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民藝之美產生于誰之手

是誰造就了“大名物”？是誰創造了雅致與澀之美？這些事物被委托給誰了？這是一群不可思議的人。這些是由誰創造出來的呢？令人驚奇的是沒有答案。然而，在這些誰都可以制作的器物上面，有著最為深沉的美。只有善者、惡者、悲者、笑者，或者是老者、少者、男女兒童等眾人都能夠從事的工作，是簡單的工作，只有這樣的便利才能產生美，這才是正理。很明顯地，在這里的某個位置產生了錯位。只有眾人都成為天才或名匠，并且都能夠掌握某些知識與技巧，才能考慮生產美的器物。無論是誰的作品都能夠得到尊重。“大名物”上面都找不到作者的款識，因為這是民眾之作，貧困的大眾還沒有學會使用名款。可是，只要一離開民眾之手，“大名物”的美便不復存在。那些雅致與澀，是來自貧困質樸世界的贈物。這一事實告訴我們：必須要對那些曾經遭到蔑視的平庸的民眾予以無限的肯定。只有民眾才能創造深沉之美。

世人多為崇拜天才、贊美非凡的想法所誤。曾經，說到天才者就意味著對平庸者的批判，因而陷入了不能容忍的謬誤境地。人有上下之分，然而庇護他們的自然意志卻一視同仁。慧能說過：“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陷于平庸命運者，對自然的眾多庇護要有所準備。宗教不僅是善人的福音，同時也是為惡人準備的重生之凈土。宗教會給民眾提供無限的肯定。同樣的肯定，也在民藝中顯現出來。我未曾見過沒有得到救贖的民間器具。有時也有過于粗糙落后的器物吧，但也沒有毛病。雖然貧寒，卻是自然的；雖然粗糙，但自然之美無處不在。茶人能夠認可“扭曲”和“傷痕”之美。同樣，如來普度眾生的愿望無處不在。民藝品之“救贖”，可以考慮有兩個途徑。在被拯救的世界中，也成就了他們。可以認為，民藝品已經為巨大的他力所懷抱。

可以負責任地說，那些沒有上過學的、所謂平庸的民眾能夠創造出無限之美。他們自身或許是無力的，可是庇護他們的自然之意志卻有著異常的力量。進一步說，民眾自己是不可能創造出民藝品之美的。他們若是創造出最為豐富的澀之美與玄之美，完全是某種機緣巧合。還可以再進一步說，天才之作有時會存在謬誤，是因為其立于有限之自我；而民眾之作沒有謬誤，是因為順從自然。最后，我還要說，只有民眾才能創造出比天才之作更為出色的物品。

人們出于某種知識去支配一切，誰又會去贊美沒有上過學的民眾？我們在過于相信知識的同時，又是無知的。只有如此，才能超越無心之深沉。能夠根據作為民藝品的“大名物”去制作偉大茶器的個人在哪里？偉大的天才只有以這些民間器具為標本，才能達到他們的預期目標。要是去選擇美的工藝品，基本上大部分都是無款的作品，這是值得注意的。今天的人們只會關注有款的物品？要是只看“款”、看“人”、看“極致”，又怎能看到美之物品？雖然直觀是他們的判斷之基礎。可是，在具體的美之尺度上，還是只關注有款之作，而將無款之作視為劣作。

對民眾的否定通常是錯誤的，支撐著工藝之美的力量來自民眾。即便是天才也難以企及的無心之作來自民眾。讀者們，如果面對有款之作與無款之作，應該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此舉毫無疑問會縮短對美之鑒賞的距離。有款之作已經飽和，在此推薦無款的器物，它們將會成為你終生的朋友。

如此說明了什么？說明了工藝之美與民藝之間已經形成了牢固的聯系。這樣的真理將亙古不變，如果忽視民眾，工藝之道將會托付給少數人，正宗的美之歷史將終止。民眾對美之途徑所許可的秘義感激不盡，如此，未來的工藝史之輝煌或許能夠指日可待。贊美天才只能給我們帶來喜悅，而肯定民眾則能夠給我們帶來幸福。可以說，民藝品就是這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