都不高興。皇后害怕長此下去太子會獲罪,便經常告誡太子,應注意順從皇上的意思,不應擅自有所縱容寬赦。漢武帝聽說后,認為太子是對的,而皇后不對。群臣中,為人寬厚的都依附太子,而用法嚴苛的則都詆毀太子。由于奸邪的臣子大多結黨,所以為太子說好話的少,說壞話的多。衛青去世后,那些臣子認為太子不再有外戚的靠山,便競相陷害太子。

上與諸子疏,皇后希得見。太子嘗謁皇后,移日[1]乃出。黃門[2]蘇文告上曰:“太子與宮人戲。”上益太子宮人滿二百人。太子后知之,心銜[3]文。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常微伺[4]太子過,輒增加白之。皇后切齒,使太子白誅文等。太子曰:“第[5]勿為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邪佞,不足憂也!”上嘗小不平[6],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7]。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處,而佯語笑,上怪之;更微問,知其情,乃誅融。皇后亦善自防閑[8],避嫌疑,雖久無寵,尚被禮遇。

【注釋]

[1]移日:形容時間久。

[2]黃門:宦官。

[3]銜:懷恨。

[4]微伺:暗中伺察。

[5]第:但,且。

[6]小不平:小病。

[7]嘿(mò)然:沉默。

[8]防閑:防備約束。

【譯文]

漢武帝與兒子們很少在一起,皇后也難得進見。一次,太子進宮謁見皇后,太陽都轉過去半天了,才從宮中出來。黃門蘇文向漢武帝報告說:“太子調戲宮女。”于是漢武帝將太子宮中的宮女增加到二百人。后來太子知道了這件事,便對蘇文懷恨在心。蘇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經常暗中尋找太子的過失,然后再去添枝加葉地向漢武帝報告。對此,皇后恨得咬牙切齒,讓太子稟明皇上殺死蘇文等人。太子說:“只要我不做錯事,又何必怕蘇文等人!皇上圣明,不會相信邪惡讒言,用不著憂慮。”有一次,漢武帝感到身體有點兒不舒服,派常融去召太子,常融回來后對漢武帝說道:“太子面帶喜色。”漢武帝默然無語。及至太子來到,漢武帝觀其神色,見他臉上有淚痕,卻強裝有說有笑,漢武帝感到很奇怪,再暗中查問,才得知事情真相,于是將常融處死。皇后自己也小心防備,遠避嫌疑,所以盡管已有很長時間不再得寵,卻仍受到漢武帝以禮相待。

是時,方士[1]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變幻無所不為。女巫往來宮中,教美人度厄[2],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妒忌恚詈[3],更相告訐,以為祝詛[4]上無道。上怒,所殺后宮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既以為疑,嘗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5],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6]自以與太子及衛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7]后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奸,言上疾祟在巫蠱[8]。于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污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9],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為大逆無道;自京師、三輔連及郡、國,坐而死者前后數萬人。

【注釋]

[1]方士:古代稱從事求仙、煉丹等活動的人。

[2]度厄:舊時迷信,認為人有災難,可以禳除逃過,謂之“度厄”。

[3]恚詈(huìlì):怒罵。

[4]祝詛:詛咒。

[5]驚寤(wù):受驚而醒。

[6]江充:因舉發趙太子劉丹事為武帝信用。曾經懲辦過在御用馳道中疾馳的太子家使,拒絕太子的求情。

[7]晏駕:古時帝王死亡的諱稱。

[8]祟(suì):迷信說法指鬼怪害人。巫蠱:巫師使用邪術加害于人。

[9]燒鐵鉗灼:一種酷刑,用燒紅的烙鐵夾人和燙人。

【譯文]

