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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姻緣人偶

  • 綰金環(huán)
  • 半山樹
  • 4569字
  • 2020-03-12 21:31:26

……

“四條人擅自行動任務失敗,全軍覆沒。目標脫逃,瘋道士、鐵面公子和釣魚叟三人正前往追緝。老奴辦事不力,請殿下責罰?!?

周海一個響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少年并未動怒,反而若有所思地問:“四條人為何要擅自行動?”

周海一怔,釣魚叟三人只提及了現(xiàn)場慘狀。如今太子殿下問及,細想起來確實蹊蹺。四條人加入金梅已有六年,素來進退有度,從不貪功冒進,今次這是怎么了?

“你想錯了?!?

少年扶起周海道:“并非四條人擅自行動,怕是對方先下手為強?!?

“讓孤來猜一猜?他們的第一個目標應該是五毒娘子,若非突然發(fā)難拿下花角秋,莫說幾個賊人,她要毒翻整個平城也不在話下?!?

“乾婆婆本不以格斗見長,只要拖住大小吳雙,她孤立無援注定落敗。”

“最后殺死大小吳雙,那個北地男人的確是高手?!?

這個計劃環(huán)環(huán)相扣,先發(fā)制人,如同野獸搶在收網(wǎng)前奮力一躍,沖破了絕境,逃之夭夭。憑借的是思慮縝密,膽大心細,還有一些運氣。

少年也不著惱,細品道:“這位馬夫之子還真是不容小覷。”

太子慧眼如炬,娓娓道來仿似人在當場親眼目睹,唯一料錯的,就是這主意原來并非馬夫之子想出來的。

倒是他心心念念的“命中貴人”。

“殿下,是否要增些人手?目標繼續(xù)北上奔著酒泉去了?!敝芎V斏鞯卣埵?。

“不必?!?

少年搖搖頭道:“讓金梅暗中蟄伏,送個信兒給護國公,那邊是他的地盤?!?

周海猶豫道:“可是武陵關戰(zhàn)事正吃緊,怕只怕護國公分身乏術(shù)?!?

少年忍不住展顏一笑。

整座屋子登時被這艷光照亮,所有角落蓬蓽生輝。

“女帝若想真打,武陵關早被鏟平了。這場戰(zhàn)事外緊內(nèi)松,有虛張聲勢的嫌疑?!?

少年笑畢忽地一愣,不知怎么突發(fā)奇想:女帝發(fā)兵,該不會是聲東擊西,為了策應那馬夫之子罷?

他揮去這個太過荒謬的想象,對周海道:“逼余孽出關,在遼河上了結(jié)所有?!?

周海一震。這是……

余孽如果出了武陵關,相王頭上就會多出一樁勾結(jié)北魏,通敵賣國的罪名??!

少年盤著手中的黑鐵牌子,淡淡地道:“忠不忠,義不義,自在天下人心里。李鶴林灑脫不羈,身后名對他來說不如眼前酒。”

相王余孽勾結(jié)北魏,意圖通敵——皇帝一定會喜歡這個消息。

“這樁大功,孤便送與護國公?!?

誰讓他掌著軍權(quán)呢。

……

金京依然是金京。

依然是笙簫吹亂,霓裳歌遍,夜夜魚龍舞金鑾的皇都。轆轆滾動的車輪聲蓋住了徐小姐急促的心跳。

她握緊粉拳喃喃自語。

奴徐壽芹又回來了。

京城里接她來的大人物究竟是誰?福兮禍兮,焉知所倚?

正忐忑著,車身微微一震,停下了。徐小姐將窗簾撩開一條窄縫,悄悄望去。

這是一條偏僻的陌生街道,道旁有一個油布撐起的餛飩攤,零散擺著幾條長桌凳。

昏暗的燈火下,桌前只坐著一個被帽兜遮住面容的人。

……

“這小子真怪,身上的血都快放盡了,臉色怎么一點都不蒼白,還這么黑!”

