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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6.風消月隱見蝶蹤,萬川曲折亦從容

  • 煙霞映星月
  • 厭闕
  • 5159字
  • 2020-03-02 14:57:33

天樞王都繁華,楚宅附近尤其如此。

鱗次櫛比的街道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姬有瑕亦步亦趨走在彌樂身邊。因為身量比之略高,他不得不微微低垂下眼瞼,才能看清彌樂完整的側臉。

彌樂精致的五官之中看不出一點猶豫,當然腳步也是。

作為避居湖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當朝圣師,彌樂這些年幾乎活得像個深山老林里的隱士。

平日里起床睡覺自有池婉婉鋪床疊被,餓了擺好飯菜,渴了端茶倒水,除了不需要人喂飯喂水,簡直像極了一個斷手斷腳的殘廢。

可這樣的彌樂突然邁腿走進了喧嘩鬧市,卻表現得十分安然自如。

神情悠哉、身姿閑散,拖著一身與和路上行人及周邊攤販全不搭調的長袍,卻神奇地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目。

他仿佛將自己隱匿起來。

目光一直停在前方約莫五六尺之處,看上去就像虛空之中有人在為他引路。

引路?

這家伙,難道也……

姬有瑕摩挲著自己不太平整的手背,英姿勃發的面容陡然深沉。

他這個人其實不太走運,生來被判為災星禍水,縱然在武學方面是天縱之才,長得也比一般人全須全尾,但卻有一個奇怪的弱點——方向感差得要命,天生辨不出東西南北。

小時候第一次獨自出門,就把自己弄丟了。

期間爬樹下河,捕鳥撈魚填飽了肚子,卻死活找不到回去的路。

旁人同他說沿著此路直行,他走著走著就拐起了彎,最后還是在睡夢里,被他爹在一處墳坑邊找到的。這老頭表達感情的方式也很粗暴,先是一個熊抱差點把他憋死,又胖揍了一頓,把他打的是鼻青臉腫、活像一只五顏六色的小豬。

也是從那次開始,大家才發現姬有瑕竟是個路癡。

殘酷的真相一被揭露,連帶著他想要做一個大將軍的偉大愿望也折戟沉沙,掉進水里連個響兒都沒有。

畢竟南征北戰除了需要文韜武略、智計過人,最起碼也要分得清行軍路徑,要是領頭之人連個地圖都看不懂,天知道是否會將自家軍隊帶進敵人準備好的陷阱。

姬有瑕知道后也不曾意志消沉,只是為了不再丟人,到底減少了些出門的次數。

原本此事被他瞞得挺好,但彌樂這廝的眼睛卻仿佛天生就能瞧見別人短處似的。

相識后某天,突然就拿了工具、不由分說在姬有瑕的手背上刺了個小小的司南。

純白的顏料沿著傷口滲入骨髓,留下的疤痕成了姬有瑕此生見到的第一個神跡。

“此墨是用識途鳥的骨頭做的,這種靈鳥信奉落葉歸根,生死都要留在一處。哪怕飛越千山萬水,也能找到回鄉的路。”

“我請它將靈力分與你,從此,萬川曲折在你腳下都是坦途。”

小少年聲音清亮,難得不帶絲毫鄙夷與挑釁,就那么涼絲絲地印在姬有瑕的記憶里。

“彌樂,”姬有瑕從回憶中脫出,滿心復雜地拉住他,“想不到你也有這種難言之隱。其實路癡并不是什么壞事,你不必如此遮掩。”

“人生一世幾十年,要活得輕松一些,對我坦誠些也無妨,朋友就是用來傾訴和陪伴的。”看著好友腳下的道路越走越窄,姬有瑕終于體會到了他爹當年的心酸。

“你在說什么?”

