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9.渡夢隕驚寒,藏風歸濟淵
- 煙霞映星月
- 厭闕
- 4409字
- 2024-09-19 09:53:47
姬有瑕一直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這不,越過百尺蒼藍天幕,驚起鳥獸嘶鳴聲無數,好不容易玩累了翹著二郎腿躺在樹冠中逗鳥,還能順便圍觀一場新鮮出爐的熱鬧。
熱鬧的中心韓水月一身勁裝、英姿颯爽,但架不住耳朵根子疼。
他只是覺得觀山大典太過冗長且無聊,才跑出來打算隨便逛逛。沒成想剛追著一只梅花鹿來到密林深處,就好巧不巧地被人堵了個正著兒。
眼見到手的梅花鹿要跑,韓水月當即怒道:“蘇烈,讓開!”
在他對面,名叫作蘇烈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長得體面、衣著也光鮮,唯獨站姿卻有些奇怪——他的左腿微微偏移,像是不能受力,乍看之下,仿佛一雙長短不一的筷子。
筷子君身后帶著一幫隨從,仗著自己人多勢眾,年輕驕傲的面容上浮著一絲顯而易見的陰鷙與狡黠。
“怎么?韓少將軍自己追不上獵物,就要拿旁人出氣。難道我們天生就是受氣包不成?”
說話間,林間傳來箭羽的破風之音。
一聲凄慘的鹿鳴后,蘇烈的兩名隨從已經將方才那只梅花鹿的尸體抬了出來,扔到韓水月腳下。
蘇烈笑了起來,道:“賞你了。”
他拔出插在鹿身上的箭矢,新鮮的鹿血蔓延出來,頓時將草野染紅,很快連韓水月腳下也沾到了血。
自以為將人震住,蘇烈頗有些得意忘形。
“早告訴過你,本公子看上的東西,從來沒有讓給別人的道理。你該慶幸,今天我只是看上一頭鹿,來日……”他驀然將那支箭擲了出去,箭頭懸而又懸地擦過韓水月的脖頸,“可就保不準我看上的是什么了。”
韓水月道:“不自量力。”
他面露不屑,說起話來也很霸氣,“要我幫你回憶一下那條腿是怎么斷的嗎?”
……
姬有瑕嘆了口氣。
他對韓水月印象不錯,光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就知道這倆人結仇結得很深。
聽聽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語氣,這么一比,上次在茶莊,韓水月對彌樂那通吼,簡直像是小舅子跟姐夫撒嬌。
如果雙方真的動手,韓水月以一敵多想必討不了什么甜頭。
這么一來,姬有瑕還是注定要將臨行前他爹扔下的“低調”二字暫且放在一邊,好歹先幫韓水月打完了這架再說。
畢竟他可是收了蒲星煉的禮的,拿人家手軟吶。雖然他先前縱觀整個“兵器庫”,沒有一樣是能配得上那劍穗的。
姬有瑕抻了抻腰,正準備跳出去,便見又有人冒了出來。
這人長著和韓水月如出一轍的面孔,掐著點兒似的按住自家弟弟蓄勢待發的肩頭。“蘇公子頗有雅興呀,但身為質子,尋釁私斗并不妥當。若想挑戰舍弟,明日狩獵場上可分高下。”
卻是蒲松風恰巧出現,想要將這場鬧劇叫停。
說來奇怪,那蘇烈對著韓水月極盡挑釁之能事,偏偏卻有些忌諱與他長著同一張臉的蒲松風。“算你走運。”他對著韓水月冷哼一聲,直接帶著人走了。
韓水月大打出手的念頭落空,氣不打一處來:“哥,你干嘛攔我,我這次絕對要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然后呢?”蒲松風無奈規勸,“他好歹是天璣那邊送來的質子,早晚是要全須全尾送回去的。”
“那又怎么樣?我…”話音一頓,韓水月忽而轉向身側的林子,“鬼鬼祟祟是誰在那,給我滾出來!”
姬有瑕突然被點名,驚嘆于韓水月的敏銳,也不走了,直接從樹上躍了下來。
“咳。”
他裝模作樣干咳一聲,以此緩解被這對孿生兄弟注視著的尷尬,“好久不見,你們也來參加觀山法會啊。”
韓水月顯然沒忘記這張臉:“你不是彌樂的跟班?”
