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jié) 創(chuàng)業(yè)
創(chuàng)業(yè)難難似上青天，
創(chuàng)業(yè)苦苦似老黃連。
創(chuàng)業(yè)累累似躬耕牛，
創(chuàng)業(yè)艱艱似爬雪山。
父親雖然被全家平安地送走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母親又倒下不省人事了。送走了父親，這意味著今生不可能再見到他。所以，母親哭得死去活來，數(shù)日不愿進食。由于悲傷過度，昏迷數(shù)日不醒而住進了醫(yī)院。我半跪在母親的病床前，心里在盤算：奶奶和祖父一起走的，母親比父親小一歲，總不能也一起走吧！想到這里，打了個寒戰(zhàn)，不由得想起了祖父和奶奶以及那些苦難的往事……
為了平安，我趕忙喊來醫(yī)生，細問母親的病情。醫(yī)生說：“只是悲傷過度，因長時間不進食而造成的，總的來說無大礙，你放心吧！”聽了醫(yī)生的一席話，這才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
全家十來口人債臺高筑，家里無一粒可食之糧，無一文可用之金，怎么辦？母親因怕多花醫(yī)藥費，病剛好轉(zhuǎn)一點，便強行出了院。母親對我說：“你父親走了，他到那世逃安去了，你就是家里的頂梁柱，可苦了你和這幫弟弟妹妹了。現(xiàn)在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債，擔子都放在你一個人身上，這往后怎么過呀？可憐的孩子，你怎么泥平家里這堵墻啊？”
我說：“娘，過去你說我有力不出，現(xiàn)在是我該出力的時候了，我保證頂起家庭這片天，完成父親沒辦完的事。”
娘艱難地說：“家里空得這個樣，幾個弟弟妹妹還不懂事，你一龍能治幾江水啊？”是的，我下學就到了人武部辦報，寫新聞材料，現(xiàn)在被家里的各種磨難折磨得像個呆子，怎樣才能掙到錢來緩解家庭的困難，我茫然不知。我從沒做過生意，對于掙錢是搟面杖吹火——一竅不通，怎么掙錢讓全家富起來，今后全家向何處去，路怎么走？我確實像只無頭蒼蠅。
看人世，瞧人間：
有錢的藏金儲銀，無錢的孤苦伶仃；
有錢的就敢任性，無錢的體重言輕；
有錢的花天酒地，無錢的哀號呻吟；
有錢的翻手為雨，無錢的唯命是聽。
錢！錢！錢！今天才知道，人世間處處都離不開錢哪！我困頓、我悲嘆，這蕓蕓眾生，錢海茫茫，到哪去掙屬于我自己的一份錢啊？誰能幫我掙到寬裕的錢來維持這個家呀？我轉(zhuǎn)了多少天，還是母親點了一句：“你過去在縣里干這么長時間，處了這么多朋友，還有領(lǐng)導，難道不能找他們想想點子嗎？”蚌殼里難找金錢豹，棺材里哪有虎嘯龍吟？只因母親一席話，突然驚醒夢中人。
我返回縣城，找到一個朋友，談到我家里目前的情況，朋友一聽，很仗義地說：“我一個月幾十塊錢的工資，家里還有高堂和膝下兩個孩子，實在沒有閑錢，別的辦法也沒有，這還有一輛永久牌自行車，這是憑票新買回來的，才月把時間，還是個新車子，你把它推回家賣掉作本錢，做點小生意養(yǎng)家糊口吧。”我非常感激，但覺得這樣做不合適，就不愿推車，在朋友的再三催促下，我萬分感激地推著車子慢慢地走出門，然后回頭朝門上看，門的兩邊貼著一副對聯(lián)：
上聯(lián)寫“日進千條腿”，下聯(lián)配“夜夜不落空”。
