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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青霧
  • 潘梅
  • 3218字
  • 2020-02-19 17:58:13

四媽正在鍋臺邊燒飯,今地里的一畝蒜被人連根薅掉,在村里罵半天也沒找到,本來氣就不順,又見春花老是魂不守舍的模樣,更是火都不打一處來,拿起刷鍋把,在鍋臺邊摔摔打打罵著:“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真是沒用的東西!……”春花把頭低得更很,跛腳來去更輕。

四爹披著夾襖進來,渾濁的目光沖春花看了一眼,尋思著該不是這丫頭知道給她定的那門親了吧?唉,知道了也好,這早晚都是要知道的。

四爹對四媽說:“咳……咳……你、你就少講兩句吧?!?

四媽還沉浸在被偷盜的巨大痛苦里,她把刷鍋把一摜,干脆扯著圍裙抹起了眼淚:“蒜是誰偷的呢?你講誰這么缺德?。勘局竿苜u倆錢的,現在完了,完了,整整一畝被薅得一根不留啊,這些鱉孫王八羔子……”最后那句幾乎是哀號出來的。其實四媽年輕時也是一枝花,還有個挺水靈的名字——楊秀慧,可現在,本名早就被人遺忘了,村里人背后都叫她“楊瘋子”。潘園人,名字興許會起錯,但綽號不會。

四爹把夾襖往身上裹了裹:“別號了,我還沒死,號什么?趕緊燒飯,春興他們都快回來了,我,咳……我去村長家看看?!?

潘園并不大,上百戶人家零零散散地撒落在這片土地上。村長住在村東頭。四爹佝僂著身子,雙手背在身后,低頭走著。

已近正午,潘園的太陽,此時已如菜碟大小,帶著霧蒙蒙的毛邊,從芯里露出些紅色,不遠不近,死氣沉沉地粘在頭頂上空。幾步一走,四爹有些氣喘吁吁,分明感覺臉上有汗水淌下來,用手一摸,熱辣辣地干糙。四爹想,不服老不行啊,連汗都淌不下來了。想當年在生產隊里,做起莊稼活來,他可是個頂個的好手。四爹脫下夾襖搭在手臂上。

四爹路過好幾戶人家,有人已經開始吃午飯了。莊稼人,哪能餐餐都像過節似的圍在桌邊坐好好的呢?一般都是端著大海碗站著或蹲在稻場上。有點像樣的菜也都會放在碗頭上吃。鄉親們見了四爹,都邀他來吃一口,四爹擺著手,極力挺直背,連說:“燒好了,燒好了。”

潘園蓋得最好的房子就是村長家,那也是村里唯一蓋著門樓的一戶。黃紅色磚墻瓦頂被環抱在圍墻里,圍墻里種著幾株粗壯的杏樹,圈著豬圈、牛圈,門樓外是被拾掇得平平整整的稻場。每到杏子成熟,圓滾滾黃燦燦的杏子顫在枝頭,甜中帶酸,不僅引來許多饞嘴的鳥兒,也引來了全村饞嘴的娃,他們咽下口中酸津,恨不能自己也長了喜鵲的翅膀,好飛上去啄一口。村長家剛有了村里唯一一臺電視機,晚飯后,經常會被搬到這稻場,用竹竿綁著天線,放著時興的電視劇。村民們就像看電影似的聚齊,各自帶著長板凳、小竹椅,異常熱鬧。

四爹趕到時,村長一家幾口人正敞著院門在院里吃飯。一張小方桌上有葷有素,還擺著酒瓶、酒盅。村長站起來招呼四爹:“老哥,趕得正巧,來,喝一盅?”村長婆娘翻眼瞅了下村長,夾了塊魚給大兒子張務軍,像是沒聽見似的,并沒有起身添碗筷的意思。

四爹恭恭敬敬地站邊上,雙手下垂,賠著笑:“不呢,村長,家里燒好了,我說完事馬上就走?!?

“那行,說吧,什么事能把你急得酒都不喝?”

“我家地里的蒜……咳、咳咳……”話沒說完,四爹就扭過臉去,扶住杏樹使勁地咳著。

村長婆娘不停地朝村長使眼色,努嘴讓他帶四爹到稻場上說。

村長回瞪了她一眼,扶四爹往外走。

張務軍看見四爹,想起今在村口碰著春花的事,跟他媽說:“我剛在潘塘看見春花了,女大十八變,我都快認不得了。”

張務軍的二弟張小團吧唧吧唧嚼著菜,對他哥說:“嗯,春花可好看了,我以后要娶她當媳婦。”

村長婆娘用筷子猛地敲在他頭上:“你給我好好念書,毛大的小子,想什么媳婦,你哥還沒娶呢?!?

說起媳婦的事,村長婆娘肥乎乎的臉立馬堆滿了笑,把眼睛夾成了一條縫,狐疑地問張務軍:“兒啊,你回來后好多人要給你做媒呢,把咱家門檻都快踏破了,媽是一個都看不上,都是些鄉巴佬,泥腿子都洗不干凈,哪能高攀我兒子?快跟媽說說,你和黃干事怎樣了?”