姬有瑕無辜眨眼,并不否認:“彌、圣師有公務要忙,不喜歡有人打擾,讓我自己出來轉轉。”
韓水月煩躁跺腳:“在這還能碰上姓彌的,真觸霉頭。”
蒲松風卻沒韓水月那么好糊弄,他素來謹慎,從不會讓自己和家人身邊出現什么不清不楚之人。上回匆匆一見,就已探聽清楚姬有瑕并非是個普通隨從,而是前任圣師斷言“生而不祥、注定于國不利”的虞淵世子。
也許是看朝堂上精于謀算的老東西看多了,陡然見到這么沒心眼的,還覺得挺清新脫俗。
睨了一眼滿臉不爽的弟弟,蒲松風笑著與姬有瑕打招呼:“虞淵世子安好。還沒替家姐謝過上次救命之恩,想不到又在這里遇到了。”
身份被點破,姬有瑕也不意外,神色坦然地接了下去。
“對呀,可不是有緣嗎?我剛經過此處,便見到水月小兄弟和那個蘇什么來著在聊天,一時好奇,就多看了會兒。”
“了解。”蒲松風一本正經地微笑,八卦是人類的天性嘛。
他甚至主動給姬有瑕介紹:“剛才那位是天璣國主的次子蘇烈,他七歲時便拜在我舅舅門下,和水月一同習武,與我們兄弟也算有竹馬之誼。”造謠就是他的專長了。
姬有瑕:“……”
如果沒有剛才那幕,他差點兒就信了。
韓水月的臉色變來變去,從得知姬有瑕身份的一片空白,到被怒火激出來的通紅,最后變成了一種和樹葉差不多的慘綠。
他捂著上下翻騰的胃,對蒲松風道:“哥,你趕緊把這句話收回去,我就不當著你的面吐出來。”
蒲松風不置可否。
姬有瑕:“所以真實情況是……?”
“蘇烈。”
韓水月惡狠狠念出這個名字,并且對它“呸”了一聲:“他是和我一起習武沒錯,可是我們從小到大關系都很差,他覺得我橫沖直撞,我覺得他陰險毒辣。真要說起來,我們倆之間的恩恩怨怨,估計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姬有瑕道:“說不完可以慢慢說。”
示意兄弟倆去看那頭眼橫死的野鹿,姬有瑕一邊摸著自己空蕩蕩的肚皮,一邊情真意切地建議道:“這都快過晌午了,你們也沒吃飯吧?要不我們找個地方把它烤了,邊吃邊聊?”
·
水流邊。
三個人戮力同心把午飯拆洗干凈,就地取材升起火。
一頓飽餐后,姬有瑕也終于搞清楚了韓水月與蘇烈,不,準確來說是韓家與蘇家之間的恩恩怨怨。
這恩怨糾葛源于一位奇女子。
話說,天璣國主有位小妹名喚蘇渡,從小就表現出了非同凡響的武學天賦,她師承當時有名的劍術大家,到十五歲時,已經戰遍整個天璣無敵手。所有人都認為,如果她愿意從軍,一定會成為千古流芳的絕代名將。
然而蘇渡的目標卻并非如此——她從不拘泥于報國一途,她真正追求的乃是救世。
于是十五歲一過,蘇渡便辭別親友師長,一人一舟游歷天下。
一路上她乘巨浪、戰狂鯊,在經歷了不知道多少危險和折騰之后,來到了所有習武之人心中的圣地,玉衡國。
這世間共有七大國度。
其中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為四人國,境內以人為尊,皆奉姬氏為正統王族。
除此之外,還有三大古國。分別是玉衡,開陽,搖光。
而三大古國當中,玉衡以兵為尊,境內皆是古往今來折戟沉沙的兵器之靈,無生無死永恒不休地拱衛著神器之冢。這座神器之冢中埋藏著無數神兵利刃,等待有緣人通過試煉獲得屬于自己的天命神器。
姬有瑕的探究欲被成功點燃:“那這些神兵利刃,又是怎么來的呢?”
韓水月一拍大腿,自信滿滿道:“當然是神器之冢自己生出來的了!”
“真的?”
姬有瑕不太相信,卻見蒲松風居然也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這么說也沒錯,傳聞中神器之冢只是一座熔爐,能夠將人魂煉化成兵刃。所以每逢人間絕代名士死去,那里就會對應生出一柄絕世神兵。”
蘇渡的目的自然也是通過神器之冢的試煉,獲取一把可以幫助她濟世救民的神器。和她一起參與試煉的不在少數,可最終闖過所有關卡,成功來到神器之冢前的,只有她和一名來自天樞國的少年將領。
蒲松風悠悠說道:“這名少年將領叫做夢驚寒,是我外翁的義子。”
“兩年前我外翁過世后,他便承擔起了整個韓家軍的重任。不過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初臨戰場的小將軍,剛剛經歷一場敗仗,軍中兄弟陷落妖巢死傷殆盡,來取神兵是為了日后可以更好的保護他們。可惜神器之冢每次開啟,只能取得一柄神兵。所以這兩人不得不在冢前一較高下,為分勝負,生死不論。”
姬有瑕聽得緊張:“最后誰贏了?”
