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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初遇情侶

我向軍分區司令部請了三天假,回到天河縣城。因思師心切,也沒有拖延,便直奔師居之處。我當時的工資是每月八塊錢,是人武部的臨時津貼補助。我給老師準備了五十斤糧票和二十塊錢(在當時這是很大的數目)。我剛剛把糧票和錢遞到老師手里,突然從屏風后面跳出一個漂亮的姑姑。

老師看我愣住了,忙解釋道:“田土,我不是少錢缺糧,實為給你介紹對象。這丫頭叫成霞,今年十七歲了,藝術天賦特別高,基于她這一表人才,將來做個名演員不成問題。她現住在我家,是跟我學戲的,準備今冬明春報考藝校。我覺得你倆郎才女貌,特別般配。不說她如何賢淑可愛,就眼前這樣的少女,年齡、相貌、待人接物、知識水平都和你般配,你就是董永,她就是七仙女,我就是那棵為董永扯紅絲線的老槐樹。為了成就這樁特別姻緣,才誆你回來的。”

我聽了老師的一番介紹,這才敢回視一下這位貌美的小姑姑。只見她生就一張俊秀的瓜子臉、兩道重重的彎眉、一張櫻桃口、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體態輕盈,讓人一看就是一個古典美女,不亞于古代的麗質佳人。古語云:才子配佳人。我真的給自己命名為才子了,配眼前的佳人還是不缺料的。沒等我說話,她蹲下給我系皮鞋帶子,并且嘴里還說:“都在工作崗位上了,你千萬要把自己打扮整潔再出門。”

頃刻間,我的心濕潤了。情思萬縷,心徜肺徉。臉也紅了,靦腆了。雖然我比她大四歲,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我比她大,反而比我更成熟,這充分體現相愛沒有年齡界限的俗語。雖然是第一次見面,可她好像就是我命中注定的意中人,她在言談舉止上比我老練得多。

我和成霞被老師帶到山上林園里玩。那里林壑深秀,鳥語花香,蒼松翠柏,藤蔓包墻,當時這里是天河縣城唯一的游玩之所。

我們在一棵像雨傘一樣的槐樹下的一塊長條石上坐下,老師假裝有事走了,我和成霞在槐樹下談理想,談人生,兩條身影倒映在旁邊清澈的水塘里,水塘雖然不大,但深不見底,槐樹的枝杈上,一串串槐果垂在下面,頃刻間也倒映在池水之中,使我觸景生情,為了表明愛慕成霞的心跡,我出口吟道:

水中鴛鴦岸上情,槐媒天地合人心。

他日若有異心在,身葬魚腹進園陵。

成霞怕我再發毒誓,忙捂住我的嘴笑著說:“咱不會作詩,也弄不好海誓山盟的關鍵詞。但我對著槐樹的面說句心里話,就算我對天發誓了,請田土先生不要見笑,我真的是班門弄斧了。”

頂上太陽塘中水,槐樹為咱做紅媒。

相親相愛心不變,白頭到老永相隨。

我二人對著槐樹表了心跡,敘了心聲,相互也表述發了海誓山盟,經過老師的媒妁之言,雙方自愿私訂了終身。這年頭談婚論嫁的年輕人,都是如此草率,中國的婚姻就是要按傳統的老套路運行,否則都是竹籃打水。從古到今,人們的婚姻有幾個是自己做主的?雖然有媒妁之言,還得有父母之命。

我和成霞商量了很長時間,決定在嘉山軍訓結束后,回去見我父母,然后再去見她父母。

三個月的軍訓很快結束了,我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我和成霞的事告知父母,讓雙方父母都認可才能心安。

這天天氣暖和,滿天飛滿了成雙成對的蝴蝶,我和成霞特別高興地去了老家。天河湖畔,全家人的眼睛都發出異樣的光芒,當我把關系向全家說清楚時,全家人才心花怒放。

按照慣例,這種大事家里要把姑與姨都請到家,提提意見,說說看法。父親忙著殺雞捕魚,母親忙著給成霞做衣裳,買戒指、手鐲,全家歡天喜地。發覺父母對我們相愛沒有意見,我和成霞也很高興,唯有我的姑姑臉帶不悅之色。

吃飯期間,父親好像發現了什么,忙問成霞:“你大大是不是叫成英富?”