這時,方士和各類神巫多聚集在京師長安,大都是以左道旁門的奇幻邪術迷惑眾人,無所不為。一些女巫來到宮中,教宮中美人躲避災難的辦法,在每間屋里都埋上木頭人,進行祭祀。因相互妒忌爭吵時,宮中之人就輪番告發對方詛咒皇上無道。漢武帝大怒,處死后宮妃嬪、宮女以及受牽連的大臣共數百人。漢武帝自此便心生懷疑。有一次,在白天小睡,夢見有好幾千木頭人手持棍棒想要襲擊他,猛然驚醒,從此感到身體不舒服,精神恍惚,記憶力大減。江充自以為與太子及皇后有嫌隙,見漢武帝年事已高,害怕皇上去世后被太子誅殺,便定下奸謀,說皇上的病是因為有巫蠱作祟。于是漢武帝派江充為使者,負責追查巫蠱案。江充率領胡人巫師到各處掘地尋找木頭人,并逮捕了那些用巫術害人、夜間祭祀的人,又命人事先在一些地方做標記,然后對被捕之人進行審訊,并施以鐵鉗燒灼之刑,強迫他們認罪。于是百姓們相互誣指對方用巫蠱害人,官吏則彈劾別人大逆不道;從京師長安、三輔地區到各郡、國,因此而死的先后共有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1]高,疑左右皆為蠱祝詛;有與無,莫敢訟其冤者。充既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宮中有蠱氣;不除之,上終不差[2]。”上乃使充入宮,至省中,壞御座,掘地求蠱;又使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充先治后宮希幸[3]夫人,以次及皇后、太子宮,掘地縱橫,太子、皇后無復施床處。充云:“于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所言不道;當奏聞。”太子懼,問少傅石德。德懼為師傅并誅,因謂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4],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征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系獄,窮治其奸詐。且上疾在甘泉[5],皇后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6]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誅!不如歸謝,幸得無罪。”太子將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計不知所出,遂從石德計。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詐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太子自臨斬充,罵曰:“趙虜!前亂乃國王父子[7]不足邪!乃復亂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注釋]

[1]春秋:年紀。

[2]差(chài):病除。

[3]希幸:很少受到寵幸。

[4]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指公孫賀及其子敬聲、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和衛伉,都是公孫賀巫蠱案中牽連的人,其中公孫賀之妻為衛皇后的姐姐衛君孺,諸邑公主、陽石公主是武帝的女兒,衛皇后所出。衛伉則是衛青之子。

[5]甘泉:甘泉宮,在今陜西淳化北的甘泉山南麓。

[6]秦扶蘇事:扶蘇,秦始皇太子,始皇死后,遺命扶蘇即位,趙高聯絡李斯,矯詔立始皇幼子胡亥,并逼迫扶蘇自盡。

[7]亂乃國王父子:指趙國太子丹和其父趙王劉彭祖。

【譯文]

此時,漢武帝年事已高,懷疑周圍的人都在用巫蠱詛咒他;而那些被逮捕治罪的人,無論真實情況如何,誰也不敢訴說自己有冤。江充窺探出漢武帝的疑懼心理,便指使胡人巫師檀何言稱:“宮中有蠱氣,不將這蠱氣除去,皇上的病不會痊愈。”于是漢武帝派江充進入宮中,直至宮禁深處,毀壞御座,挖地找蠱;又派按道侯韓說、御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協助江充。江充先從后宮中不受寵的妃嬪處著手,然后依次搜尋,一直搜到皇后和太子宮中,各處的地面都被翻起,以致太子和皇后連放床的地方都沒有了。江充揚言:“在太子宮中找出的木頭人最多,還有寫在絲帛上的文字,內容大逆不道,應當奏聞皇上。”太子非常害怕,問少傅石德應當怎么辦。石德害怕因為自己是太子的老師而受牽連被殺,便對太子說:“前丞相公孫賀父子、兩位公主以及衛伉等都被指犯有用巫蠱害人之罪而被殺死,如今巫師與皇上的使者又從宮中挖出證據,不知是巫師放置的,還是確實有,您是無法解釋清楚的。您可假傳圣旨,將江充等人逮捕下獄,徹底追究其奸謀。況且皇上有病住在甘泉宮,皇后和您派去請安的人都沒能見到皇上,皇上是否還在,實未可知,而奸臣竟敢如此,難道您忘了秦朝太子扶蘇之事了嗎?”太子說道:“我這做兒子的怎能擅自誅殺大臣?不如前往甘泉宮請罪,或許能僥幸無事。”太子打算親自前往甘泉宮,但江充卻抓住太子之事逼迫甚急,太子想不出別的辦法,于是按著石德的計策行事。秋季,七月壬午(初九),太子派門客冒充皇帝使者,逮捕了江充等人。按道侯韓說懷疑使者是假的,不肯接受詔書,被太子門客殺死。太子親自監殺江充,罵道:“你這趙國的奴才,先前擾害你們國君父子,還嫌不夠,如今又來害我們父子!”太子又將江充手下的胡人巫師燒死在上林苑中。

