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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青霧
  • 潘梅
  • 2913字
  • 2020-02-19 17:58:13

蒜是找不回來了,又下了霜,四爹一家的心思都放在棉花地上,搶著要趕在十一月前,把雪白如云的棉花從墜滿枝的棉桃上摘下來,曬干了好從鎮上換回些大米。四爹家的這幾畝旱地,是前幾年包產到戶聯產責任制時分到的。本來皖西大地上,就屬水稻種植面最廣,潘園卻地處灣區,少有稻田。像四爹這樣的窮苦人家,不是每天都能吃上白米飯的。

可別小看這些大小如拳狀的棉桃,雖吐出的棉花是潔白柔軟的,卻真不好摘呢。全炸開的棉桃還好些,而那半開未開的棉桃,已脫了水分,由青變褐,在霧氣中直豎豎地戳著尖兒,硬邦邦地,一不小心就戳到莊稼人的指甲縫里,讓人鉆心地疼!棉桃卻顫在枝頭,笑話著。當然,再頑強的棉桃最終也都會屈服在莊稼人粗糙的掌心里:一畝最多也就收六十幾斤,這點收成全在汗水里泡過,哪會舍得放過一朵?莊稼人,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咸濕的!

這些天,春花只要一想起張務軍,鼻子一酸,就能流出一把淚,只有拼命干活,才能遏制住無藥可醫的心痛。難得家里有客人上門,是迎河的小蘭媽,春花沒留意她,退得遠遠地,小蘭媽卻來來回回把春花打量個透,然后刻意背著春花,跟四爹、四媽嘀咕什么。臨走,四媽包了幾個雞蛋給小蘭媽。

四爹抽的團結煙已經斷了火。好在春花他們每天摘完棉桃后都帶晚,在煤油燈昏黃的火苗下編竹籃、竹筐、竹簍,基本上三天就能編二十個,挑到鎮上變賣個十塊八塊的,好讓家里的菜見著一點兒油腥。

從棉花地里回來,一路上,四爹都在心里盤算,小蘭媽又來過了,明兒就是去迎河李家看門頭的日子,今天是無論如何也要跟春花講清楚。

四爹把一麻袋棉花扛進屋,喊了聲:“春花?!?

春花正在彎腰曬棉花,見四爹喊她,她擦了擦汗珠,走過來。這些天她一直都心事重重,時常發呆。

“咳咳……咳……你知道我幫你講了戶人家,是迎河李家,明天就去看門頭?!?

“?。?!”春花一個踉蹌,差點摔著。這對她來說,就是個晴天霹靂,讓她腳跟不穩。潘園人習慣把定親叫看門頭,看門頭后,就是擇期嫁人了。這些她懂。

“爸,我不嫁,行嗎?”她還沒能從張務軍給她的痛苦里走出來,家里倒又讓她嫁人了。不對啊,大哥還沒成親呢,怎么倒先輪到自己了?怎么辦,怎么辦?連面都沒見過的人,怎么就能和他過日子呢?春花著急得眼淚溢了出來,無聲地哽咽著。

四爹看著,一陣揪心,看模樣這丫頭還不知道呢。四爹又咳了一陣,把心一橫,硬著心腸接著說:“這事已經定了!他家知道你腿腳不利索,說了一定好好待你,不讓你下地干農活。”

四媽罵罵咧咧地走過來:“不知好歹的東西,這是喜事!趕緊讓春玲幫你拾掇拾掇,明天別穿這灰不溜秋的衣裳了,換那件紅花的?!北尺^身,又對四爹說,“老頭子啊,彩禮的事我還沒講妥呢……哎,哎,老頭子,你別走啊……”

四爹背著手,在竹林邊找到老三春玲。四爹帶著咕咕咔咔的痰音跟她說了春花這門親事,要她陪她媽去請幾位姑婆,明天去李家看門頭。臨走他又交代:“記住,要請上得了臺面的,不能讓李家看輕了。還有,你,勸勸你大姐吧,遲早都是要給婆家的。”春玲眼睛滴溜溜地轉。別看春玲年紀不大,家里,就數這丫頭最鬼精了。

“咳……別忘了,咳……從雞窩里摸個雞蛋去給我換幾根煙,別讓你媽看見……”

春玲有氣無力地應著。她最煩給她爸去代銷店換煙了。春玲是個極要臉面的姑娘,每次去代銷店,她都覺得抬不起頭:人家都是一包一包地買,唯獨她不時地拿雞蛋去換散煙。

四爹佝僂著,找村里拾糞的老李頭喝酒去了。除了喝酒,他還能干什么呢?