成霞說:“不是!”母親忙打岔道:“做公公的別多問。”

姑姑小聲對我母親說:“田土娘,我覺得不行。常言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她是個唱戲的。說不定哪天她不顧禮義廉恥和咱田土鬧翻了怎么辦?我覺得這種人給咱做兒媳婦,不合適。”

母親笑了笑,沒有表態。姑姑見我母親不表態也不愿再往下講,不想白惱人,萬一親事做成了,不好上門回娘家,只有順水推舟地不說反對的話了。第二天,我和成霞到崗集舅爺家,二舅母硬留我倆過夜,我知道二舅母特別叫雞(說話俏皮的意思),我硬要走,哪知成霞說:“舅母這么熱心,這樣走了不合適,干脆明天走吧!”就她這句話成就了一樁有緣無分、想扯又扯不斷的相思結。真可謂:

三進林園度百年,遺憾終身錯姻緣,

早知不能成正果,何必當初見紅顏。

晚上舅母有心撮合,把我和成霞鎖在一間單間屋里,我看著成霞,成霞看著我,我倆本來是正兒八經地談戀愛,根本沒有其他的想法。舅母用這樣粗俗的民間常用伎倆,就等于是催化劑,把我和成霞硬生生地綁在一起,也就是農村常說的那句老話,叫生米做成熟飯。那一刻,我和成霞雖然覺得二舅母的做法欠妥,可還是從心底里表示感謝!那天晚上就這樣,在這間不大的屋里發生了百年姻緣第一回,這短短的一夜,弄出終身的遺憾和永久的思念。真可謂:

初進林園槐花香,

弱冠年華第一樁。

不是舅母施妙計,

哪得終身相思賞?

萬事皆因一念間,

錯對都是前世緣。

只因強邁半步路,

一生該進三次園。

天有不測之風云,地有草木之無情,人有旦夕之禍福,樹有秋霜之飄零。

我和成霞正在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熱戀中,突然一個不愿聽到的消息還是傳到了我的耳畔,省軍區下個文件,“地方不準換軍裝”,也就是說,不是軍隊編制的,不準轉干。對我來說,填的是一張廢表。人武部研究決定的文件,變成一紙空文。與此同時,成霞考上了藝校,她走得很急,走的時候我們既沒有竊竊私語,也沒有相互祝福。她既不讓我靠近相送也不對我有什么暗示,就這樣相互遙望,默默地送行。當時也弄不清成霞是不愿見我,還是聽說我換不了軍裝而不愿再和我繼續相處下去。前途無量變成前途無望,世事故意捉弄我啊!她進了藝校就是國家的人了,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她站在高枝上還能看上我嗎?換位思考,她既然變成了非農業,還愿跟你到農村去踩稀泥?她在去上藝校的前夕,真的一反常態,視我如陌生人,可能也就是這個原因吧!轉念一想不對呀?她真的是這種人嗎?我實在想得受不了,決心要弄個水落石出,便打聽她考取的藝校的地址,決心去看她,同時也想弄清其中的奧秘。我向單位請幾天假提前跑回來,準備了吃的用的和其他物品,心急火燎地來到成霞所在的藝校。這所藝校像一個大監獄,每天大鐵門緊鎖著,出入的人很少,有個出來買菜的,你問他情況,他一概不知,你打聽里面的人,他說:“這是紀律,不準透露。”我在校外等三天,其目的是能奇跡般地碰到她,門衛看我不走,來問找誰,我說找成霞,門衛說:“這是封閉式管理,學員是不準見外人的。”他伸手拿出一張校規條款。哪知藝校里出臺一個要命的規定:念藝校的學生不準談戀愛,更不準見親友和家人,封閉式管理,全天學習。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寫的信為什么石沉大海。從此人分兩地,天各一方,情意正濃的熱戀情人變成了牛郎織女。我不甘心,又去了幾次,校長發現后,還派人出來審問我,其目的是想套出我和哪個學生在談戀愛,我知道說實話的后果。我很失望,同時也知道了校內的具體規定,又怕影響她的前途,為了她而默默地返回。

我回到縣人武部,失去了往日的工作熱情,雙重的打擊使我覺得在人武部往后也沒有什么大作為了。成霞離開了,這座古城也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于是我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縣人武部。