橫公漁兒雙手托腮,對著玄邃的臉胡思亂想,想到這里覺得有趣兒,嘴角彎出一個不自覺的笑。

玄邃便在此時睜開眼。

黑山白水,涇渭分明。

橫公漁兒毫無防備,驟然看進玄邃的眼眸,黑白方寸中寶光輪轉(zhuǎn),像一方天清地濯生機勃勃的小世界。

“……”

玄邃盯著晃動的頂篷看了一會兒,才明白這是一輛馬車。

“你終于醒啦?”

橫公漁兒回過神驚喜地道。

“這是哪兒?”玄邃的視線落到橫公漁兒臉上,隨即四下環(huán)視一圈,發(fā)現(xiàn)少了點兒什么。

“那孩子呢?”

“差不多再半天就到酒泉了?!睓M公漁兒道。

玄邃這一覺睡得不短,足有五六天。盡管橫公大人一路給他灌下許多大補之物,醒來之后他仍然餓得前心貼后背。

“弗藍在哪兒?”

橫公漁兒有些不高興了:“他不在。”

玄邃灼灼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臉上,讓她臉孔莫名地發(fā)燒,明明沒干過壞事兒,為什么有種莫名的心虛?

橫公漁兒惱羞成怒地道:“又不是我們趕他走的!他自己要騎馬,說什么兵分兩路他來誘敵,酒泉再會!”

什么兵分兩路,這孩子鬼精鬼精的,必是怕沒了玄邃看著,橫公大人對她下手。

貓主人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吃好喝祖宗一樣伺候著但永遠不給摸肚子只能挨撓的小畜生,它丟了。

大約就是這種心情……

玄邃猛地坐起來,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撲通一聲哪兒來的回哪兒去,他又倒回原處,眼前又黑又懵。

橫公大人蓬草一般的腦袋從外面伸進來,沒心沒肺地贊道:“到底是年輕人,放點血恢復起來比牛還快,這才幾天就能自己起身了?!?

玄邃心中大翻白眼。

蠢人說蠢話。牛只是塊頭大,跟恢復快慢有一個錢兒的關系嗎?

玄邃閉目養(yǎng)神,明顯不打算再跟漁兒交談,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好起來。

弗藍啊,你在哪兒呢?

小黑子居然目中無人,可恨!橫公漁兒負氣坐到橫公大人身側(cè),看她老子趕車。

“小美人!一起去廟會?。 币粋€輕浮的聲音忽然傳來。

橫公漁兒扭頭,看到幾個騎馬的公子哥正追上來。一個個花枝招展,臉上傅著厚厚的胡粉,膚如凝脂,唇賽點珠,像翹著屁股的花孔雀。

這么一看,還是小黑子順眼些。

漁兒也不惱火,反問道:“幾位大哥說的是什么廟會?”

一個頭頂金冠的男人笑嘻嘻地道:“自然是酒泉的亞歲廟會?!?

橫公漁兒屈指一算,恍然道:“竟然已經(jīng)到了冬至?”

亞歲便是冬至節(jié)。南北二魏都有“亞歲大如年”的說法,這一天百官絕事,邊塞閉關,家家戶戶吃餛飩包冬至團。人人迎祥納福,額手相慶,熱鬧程度僅次于新年正旦。

“哇哇哇……這就是酒泉的亞歲廟會,好強??!”橫公漁兒瞪大眼睛,震撼地看著眼前的酒泉城。

大大小小的街道張燈結(jié)彩,人山人海,路旁商販云集,各種小吃遍布街中,諸種土產(chǎn)雜陳其間。耍猴的,斗雞的,馴獸的,舞刀弄槍碎大石的,敲鑼打鼓木偶戲的。吆喝聲、叫賣聲、鑼鼓聲,孩童的笑聲鬧聲混成一片,沸反盈天。

按照慣例,亞歲廟會將持續(xù)三天。

幾個被漁兒打得鼻青臉腫沒方向的登徒子賠著笑,臊眉搭眼要開溜。

玄邃感嘆:“老虎屁股你們也敢摸?!?

橫公漁兒冷笑一聲:“還有人敢扒老虎褲子呢!”