老李頭給四爹倒了杯酒,四爹一口就是一杯,嘖嘖著。

老李頭一手捻著幾根花白的胡子,一手敲著桌子,敲得叮當作響:“不是老哥說你,這門親事可不怎樣啊。”

四爹放下酒盅,咂摸咂摸嘴,臉擰成了苦瓜:“老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境況,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婆娘又不持家,經不住哄,有點好的糧食都散給人家了,天天不是玉米稀飯就是面疙瘩就咸菜,李家好歹能讓春花吃飽白米飯,早嫁早享福啊。”

“你也不打聽打聽,那李德好是什么人?那天我背著糞簍從他們莊子走,還看見他被人五花大綁給捆回去,說是把人家草垛點著了,差點燒了人家房子。唉,你這是把春花往火坑里推咧。”

四爹心里也難受著,又灌了杯酒:“這些我都聽說過,春花沒落個好人家,我也不好受呢??珊萌思艺l又會娶個瘸子呢?這門親事是打燈籠也找不到的啊,春生能娶上媳婦不說,家里欠的一屁股債也都能還了。老哥,你可知道我的難處喲……”

四爹把他的心事都泡在酒里,和老李頭倆人你一杯我一杯,越喝越多。劣質的燒酒澆下肚,四爹終于哭出來,昏黃的眼珠淌出兩行老淚,卻不往下墜,順著爬滿褶皺的臉暈開,水光光的。四爹舉起襖袖擦著,無聲地啜泣,像條抽搐的瘦狗。

等四爹喝完酒,帶著一身霧氣回到家,潘園已褪了白天的溫度,變得更加冷清。

幾只耗子鬼鬼祟祟,順著掛在墻上的衣服竄來竄去,四爹胳膊一揮:“去!”耗子們吱溜著散開,倒也并不躲遠,竄進屋頂的茅草里或床腿邊,只等四爹躺下,它們又會出來。夜晚,是它們的白天。

四爹脫了夾襖躺上床,壓得床板新鋪上的稻草咯吱作響。又是一陣劇咳。四爹干脆摸著床沿坐起來。這咳嗽是好不了了,白天還帶出一些血絲了呢,應該是把嗓子咳破了。四爹習慣性伸手去找煙,手一伸才想起,沒有了。這煙是萬萬不能斷的,人一輩子不能啥奔頭也沒有啊,這煙都斷了,人活著還有啥意思呢?四爹心想,一拿到李家的彩禮,先買三五包“團結”放好,不,買紅梅……阿詩瑪也來兩包,那還是村長才抽的煙,咱也過過癮!

四爹用胳膊肘拐拐四媽:“春花明天去看門頭,你叫了哪些人???”

四媽含糊不清地應了聲,醒了,也翻身坐起來:“我喊了她舅媽、三姑婆,還有她幾個嬸娘。”

“你怎沒喊村長婆娘?”

“喊她干什么?仗著自己男人是村長,整天跩得跟二五八萬樣的,我見她鼻孔朝天就來氣?!?

四媽還在生村長婆娘的氣。那天,村長婆娘的厚嘴唇就像村頭電線桿上綁著的喇叭,一頓飯工夫,村里就傳遍了,四媽被人見面就問:“聽說你家豬睡床上?”四媽心想,肯定不能喊她去,省得給自己添堵。

四爹可不這么看。把村長婆娘請去迎河李家看門頭,四爹面上有光呢,四爹說:“你這婆娘,一點眼力頭都沒有?!?

“李家是給現錢吧?拿瘸腿閨女換一個啞巴兒媳婦回來,怎么說也不虧,多余的錢還能在馬路邊給春生蓋間屋呢。”

“蓋屋子的事以后再說,先把債還了吧。”

“還債急什么?人家又沒催。等春生娶了媳婦家里就住不下了,先蓋房,在馬路邊給春生蓋間亮堂的瓦屋……對了,重打一口壓井!”接著四媽又是一通責罵。

四爹嘆口氣:“欠那么多債呢,都在村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那讓春生結婚后住哪?睡鍋門口?”

……

四爹兩口子絮絮叨叨的聲音弱了,而枯黃的眼睛,卻都在夜里睜著。

屋外的秋蟲伏在墻角鳴叫,尖銳的聲音時時插進家人急促或平穩的鼾聲里,攪得春花心亂如麻。她的淚水還在一個勁地流淌,身子卻一動不動,一直保持著這種蜷縮的姿勢隱在黑暗中。

一想到不久就要和從未謀面的人一起過日子,吃同一鍋飯,睡同一張床,春花覺得天都塌了!她有喜歡的人兒!春花好想把這事告訴心上人,讓他幫自己出出主意,可自己有什么顏面去呢?都恨自己是個瘸子??!春花痛苦地想,如果自己不是瘸子,張務軍興許是會喜歡自己的。春花藏在褲管里的跛腿已經被她揪青了,塊塊淤紫。她能有什么辦法呢?這都是命??!她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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