我背著軍用黃帆布包,坐上去天河的班車。路上,我看著路邊的小樹都沾滿了灰塵,一點沒有往日的精神。路上的行人沒有朝氣,溝邊的小草都耷拉著頭。我復雜的心情像一堆亂麻。回家怎么向父母交代?怎么向親朋父老交代?想著想著,不由得淚流滿面。真可謂:去如虎添翼,回似皮球泄氣;上時豪情滿滿,下時一步一泣。

回到家里,院中復活的老槐樹也垂著頭,往日回家,給家里看門的那條小黑狗頭動尾巴搖地迎上來,今天它趴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好像沒有發現我回來。我坐在家里專心地讀書寫文章。這時,西沉的太陽還露著半個臉,嬸嬸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哎喲,田土在家坐著不急吧?”我忙迎上去熱情地喊:“嬸嬸好,不急,嬸嬸你有事嗎?”嬸嬸陰陽怪氣地說:“我來看我家的雞,每天都飛在樹上,不知咋的,今天都鉆進了黑咕隆咚的雞圈。這樹上得風得雨的,站在高處一眼望不到邊,干嗎要鉆這黑窟窿呢?真是雞眼,不往遠處看。”我聽著嬸嬸說的話,心里難過呀!嬸嬸是在借雞說人啊!

父親見我回來的神態和往日不一樣,已預感到結果,特別愁悶。平常自豪地說兒子在縣人武部工作,現在一切都變成泡影,這叫豬尿泡掉到刺棵里——消腫帶出氣了。在鄉鄰親友面前怎么解釋?父親感到很沒面子,雖然沒有說三道四,但他的內心還是在無聲地斥怪我。母親沉不住氣了,她沖著臉拉得老長的父親:“你這副臉子拉給誰看的?孩子回來就好,這天河邊上這么多人,上不在省、下不在縣的人都該餓死了?人生來就是吃飯的,一根草苗頂一個露水珠,有什么可愁的?應該高興才是。”

我破碎的心像被針挑的一般,萬萬沒想到我變成了家庭最大的負擔。

我離開縣人武部的消息傳開了,引起縣廣播電臺的注意。為了照顧我立志報答家鄉的熱情,成全我的孝心,立足于家鄉發揮我的專長,廣電局領導決定在我所在的天河鄉建一所全省一流的廣播站,縣局出工資,讓我進到站里搞采編,鄉政府領導特別高興,并且還讓我跟鄉政府簽訂了用人合同。

常言道:“人心晝夜轉,天變一時辰。”廣播站很快建好了,縣局通知我于1984年2月18日到鄉廣播站去上班。不料,鄉長第一個反對:“不行,絕對不行!”縣局據理力爭:“我們三方是簽訂過用人合同的,鄉里怎么能不守信用呢?”鄉長說:“這鄉廣播站是我天河鄉的,我鄉用人當然擇優而用,不一定非用田土不可。”

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是天河鄉黨委會研究決定的事,怎么說變就變了呢?人們都不知其故,都好奇地尋找答案,然而世事難料,想找答案還就是找不到,當人冷靜下來甚至把它遺忘時,嘿,答案自動出來了!原來鄉長把這個位子配給了一個漂亮的女人。其中的“奧妙”除鄉長和那個女人沒有人能講得清楚,只有蒼天知道。

縣局一把手聽說不用我而弄來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時,特別惱火,于是向天河鄉發出了強烈警告:“天河鄉廣播站采編除了田土之外,不準配其他任何人,否則責任自負!”就這樣我被撂置在家。

常言道:“東方不亮西方亮,糞堆總有發熱時。”

隨后,鄉鎮企業局認為我是基層的一塊料,經考核并下發了紅頭文件,讓我于1984年4月24日任區綜合廠廠長。正好天河鄉的鄉長升任天河區副區長,并分管鄉鎮企業,他以我只會寫文章,沒搞過企業為由,武斷地“槍斃”了縣鄉鎮企業局的這份紅頭文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命為什么這么苦,靠山山倒,靠樹樹斷,全家人也為我的前程捏著一把汗,尤其是父親。

常言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后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被滁州報社聘去當特約記者,父親的臉上才出現了笑容,愁悶的心結終于解除了。

后來有人問那個鄉長,為什么這樣對田土,這個領導也很坦率地說:“神仙自有神仙做,哪有凡人做神仙?他家連請客的錢都沒有,他田土憑什么出來做事?”

