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哥最喜歡我啦！“
卿卿說這話時，銀灰色的眼睛彎成月牙，臉頰泛起兩朵俏紅的云霞。她晃著雙腿坐在桃樹枝干上，手里捧著個剛摘的桃子，小口小口地啃著，汁水染紅了指尖。
段凌風站在樹下，胸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少女身上，為她鍍上一層金邊，美得不似凡塵中人。
“我也最喜歡卿哥了。“卿卿晃著腳丫，聲音輕快得像林間的小溪，“比喜歡桃花酥還要喜歡，比喜歡赤霄劍還要喜歡，比喜歡...“
“夠了。“段凌風打斷她，聲音比預想的要生硬。他迅速調(diào)整表情，擠出一個微笑，“卿卿姑娘...還有其他家人嗎？“
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這問題太過唐突，若卿卿真有其他家人，怎會與風顏卿這樣毫無男女之防地住在一起？但出乎意料的是，卿卿并未露出不悅之色。
“沒有別的家人啦。“她搖搖頭，發(fā)間的銀鈴鐺清脆作響，“不過有幾個親人。“
段凌風一愣：“家人和親人...有區(qū)別嗎？“
“當然有呀。“卿卿歪著頭，一臉“這都不懂“的表情，“親人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家人是彼此守護的，不一樣。“她掰著手指解釋，“就像父親和哥哥們是我親人，卿哥是我家人。“
這個解釋讓段凌風更加困惑：“那你的...親人，為何同意你獨自與風顏卿住在一起？“
卿卿停下啃桃子的動作，眼神突然飄向遠方：“從第一次見到卿哥，我就認定他了。“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更何況...“
陽光依舊明媚，桃香依舊芬芳，但少女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桃子，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段凌風從未見過她這般神情，那個總是歡天喜地的小姑娘，此刻竟流露出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惆悵。
“抱歉，我不該問這些。“段凌風輕聲說。
卿卿搖搖頭，重新?lián)P起笑臉，但那笑容已不如先前燦爛：“沒關(guān)系！好朋友是關(guān)心我嘛。“她跳下樹枝，裙擺如花瓣般散開又合攏，“我去找卿哥啦，他說今天要教我新的劍法！“
不等段凌風回應，她已經(jīng)跑遠了，銀鈴鐺的聲音漸行漸遠，只留下幾片被碰落的桃花瓣緩緩飄落。
段凌風站在原地，手中不知何時接住了一片花瓣。他將花瓣湊近鼻尖，聞到一絲淡淡的甜香，像極了卿卿身上的氣息。
家人...守護...
這兩個詞在他心頭盤旋。風顏卿與卿卿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羈絆？不是兄妹，不是夫妻，卻比血緣更親密，比誓言更牢固。而他，堂堂云國攝政皇，竟對一個小丫頭...
“荒謬。“段凌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將花瓣隨手丟棄。
三日后，風顏卿出人意料地答應了段凌風的邀請，同意出任云國大監(jiān)一職。這本該讓段凌風欣喜若狂——他此行的目的終于達成，云國將得到一位絕世高手相助。但當他看到風顏卿與卿卿在桃樹下低語時，心中卻泛起一絲莫名的苦澀。
“卿哥真的要跟好朋友去云國嗎？“卿卿拉著風顏卿的袖子，聲音里帶著不安。
風顏卿揉了揉她的發(fā)頂：“三個月便回。“
“那...帶上我好不好？“卿卿仰起臉，眼中滿是期待，“我保證乖乖的，不闖禍！“
風顏卿搖頭：“你…不宜遠行。“
卿卿撅起嘴，卻沒有再糾纏。她太了解風顏卿了，一旦他做出決定，便再無轉(zhuǎn)圜余地。她松開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那...帶上這個。“
風顏卿打開布袋，里面是一把曬干的桃花瓣。他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幾分，輕輕頷首：“好。“
段凌風站在遠處，將這一幕盡收眼底。他本該上前說些什么，雙腳卻像生了根一般無法移動。直到風顏卿朝他走來，他才如夢初醒。
“三日后啟程。“風顏卿簡短地說，“我需要時間安排莊內(nèi)事務。“
段凌風點頭：“理應如此。“
接下來的三天，段凌風刻意避開了卿卿。他把自己關(guān)在客房，處理積壓的政務文書，或者獨自在莊園僻靜處練劍。每當聽到銀鈴鐺的聲音由遠及近，他就會轉(zhuǎn)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告訴自己，這是為了不讓風顏卿誤會。但內(nèi)心深處，他明白自己是在害怕——害怕再看到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害怕再聽到那聲清脆的“好朋友“，害怕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法將那個笑容從腦海中抹去。
啟程那日清晨，風雪莊園籠罩在薄霧中。段凌風早早收拾好行裝，站在庭院等待風顏卿。他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那株桃樹——經(jīng)過赤霄劍的催熟，樹上已經(jīng)結(jié)滿了粉嫩的桃子，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
她應該在摘桃子吧...