太子使舍人[1]無且持節夜入未央宮殿長秋門,因長御[2]倚華具白皇后,發中廄[3]車載射士,出武庫兵,發長樂宮衛卒。長安擾亂,言太子反。蘇文迸走,得亡歸甘泉,說太子無狀[4]。上曰:“太子必懼,又忿充等,故有此變。”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進,歸報云:“太子反已成,欲斬臣,臣逃歸。”上大怒。丞相屈氂[5]聞變,挺身逃,亡其印綬,使長史乘疾置以聞[6]。上問:“丞相何為?”對曰:“丞相秘之,未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7]如此,何謂秘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8]?”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為櫓[9],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云:“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上于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宮[10],詔發三輔[11]近縣兵,部中二千石[12]以下,丞相兼將之。太子亦遣使者矯制赦長安中都官[13]囚徒,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14],皆以裝會。侍郎馬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

【注釋]

[1]舍人:太子屬官。

[2]長御:宮中女官名。

[3]中廄:宮中的車馬房。

[4]無狀:罪大不可言狀。

[5]氂:音máo。

[6]長史:官名,秦置,漢相國、丞相都有長史。疾置:古時為供緊急傳遞公文的使人途中停宿、換乘馬匹等而設置的驛站。

[7]籍籍:眾口喧騰。

[8]周公不誅管、蔡乎:周公不是也誅殺了管、蔡了嗎?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由周公攝政。管叔、蔡叔和霍叔勾結武庚及東方夷族叛周,周公奉成王命出師東征平定。

[9]櫓:盾。

[10]建章宮:漢長安城西郊的一處園林式的離宮。

[11]三輔:京畿之地,轄境相當于今陜西中部地區。

[12]二千石:漢制,郡守俸祿為二千石,即月俸百二十斛。世因稱郡守為“二千石”。

[13]都官:漢代京師各官署的統稱。

[14]長水及宣曲胡騎:長水,關中河名。宣曲,亦河名。宣曲宮在今陜西咸陽市區渭河南,漢置宮于此,也屯駐胡騎。漢制長水校尉,漢武帝置,八校尉之一,掌屯于長水與宣曲的烏桓人、胡人騎兵,秩二千石。所屬有丞及司馬,領騎兵七百三十六人。

【譯文]

太子派舍人無且攜帶符節乘夜進入未央宮長秋門,通過長御女官倚華將一切報告皇后,然后調發車馬房的馬車運載射手,打開武器庫拿出武器,又調發長樂宮的衛卒。長安城中一片混亂,紛紛傳言“太子造反”。蘇文得以逃出長安,來到甘泉宮,向漢武帝報告太子無禮舉動。漢武帝說道:“太子肯定是害怕了,又憤恨江充等人,所以才會有些變亂之舉。”于是派使臣召太子前來。使臣不敢進入長安,回去報告說:“太子已經造反,要殺我,我逃了回來。”漢武帝大怒。丞相劉屈氂聽到事變消息后,抽身就逃,連丞相的官印、綬帶都丟掉了,派長史乘驛站快馬奏報漢武帝。漢武帝問道:“丞相是怎么做的?”長史回答說:“丞相封鎖消息,沒敢發兵。”漢武帝生氣地說:“事情已經這樣沸沸揚揚,還有什么秘密可言?丞相沒有周公的遺風,難道周公能不殺管叔和蔡叔嗎?”于是給丞相頒賜印有璽印的詔書,命令他:“捕殺叛亂者,朕自會賞罰分明。應用牛車作為掩護,不要和叛亂者短兵相接,殺傷過多兵卒!緊守城門,絕不能讓叛軍沖出長安城!”太子發表宣言,向文武百官發出號令說:“皇上因病困居甘泉宮,我懷疑可能發生了變故,奸臣們想乘機叛亂。”漢武帝于是從甘泉宮返回,來到長安城西建章宮,頒布詔書征調三輔附近各縣的軍隊,部中二千石以下官員,歸丞相兼職統轄。太子也派使者假傳圣旨,將關在長安中都官獄中的囚徒赦免放出,命少傅石德及門客張光等分別統轄;又派長安囚徒如侯持符節征發長水和宣曲兩地的胡人騎兵,一律全副武裝前來會合。侍郎馬通受漢武帝派遣來到長安,將如侯逮捕,并告訴胡騎:“如侯帶來的符節是假的,不能聽他調遣!”于是將如侯處死,帶領騎兵進入長安。

太子立車北軍南門外,召護北軍使者[1]任安,與節,令發兵。安拜受節;入,閉門不出。太子引兵去,驅四市[2]人凡數萬眾,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民間皆云太子反,以故眾不附太子,丞相附兵寖[3]多。

【注釋]

[1]護北軍使者:官名,北軍指揮官員。

[2]四市:長安城內的東西南北四個商業區。

[3]寖:同“浸”,逐漸。

【譯文]