這天天河城里來個加急電報,要我立即到天河首屆小說創作學習班參加培訓。我太興奮了,立即向報社領導請假,乘車馳往培訓班。

清晨,霞光初露,朵朵白云都變得嫣紅,我乘上去省城的班車,透過車窗,細瞧沿路,風景如畫,一望無際的原野,風光無限,微風吹拂,麥浪滾滾,整個曠野泛著綠波,呈現一派欣欣向榮的繁茂景象。

一路上我想入非非,天河首屆小說創作學習班,這是多么吸引人的題目啊!我雖然在讀書時就寫長篇小說,但沒發表過,連中篇小說也沒發表出來,怎么找到我的呢?后來才知道,是文聯主席郭瑞年的特別推薦。我到學習班里一看,覺得自己是滄海一粟,參加學習的都是省市的著名作家和領導:江流、曹玉模、劉祖慈、肖馬、魯彥周等等。陳登科是頭,賈夢雷和郭瑞年分管內勤。緊張的培訓,使我感到特別收效,但兩個多月過去了,我仍然沒有寫出像樣的作品,三個月了,眼看培訓班就要結束了,我著急了,經兩夜構思,寫出兩篇自己認為可以的短篇小說《天河邊》《張老三揭瓦》。沒過多久,南京《青春》編輯部來選稿,在上千件的稿件中,選了十一篇稿件,其中竟然有我的《天河邊》、天長陳源斌的《巴根草》。

三個月的培訓班很快結束了,我揣著一顆赤子之心回到了天河邊。姚功、田化、田番、田欣等一大批愛好文學的青年圍著我問長問短,讓我敘述在小說創作學習班的情況,為了渲染和炫耀,我像講傳奇故事一樣,他們聽得有滋有味。

我趕到報社,把培訓的情況向領導做了具體的匯報,剛剛坐班,縣里決定開第二次文代會,我作為特邀代表,被縣文化局領導通知來開會,并讓我在會上講話,主要讓我將參加首屆小說創作學習班的培訓精神傳達一下,并談一談文學創作的感受。我沒有在大的場合說過話,不愿上臺獻丑,實在推辭不掉,只好從命。我登上主席臺,說了幾句大實話。我并沒說什么有損于別人的話,哪知卻惱了青年詩人韓義和。

散會時他帶領幾個愛好文學的青年,把我阻在巷子里,要對我施暴。我真的不知道做錯了什么,為何惹得他們這樣興師動眾地和我翻臉。我抱拳拱手,很謙遜地對韓義和幾個文學青年說:“各位文友,不知田土做錯了什么,得罪了各位方家?”韓義和指著我說:“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敢在我們面前班門弄斧?看你在臺子上面多風光啊!尤其你那傲氣十足的樣子,不可一世,現在為什么稱我們是方家了?”

我這才弄清他們動怒的根源。于是,我忙將手中剛買的一本《美學散步》送給他們,并謙和地說:“田土乃井底之蛙,請各位方家見諒。”韓義和拿著《美學散步》點著我說:“小田土,你算是個懂事的人,以后咱們就是朋友了。”

就這樣才算解決了爭端。

我回到天河邊,我家的四合院恢復了舊貌,只是上蓋換了新顏,老墻未動,全家又住進了老宅,這里鄉音未改,濤聲依舊,唯有那棵被大火燒焦的老槐樹,又發出新芽,煥發出青春的活力。

慕名的文學青年都來了,我們常聚在一起,談文學,談理想,談人生,欲何往,立新志,有時通宵達旦地談笑風生,真的開心。我們憑著一股熱情和田化、田番、田欣、姚功籌十幾位愛好文學的青年,組織在一起,自發性地成立“天河文學社”。為了增加氣氛,我們還搞了一臺節目,并邀請了省作協秘書長賈夢雷、市文聯和報社的領導參加了成立儀式。為了打造文學園地,十幾個骨干文學青年,七手八腳地創辦起了《綠葉》雜志。當時我是社長,并任《綠葉》雜志主編,幾個人用鋼板和油印機,把一期期《綠葉》雜志刊印出來,先嘗試性地散發到江淮流域,雜志流傳甚廣,無聲無息地飛到全省各個角落。

一時反響特別大,名聲大噪,大江南北,誰不知道《綠葉》雜志和天河文學社啊!