玄邃立刻摸鼻子望天,假裝剛才沒人說話。

所以說懟人這種事,輸贏還是取決于誰更不要臉。

……

有拳有錢,這天下就沒有擠不出房間的客棧。

一塊兒去逛逛?

我從來沒逛過廟會。

你陪我去行嗎?

橫公漁兒心里反復掂量怎么說顯得更自然,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道:“你陪我……”

“我出去找人?!?

玄邃納悶地看著橫公漁兒:“……我陪你?陪什么?”

橫公漁兒一拳砸在玄邃肩膀,喊道:“陪我……賠我的善思劍唄,混蛋!”

少女怒氣沖沖摔門而去。

玄邃莫名其妙地揉揉肩膀,下樓走出客棧。

他將喬裝后的臉隱藏在帽兜下,悄然融入這場盛大的亞歲的歡慶。先從街邊小吃攤和雜貨鋪找起吧,這些是孩子最喜歡逛的地方。

亞歲冬至,是一年中晝最短,夜最長的日子。

玄邃走出一家賣粉團粉圓的店鋪,才發(fā)現(xiàn)天不知不覺已經(jīng)黑了。街道上方各色燈籠紛紛亮起,廟會進入夜市新一輪狂歡的高潮。

他走得腿腳發(fā)麻,順勢在街邊一家餛飩鋪坐下來。亞歲要吃餛飩,這是傳統(tǒng)。

餛飩形同偃月,里面包著整只的蝦子,味道極鮮美。玄邃咬破一只,心中默念餛飩破,時光過。養(yǎng)母言靜航曾說,亞歲新舊交替,吃餛飩?cè)〉谋闶沁@個意思。

餛飩鋪隔壁有湯餅賣,玄邃的目光在吃湯餅的人身上來回逡巡。他多希望下一刻,某個吃湯餅的客人抬起頭來,露出弗藍的臉。

很可惜。并沒有。

玄邃放下幾個錢,站起身來。

“沒找著?”

客棧中橫公大人酒足飯飽,愜意地揪著心愛的胸毛,豎起食指:“一天。只能再等一天。明天還等不到,后天我們必須離開酒泉?!?

玄邃不解:“怎么這么急?”

“因為船?!睓M公大人道:“這個季節(jié)還能去往北魏的唯一渡船,每月僅此一班?!?

“一旦錯過,后有追兵前無去路,我們會陷入絕境?!?

……

酒泉城天然地熱,因溫泉而得名。泉畔有廟,絡繹不絕的香客面容虔誠,廟內(nèi)香煙繚繞,鐘罄悠揚。

這座寺廟叫天后宮,供奉天后娘娘,也稱“娘娘宮”,據(jù)說是整個北地最靈驗的姻緣廟,香火旺得不得了。

與其他月老廟不同,這里沒有姻緣簽,大家求的是一種特殊的泥娃娃,叫做“姻緣人偶”。

娘娘宮里,這種姻緣人偶數(shù)不勝數(shù),一排又一排擺滿配殿的多層木架。泥娃娃由專門的匠人捏塑,各個憨態(tài)可掬相貌各異,有男有女,為了整齊劃一全部塑成白袍。

郭丹巖拿起一個泥娃娃端詳半天,搖搖頭放下,又拿起另一個,認真端詳一番,依舊搖頭放下。

別人挑完都是隨手一放,七扭八歪,他卻排得整整齊齊。臉朝前,頭朝上,隊形要保持……終于夜色漸深,整座配殿空蕩蕩只剩他一個人。

他并非求姻緣,而是在躲清凈。郭夫人擔心他進京做質(zhì)子,將來連婚事都要被皇帝擺布,著急托人物色對象,想先把親事定下來。

之后戰(zhàn)事爆發(fā),皇帝為了穩(wěn)住護國公,恩準郭世子晚四年進京。但前頭說合好要相看的人家總不好反悔。

孝順孝順,孝就是順。

郭丹巖磨磨蹭蹭地到了桂蘭茶館,一眼看到對方七大姑八大姨都到齊了,花枝招展擠了一屋子,立刻懊悔得不行。他像個街頭賣藝耍把戲的,大家齊齊來看猴兒。

郭丹巖落荒而逃,連對方小姐有幾只眼都沒看見。

廟會人多,擠出他一身汗,也不敢直接回武陵關,生怕郭夫人追問,郭丹巖干脆躲進了娘娘廟,拿這些不會頂嘴的小泥人撒氣。

你臉也太大了,夠擺一桌酒席……你手臂這么短,自己都摸不到肚臍眼兒……實不相瞞你太胖了……請問三角眼看東西會不會變形?