后來才知道，出入他家的朋友很多，他樂于助人，只要有大事小事都來找他幫忙，因他老婆住單位，好多人來了就住在這兒過夜，所以人家送他這樣的對聯(lián)。
朋友站在門前目送我走遠，并大聲說：“田土，困難人人有，咬牙過五關(guān)，不經(jīng)苦中苦，哪有日后甜，挺住，一定要挺住啊！”我回頭答道：“放心吧！我會咬牙挺住的！”我騎著嶄新的自行車，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個醫(yī)院的朋友，他說：“你家的事我們聽說了，朋友一場，我也沒有錢支持你，上次我在廠里賒了幾口袋膠布，你先來拉去賣吧，賣點兒錢暫作資本。如果你能賣得多，我給廠里打聲招呼，讓廠里賒給你，我做擔保。等周轉(zhuǎn)開了，再把錢還給廠里。”
我真的感謝朋友們對我的關(guān)懷和體貼，我還真的用這輛車子到朋友家推出了幾口袋膠布，很高興地把膠布推回家。母親很迷茫地問：“這是怎么回事？”我把情況跟母親一說。母親說：“這膠布只有醫(yī)院用得上，你有個堂舅在懷遠縣衛(wèi)生局當局長，大概是管醫(yī)院的吧，你去找他看看，能不能幫點兒忙。”
我根據(jù)母親的吩咐，找到了在懷遠縣衛(wèi)生局當局長的舅舅，先說家里困境，后說來意，并打著母親的招牌說：“膠布必須要賣掉，否則家里就斷炊了。”
舅舅說：“這親戚長時間不走，我也才聽說你家的困境，正好你來一說情況對上了，好吧，我給你寫幾封信，找基層醫(yī)院的幾個朋友，給你處理一下。”我第一次走進生意領(lǐng)域，拿著舅舅的條子，心里不知有多高興。
舅舅給我寫了幾張條子，先到懷遠縣西邊的幾個衛(wèi)生院，把幾口袋膠布給賣了。真的賺了一筆小錢，我拿著賺到的散碎銀子，初次嘗到了做生意的甜頭。同時也試出了舅舅寫條子的分量。回來和母親商量后，決定再次進膠布。我把進來的幾口袋膠布全部放到車子上，開始西行。當我的自行車騎到肖家湖時，突然自行車“打炮”了，這時我在肖家湖的漫天野湖里，上不著村，下不挨店，我癱坐在地上，心問口，口問心，怎么辦？正趕上正中午時，朝四面看，都是長滿蒿草的舊墳和新墳。新墳上球幡林立，滿目都是破爛花圈。陡然間，兒時母親給我講述的鬼故事一幕幕出現(xiàn)在腦際。我恐懼了，我真的恐懼了，心想這兒一人沒有，會不會像《聊齋志異》里面說的那樣，有女鬼緩緩而來，首先對你溫存，然后挖開你的腦子，讓你一命嗚呼……
想到這，我毛骨悚然，覺得帶哨的風是陣陣妖風，甚至覺得是鬼魂所致，可巧，一個旋風飛旋而來，我的心慌得像敲鼓一般，咚咚作響。我避開旋風，直到?jīng)]有發(fā)現(xiàn)什么才放下心來。可人不能走，車子不能騎，怎么辦？正在最艱難的緊要關(guān)頭，一看正東方真的緩緩地駛來一輛馬車，我心里怕得不行，難道這就是那些鬼怪趕著馬車跑來了嗎？不管是不是，我要做好防范的準備。
這時，我機警地趴到溝坡上，做好和“來敵”戰(zhàn)斗的準備，這叫“打防并舉”。好在我的車和膠布放在路心攔住了去路，趕車人老遠就放慢了車速，近前一看，特別爽朗地笑了，他見我趴在溝坡上，做出鬼子來了的防御架勢，便到跟前勒住馬頭，馬上停住車問道：“你趴到溝坡上準備襲擊我實施搶劫嗎？”我趕緊跳出大溝，很坦然地告訴趕車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我為什么這樣，你是聰明人，難道還不理解其中的奧妙？”