世事人皆知,盛情總有時。天河區一個領導為了把這點小成績占為己有,首先把天河文學社收編,然后把《綠葉》變成了其他刊名,同時取代了天河文學社。文學社的文學青年們憤憤不平,紛紛找我出來主持公道。我親自找到區分管宣傳工作的領導,他不但沒給合理的說法,反而說我不服從領導并說道:“這是領導的決定,你也敢來說三道四?”就這樣,二十六位天河岸邊的文學青年解散了,從此,各奔東西,再也沒有整體相聚過。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時隔不久,有人告我不安分,翻起了陳年舊賬:田土既然是農民了,為什么還聚攏一些青年在一起通宵達旦,是不是圖謀不軌?區里的領導明明知道我們在辦天河文學社,但還佯裝不知地找我談話:“田土,有人告你非法結社,這并不是危言聳聽,上面的事說大就大,說小就小,望你好自為之吧!”

我被區里找去談話的事本來是保密的,誰知沒過三天,在天河湖畔傳得沸沸揚揚,天河文學社也不復存在了,報社也讓我停一停再去上班,我又走進人生的低谷。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打倒“四人幫”,松了階級綱,結束大呼隆,全國學小崗。十一屆三中全會制定了改革開放的新政策全面放開,農業實行了“大包干”責任制,我家分了31.9畝地(和當年祖父買時的土地一樣多),我們全家也像全天河人民一樣,跟著父親建起了自己的家園。我雖然在外邊基本沒有參加過家庭的勞動,但每年我家收的糧食都超出“大呼隆”時期全隊收的糧食兩倍,我們真的翻身了。包產到戶,前幫后顧,發展自我,有力就出。

父親為了讓全家過得好一點,自己跑到南山上辦了一個石粉廠。由于當時自己沒有多少本錢,就拼命地自己干,既當老板又當伙計,自收石頭,自己加工,自己出售,他的勞動強度大得驚人。

那時滁州報社又恢復了我特約記者的名頭,我在各個場合都是以記者的身份出現,人們都稱我為小記者。隨工作之便,回老家去看父親,只見他在老虎機那兒喂石頭,渾身都落滿了石頭粉,父親按過按鈕把機子停掉,站在機子旁,扶著個大鐵锨,除下口罩,吐了那么多的石頭粉,他干咳的時候憋得滿臉都是淚。

我把父親拉過來央求道:“大大,現在包產到戶,家庭生活又不像過去那么困難,你為什么要這樣累?”父親特別認真地說:“你們姊妹六人誰都要辦事,哪個不需要成千上萬的錢才能成家呀?”

我心疼地看著父親那疲憊的樣子,當場就落下了淚。父親太累了!我抹著淚,央求父親:“大大,這活不能再干了,否則會生大病的!”父親對我的央求沒有回應,也顧不上和我說話便按開電鈕,掄著大鐵锨拼命地向空轉的老虎機喂起了石頭。我忙搶過鐵锨幫父親干活,可父親把我推過去:“你沒有口罩不能上機!你別在這礙我的事,你來公干別耽誤公事!”我含著淚默默地離開父親的石粉廠,我一步一回頭地看著父親,只見父親籠罩在煙霧之中,仍然在揮舞著鐵锨干他自己的事。

他整整干了三年零四個月,最后真的被石粉嗆出了病。父親病得都不能吃飯了,卻仍然沒離開他的石粉廠,我硬是把他弄回家,送進了醫院做了全面檢查,檢查結果讓全家人都慌了神,原來父親得的是賁門癌。這樣一來,全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給父親治病上,我被滁州報社聘用當特約記者不到一年,因父親的病只有丟了遠大的抱負和剛剛走上正軌的工作。當時母親才四十多歲,弟弟妹妹的年齡都很小,只有我回家四處湊錢給父親治病。

父親在天河三院住院后,醫生給他精心治療他也配合,后來他突然說自己好了,堅決要回家,醫生和家人都勸,他強行地離開了醫院,全家人都莫名其妙。后來才知道,他算出了家里沒錢了,他偷偷地給母親講:“這住一天院花這么多錢,家里有多少米面我心里有數,如果這樣住下去,弄得屁股上綁篩子——到處都是窟窿,讓幾個孩子今后怎么辦?我們回家在小醫院里吊吊水,我也能給家里干點兒活。”母親拗不過他,父親還是強行出了院。