蒲松風:“兩個都沒贏,也都沒有輸。神器之冢承認他們二人都有獲取神兵的資格,破例擇雙股劍一分為二,雌劍‘藏風’,雄劍‘濟淵’分別認兩人為主。再后來,就是蘇渡和夢驚寒罷手言和,一起回到天樞。”
這個圍繞著少年少女的故事說到這里,一般來說,后續就是“不打不相識”再到“日久生情”的俗套發展。
但蘇渡和夢驚寒卻都不是普通的少年人。
一人立志以死報國,一人決意仗劍救世。
志不同者道不合,即便是再惺惺相惜,最終還是落得個陌路相殺的局面。
六年前,銷聲匿跡許久的蘇渡突然出現在天樞王都,趁祭天大典人煙混雜,竟然扮成刺客刺殺人王,好在二王子姬子琉挺身而出,為王上擋下致命一劍,才沒有讓蘇渡得逞。
而當時負責守護大典的正是夢驚寒,他與蘇渡交手間,立刻辨明對方身份。
最后,刺客蘇渡終于稍遜一籌,死在夢驚寒這個舊相識手中。
昔日巾幗不讓須眉的俠女蘇渡,成了一個世人口中的瘋子。
經歷過這次刺殺之后,王上雷霆震怒,天樞國大軍壓境,天璣國主無奈之下,將幼子蘇烈送往王都,以其為質,換取整個天璣的太平清凈。
說到這里,韓水月頗有些唏噓之意。
“蘇渡死后,她的佩劍藏風自動認我舅舅為主,他便同時擁有了濟淵和藏風這完整的雙股神劍。蘇烈……他從小就很喜歡這個姑姑,她既然死在我舅舅手中,我們韓家自然就是整個天璣的仇敵。可是他來王都之后,偏偏又非要拜我舅舅為師,為得就是近距離待在仇人身邊,早晚有一天殺他報仇。”
姬有瑕問:“你舅舅雖然知道他的目的,但還是收他為徒,傳授武功?”
“對,”韓水月道,“舅舅甚至答應蘇烈,如果有一天他有能力殺死自己,他就把藏風歸還給天璣國。”
畢竟神器認主,除非生前轉讓,否則便會隨主人一起消亡。
這么一說,蘇渡死后藏風竟然改認夢驚寒為主,也是一件奇事。難道這奇女子即便死去,散去的魂靈也是認同著這位故人的嗎?
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蘇渡又為什么非要刺殺王上?
蘇渡的追求是救世,總不至于,誅殺人王,便是她尋求到的濟世之法吧。
聽完夢驚寒與蘇渡的故事,姬有瑕心中既是惋惜又是興奮。
一方是天璣國主之妹,一方是韓老將軍義子,如果他們不是立場敵對,也許現在正并肩鋤強扶弱、匡扶天下吧。
不過他想這些做什么呢?
畢竟,現在的姬有瑕,連離開王都都要彌樂相助,更別說那更遙遠的其他地方了。
姬有瑕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一時無言,直到韓水月突然撞了撞他的肩。
“你,真的是虞淵世子呀?”
姬有瑕反問:“我不像嗎?”
“當然不像。”韓水月撇嘴,把他從頭到尾一頓打量,越打量越失望,“傳聞中,虞淵世子是個印堂有眼、耳后長腮,背生雙翼的妖星,哪里像你?看起來這么普通、又這么沒用!”
姬有瑕摸著自己的印堂,想象了一下耳后長腮,背生雙翼的自己,覺得這果然應該是個妖星的樣子。
怪他,給妖星丟臉了。
摸著摸著,姬有瑕突然又想到了十歲那年,說他是“霞光”的彌樂。可最后停留在他腦海中的,卻是不久前,與他額心相貼渾身金光閃閃的麒麟。
也不知道那小東西現在怎么樣了?
姬有瑕笑,開玩笑似的對韓水月說:“那些都是假的,傳聞不可盡信。”
畢竟傳聞中清瀧圣師夜以繼日兢兢業業地開壇做法,誰會知道他不僅貪睡還有起床氣,每天不到午時都爬不起來呢?
韓水月面露不忿,準備再辯駁幾句。
他身旁的蒲松風恰好清理完手上的油漬,道:“我們該回去了,記得處理火堆,免得引火燒山。”
韓水月聞言,蹬蹬跑到溪邊,掬了捧水,一把將火星澆滅。
姬有瑕見煙塵升起,忽然想到什么,問蒲松風:“你剛才還沒說完,玉衡是兵器的國度,那開陽和搖光呢?”
蒲松風正借弟弟的衣服擦手,韓水月敢怒不敢言,抿唇瞪著自家哥哥的后腦勺,聽見他說:“開陽國中俱為妖獸,有靈智、說妖語,國君便是妖王。至于搖光……”
蒲松風頓了頓,“據說是座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