張務軍把胸脯挺了挺,含糊地應承:“快了,快了?!彼辉负退麐屨勑?,他媽對他什么都問,什么都管,過了頭的關心讓他起膩。

張小團不屑地說:“哥你真沒眼光,聽說那黃干事長著一臉雀斑,不就有個鎮長的爹嗎?她哪有春花漂亮!”

“去,飯都堵不住你的嘴!漂亮又怎樣,一個瘸子,家還窮得叮當響,看看她爹,一天到晚咳,像個肺癆,小鬼都哭到后門口了。你倆給我記著,離她家遠點?!?

張務軍扒著飯,心思悠悠地飄遠了。

在部隊張務軍本來是有機會提干的。作為農村兵,他比城里嬌生慣養的戰友有拼勁;作為村長兒子,他又比尋常的農村戰友活絡,還考了駕照。去年部隊赴山東的抗險救災中,張務軍表現突出,立了個人三等功。那些天,張務軍走路都帶著風,由衷地歡笑,不時幻想著以后的人生。他覺得,這幾年的軍旅生活太有意義了,從此他就可以跳脫潘園,跳脫黃泥地。像是生活跟他開的一個玩笑,他的人生軌跡并沒有因為這個三等功而改變任何走向,但是他的心態變了很多。眼看城鎮戶口的戰友們回去都分配了工作,他卻只得從哪來回哪去——要他回潘園種莊稼還不如殺了他!他不甘心啊!他爹總算沒讓他失望,使盡渾身解數,沒讓他在土地里扒拉,反而讓他成了鎮政府里唯一一輛小車的司機,經常給鎮長開車,雖然只是臨時的,可在鄉親們眼里,這還了得?儼然就是副鎮長級別!張務軍一邊按捺不住面上透著的榮耀,一邊暗地警醒自己,沒端上鐵飯碗之前,一切都不作數。

張務軍心里明白得很,弄不好這位子哪天就被人取代了。風光只是表面的,他每天在鎮政府里點頭哈腰巴結領導又有誰知道呢?他甚至早早去把鎮上領導的茶都一一沏好,還硬要跟看門老漢搶掃帚掃地??撮T老漢耳聰目明,在鎮政府看門這幾年,看都看成精了。他掃著院里的枯葉,不緊不慢地說:“小伙子,不是我不讓你掃,可你得想好了,這掃帚拿起來容易,卻不一定好放啊。”張務軍一愣,是的,他是想好好表現,鎮政府里那么多雙眼睛在看著呢,可一旦拿起來,自己又能堅持多久呢?一天,一個月,還是幾年?放下去時,領導們又怎么看自己呢?老漢又說了:“安安穩穩把自己的事做好就成?!睆垊哲姀拇嗽阪傉镒鍪赂斏髁?,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問的不問,可耳朵卻時刻豎著,機靈得很。即便他做全了這些,還是提心吊膽,生怕這份工作說沒就沒了。

恰巧,雀斑黃干事對他有些意思。一開始,他很注意保持距離,尤其在鎮政府,他怕被人說閑話??僧斅犝f黃干事的爹是誰這一重大訊息后,他仿佛看到了一條捷徑,一條可以迅速端上鐵飯碗的捷徑。他集中火力猛追。張務軍的爹很高興兒子有長遠的眼光,告訴他,女人,講究什么好看不好看的?門當戶對就行。

此時,張務軍正嚼著他媽給他夾的菜??刹恢醯模夯请p迷霧樣的眼睛卻閃現在他腦海里。張務軍搖了搖頭,趕緊把那雙眼睛驅走。

四爹咳好了,從夾襖里摸出皺癟癟的煙盒,放在手上敲打,倒出一根,恭敬地遞給村長:“昨夜家里一畝蒜不知被哪個小毛賊給薅掉了,村長……您抽空在村里打聽下?”一整句話說完,四爹蠟黃的老臉已經憋紫了。

見村長接了煙,四爹又慌忙掏出火柴,顫巍巍地幫他點著。

村長深吸了一口,抹了下油光光的嘴巴:“有這事?太不像話了!我回頭去轉轉。”

得了村長的允諾,四爹感激地作揖,像是被偷的蒜馬上就能找回來似的。這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哪能逃出村長的眼呢?

村長盯著四爹:“老哥,你這咳嗽也得趕緊去瞧瞧啊,看你咳的?!?

“沒事,這一時半會的,還死不了。我啊,這是活得住了,唉,四個娃一個都沒交差,老天爺不會那么快把我收走的?!?

四爹只比村長大半歲,可硬是活成了比村長老十幾歲的模樣。一只蒼蠅飛來,趴在四爹枯裂如柴的赤腳上,四爹抬腳甩了甩,蒼蠅繞了一圈,又“嗡嗡”飛回來,趴在他的腳上。

“村長啊,我本來是想那畝蒜賣了,好還上次借您的五十塊錢,可您瞧這,一時半會兒的,又還不上了。真對不住您啊?!彼牡谋掣E了。

“不急不急,手頭方便了再給我?!贝彘L揮著大手,很豪氣。

有了這句話,四爹眉頭漸漸舒展:“感謝感謝,您的恩情我都記著呢。我回去了。你家今年的門對,還是我來寫,莫麻煩旁人了?!辈淮彘L推辭,四爹就把夾襖披上,甩動著空蕩蕩的衣袖,一顛一顛地走了。四爹能幫村長的,怕也就是寫個春聯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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