趕車人哈哈大笑：“我看你像個讀書人，識得風水。你趴的那個地方就是一塊風水寶地，背靠涂山，腳蹬天河，對岸平坦開闊，腳前細流潺潺，坐北面南，一馬平川，寶地，寶地啊！”我說：“《聊齋志異》里寫的不都是鬼怪嗎？”趕車人毫不客氣地說：“你哪像個讀圣賢書的人？好像讀書讀得走火入魔了。蒲松齡寫鬼神，全部寫的是形形色色的人，把你給迷住了，可笑！你把我當成蒲松齡筆下的牛鬼蛇神了！”
我被趕車人的一席話弄得無地自容，然后趕車人問清我的去向，很慷慨地沖我說：“這上不著村下不挨店的野湖里，又沒有修車鋪，你趕快把打炮的車子和膠布都搬到我馬車上來，我就朝前方的常家墳方向去的，順便給你捎過去。”
我千恩萬謝地把膠布和自行車都搬到他的馬車上。
趕車人是個中年漢子，身材微胖，臉膛白皙，鼻直口方，相貌舉止像個厚道人，他很幽默，說起話來像個小品演員。
他用馬鞭打了一鞭棗紅馬，那馬四蹄翻開，快速往前趕路。他點了一支煙，吐了兩個煙圈，開始說話了：“現(xiàn)在的社會，以經(jīng)濟建設(shè)為中心，萬事都要聽號召。”
我一聽這家伙出口就一套一套的，就問他：“誰不想富呢，到底怎樣才能致富呢？”
“這白貓黑貓論講得很明白，你的腦子只要動一動，就知道啥意思了，同時也能知道如何致富。不吃透精神，你永遠富不了。”
我被他講得一頭霧水，本來對金錢的許多論點持懷疑態(tài)度，對所謂的致富理念茫然不解，我想問他幾個不解的問題。那趕車人繼續(xù)說評書：
“以次充好，以假亂真，不偷不搶，不信鬼神，繞著紅燈走，踩著紅線行，擦邊把球搶，不要坑好人。”
他吐口唾沫接著說：“賺到錢能摸著天，渾身上下都是電；手里沒有爛頭子，渾身上下淌虛汗；賺到錢吃、喝、玩；腰里沒有碎銀子，辦事都比登天難！”
我愣愣地聽著他滿口的詞，心里很開心，還沒等我回過神，他又說：
“你那榆木腦袋應(yīng)該開化了，只要人莫閑，腦子加根弦，國家給政策，必須沖在前！”
他在半空“咔嚓”一鞭子，到站了，下來吧！我入迷地聽他胡侃亂道，覺得他侃的都是致富的經(jīng)驗之談，看來這個人還真有兩把刷子。到了目的地，他停車讓我卸貨，我要給他運費，他笑著說：“我是做大買賣的，不收散碎銀子。”
我下了車卸了貨，千恩萬謝趕車人，趕車人樂呵呵地說：“只要你動腦子，大錢等著你賺呢！”
趕車人走了，也沒問他姓啥名誰，他走遠了，我仍然沉浸在迷霧之中，總覺得這趕車人真的像講書中點化眾生的鐵拐李。
我讓面前的修車師傅幫忙把自行車胎補好，才把膠布推到常家墳區(qū)醫(yī)院。拿出舅舅的條子，首先解決了兩口袋。然后把另外兩口袋膠布馱向唐集，院長見了條子二話沒說，讓會計算賬給我錢。雖然西行艱難，但我這幾口袋膠布也賺了四百多塊錢，確實能解決家庭的燃眉之急。
回家后，我留二十五塊錢零花，其余都交給母親，這次的行動打開了我做生意的心結(jié)。
我賣了膠布嘗到了甜頭，覺得堂舅的條子在他管轄的醫(yī)院很有效果。所以根據(jù)朋友的介紹，我直接找到制膠布的廠里，賒了大批的膠布，送到懷遠及其他幾個區(qū)衛(wèi)生院，又賺了幾千元，從此我真的走上了創(chuàng)業(yè)路。
這次成功使我揚眉吐氣，真得到館子里消費一番。我預(yù)想：先到個茶館里，泡杯上等龍井好茶，然后再搞點酒，整幾個硬菜，好好地享受一番。打定主意，我找了一家干凈的茶館，只見茶館門上寫了一副對聯(lián)：
靜飲修心，枯枝新翠純天然；
入舍君子，出門賢達品自高。
我覺得這家茶館的品位不錯，就進去讓老板泡一壺黃山毛峰，我坐在茶桌的正中，抬頭看，墻上有一張山水名畫，兩邊配一副對聯(lián)：
