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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8.山景雄奇巍,哀樂香魂碎

  • 煙霞映星月
  • 厭闕
  • 3463字
  • 2024-08-29 09:56:00

早在上回的生辰宴上,姬有瑕就發現了彌樂在面對蒲星煉時,那種微不可察的愉悅。

可不知道是不是彌樂長年累月裝模作樣的習慣了。

每次只要蒲星煉對著彌樂蜻蜓點水似的笑上一笑,他立刻就像遭了邪魅纏身的光頭和尚,開始不著痕跡地四大皆空了。

那小心克制的樣子,就像一個半生漂泊的乞丐,某天突然得到了一桌從天而降的稀世珍饈。而當這個乞丐在人生第一次有了“飽”的滋味之后,往后每一次伸出的筷子都代表著淺嘗輒止。

天可憐見,堂堂清瀧圣師,在愛情之路上也不過是個一貧如洗的乞丐罷了。

說實話,一貫狼吞虎咽的姬有瑕難以理解這種心情。

于是他選擇把嘴邊茶水抹了個一干二凈,大聲宣告——“我喜歡蒲星煉!”

原本以為能瞧見彌樂變臉。

可暗搓搓等了半天,卻沒等來彌樂迎面而來的唾沫和拳頭,只見他怔愣一瞬后輕輕點了點頭,仿佛聽見了一個特別不好笑的笑話一樣十分平淡地別開臉。

“晚膳應該已經備好了,我們先去用飯吧。”

姬有瑕:“……”

不是吧兄弟!旁人平白無故搶你東西,你就這般大方地邀請對方一起嘗?!

不對,蒲星煉不是東西。

啊呸,難道因為搶的人是我?!

姬有瑕許久不用的大腦一時間擁堵異常,晚膳期間整個人都不在狀態,數次略過近在眼前的紅燜羊肉,一度嘗試在鼻孔里插上兩根水嫩青蔥,時不時還要往光潔明凈的案幾上潑灑些湯水滋補。

那動作頻繁的,就像面前這早被做成飯桌的木頭還能開出花似的。

他的心思時粗時細,沒有注意到彌樂的飯量遠比不上午間所用的一半,倒是煮茶所用的茶葉,卻比平時多添了些許。

而這種微弱的反常,則一直持續到了他們到達碧霞山的那天。

·

碧霞山名聲在外,坐落于烏城。

此城上空有武曲星高照,出過不少叫的上名號的武學奇才,加上姬子琉這位護駕有功的傳奇王子居于此地,所以連帶著整個烏城所有東西的價格,都跟著水漲船高。

當池婉婉和商販討價還價,最后用三粒銀珠子,才買下自己看中的珠花之后,她感嘆:“第一次看見有比咱公子收費還貴的。”

宋叔不說話,但宋叔點了點頭。

這座什么都很貴的城,距離王都大約七八日路程。

人生第一次出“遠門”,姬有瑕本來盤算著要做許多事。

比武、打獵!

給老爹、方丈、師兄弟們帶禮物!

卻不知為何,一跨出王城的邊,就像瞌睡蟲上了身,一路除了吃、就是睡,看上去活像一頭待產的豬。

而等他的睡意終于褪去,推門而出,便見一派雄奇巍峨的碧霞山景。

彌樂也難得在舟車勞頓之余生出一些好心情,經歷過短暫的休整之后,頗給面子地被一眾花團錦簇簇擁著,去看了一眼那所謂的觀山大典。

臨走前,他還很貼心給姬有瑕撂了一句話。

叫他與那些野獸兄弟玩耍時矜持一些,否則萬一親密無間之際被那獸齒啃了臉,那可就真從“人面獸心”變得人獸莫辨了。

姬有瑕表面上答應得很干脆,等彌樂一走,便躥上樹梢,開始放飛自我。

他看見,一輪旭日當空而立,碧霞山中車馬云集。

遠有云叢渺渺猶如雪樹生花,近觀樹海綿延恍若千山凝黛。上有飛鷹盤旋于天,下有群狼環伺于野,直讓人如魚見水,恨不能當場扎進這廣袤無邊的碧海天波中去。

“啊——”

姬有瑕振開胸懷一聲大吼。

他大笑著躍下枝頭,身披一襲燦若流火的驕陽羽衣,去享受在王都之中從未有過的自由天地。

·

另一方面,彌樂已經人陪著,悄然入了碧霞行宮。

他踩著腳下一塊塊和山林碧野毫不相配的鑲金地板,非常看不上此間主人的品味。

“都說觀山法會是王家盛典,想不到五殿下費了數月功夫準備,竟在這最出風頭的場合,叫旁人替您一展風姿。”

這話一出,陪著他的男子頓時笑了起來。

這人穿著一襲繡墨竹紋路的廣袖綢衣,一手執扇,一手提籃。

此時那綴有青羽的折扇徐徐展開,掩住半張俊逸的臉,行為舉止帶著渾然天成的尊貴氣度,但更多的卻是浮于表面的紈绔輕浮。

“無妨,七王弟一向敦厚沉穩。如今臺子既已搭好,便只欠王子登臺誦一篇祭文而已。交給他,子瑜是最放心不過的。”

彌樂瞇起眼睛,側過頭去優雅地打了個哈欠。

他原本正坐在觀山臺下昏昏欲睡,準備一覺安眠到暮色四合。

卻不想這位五王子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在眾目睽睽之下裝作身體欠佳,氣若游絲地將一應諸事拋給了一同出席的七王子姬子瓔。

那模樣、那語氣,和交代后事也差不了多少。

可憐七殿下臨危上陣,不僅要應付一眾前來參禮的文臣武臣,還要分出精力安撫那一群看不到五殿下,便黯然失落的如花美人。

姬子瑜坑到了行事沉穩的七王弟,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錯:“這次勞動圣師出手幫忙,子瑜心中甚為感激。怎么好讓圣師再枯坐久等,自然是能早脫身便早脫身了。”

彌樂對此心照不宣,問他:“二殿下的鬼蝕之象是更嚴重了?”