段凌風想象著卿卿踮起腳尖摘桃子的模樣，辮子隨著動作一晃一晃，裙擺上沾著晨露和草屑。或許她會挑一個最大最紅的，用袖子擦擦就咬下去，汁水順著嘴角流下...
“攝政皇。“
風顏卿的聲音打斷了他的遐想。白衣劍客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后，手中只提了一個簡單的包袱，赤霄劍懸在腰間，在晨光中泛著淡淡的橙光。
“顏卿。“段凌風收回思緒，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都安排好了？“
風顏卿頷首：“走吧。“
沒有隆重的送行，沒有冗長的告別，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走向莊園大門。段凌風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似乎在期待什么，又害怕真的發(fā)生。
就在他們即將踏出大門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
“等等！“
卿卿氣喘吁吁地追上來，發(fā)髻松散，幾縷黑發(fā)貼在汗?jié)竦念~頭上，顯然是一路跑來的。她懷里抱著一個油紙包，不由分說塞到段凌風手里：
“給！路上吃的！“
段凌風愣住了。油紙包還帶著溫度，散發(fā)出甜蜜的香氣，不用打開也知道是桃花酥。他低頭看著卿卿紅撲撲的臉蛋，那雙湛藍色的眼睛里盛滿了真誠的關(guān)切，沒有一絲他想象中的怨懟或不舍。
“多謝卿卿姑娘。“他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卿卿搖搖頭，突然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小聲說：“好朋友要照顧好卿哥哦，他總是不記得吃飯。“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際，帶著桃子的甜香。段凌風喉結(jié)滾動，僵硬地點頭：“...好。“
卿卿退后一步，滿意地笑了，然后轉(zhuǎn)向風顏卿：“卿哥，早點回來。“
風顏卿伸手替她攏了攏散亂的鬢發(fā)：“嗯。“
沒有擁抱，沒有眼淚，就這樣簡單的三個字，卻包含了千言萬語。段凌風站在一旁，突然覺得自己像個闖入別人夢境的旁觀者，與這幅畫面格格不入。
“走吧。“風顏卿最后看了卿卿一眼，轉(zhuǎn)身邁出大門。
段凌風深吸一口氣，將油紙包小心地收進行囊。他看向卿卿，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所有言辭都蒼白無力。最終，他只是拱手一禮：“保重。“
卿卿站在門內(nèi)，陽光為她鍍上一層金邊。她揮揮手，笑容依舊燦爛：“好朋友也要保重呀！下次來，我給你留最大最甜的桃子！“
下次...
段凌風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哪還有什么下次？他翻身上馬，最后看了一眼風雪莊園，看了一眼站在陽光里的卿卿，看了一眼那株結(jié)滿桃子的桃樹。
“駕！“
馬鞭一甩，駿馬嘶鳴著沖了出去。段凌風沒有回頭，任由冷風撲面而來，吹散了他眼中泛起的熱意。他將那份初萌的情愫連同卿卿的笑臉一起，深深埋藏在心底最隱秘的角落，就像埋下一顆永遠不會發(fā)芽的種子。
風顏卿的白衣在前方若隱若現(xiàn)，赤霄劍的光芒在晨霧中如同引路的燈塔。段凌風夾緊馬腹，加快了速度。
云國，權(quán)力，朝局...那才是他應該關(guān)注的世界。至于風雪莊園里那個有著湛藍色眼睛的少女，不過是一場美麗的夢，如今夢醒了，他也該回到現(xiàn)實。
可為什么胸口會如此疼痛？為什么耳邊還回響著銀鈴鐺的聲音？為什么手中仿佛還殘留著油紙包的溫度？
段凌風咬緊牙關(guān)，再次揮鞭。馬兒吃痛，跑得更快了，似乎這樣就能把那些不該有的念頭甩在身后。
然而，就在拐過山道的瞬間，他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風雪莊園已經(jīng)隱沒在晨霧中，唯有那株桃樹還依稀可見，粉色的果實像無數(shù)星星點綴在枝頭。
而樹下，一個小小的身影依然站在那里，朝他離去的方向用力揮手。
段凌風猛地轉(zhuǎn)回頭，狠狠抽了馬兒一鞭。駿馬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將那個身影，那株桃樹，那段不該有的心動，統(tǒng)統(tǒng)拋在身后，拋在記憶深處，拋在那個永遠停留在春天的風雪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