太子來到北軍軍營南門之外,站在車上,將護北軍使者任安召出,頒與符節,命令任安發兵。但任安拜受符節后,卻返回營中,閉門不出。太子帶人離去,將長安四個商業區的市民約數萬人強行武裝起來,到長樂宮西門外,正遇到丞相率領的軍隊,雙方會戰五天,死亡數萬人,鮮血像水一樣流入街邊的水溝。民間都說太子謀反,所以人們不依附太子,而丞相一邊的兵力卻不斷加強。

庚寅,太子兵敗,南奔覆盎城門[1]。司直[2]田仁部閉城門,以為太子父子之親,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斬仁,御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3]:“司直,吏二千石,當先請,奈何擅斬之!”丞相釋仁。上聞而大怒,下吏責問御史大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勝之惶恐,自殺。詔遣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4],后自殺。上以為任安老吏,見兵事起,欲坐觀成敗,見勝者合從之,有兩心,與田仁皆要斬。上以馬通獲如侯,長安男子景建從通獲石德,商丘成力戰獲張光,封通為重合侯,建為德侯,成為秺[5]侯。諸太子賓客嘗出入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6]。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

【注釋]

[1]覆盎(ànɡ)城門:長安城門之一。

[2]司直:官名。指丞相司直,西漢武帝時置,幫助丞相檢舉不法。

[3]御史大夫:御史臺長官,地位僅次于丞相,掌管彈劾糾察及圖籍秘書,與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馬)合稱“三公”。暴勝之:西漢御史大夫,善于治理地方。

[4]宗正:官名,掌管王室親族的事務。漢魏以后,都由皇族擔任。執金吾:負責京城治安的長官。

[5]秺:音dù。

[6]敦煌郡:治所在今甘肅敦煌,西漢元鼎六年(前111)置。

【譯文]

庚寅(十七日),太子兵敗,南逃到長安城覆盎門。司直田仁正率兵把守城門,因覺得太子與皇上是父子關系,不愿過分逼迫太子,所以使太子得以逃出城外。丞相要殺田仁,御史大夫暴勝之對丞相說:“司直為朝廷二千石大員,理應先行奏請,怎能擅自斬殺呢?”于是丞相將田仁釋放。漢武帝聽說后大發雷霆,將暴勝之逮捕治罪,責問他道:“司直放走謀反的人,丞相殺他,是執行國家的法律,你為什么要擅加阻止?”暴勝之惶恐不安,自殺而死。漢武帝下詔派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攜帶皇帝下達的諭旨收回皇后的印信,皇后自殺。漢武帝認為,任安是老官吏,見出現戰亂之事,想坐觀成敗,看誰取勝就歸附誰,對朝廷懷有二心,因此將任安與田仁一同腰斬。漢武帝因馬通擒獲如侯,封其為重合侯;長安男子景建跟隨馬通,擒獲石德,封其為德侯;商丘成奮力戰斗,擒獲張光,封其□侯。太子的眾門客,因曾經出入宮門,所以一律處死;凡是跟隨太子發兵謀反的,一律按謀反罪滅族;各級官吏和兵卒凡非出于本心,而是被太子脅迫的,一律放逐到敦煌郡。因太子逃亡在外,所以開始在長安各城門設置屯守軍隊。

上怒甚,群下憂懼,不知所出。

【譯文]

漢武帝憤怒異常,群臣感到憂慮和恐懼,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亡,東至湖[1],藏匿泉鳩里;主人家貧,常賣屨[2]以給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而發覺。八月,辛亥。吏圍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脫,即入室距戶自經[3]。

【注釋]

[1]湖:湖縣,今河南靈寶北。

[2]屨(jù):鞋子。

[3]距戶:關閉門戶。距,通“拒”。自經:自縊而死。

【譯文]

太子向東逃到湖縣,隱藏在泉鳩里;主人家境貧寒,經常織賣草鞋來奉養太子。太子有一位以前相識的人住在湖縣,聽說很富有,太子派人去聯絡而導致消息泄露。八月辛亥(初八),地方官圍捕太子。太子自己估計難以逃脫,便回到屋中,緊閉房門,自縊而死。