彌樂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他一路上都在努力平復腹中的饑餓,完全忽略了身邊的動靜。

這會兒微微抬起頭看著姬有瑕,刺目的陽光平鋪直敘在他的眼睫上,看起來宛如落了兩筆淡金的月色。雪色衣衫一如天上淡泊的浮云,使他飄逸俊秀之余又有一些說不出的神異。

神異的彌樂抬手一指:“你看那。”

姬有瑕順著彌樂的手指看去。

只見遍布微黃蘚痕的深巷盡頭,出現了一家其貌不揚的面館。他們只是站在巷子口,濃郁的鮮香氣息就已經撲面而來。

姬有瑕仿佛看到了草原上一群壯碩肥美的牛羊,它們排著隊地被剝皮切塊,跳入滾燙的熱鍋中,最終變成了一鍋美味的熱湯。

姬有瑕猛然吞下一大口口水,什么感慨都不翼而飛,箭步上前奔進店里。

“老板,來兩碗面!”

兩人尋了個窗口的位置,一抬頭就能看見蔚藍如洗的天,再一低頭,就能看見色香味俱全的面。

姬有瑕有個特點,就是一旦喜歡一樣東西,必定愛屋及烏;一旦討厭起什么來,也必定連帶著恨上他祖宗十八代。

這不,吃飽喝足打了個嗝,將手邊堆疊的六個空碗推到一邊,姬有瑕自覺已經忘記了上半輩子的一切煩惱不快,就連面館老板也變得活潑可愛起來。

“果然人不可貌相是有道理的,你看那老板,長得跟山匪從良一樣,沒想到能有這么好的手藝!”

彌樂理也不理,繼續無聲地吃面。

他的嘴巴比一般的同齡男子略小,有點類似于妙齡少女的櫻桃小口。圣師大人又不像姬有瑕那樣喜歡狼吞虎咽,因此像這種寬約一指的刀削面條他一次只能咬下一根。而區區一根面條,他往往要花上三口才能嚼完。

不管看上多少次,姬有瑕都覺得彌樂這種過于細嚼慢咽的吃相,非常影響同桌人還有他自己的食欲。

果然,姬有瑕在彌樂碗里一瞄,他才吃了一小半。

“珍惜現在的老板吧,”彌樂堅持把嘴里的面條咽下,然后再說話,“兩天后就不會有這樣的好事了。”

“為什么?”

彌樂好像來了點興趣,他動作優雅地把筷子擱在碗沿,朝姬有瑕溫煦一笑。

“因為老板的女兒在三天前出生了,按照天樞的習俗,他要連續行善七天來為自己的子孫后代積德攢福。可這老板從來在‘錢’之一字上十分講究,除了去寺廟捐點足以讓他見到佛像的香油錢,就不會做些有往無來的虧本買賣,更不會不求回報地把錢扔給只會沿街討食的乞丐。于是他選擇把做善事的地方定在了自家面館,在不虧本的情況下盡量多給食客一些甜頭,這樣食客吃得開心,他也能多賺一點。薄利多銷,兩全其美!”

姬有瑕半信半疑,但還是頗為珍惜地喝干了積在碗底的最后一點面湯,然后問:“你怎么知道?”

仿佛之前千言萬語的鋪墊只為了等待姬有瑕問出這句話,彌樂臉上慢慢浮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使得一側白皙的臉頰上隨之呈現出一個極為淺淡的酒窩。

他說:“因為就在兩年前,老板的頭一個女兒出生的時候,我剛好在如意寺中遇見了他。他問我應該怎樣為他的女兒慶生,我就給他出了這個主意。”

姬有瑕:“……”

彌樂撫了撫自己平整到無一絲褶皺的袖口,仿佛用工筆勾畫出來的面容之中蘊著一派難以言喻的深不可測。

“你只需要付自己這份的錢就好,老板為了表達對我的謝意,答應有生之年不會收取我的飯錢。”

見姬有瑕一臉不甚靈光的瞠目結舌,他又不疾不徐地補充道,“但并不包括我的朋友。”

……

喧囂聲色愈加明朗,兩人辭別香飄十里的小巷,一左一右的距離大約并不超過一條胳膊。

“不是。”姬有瑕有些無來由的憤憤不平,“你雖然是圣師,但也用不著什么事兒都管吧。他不愿意布施,你就連怎么省錢都幫人家想好了?”

