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孔子謂季氏[1]：“八佾舞于庭[2]，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注釋】

[1]季氏：魯國大夫季孫氏，可能指季平子，名意如。

[2]八佾（yì）：天子所用的一種樂舞。佾，樂舞行列，每列定為八人。八佾即八列六十四人。按禮制，諸侯用六佾，大夫四佾，士二佾。

【譯文】

孔子談及季氏，說：“他在庭院中使用八佾的樂舞，這樣的事他都忍心去做，還有什么事他會不忍心做？”

3.2

三家者以《雍》徹[1]。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2]。’奚取于三家之堂？”

【注釋】

[1]三家：指魯國當政的仲孫、叔孫、季孫三家大夫。《雍》：《詩經·周頌》篇名，為周天子行祭禮后撤去祭品時所奏唱。徹：撤除。

[2]“相（xiàng）維辟公”兩句：《雍》中詩句。相，助祭的人。辟公，指諸侯。天子，主祭的周天子。穆穆，形容端莊恭敬的儀態。

【譯文】

仲孫、叔孫、季孫在家祭完畢撤祭品時，命人唱《雍》。孔子說：“《雍》中說：‘助祭的是諸侯，主祭的天子端莊恭敬。’在三家大夫的廟堂上，憑什么能唱此詩呢？”

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譯文】

孔子說：“一個人沒有仁心，怎么來遵循禮？一個人沒有仁心，怎么會懂得音樂？”

3.4

林放問禮之本[1]。子曰：“大哉問！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2]，寧戚。”

【注釋】

[1]林放：魯國人。

[2]易：整治。這里是治辦喪事過于倚重禮儀的意思。

【譯文】

林放問禮的本質是什么。孔子說：“你問的問題意義很大啊！禮的實行，與其奢侈，寧可節儉。至于喪禮，與其禮節上過度周備，寧可感情上過度悲哀。”

3.5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譯文】

孔子說：“夷狄即使有君主，還不如中原沒有。”

3.6

季氏旅于泰山[1]。子謂冉有曰[2]：“女弗能救與[3]？”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注釋】

[1]旅：祭名。

[2]冉有：孔子學生。時任季氏家臣。

[3]救：阻止。

【譯文】

季氏將去祭泰山。孔子對冉有說：“你不能阻止此事嗎？”冉有回答：“不能。”孔子嘆道：“唉！難道泰山神還不如林放知禮嗎？”

3.7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1]！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注釋】

[1]射：指射禮。

【譯文】

孔子說：“君子沒有什么可爭的事。如果有則一定是在射禮上吧！他們首先相互行禮，然后登堂進行比賽，賽畢則下堂共同飲酒。這樣的爭才是君子之爭。”

3.8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1]。’何謂也？”子曰：“繪事后素[2]。”

曰：“禮后乎[3]？”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注釋】

[1]“巧笑倩兮”三句：倩，形容笑容動人。盼，形容眼目美麗。素，白色。絢，色彩華麗。

[2]繪事后素：繪畫時先以素色為底，后施五彩。

[3]禮后乎：意謂禮形成于仁義的基礎之上。

【譯文】

子夏問道：“‘美好笑容真動人啊，眼目流轉真嫵媚啊，白凈臉上妝飾得真美麗啊。’這幾句詩表達了什么意思？”孔子說：“有了白色的底子，然后再畫上色彩。”

子夏說：“也就是說禮形成于仁義之后嗎？”孔子說：“能夠啟發我的是商啊！現在可以與你談論《詩經》了。”

3.9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1]；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2]。足，則吾能征之矣。”

【注釋】

[1]杞：國名。國君是夏禹的后代。征：證明。

[2]文：指歷史典籍。獻：賢者。

【譯文】

孔子說：“夏禮我能夠闡明，但夏的后代杞國卻不足為證；殷禮我能夠闡明，但殷的后代宋國卻不足為證。這是因為杞、宋兩國的歷史典籍和賢者不夠的緣故。如果有足夠的典籍和賢者，那我就能引以為證了。”

3.10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1]，吾不欲觀之矣。”

【注釋】

[1]禘（dì）：祭名。灌：祭祀開始時，獻酒于受祭者的儀式。

【譯文】

孔子說：“舉行禘禮時，從第一次獻酒以后，我就不想再看下去了。”

3.11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1]！”指其掌。

【注釋】

[1]示：通“置”。

【譯文】

有人問關于禘祭的道理。孔子說：“我不知道。知道這個道理的人治理天下，就會像把東西放在這上面一樣容易吧！”他一面說，一面指著手掌。

3.12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譯文】

孔子祭祖先時，好像祖先真在那里一樣，祭神時，好像神真在那里一樣。孔子說：“如果我不能親自參加祭祀，就會覺得像沒有祭祀過一樣。”

3.13

王孫賈問曰[1]：“與其媚于奧[2]，寧媚于灶[3]，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

【注釋】

[1]王孫賈：衛國大夫。

[2]奧：居室的西南角，古代以為那里有神。

[3]灶：指灶神。

【譯文】

王孫賈問道：“與其討好奧神，寧可討好灶神，這兩句話是什么意思？”孔子說：“這話不對。如果得罪了上天，那就沒有地方可以祈禱了。”

3.14

子曰：“周監于二代[1]，郁郁乎文哉[2]！吾從周。”

【注釋】

[1]監：借鑒。二代：指夏、商兩朝。

[2]郁郁：形容文采富盛。文：指禮樂制度。

【譯文】

孔子說：“周朝借鑒了夏、商兩朝，它所制定的禮樂制度是多么豐富多彩啊！我遵從周朝的制度。”