王莽的復出

太皇太后聞帝崩[1],即日駕之未央宮,收取璽綬。太后召大司馬賢[2],引見東箱,問以喪事調度。賢內憂,不能對,免冠謝。太后曰:“新都侯莽[3],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4],曉習故事,吾令莽佐君。”賢頓首:“幸甚!”太后遣使者馳召莽。詔尚書,諸發兵符節、百官奏事、中黃門、期門兵[5]皆屬莽。莽以太后指,使尚書劾賢帝病不親醫藥,禁止賢不得入宮殿司馬[6]中;賢不知所為,詣闕免冠徒跣[7]謝。己未,莽使謁者[8]以太后詔即闕下冊賢曰:“賢年少,未更事理,為大司馬,不合眾心,其收大司馬印綬,罷歸第!”即日,賢與妻皆自殺;家惶恐,夜葬。莽疑其詐死。有司奏請發賢棺,至獄診視,因埋獄中。太皇太后詔“公卿舉可大司馬者”。莽故大司馬,辭位避丁、傅[9],眾庶稱以為賢,又太皇太后近親,自大司徒孔光[10]以下,舉朝皆舉莽。獨前將軍何武、左將軍公孫祿二人相與謀[11],以為“往時惠、昭之世,外戚呂、霍、上官持權,幾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無嗣,方當選立近親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權。親疏相錯,為國計便。”于是武舉公孫祿可大司馬,而祿亦舉武。庚申,太皇太后自用莽為大司馬、領尚書事。

【注釋]

[1]太皇太后:即王政君,漢元帝皇后,成帝時尊為皇太后,以其兄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開啟了外戚王氏專權的時期。哀帝即位尊其為太皇太后。這里的皇帝即哀帝,公元前1年去世。

[2]大司馬:武官名,漢武帝時置大司馬,與大司徒、大司空并稱“三公”,共理軍國事務。賢:指董賢。漢哀帝的男寵,官至大司馬。哀帝死后,董賢隨即失勢,自殺死去。

[3]新都侯莽:指王莽,王政君之侄。公元前16年,受封新都侯。漢哀帝繼位后由于丁皇后的外戚勢力,王莽退居新野。

[4]前以大司馬奉送先帝大行:指王莽在大司馬任上辦過漢成帝的喪事。

[5]期門兵:掌扈從護衛。

[6]宮殿司馬:掌宮廷軍事宿衛。

[7]徒跣(xiǎn):赤足。

[8]謁者:官名,掌賓贊受事,即為天子傳達。

[9]丁、傅:丁太后、傅太后,外戚勢力。

[10]孔光:西漢時大臣。

[11]前將軍:負責京師兵衛和邊防屯警。左將軍:掌京師兵衛及戍守夷。公孫祿:哀帝初為執金吾,遷右將軍,又遷左將軍。

【譯文]

太皇太后得到哀帝駕崩的消息,當天就駕臨未央宮,收走了皇帝的玉璽、綬帶。她在東廂召見大司馬董賢,詢問他關于哀帝喪事的布置安排。董賢內心憂懼,回答不上來,只有脫下官帽謝罪。太后說:“新都侯王莽,先前曾以大司馬的身份辦理過先帝的喪事,熟悉舊例,我命他來輔佐你。”董賢叩頭說:“那就太好了!”太后派使者騎馬速召王莽,并下詔給尚書:所有征調軍隊的符節、百官奏事、中黃門和期門武士等,都歸王莽掌管。王莽遵照太后旨令,命尚書彈劾董賢,說他在哀帝病重時不親自侍奉醫藥,因此禁止董賢進入宮殿禁衛軍中。董賢不知如何才好,到皇宮大門,脫下官帽,赤著腳叩頭謝罪。己未(二十七日),王莽派謁者拿著太后詔書,就在宮門口罷免了董賢,說:“董賢年輕,不明事理,當大司馬不合民心。立即收回大司馬印信、綬帶,免去官職,遣回宅第。”當天,董賢與妻子都自殺了。其家人惶恐萬分,趁夜將他們悄悄埋葬。王莽疑心董賢詐死,于是主管官員奏請發掘董賢棺柩,并把棺柩抬到監獄驗視,之后將他埋葬在獄中。太皇太后詔令:“公卿舉薦可擔任大司馬的人選。”王莽從前是大司馬,為避開丁、傅兩家才辭去職務,眾人都認為他賢能,又是太皇太后的近親,滿朝文武百官自大司徒孔光以下,全都推舉他擔任大司馬,只有前將軍何武和左將軍公孫祿持異議,兩人相互磋商,認為:“往昔,惠帝、昭帝時,外戚呂、霍、上官氏把持朝政,幾乎危及劉氏江山,而今孝成、孝哀兩帝接連沒有后嗣,正應當選立劉氏近支親屬為新帝,不應再讓外戚大臣獨專朝廷大權。應讓外戚跟其他官員互相摻雜,這樣才有利于國家。”于是何武舉薦公孫祿為大司馬人選,而公孫祿也舉薦何武。庚申(二十八日),太皇太后自定任用王莽為大司馬,主管尚書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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