天河湖畔濤聲依舊,自從改革開放了村里才有明顯的變化,破舊的瓦房逐漸變成了小洋樓。人們的生活理念也無聲地轉變。父親回到老家醫院,每個星期去吊一次水,他頑強地和病魔做斗爭,是的,父親太精明了,家里真被他治病花盡了所有的積蓄,但無論如何病不能不治呀!因此,我就千方百計地想辦法賺錢給父親治病。

一天,我到天河供銷社找朋友,開后門買了三桶平價煤油,由老二負責拉到我舅舅家去賣高價,煤油賣掉了,老舅對二弟說:“東邊有賭錢的,我倆到那兒干兩把,推幾鍋子,以這錢做本錢。我干得特別精,你幫我看堆,我來推,多贏一點錢,回去給你大大治病。”

常言道:病漢聽不得鬼叫喚。二弟把賣煤油的錢拿去做賭資,最后輸得一錢不剩。老舅也慌了神,二弟兩手空空。他知道這是什么后果,捶胸跺腳地仰天大哭,老舅覺得實在愧疚,自己背著家人從鄰居家借了錢給二弟,假裝說:“小二,你別哭了,老舅到賭場上賭幾把給你的錢翻回來了。快拿去家給你大大治病去吧!”二弟見到錢才拉著空油桶回家。二弟到家的時候,兩只眼睛像兩盞紅燈籠,被我一再追問,二弟才說出實情。母親一看二弟那狼狽的樣子心疼得哭了。

父親的病越來越重,他吃藥時要看藥瓶子,他不相信全家的善意謊言了,所以我們再也瞞不住他的病情了。當他知道自己真實的病情時,把我叫到面前,很坦然地說:“田土,我得的是不治之癥,病歷上寫的是賁門癌,你們別白費心思了,不能再這樣浪費錢了。況且我們家沒有錢,我現在最遺憾的是,你姊妹六個有五個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只有你和二子稍大些,二子不識字,只有你了,恐怕你挑不動家庭這副重擔啊!”

我哭著說:“大大,你放心,我想什么辦法都把您的病治好。我不相信好人會死,好人會有好報的!”

“人生自古誰無死,只要攤上這種病就別想活多久,好人也罷,壞人也好,根本逃不了這個劫難。”

父親看得很開,最后不愿吃藥了,他堅持帶病挖地鍛煉、搞菜園供全家享用,他鍛煉期間,身體反而沒有什么異樣。他利用這點空余時間去找媒人給我提親,讓我半年之內成親。我哭著對父親說:“成霞去念藝校去了,她畢業以后就回來了,這么急干什么?咱在家找其他人,她回來怎么辦?”

父親很肯定地說:“你別這么想了,她念藝校就是非農業,她是國家的人了,你在人武部又沒扎住根,如今在報社還沒有真正安根,為了我的病你又不愿去上班。我反正就這樣了,你死活不舍得我,不愿回去,將來再想得到這個機會比登天還難。都是我拖了你的后腿。對于成霞,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就是等她回來,肩膀也不一樣高,她也不會和你結婚的。”

“大大,話不能這么說,假設她回來找我該怎么辦?我們理虧呀!”

父親生氣地說:“人家出了校門,就是國家干部,可能再來找你嗎?你別自作多情,你想想人家是天,咱是地,天上的仙女能到凡間找你放牛郎嗎?《天仙配》是人編出來的,沒有戲上演得那么邪乎!”

“大大,我不一定就永遠是放牛郎。”

哪知父親嚴肅地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我被父親的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尤其他在病中又不敢惹他生氣,只有搪塞地說:“這找對象又不是買青菜,目前沒有合適的,就是成霞不行也得慢慢找啊,哪能這么快呢?”

父親說:“你不要多問,我心里有數!”

我也不知道父親有什么數。沒過三天,母親買了四塊布,把布裝到皮包里,叫我到鄰村李某家去訂婚,我哈哈大笑:“娘,怎么回事呀?你們這不是把人家當傻子嗎?人家還不知道我是誰,是紅的是黑的,怎么突然就去訂婚呢?按農村的規矩應該先看對象再訂婚呀!”

