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戛然而止。

段凌風睜開眼，手指深深陷入枯樹粗糙的樹皮。眼前哪有什么結滿果子的桃樹，哪有什么粉色衣裙的少女，只有一株干枯的老樹，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如同他空蕩的心。

腰間的赤霄劍突然發(fā)出“嗡嗡“的悲鳴，劍身在鞘中不安地震顫。段凌風伸手按住劍柄，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溫熱從掌心傳來——那是赤霄在哭泣。

“你也想念她了吧？“段凌風輕撫劍身，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

赤霄“嗚嗚“地回應著，橙色的光芒透過劍鞘忽明忽暗，仿佛在點頭。這把劍曾陪伴卿卿度過無數歡樂時光，如今卻只能在他這個替代者手中哀鳴。

“若是我當年不讓風顏卿離開風雪莊園...“段凌風抬頭望著枯枝交錯的天空，“她應該還活得好好的，很開心，對不對？“

無人應答。只有寒風掠過枯枝，發(fā)出如同嗚咽的聲響。

段凌風閉上眼，任由記憶再次將他帶回那個改變一切的年份——風顏卿擔任云國大監(jiān)的第十五年。

那一年，云國與呂宋國聯(lián)姻，風顏卿奉皇命前往迎親，接回了呂宋國長公主諸葛青青。也正是那一年，段凌風從南國出使歸來，在官道上遭遇了一群實力驚人的刺客。

“皇爺小心！“

紫衣衛(wèi)的警告聲在耳邊炸響。段凌風側身避過一支淬毒的暗箭，反手揮劍，將偷襲者斬于馬下。但刺客人數眾多，且個個身手不凡，饒是他武功蓋世，也在混戰(zhàn)中受了傷。

“撤！“刺客首領見事不可為，一聲令下，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去。

段凌風按住左肩的傷口，鮮血從指縫滲出。紫衣衛(wèi)急忙上前：“皇爺，您的傷...“

“無礙?！岸瘟栾L咬牙，“查清楚是誰派來的。“

就在他們準備繼續(xù)趕路時，官道旁的樹林里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紫衣衛(wèi)立刻拔劍戒備：“什么人？“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灌木叢中鉆出來，灰頭土臉，衣衫襤褸，卻有一雙湛藍如星辰的眼睛。那雙眼睛在看到段凌風的瞬間，迸發(fā)出驚人的光彩。

“好朋友！“少女——不，應該說是女子了——歡快地喊道，聲音清脆如十五年前一樣，“你能不能幫我找找卿哥？“

段凌風如遭雷擊，僵在馬背上。十五年過去，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依舊是那張?zhí)煺鏍€漫的臉，依舊是那雙不諳世事的眼睛。她甚至穿著與當年相似款式的衣裙，只是已經臟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卿...卿？“段凌風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女子高興地點頭，指著自己：“好朋友，我，我是卿卿。“她似乎擔心他忘了自己，又補充道，“風雪莊園的卿卿！你還吃過我給的桃花酥呢！“

段凌風直愣愣地點頭。他怎么會忘記？那包桃花酥他珍藏了整整一個月都沒舍得吃，最后還是在風顏卿似笑非笑的注視下，勉強分給了朝中大臣。

卿卿見他記得自己，雀躍地拍手：“太好了！那你一定能幫我找到卿哥對不對？他好久沒有寫信給我了...“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一個白衣少年突然從段凌風身后的隊伍中策馬上前，陰沉著臉問：“皇爺，這女人是誰？“

段凌風這才如夢初醒。他看向少年——正是趙家趙子寰，人稱鬼醫(yī)，因才華出眾被他帶在身邊培養(yǎng)。少年眼中的敵意毫不掩飾，上下打量著卿卿，仿佛在看什么臟東西。

“本...“段凌風剛要自稱“本皇“，卻在卿卿澄澈的目光中哽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我有重要的事，現在不方便?！?

卿卿一聽急了，顧不得趙子寰不善的目光，一把拉住段凌風的馬韁：“不行！你不能走！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認識卿哥的人！“她眼珠一轉，突然換上可憐巴巴的表情，“至少...至少帶我吃點東西，我已經好幾天沒吃飽飯了?！?