沒有江南千千樹，
哪得清茶縷縷香。
我正在品嘗著剛泡好的茗茶，突然走進一個熟人，他進門就牛哄哄地高喊：“老板，你真是撅屁股看天——有眼無珠。我老常來了，怎么沒有人接待啊？”
他一眼瞅著我，忙跑過來：“哎呀！老朋友啊！緣分緣分。若說沒緣分，今天怎么又見面了？”我也感到很高興，忙央他就座，喝茶。他坐下喝一口茶，問：“朋友，那天咱們走一路也沒問你的家鄉(xiāng)居住，姓啥名誰，抱歉！抱歉！”我也很興奮地說：“不是嗎？你幫我這么大的忙，我也沒詢問你的尊姓大名，今天為了報答那天的深情厚誼，我請你喝茶，然后請你喝兩杯！”他謙和地說：“你先說貴府，后講年輪。”我給他說是天河岸邊的人，姓田名土。他很慷慨地說：“我也經(jīng)常朝你們那兒去，就憑有這份情緣，走，咱們換個地方搞兩杯水酒。”他又重新找一家小酒館，很爽朗地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只有千里的朋友，沒有千里的威風，咱交個朋友有多好呢！”我真的被他的熱情所感動，隨著他走進一家酒館，咱倆分賓主落座。只見在酒桌的中間，有一幅《杜康醉酒圖》，下邊有一首歪詩：
杜康造下萬家春，
劉伶三年籌酒魂；
三杯方能和萬事，
無酒哪得人上人。
不一會，店家拿出一壺醉三秋，四個菜上來了，他開始介紹自己：“我叫常國榮，外人稱我是常家墳小鎮(zhèn)名人，牛皮不是吹的，火車不是推的。我國榮是這里遠近聞名的搟煙大戶，東鄉(xiāng)所有的‘嘴團結(jié)’都出自我手。”我瞅著他心里想，這是怎么了？我今天怎么又碰到這個牛人呢？他說這“嘴團結(jié)”是目前東海煙廠生產(chǎn)的一個最流行品種的暢銷煙，怎么出自他手，這不睜著兩眼說瞎話嗎？我雖沒有說出口，但用輕蔑的眼光掃了他一眼。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滿，馬上舉例說明，他說：“你家鄉(xiāng)的小麗小店、二蛋批發(fā)部、三毛商店，都是我供應(yīng)的煙。”隨后拿出了樣品，“這就是我家煙廠做的煙。”我拿過團結(jié)煙一看，一點兒不假，就是“嘴團結(jié)”。“你猜猜我一包‘嘴團結(jié)’給他們什么價，只是兩毛五分錢啊！他們每包賣一塊五毛錢，這利潤大不大？”
我突然想起他那天所說的一席話，真有些神奇了。我轉(zhuǎn)念一想，他是不是在下套呢？為什么這煙有這么大的市場呢？差價的空間太大了他那天講的話又在我耳邊回蕩，難道這就是所說的繞紅燈，踩紅線嗎？是的，別人敢死，你不敢埋嗎？膽小如鼠，這還算男人嗎？
煙的利潤也太大了，他看我有點兒心動，就對我說：“我倆拜個把兄弟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把煙放在你家，你往外批發(fā)，包你幾個月家里就變了樣。”常言道，饑不擇食，病重亂投醫(yī)，我?guī)еu膠布的錢不分青紅皂白買了兩箱“嘴團結(jié)”，并樂滋滋地想回家賣掉就能賺個千把塊。我把兩箱煙錢付清后，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只想著掙錢的美夢，其他一概不管。這邊煙到家，我就開始自我宣傳“嘴團結(jié)”如何好，物美價廉的“嘴團結(jié)”，都快來買。可我家不開店，人們對我的“嘴團結(jié)”持懷疑態(tài)度，故難出手。我當時很納悶，都是一家貨，為什么他們的煙都那么好賣，我卻一包也賣不掉？后來才知道別人開店只要三條五條，賣掉后再要，一是怕煙霉，二是怕掉價，可我像買不到似的，一下子就買兩箱子，這兩箱就是一百條呀！