3.15

子入大廟[1]，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2]？入大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注釋】

[1]大廟：開國君主的廟。這里指周公廟。大，同“太”。

[2]鄹（zōu）人之子：指孔子。

【譯文】

孔子進入周公廟，對每件事都要發問。有人說：“誰說這個鄹人的兒子懂得禮呀？他進了太廟，每件事都要問別人。”孔子聽到這話，說：“這正是禮啊。”

3.16

子曰：“射不主皮[1]，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注釋】

[1]皮：用獸皮制成的箭靶。

【譯文】

孔子說：“射箭主要不在于能否穿透靶子，因為人的力量各不相同，這是古時候的道理。”

3.17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1]。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注釋】

[1]餼（xì）羊：作為祭品的羊。

【譯文】

子貢打算取消每月初一用于祭祀祖廟的那只羊。孔子說：“賜啊！你愛惜的是那只羊，我愛惜的卻是那禮。”

3.18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譯文】

孔子說：“按禮待奉君主，別人卻認為這是諂媚。”

3.19

定公問[1]：“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注釋】

[1]定公：魯國國君。名宋，謚號定。

【譯文】

魯定公問：“君主使用臣子，臣子侍奉君主，應該怎么做？”孔子答道：“君主應按照禮節使用臣子，臣子應忠心耿耿侍奉君主。”

3.20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1]，哀而不傷。”

【注釋】

[1]淫：過度，沒有節制。

【譯文】

孔子說：“《關雎》歡樂而不放蕩，哀傷而不傷情。”

3.21

哀公問社于宰我[1]。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2]，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注釋】

[1]社：土地神。這里指社主，即為土地神所立的木制牌位。宰我：孔子學生。姓宰，名予，字子我。

[2]夏后氏：即夏朝。

【譯文】

魯哀公問宰我做社主應該用什么木頭。宰我答道：“夏代用松，殷代用柏，周代用栗，意思是使百姓畏懼戰栗。”孔子聽到此話，說：“已經做了的事不必再解釋，已經完成的事不必再規勸，已經過去的事也不必再追究。”

3.22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1]！”

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2]，官事不攝[3]，焉得儉？”

“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4]，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為兩君之好，有反坫[5]，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注釋】

[1]管仲：春秋時齊國人。齊桓公的宰相。

[2]三歸：其說甚多，主要有：一、按常例應繳納給公家的市租。二、三處府第。三、管仲所筑臺名。四、藏錢幣的府庫。五、地名，乃管仲采邑。六、娶三個女子。今取第一說。

[3]攝：兼任。

[4]塞門：筑于門口以擋視線的屏墻，如同后來的照壁。按禮制，此為天子諸侯所用。

[5]反坫（diàn）：土筑的平臺，用于國君間會見的儀式上，賓主飲酒后，把空酒杯置于其上。

【譯文】

孔子說：“管仲的器量很小啊！”

有人問：“管仲節儉嗎？”孔子說：“管仲獲取了本該繳納給公家的許多市租，其下屬人員都是專職而不兼任職事，哪里算得上節儉呀？”

那人又問：“那么管仲懂得禮嗎？”孔子說：“國君在門口樹立屏墻，管仲也在門口樹立屏墻。國君為了兩國之間的友好交往，設置反坫，管仲也設置反坫。如果說管仲懂得禮，那還有誰不懂得禮呢？”

3.23

子語魯大師樂[1]，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2]；從之[3]，純如也[4]，皦如也[5]，繹如也[6]，以成。”

【注釋】

[1]大師：樂官名。大，同“太”。

[2]翕（xī）如：形容樂聲始起時的熱烈。

[3]從（zònɡ）：同“縱”，展開。

[4]純如：形容樂聲的和諧。

[5]皦（jiǎo）如：形容樂聲的清晰。

[6]繹（yì）如：形容樂聲的連綿不斷。

【譯文】

孔子把奏樂過程告訴魯國樂官，說：“奏樂過程是可以知道的：演奏開始，樂聲熱烈振奮，隨著演奏繼續，純凈和諧，清晰明亮，連綿不斷，樂曲就這樣完成了。”

3.24

儀封人請見[1]，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于喪乎[2]？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3]。”

【注釋】

[1]儀：衛國邑名。封人：鎮守邊疆的官員。

[2]喪：這里指失去官位。

[3]木鐸（duó）：以木為舌的銅鈴，古代宣布政教法令時，常搖鈴召集眾人。這里比喻孔子將傳道天下。

【譯文】

儀邑的邊防官請求與孔子見面，說：“凡是有君子來到這里，我沒有不相見的。”跟隨孔子的學生帶他見了孔子。他出來后對這些學生說：“你們這些人哪里用得著擔心失去官位呢？天下無道的情況已經很久了，上天將要把你們的老師當作木鐸了。”

3.25

子謂《韶》[1]：“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2]：“盡美矣，未盡善也。”

【注釋】

[1]《韶》：舜時樂曲名。

[2]《武》：周武王時樂曲名。

【譯文】

孔子論《韶》樂，說：“音樂美極了，內容好極了。”論《武》樂，說：“音樂美極了，但內容則有不足。”

3.26

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譯文】

孔子說：“居于高位卻不寬厚待人，施行禮儀卻不嚴肅恭敬，逢臨喪事卻不悲戚哀傷，我怎么能看得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