郭丹巖伸手拿起這層最后一個。泥娃娃入手,他不禁眼睛一亮。

這個泥人五官精致,笑容可掬,小嘴紅嘟嘟的,頭上并無環(huán)髻,只扎了一條小辮子。

挑不出任何毛病,第一眼就喜歡。

郭丹巖一時興起,他拿著寺廟準備好的紅繩,端詳了一番,有點兒笨拙地系在泥娃娃的小辮子上。這就是求姻緣人偶的方法——紅繩結(jié)發(fā)梢。

“龍駒鳳雛,少年風華,姻緣還用求嗎?”

一個童稚的聲音突然響起。

郭丹巖抬頭,不禁大吃一驚。他見了鬼般后退兩步,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把,他這是在做夢?

一個五官精致的小女孩大袖白袍斜靠著香案,一條烏黑的粗發(fā)辮垂在身前,抿著紅嘟嘟的嘴唇要笑不笑。

這,這不是他手中的泥娃娃么?就連辮子上的紅發(fā)繩都一模一樣??刹灰幻粯用矗ニ{剛在廟里順來的。

“我瞧你器宇不凡衣飾華麗,將來一定妻妾成群,放心回去吧,不用求。”弗藍擺擺手,神棍一樣打發(fā)他。

郭丹巖分辯道:“我沒有想要三妻四妾?!?

弗藍喲了一聲道:“那要什么?你求你盡管求?!?

郭丹巖:“……不用了?!?

弗藍道:“沒事你可以求?!?

郭丹巖:“我不。”

弗藍乜著他手里的姻緣人偶道:“難不成你只是看這泥人可愛,鬧著玩兒?”

郭丹巖急了:“能不能不瞎猜讓我自己說?”

弗藍閉上嘴:“那你說?!?

郭丹巖頓了頓:“……沒了,都讓你說完了?!?

弗藍噗哧一聲笑出來。

郭丹巖也樂了:“那你來干什么的?”

“我?”

娘娘宮供的芝麻綠豆餅香氣撲鼻,酥皮薄如蟬翼,層層松脆,白天她跟廟里打商量要買,結(jié)果人家沒做多余的。

這不,晚上就來偷了。

“我跟家人走散了?!?

郭丹巖熱心地道:“我?guī)湍銏蠊???

“報官?不不,不報不報,謝謝啊。我們……我們約好了前邊會合?!备ニ{嚇得來了精神。

“哪里會合?”

“嗯?”弗藍生怕說得近了穿幫:“武陵關?!?

“武陵關?”郭丹巖笑了:“那真是巧了,明日我正要返回武陵,你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不安全,不如我送你吧。”

他把姻緣娃娃悄悄藏進袖子里。姻緣天賜,但他更想自己爭取。

弗藍有一句“告辭”正要說出口,一個腦袋從門外探進來,喊了聲:“世子!天都黑了還不回府嗎?”

劉星函喊完才看見配殿里多了個人,還是個十分美貌的小姑娘。震驚!

郭丹巖也有些訕訕:“實不相瞞,我乃護國公府世子,郭丹巖?!?

“……”

護國公是他們?nèi)ネ蔽鹤詈蟮臄r路虎,不入虎穴,天上居然掉下個虎崽子。怎樣破武陵、渡遼河,雖然橫公大人自有安排,但弗藍覺得,她還是另外留條后路的好。

或許聽到“王臣鐵匠鋪”這個名字,已經(jīng)足以讓橫公大人動殺機。

“你叫什么名字?”

弗藍信口胡謅:“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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