仿佛為了證明她的話，肚子適時地發(fā)出“咕嚕咕嚕“的抗議聲。卿卿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臉頰微紅：“看吧，我沒騙你...“

段凌風喉結滾動。十五年過去，她竟然還懂得用這招。當年在風雪莊園，她也是這樣用可憐兮兮的表情騙走了他的玉佩。

“皇爺，“趙子寰冷聲提醒，“此女來歷不明，恐有詐...“

“閉嘴?！岸瘟栾L冷冷打斷，翻身下馬。肩上的傷口因這個動作撕裂般疼痛，但他面不改色，徑直走到卿卿面前。

她比記憶中還要嬌小，頭頂只到他胸口。段凌風低頭就能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桃花香——盡管沾了塵土，卻依然清新如初。

“跟我回府?！八喍痰卣f，轉身就要上馬。

卿卿卻拉住他的袖子：“等等！你受傷了！“她不由分說踮起腳尖，小手按在他滲血的肩頭，“誰干的？太可惡了！“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金針，在段凌風的身上隨意扎了幾針，段凌風驚訝地發(fā)現傷口處的疼痛正在減輕。這是...什么針法？

“你會療傷？“他忍不住問。

卿卿得意地眨眨眼：“是一個白胡子老頭教我的！不過我只能治小傷，大的就不行啦...“她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我經常偷偷用這招治自己摔的淤青，不然卿哥又要嘮叨了?！?

段凌風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皇爺！“趙子寰再次出聲，這次聲音里帶著明顯的警告，“時辰不早了，陛下還等著您復命?！?

段凌風收斂笑意，翻身上馬，然后向卿卿伸出手：“上來?！?

卿卿歡天喜地地抓住他的手，被他一把拉上馬背，坐在他前面。她身上那股混合著桃花與陽光的氣息瞬間包圍了段凌風，讓他有一瞬的恍惚。

“抱緊?！八吐曁嵝?，隨即策馬前行。

卿卿聽話地抓住馬鞍，卻因為馬匹突然加速而驚叫一聲，整個人向后仰去，后背緊貼他的胸膛。段凌風不得不單手環(huán)住她的腰穩(wěn)住她，那纖細的腰肢在他臂彎中輕若無物。

“好快！“卿卿既害怕又興奮地喊道，發(fā)絲隨風飛舞，有幾縷拂過段凌風的臉頰，癢癢的，像羽毛輕掃心尖。

趙子寰陰沉著臉跟在后面，眼中的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紫衣衛(wèi)若有所思地看了少年一眼，不動聲色地隔在了他與段凌風之間。

攝政皇府很快到了。段凌風剛下馬，管家段彧就迎了上來：“皇爺，您可算回來了！陛下派人來問了三回了！“段彧突然看到從馬背滑下來的卿卿，驚訝得胡子都翹了起來，“這位是...?“

“準備熱水和干凈衣物?！岸瘟栾L簡短地吩咐，“再讓廚房做一桌飯菜，要快?！?

段彧何等精明，立刻會意：“屬下這就去辦。“他轉向卿卿，和顏悅色地說，“姑娘請隨老奴來。“

卿卿卻拉住段凌風的袖子：“你要去哪？“

“進宮復命?！岸瘟栾L不自在地抽回袖子，“你先沐浴更衣，用膳休息，有什么事等我回來再說。“

卿卿撇撇嘴，顯然不太滿意這個安排，但肚子又一聲“咕?！白屗讌f(xié)了：“那...那你快點回來哦?！?

段凌風點點頭，轉身大步離去，不敢回頭看她失望的表情。趙子寰緊跟在他身后，壓低聲音道：“皇爺，此女來歷蹊蹺，十五六歲的模樣卻認識您十五年，恐怕...“

“她今年至少三十歲了?！岸瘟栾L冷冷打斷，“是風雪山莊的人?！?

趙子寰倒吸一口冷氣：“蓮玉的...?“

“不該問的別問。“段凌風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今日之事，若讓我聽到半點風聲...“

少年立刻低頭：“屬下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