五月的天氣，梅雨茫茫，由于這批煙不經(jīng)復烤程序，尤其是香煙吸濕功能特別強，煙絲本身就夾雜著大量的水分，再加上霉季，沒過一個月，我的“嘴團結(jié)”里面都生了輕度的霉。賣不掉就賣不掉吧！干脆送給吃煙的鄰居，鄰居有的千恩萬謝說客套話，我還覺得很欣慰，不管怎么說還能派上一點用場。
田番找到一個有錢的岳父，他老丈人給他買輛江淮車，在外面拉貨跑運輸，手里弄幾個碎銀子，一聽我也回來做生意，特地請我到小吃部弄兩杯。見面時少不得親熱一番。
我說：“這么多年都沒見到你，現(xiàn)在干得不錯吧？”
“大哥，這些年你在官場上，文章發(fā)得那么多，隨便摸張報紙上面都有你的名字，真牛。自從離開天河文學社，為生計在外面奔波，現(xiàn)在的文學對我來說太陌生，我都變成大老粗了，只有出苦力，我按揭一輛車在外面掙點辛苦錢，只能保住家庭的正常用度，沒有結(jié)余。”
“不聽說車是你岳父給你買的嗎？怎么變成按揭了呢？”
“大哥，不能這么說，外人聽了不說我吃軟飯嗎？來快坐，先搞幾杯，不談這個。”
“虛偽的家伙！”
沒過多時一桌小菜上來了，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覺得很慚愧，我混到現(xiàn)在，反而搞得這么爛，確實覺得不怎么敞亮。田番和我連碰三杯說：“哥，你搞的那些煙別再往外送了，我從橋上走聽到有人說你，破‘嘴團結(jié)’到處送，別覺得不要錢，讓我們白吃就高興，實際上他在害人，那霉煙有害，毒性如煙土。你是好心，他們卻說這話難道你不寒心嗎？”
我被羞得無地自容，自己的好心遭到鄰居如此羞辱，實在不能忍受，但又沒有任何理由為自己辯解或找臺階下，一氣之下把一大杯酒給喝了。我和田番很快地結(jié)束了酒局，回家把所有的霉煙都投到糞坑里，再也不送人了。
我折掉了所有生意上的本錢。
這天，國榮來了，我又氣又恨，真想把他告到鄉(xiāng)政府去，讓他蹲幾天黑屋。反過來一想，是自己想巧弄出來的問題，這叫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自己勸自己，算了吧！得饒人處且饒人嘛！我憋著一肚子氣，雖然想表現(xiàn)出來，但也沒有過去那種熱情勁了。國榮是個場面人，當他知道情況后，很慷慨地要把煙錢退給我，我堅決不要。
他說：“我們是朋友，你不要我的錢這說明你在記恨！”
我笑了笑，向他解釋道：“窮不靠親，冷不靠燈，就是拿你那點錢就能解決我家目前的問題嗎？”
國榮愣了好大一會，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夠朋友，好！我的眼沒有錯骨右字。沒看錯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自己搶過酒瓶，自酌一杯，他站起來深情地說：“常言道：鴨子吃稻，一還一報。咱家有臺大型冰棒機，我家沒人干，況且那邊的冰棒機太多，我把它拉來給你裝好，掙到錢給我個本錢，掙不到錢，就當廢鐵送給你。”說罷又把那杯酒一口喝下。
我對他的表演已經(jīng)看慣了，根本不相信了，所以沒往心里去。原來我敬重他是覺得他是一個很有文化底蘊的人，那一套一套的陳詞濫調(diào)，弄得我把他當人物待，卻原來是這么個東西，分明就是個酒鬼。瓶里倒不出酒了，妻子出來拉場：“出門嫂子沒交代？少喝酒，多吃菜，夠不到站起來，吃點飯吧。”