母親說:“我和你大大早就弄好了,人家早都認得你,你去吧,如果你不去,你大大生氣了你可擔待不起啊!”我心里雖然犯疑,但為了父親順心高興,我不敢怠慢,背起四塊布順從地去訂婚了。我背著布心亂如麻,在前面走又怕父親跟在我后面監視,最后我想出一個辦法,把布背到車站一個熟人家,不說里面裝的是啥,過兩天再把它背回來,對父母謊稱人家不同意,把布給退回來了,父母也不知道內情,對方也不知情由。這樣兩頭不照應,父母也不得生氣了,這樣也躲了一劫。自認為耍這小聰明天衣無縫,忘卻了孔明在葫蘆谷說過的一句名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常言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這個大姑姑,從十八歲開始,家里就沒斷過媒婆,求婚的小伙子和信件接連不斷,可她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地通通拒絕,到底她是姻緣沒到,還是另有隱情,這只有她自己知道。總之,她二十六歲了,家人已經犯愁了,她仍然掃去所有求婚的信件,推卻各色求婚的后生,凡來給她介紹對象的媒婆,她都很不客氣地給人家難看,趕人家走。對我為什么不反感呢?這大概就是天定姻緣,限期已至,不可欺瞞。天都到酉時了,我慌慌張張地朝車站走,正好在車站西邊的大壩上迎頭碰到那位女青年。大限來時不由人,空想之事弄不成。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想煞人。

原來事有前兆,她正在培訓班給學生講裁剪技藝的課程,突然覺得煩躁不安、心亂如麻,總覺得家里有事,并感覺還不是小事,所以,她慌慌張張地離開教室往家趕。芝麻彈到針眼里——就這么巧!原來我們認識,父親來她家提過親事,以前知道對方的底細,她對自己的婚事和目前的心上人也提前知道,所以她早有準備。當我們碰到一起的時候都驚訝地望著對方,相互站在對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倆僵持了一會兒,還是對方先開了口。

“天都快黑了,你往哪里去的?”

我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她又說:“走吧,時間不早了,干脆到我家過夜去吧!”

我愣了愣神,不知所措,心想:為什么她不說到她家吃晚飯去,而說到她家過夜呢?看來晚上有情況啊!我正在想入非非。她風趣地說:“看你大包袱小行李的難道是到車站接對象的嗎?看你這神態,就是去會對象或見情人,不然的話為何不愿到我家去呢?”

我趕忙否認,但又語無倫次地說不出個子丑寅卯。這時的我,思想在激烈地斗爭,如果不去,人已經碰上了,假設被父母知道碰上了她我沒去,那后果是什么樣的,我不敢往下想;如果真的去了,這一生就這樣定格了,這個時候思想亂得真的沒法形容呀!對方看我在發愣,很搞笑地摸摸我的額頭:“沒發燒呀!怎么不正常呢?”

我在對方的再三催促下,像吞下一把迷魂藥,乖乖地跟她走進了岳父家的大門。我一個小屁孩,到了岳父家,他們當著大事來辦的,晚上拉開桌子當貴賓招待我,晚餐擺設得很豐盛,岳母和岳父歡天喜地地招待他們第一次過門的嬌客。聰明的對象在吃飯中間用引導的口氣問我的來意,我本不想講,但萬事都怕抵得沒有路,父親的病就像一把尚方寶劍,只有順從,不得有半點違逆,只好把父母交代的真實來意說一下,但是中間把內容加以篡改,把“訂婚”說成“定期”。岳母一聽來火了:“你們家都沒有辦過事嗎?你父母親都是什么人呀?八字沒見一撇,你家憑什么擇期?難道欺我家無能人嗎?”

我一聽心里高興,只要事情搞糟了,父母就沒有話說。人家不同意我又不能強逼,事情黃了總不能怪我吧。萬沒料到沉穩的岳父開了腔,他沖著岳母很堅定地說:“這孩子來家了,就坐在我們面前,這門親事你想不想做?想做就不能說二話,男家擇期講究很大,人家肯定是請了先生,按生辰八字推算準了才來的,他父母講哪天辦事就哪天,你別起哄亂改人家擇好的日期,改期是犯大忌的,假設出了問題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岳母打火不吃煙——悶槍了,我犯了難,本來父母讓我來訂婚,我卻歪打正著,岳父全家統一思想,啥也不要,愛好結親,就這樣我指著空把婚期定了。

第二天我回家后把昨晚的情況告知父母,父母高興啊!特別是父親,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一步把事情辦了他都感到遲了。1984年農歷十月初十,我胡亂擇下的日期,卻變成了不變的婚期。快要辦喜事了,我提出家里沒有錢,喜事不辦了,以后有錢再辦。父親大聲說:“誰說沒有錢?有!辦事的錢我早準備好了!”