彌樂面帶微笑側耳傾聽。

對比姬有瑕,他雖然吃得不多,但顯然已經從擠兌姬有瑕的過程中獲得了遠勝于食欲的巨大滿足,所以當下只是懶洋洋地在陽光下散步消食。

“你不知道我們圣師都是很享受普度眾生的成就感的嗎?那位老板要是不遇見我,也許這一輩子都不會用上這么好的主意。要是讓我像你這樣只練武不練腦,終有一天變成一個空有其表的白癡,那還怎么慧絕古今普度眾生?”

姬有瑕握緊雙拳,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曾經幻想過最可怕的畫面之一,就是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自己手持利劍劈開繡房,拎起一根娘不兮兮的繡花針,再沖進琨霜別院,縫住身邊這小子的兩瓣嘴唇。

但幻想之所以是幻想,是因為姬有瑕每次怒火攻心之際,還是相當有理智地阻止了這件事情的發生。

于是他只是暗暗握緊了按在劍柄上的手:“現在肚子也填飽了,不知道圣師大人想出楚暮沉命案的線索了嗎?”

“線索?”彌樂歪了歪頭,那表情單純懵懂得就像他今天只是一只被自己的灰狼朋友拐帶出來放風的小白兔。

“這不應該是都城衙門的事嗎?”

姬有瑕覺得還是一劍柄把這死不要臉的敲昏算了,但真正動手之前,正義的世子殿下還是秉著三思而為的行事準則、以及抱著對彌樂臉皮的最后一絲希望,咬牙切齒道:“那敢問圣師大人,您現在打算去哪啊?”

彌樂笑得更加云淡風輕:“飯剛剛已經吃過了,現在當然是去喝茶呀。”

姬有瑕神情恍惚地解下腰間長劍,覺得自己可能只差一步就能成佛了。

彌樂這個沒臉沒皮的居然真的跑去喝茶了。

有個詞兒怎么說的來著?

哦,飛燕歸巢。

彌樂現在差不多就像那些急于歸家的燕子一般,一頭飛進了蒲太傅家的院子里。

而姬有瑕也一步一步惡狠狠地踩著彌樂映在地上的影子,一起坐在了蒲太傅家院子里的花亭下。

對,蒲太傅。

他全名蒲鶴齡。乃是一位舉世聞名的有才之士。

不僅出身名門學富五車,年僅十二歲便已高中狀元,而后更是被王上親自請入王宮,為諸王子傳道授業。換言之,無論日后其中的哪一位成為新任國君,他都享有帝師之名。

姬有瑕做夢也沒想到,見書就困如他,竟然有一天會自投羅網似的來到這位當代文豪的家里。

好在文豪今天不在,前來接待他們的是文豪的兒子。

現年十三歲的蒲松風一如其父當年,是個如松如竹的少年才子。

雖然早早聲名鵲起,卻也并不恃才傲物,他不像一般的書呆子那么死板不知變通,甚至在待人接物之上也顯得十分穩重老成。

乍見書香門外有客不請自來,也沒表露出一星半點的驚訝之意,先是吩咐仆人去準備上好的香茶糕點,又言笑晏晏將客人們引進了遍開秋菊的庭院。

叢叢盛開令人心醉的翠菊叢中,蒲松風滿臉微笑地請姬有瑕坐下,然后冷冰冰地對彌樂說道:

“實在不巧,家父在宮中教學未歸,家母今日亦正好返回韓家祭奠先祖。是以目前只有松風一人在家,招待不周還請圣師見諒。”

姬有瑕:“……”

他嘴角一抽,心道所謂文人墨客果然一如他們筆下龍蛇,令人品味不出書法好壞,只瞧得見變化多端!

“無妨。”彌樂像是習以為常了,笑容不變,“我們今日也沒什么正事。”

雙方對峙半晌,最先沉不住氣的還是更為年少的蒲松風。

他微微瞇起一雙形狀漂亮的鳳眼,像是要用眼刀把彌樂砍死一樣單刀直入。

“聽說王上令你去查楚暮沉之死的緣由。”

彌樂笑了笑,放下那杯讓他盡了最大努力,也只能勉強用來沾濕唇瓣的茶:“松風看來,好像知道些內情。”

姬有瑕仿佛一團并不存在的空氣。

他眼睜睜看著蒲松風被彌樂笑得渾身一個激靈,接著這小少年隔著衣袖摸了摸自己可能已經豎起汗毛的胳膊,微帶些嫌棄之意地與彌樂商量:“我把所知情況全部告訴你,你聽完馬上就走?”