母親看出我的心思，她轉(zhuǎn)身到店里賒了一桌酒菜，又重新擺上，并且親自坐到上崗子，推杯換盞地和國榮又喝起來，我不理解母親的心意。
知子不過母，母親把我拉到一旁，嚴肅地說：“朋友到家了，一定要善待！是鬼是神，送走是福，待客要誠，臉色要溫。”
我聽從母親教誨，從此便真心地善待國榮。母親借故出去了，我倆推杯換盞，喝得酩酊大醉。國榮走的時候我以禮相送，我們?nèi)业臒崆楦袆恿伺笥眩瑩Q來了朋友的真情。國榮回家后真的把冰棒機用大汽車給拉來了。我一看，差點迎頭罵他一頓：什么冰棒機，簡直就是一堆廢鐵。
他見我不高興，便誠懇地說：“幫人幫到底，救人救個活，雖然現(xiàn)在不好看，裝起你就笑了。”
他把冰棒機一點一點地給安裝起來，一滴酒不沾，埋頭裝修機子，半點不閑。我想：這就怪了，這么好酒的家伙，怎么立起貞節(jié)牌坊了？我被他的誠意所打動，所以給他當“徒弟”，他叫我干啥就干啥。三天的苦干，機器裝起來了，我仍然心里有疑慮，反正心里有結(jié)，總是被假煙的陰影所籠罩。母親畢竟是母親，她真稱得上是老江湖，她對國榮說：“田土是個不懂江湖的小子，凡事你要讓著他，不管怎么說，你為兄啊！你一定要好好地幫他。”
國榮為了證明自己，忍著氣，十天后冰棒機轟轟作響，并把可口的冰棒制作出來了。他很仗義地說：“我把你家的生意做起來我才離開。”真的，半個月過去了，冰棒真的打開了銷路，這時我們?nèi)叶几屑に瑖鴺s看著全家喜悅的心情又喝酒了。
這個牛人，牛皮又吹起來了：“田土，我的好兄弟，哥這個人只要認準朋友，就要相處到永遠，開弓哪有回頭箭？從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永不言棄！”我們深情地擁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開。
冰棒的質(zhì)量超過了天河供銷社冰棒廠的產(chǎn)品質(zhì)量。搖冰棒的小商販就都紛紛地上門了，冰棒供不應(yīng)求，我靠誠信找到一條致富之路。就在冰棒廠要開業(yè)的時候，國榮有急事要回家，全家都挽留他，他說回家一趟，把家里事處理一下就回來。我感激地流著淚說：“國榮大哥，目前冰棒機的本錢還無法還你，等緩過氣來才能給你。”國榮挺著胸脯說：“我們是弟兄啊！我支持你，就是在幫我自己呀！一定讓我們共同富起來！”
“哥，我好長時間沒有聽你講評書了，今天我倆到街上小吃部里弄兩杯，再聽你唱彈詞，談屌精。”
“你這個家伙，臉好比六月的天，剛才還窮得哭鼻子，轉(zhuǎn)臉要下館子，別窮大方了，還是讓弟妹整幾個小菜，在家里喝幾杯多溫馨呀！”
“是的，在家溫馨不假，但在家你絕不會放蕩不羈地豎著嘴扯了。”
國榮照我的前胸就是一拳：“我要不看在弟妹的分上，早揍扁你了！”我倆這才開懷大笑不止。
妻子的手藝不錯。我和國榮在歡樂的氣氛中彰顯出弟兄的深情厚誼，雖然妻子沒做多少硬菜，但幾道可口的家常菜，我倆也喝得天昏地暗。
國榮走了一個多月沒回來，冰棒機出故障也無法處理，母親說：“田土，快把國榮請回來，他不來冰棒機轉(zhuǎn)不起來了，看著錢不掙怎么辦？”
我說：“娘啊！冰棒機安裝成功他就走了，眼看一棵搖錢樹就長起來了，咱不能忘本啊！冰棒機的本錢也該給人家了，手里沒有一個子兒，您讓我怎么去見他呀？”