當天夜里,父親扶著病軀到朋友家借了600元錢,強打精神,拖著病體把喜事給辦了。全家看著父親辦事的精神狀態,都認為喜事把父親的病沖好了,全村的人也都對父親充滿著這種幻想。

父親的心事太重了,1984年農歷十月初十,剛草草地辦了婚事,他又生出新的想法。這種幻想來得太快了。時隔不久,父親要見隔代人,常言道,百善孝為先,我和妻子就按照父親的要求辦,1985年五月初八早晨,我們生下了大女兒,時間不長,父親就病得不能吃飯了。

我相信老天是公道的,他絕不會滅好人的,為了把父親從生死線上拉回來,我想盡一切辦法掙錢給父親治病,結果都枉費了一片苦心。

1985年3月上旬,父親把落滿灰塵的漁網從墻上提下來掛在院中的老槐樹上,用織漁網的梳子一點一點地補著網槽上的小洞,我問父親:“這破網補它干什么?況且現在塘枯了,無水哪來的魚?”

父親特別深情地說:“飲水思源,我們家能活到現在它是有功的。千萬要記住報恩!報恩啊!”我開玩笑地說:“大大,那天夜里這網要不是被人借去,想補也沒有了。”“是的,吉人自有天相,家中遇難它卻在外面。”

我恍然大悟,父親借故在教導我受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這種教誨太深刻了,我終身思而效之。

為父治病家里所有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最后家里只剩下半袋稻谷,債臺高筑。

“田土,我的日子不多了,雖然你沒讀完高中,但是一直在基層摔打,沒有走出天河湖,最后我給你交代幾句話,你要記得。一是忠厚傳家業,你不能忘掉,做人不要過分地追逐奢華、攀比,吃再大的虧一定要相信朋友。二是不與長者論長短,不與俗人論高低。三是與人相處要用生命換取別人的真心。四是你大大是個孤兒,一生吃盡人間苦,嘗遍天下艱,要不是掛念家庭和你幾個孩子,我是不會這么堅強地活到現在的!今天這一大家人熱熱鬧鬧,吃水不能忘記挖井人!有恩必報。五是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雖然我是共產黨員,但在農村,家中不能沒有男孩。這五條你千萬不能忘啊!”

父親的五條里只有第五條我心里想不通:什么叫無后為大?女兒也是傳后人嘛!

深夜,我家院中的老槐樹在夜風的吹拂下沙沙作響,樹上的烏鴉在不停地叫,鳥兒在悲鳴。那張破漁網在門縫的夜風中也在左右搖擺,網角的碰擊聲好像在有節奏地哽咽著。

父親為心疼我們已絕食兩天,他已經說不出話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打著手勢比畫著要一樣東西,全家都忙得分頭去找,不管拿什么來他都搖頭。

母親說:“他是看路的,是在找他的魂,別給他找了。”

我不甘心,父親臨終時的最后一個心愿必須要做到,不能成為終身的遺憾。最后我從一個小盒子里找出一個紅殼子的黨章,他終于點了點頭。我把黨章拿來送到他手上,他拿著鮮紅的黨章,看著母親,看著我和幾個弟弟妹妹,于1985年農歷三月三十日六點四十八分,緊握黨章離開了人世,享年53歲。

當天,我哭著用破棉花絮做成的一桿毛筆,蘸著墨汁,在白布上給父親寫下了一副挽聯:

幼喪父母,苦度終身,艱辛自強,忠厚為人,兒女滿堂福后報;

英年早逝,魂歸天庭,一身正氣,兩袖清風,鞠躬盡瘁追黨魂。

我深深理解父親熱愛黨、忠于黨的程度,并且也深知他為啥忠貞地熱愛黨。

我敬愛的父親,揣著滿腔的遺憾,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父親雖然走了,但他所做的一切都被銘記在全家人的心里,他的一言一行足能影響我家數代人,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可親、可敬的父親。

破屋專遭連陰雨,漏船專遇頂頭風。剛把父親送下地,千瘡百孔的家又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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