彌樂點點頭:“成交。”

蒲松風從見到彌樂就一直糾結著的眉頭終于稍稍松了松,志滿意得得仿佛剛剛打了一場兵不血刃的勝仗。為了盡快眼不見為凈,他開始將己身所知詳細而又迅速地和盤托出。

“楚暮沉除了在各個方面都是個草包之外,還喜歡浪跡青樓。這個你們知道的。”

彌樂配合點頭。

蒲松風繼續道:“但你們不知道,楚暮沉常去青樓并非是因為喜歡女人,而是因他十五歲時,患上了一種怪癥,且每晚一到子夜,眼耳口鼻之中就會流出黑色膿血。

楚家人請來多位名醫為他診斷、也沒斷出個所以然,最后只能把各類補藥不要錢一樣吃了個遍。再然后楚暮沉還不知從哪兒聽來個不著調的偏方,開始每晚拿不同青樓不同女子的膝蓋當枕頭。

當然,毛病畢竟出在人身上,‘枕頭’挨個試得再多也是毫無用處。早在去年,我便已有十數位同窗在私下討論,萬一有一天楚暮沉真得七竅流血而亡,他們應該備何祭禮贈于其喪儀之上。”

一通話氣也不喘地說完,蒲松風望向彌樂:“我說完了。”

彌樂笑得滿面慈悲:“上天垂憐,這下楚公子終于可以徹徹底底地高枕無憂了。”

……

蒲松風相當放心不下地一路殷殷相送,終于把兩位不速之客送出了家門。眼看著一扇府門在身后應聲而關,站在階下的姬有瑕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位蒲太傅的兒子,是不是……”和你有仇?

“你發現了。”彌樂的眉梢悠悠挑起,“這小子除了喜歡讀書,還習慣收集各類八卦。偏偏長得好、加上特別會裝,所以所遇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把知道的奇聞秘辛告訴他。長此以往,王都之中稍微排得上號的顯貴之家,松風都能知道些他們的家族秘辛和風流韻事。”

長得好,還特別會裝……

姬有瑕誠懇道:“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你們倆真的很像。”

彌樂斜他一眼:“楚家死了個孫子都沒人露面,只求王上降了道不痛不癢的圣旨,讓我‘盡力即可、還不限定盡力的時間’。我便也懶得再去登門拜訪,還是直接來找松風就好。”

他說完話,又飛快地嘖了一下牙,嘖出一聲殘留齒間未曾散盡的余怒:“蒲太傅乃是茶道大家,這小子從哪兒找出這種發了霉的破東西?!”

姬有瑕對蒲松風感同身受:“他一定很討厭你。”

彌樂聞言扭頭,看著姬有瑕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白癡。

“你有什么可開心的?你我的茶是從一只茶壺里沏出來的。你還了喝那么多,也不怕那小子在茶里添了什么東西?”

姬有瑕拍了拍胸口,天生頑強到詭異的體質給了他極大的自信:“不怕,本世子百毒不侵!”

彌樂氣得面容扭曲,掉頭就走。

姬有瑕則在后頭抓著他的肩膀追問:“哎,蒲家公子為什么那么討厭你呀?我看你要是再磨蹭一會兒,他就該拿掃帚轟人了!”

彌樂頭也不回:“因為他怕我繼續坐下去,等到蒲太傅從宮中回來見到我,就一定會留我在他家中用飯。而我一旦留在太傅府用飯,說不準就會碰上他的姐姐。”

“姐姐?”

姬有瑕立刻發覺關鍵,不依不饒道,“快說快說,他姐姐與你何干吶?!”

可等他們一前一后穿過條條長街,再次來到楚宅大門前,彌樂也始終閉口不言。

暮色沉沉,晚風徐徐。

蕭瑟悲涼的情景中,歐陽從心獨自一人分外凄涼地坐在冰冷的臺階,宛如一只被人攆出家門的棄狗,他幾乎在見到兩人的瞬間淚灑現場。

“皇天不負苦心人!兩位大人,小人我終于等到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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