母親愣了愣神，艱難地說：“家里有沒有錢，你太清楚了。為請國榮全家人急得團團轉(zhuǎn)，我知道家里空空如也，上哪整錢去呢？”母親算了一下賬，父親去世前，該借的親鄰已經(jīng)借遍了，并且都沒還上，怎么有臉再去張嘴借錢呢？我說：“家里還有一個值錢的東西。”
母親不解地問：“家里哪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那輛大型交通工具還在家里放養(yǎng)著呢，暫給它賣掉抵一下有何不可呢？”母親疑惑地看著我沒吭聲，我解釋道，“不就是朋友的那輛自行車嗎？我推去給賣了，然后再請國榮，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母親這才恍然大悟，她斥怪地說：“你和誰都能開玩笑，我疑是什么大型工具呢！”
不去賣車萬事皆休，這一去賣車，卻引出了一場姐夫戰(zhàn)郎舅的可笑戰(zhàn)爭。妻子根據(jù)當時“戰(zhàn)爭”情景，寫出一首歪詩：
打炮車子引禍殃，郎舅混戰(zhàn)起倉皇；
錢飛幣舞似蝴蝶，留與后人說短長。
賣車請人這是我決定的思路。我把自行車推到岳父家，走娘家的妻子問明來意說：“我三叔早就讓咱們給他購一輛自行車了，我只是沒告訴你，正好問他可要。”
妻子把自行車推給她三叔，三叔指派他兒子送了三百五十元錢來。小舅頭子把車子騎到外邊去兜風，輪胎被釘子戳得打了通炮，他去補胎一看里面還有疤子，本來回去就怕叔丈人罵他而無法交代，這下可抓到了理由，便把邪火朝我身上發(fā)，這個愣頭愣腦的小舅頭子出口傷人：
“田土！你個渾蛋！給我出來！什么親戚你敢騙我？車子沒騎，胎就爆了，把錢掏出來，不然我砸斷你的狗腿！”
我哪受過這樣的謾罵，我掏出錢對準小舅頭子的臉砸去。錢飛得滿地都是，小舅頭子隨即和我動起了拳腳，你來我往混戰(zhàn)在一起，妻子不知其中的原委，不分青紅皂白，幫著打我，當時的場面特別精彩。
岳父出來一看，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岳父這一聲斷喝，小舅子轉(zhuǎn)頭嚇跑了，岳父既沒問原因，也沒說我什么，可我自覺沒趣。
妻子把錢拾起來，送給她的三叔，然后推著車子催我回家。路上妻子拉我手，我氣不打一處來，很惱火地說：“你厲害，竟然幫你家堂弟打我！”妻子像哄孩子一樣笑著說：“在我娘家，我能幫著你打我娘家人？以后我還要走娘家呀！再說咱比他大些，他是個不懂啥的小毛孩，我們和他一般見識只有丟咱的人。況且你的車子去常家墳的路上打了炮，你忘了交代這是你的錯，你這舉動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光彩嗎？”
回到家我倒頭便睡。天亮了，鄉(xiāng)里的大廣播唱起了《創(chuàng)業(yè)難》歌曲，我聚精會神地聽完了這首創(chuàng)業(yè)歌：
創(chuàng)業(yè)難，創(chuàng)業(yè)難，
需知手中有幾錢，
哪塊銅板用喝水，
哪塊銅板用過年。
哪塊銅板育妻小，
哪塊銅板用種田。
……
是的，哪塊銅板留喝水，哪塊銅板留過年，現(xiàn)在全家都沒有一塊銅板，因給父親看病債臺高筑，造成如此困境，我該怎么辦？今年的年到底該怎么過？
可巧田化帶著他妻子來找我，他的家屬是我親表妹，他家開個貿(mào)易貨棧。表妹說：“哥，我家生意上缺人扛包，你家現(xiàn)在這么困難，就到我家?guī)臀覀兏苫畎伞Ｃ刻彀醇浌ぃＷC每天能掙幾個錢，你看家里都窮成這個樣子，在家閑著干什么？你一定去，錢好掙。”
我當時有點猶豫，田化看我答應(yīng)得不干脆，來火了：“這幾年你在外面見這么多大世面，看不慣咱窮哥們了？請你記住，咱們是到哪山砍哪柴，不能太牛氣了，記得當年呂蒙正為生計還抱瓢要飯呢，別說咱還是個凡夫俗子，認時吧！”
我知道，當年的小伙伴是不含糊的，我真的想跟田化去出苦力，我苦笑著對田化說：“讓我想一想。”
在一旁站著的表妹發(fā)起了邪火：“這是親戚才來找你的，還想寫你的破文章？作家貶值了，在報紙上登一篇文章，稿費買不到半包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一聽臉沉下來了，想說點什么，但又說不出口。田化覺得不對勁，他看了看我的臉，便不分青紅皂白對著表妹的嘴就是一拳：“能幫則幫，不準說屁話！”
表妹是個要強的女人，當即和田化打起來，我忙把他們拉開，便對田化說：“謝謝你們的好心，我扛不動包，這輩子也掙不到扛包的錢。”田化很尷尬，他真的沒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能弄成這個樣子。田化怏怏地帶著老婆走了。表妹的一席話使我下定決心掙錢，但不是去給田化扛包，而是立志要干大事，掙大錢。
第二天，我把錢湊了一部分去常家墳請國榮，我到常家墳，國榮正在病中，他看到我像見到久別重逢的戀人，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上來抱著我，好像久旱逢甘霖，又如他鄉(xiāng)遇故知。
“弟弟呀，想死哥哥了，你這一來，我的病全好了，我今生交到你這個文雅的小老弟，足也！我榮幸啊，比找到一個漂亮的老婆還滿足！”
他老婆沏壺龍井茶正好來到客廳，笑容可掬地說：“你就是田土？我看你不是美女啊！為什么我家老公夜夜在夢中呼喊你的名字，在病床上把你在報刊上發(fā)的文章一看再看，要么你倆就是同性戀，他真是得相思病了，你來了，他百病消除了，他在思念你啊！有你我都是多余的了。”
“嫂子，你真會開玩笑。”
國榮端過茶杯笑著說：“真的，見到你啥病都沒有了。”
國榮讓妻子準備一桌酒菜，盛情地招待我，我們酒后寸步不離，夜間他把嫂子趕到偏房睡，我倆睡在一張床上。嫂子半真半假地說：“你們‘夫妻’見面好好在一起溫存吧！”
第二天吃罷早飯，國榮便隨我回到天河邊，冰棒機的毛病他手到病除。他又手把手地把冰棒機常見的故障如何排除技術(shù)，仔細地教給我，他真的兌現(xiàn)了自己的承諾。
冬天來了，青青的麥苗頂著凍霜，在準備迎接更酷的嚴寒。農(nóng)家糧食歸倉柴歸垛，這是農(nóng)閑之時，冰棒機的事被人們拋至腦后。我松了一口氣，這才騰出一點時間到城里轉(zhuǎn)了兩天，并沒找到適合做的事情。
斗轉(zhuǎn)星移，轉(zhuǎn)眼春節(jié)到了，過去的債主上門催要債務(wù)，一年的積蓄又被討要一空。
過了春節(jié)，冰棒生意隨著氣溫的回升，開始小批量地生產(chǎn)，可家里沒有錢，逮鴿子也需要小紅豆引呀！雖然萬事俱備，可是仍沒有周轉(zhuǎn)資金，冰棒機開不起來了，全家人為啟動資金而急得亂轉(zhuǎn)圈。為了盡快地使冰棒廠開門，胸有成竹的妻子說：“我來想個辦法，或許能解家中燃眉之急。”這個點子一出臺，雖解了家之急難，卻引出了人生的百年奇遇，又翻出一樁舊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