姬子瑜搖扇的手輕輕一頓,臉上的輕松笑意頓時維持不住了。

“圣師稍后一看便知。”

不多時,兩人來到清凈園的入口。

雖然名為“清凈”,但其實不然——這里整座院墻都被圍上了一圈三寸厚的銅板,此外每隔十步,就有一位鐵甲加身的帶刀侍衛,堪稱真正的銅墻鐵壁。

彌樂從前就來過此處,再見這景象也不覺得稀奇。

還沒進門,他就聽到了一陣隱隱綽綽的動靜,像是門后有人正竊竊私語。那聲音極為幽咽,混雜著另一重甜膩難斷的嬉笑之音,兩種音色纏綿于耳,足可讓聽者們心煩意亂。

彌樂木著臉聽了一會兒,對姬子瑜道:“開門吧。”

姬子瑜點頭示意。

侍衛們收到信號,齊齊抬手,這才將拴在鐵門外面的橫木一起抬了下來。

行動間,頭盔的縫隙間竟露出不少類似棉絮的東西,想必是為了阻隔這擾人心神的靡靡之音。

沉重的門扉在眼前徐徐洞開。

里頭是一幅再常見不過的王家園林景象。一角一落秀木名花,雕梁繡柱如詩如畫,而在這般富麗堂皇的桂殿蘭宮之中,有一名身著紅色長衫的男子半躺楓樹之下。

他看上去像一捧點燃的酒。然而火焰燃燒得愈烈,便顯得愈加冷絕。

這紅衣如火的男子,便是二王子姬子琉。

姬子瑜一看自家兄長這不知寒涼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脫下外衣將人裹好揪了起來。

“時至今日還不安分,你這是存心找死嗎?”

姬子琉睡得好好的被他吵醒,頗為不樂,“怎么跟王兄說話呢,沒大沒小!”嫌棄姬子瑜擋了他的光,伸手將人推了個踉蹌。

推開討人厭的弟弟,姬子琉看見彌樂卻一臉欣喜。

喊道:“彌焉!”

姬子琉一身酒氣,顯然醉得不輕,他伸出手來去拉彌樂:“本殿下近來總在仙界流連,今日又被那弄墨仙女好生招待了一番,正想尋你們兄弟來暢談一二呢!”

彌樂目光淡淡,仿佛沒發現自己的名字被人喊錯。

他避開姬子琉的觸碰,反手一繞、輕飄飄撩開了對方的袖子——暴露出來的手臂骨瘦如柴,透著股猶如死尸的灰白之色。

眼見小臂處的金色靈紋已然黯淡發黑,彌樂才一如既往地熟練解釋。

“彌樂并非家兄,暢談便算了。今日前來,只是受王上之命、來為先聞道圣師收拾爛攤子而已。”

他這話說得相當不客氣。

但是姬子琉卻“嗤嗤”笑了起來,仿佛見了浮世高臺上,一出歡喜不盡的戲文。

“你可真是會說笑,聞道圣師已然修成真仙,正與佛祖一同長居仙界,哪里還會再回人間。”

姬子琉這么說著,雙手插入袖中,斜著身子往魚池邊上的玄鐵香爐走去,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頹廢的氣息。

“也罷,知道你們彌家個個都是正人君子。既不欲與本殿下談仙論道,本殿下便只好尋些美人來聊聊了!”

說著,他窸窸窣窣的從袖子里摸出了什么。

那是一朵花。

花色是略有些艷俗的粉,花瓣飽滿濃郁到了極致,被蒼白袖長的手指松松握住,像極了一具自水中撈出的尸體。

緊接著那手指忽然松開……

“刺啦”一響,花朵被投入火焰的瞬間,直接爆出了一串緋紅色的煙霧。

緋煙繚繞中,一張張嬌柔女子的面龐閃現不定。先是嫵媚嬌笑,然不消片刻便又轉為猙獰哭嚎……

姬子琉頗為享受地埋首香霧之中,不僅對這刺耳聲響全無不耐,甚至還不斷伸手將逸散的煙霧聚攏入懷。

那滿臉癡迷的模樣,倒真像是在與無數絕色美人親密接觸似的。

這情景實在荒唐,但卻沒人能和他計較。畢竟……眼前這人乃是個瘋子。

彌樂看了一會兒,在姬子瓔身后喚他:“五殿下。”

姬子瑜回過神,這才松開身側緊握的拳頭,他抱拳對彌樂:“圣師勿怪,我二王兄神志不清,方才并非故意冒犯。”

“我知。”

彌樂輕輕點頭,又道,“早聽聞《怪物譜》中有一蟲,名叫‘蝕香蟲’,此蟲素棲女子身,終其一生只食二物——少女極樂一滴淚,極哀一口血,食之既死成蟲花。此花焚之有奇香,喚作‘哀樂香’。有造夢迷魂之效。”

姬子瑜笑容不改:“圣師果然見多識廣。”

彌樂繼續說道:“此香難得。炮制時不害生靈,卻不免多傷女子之心。五殿下愛護兄長,也請記得因果輪回,勿要反噬己身。”

姬子瑜聽之如未聞,只是自顧自地又從籃子里取出狼毫朱砂,將它們整整齊齊擺在桌案上。

隨后見到彌樂滿臉認真的樣子,才渾不在意地說:“王上追求長生大道,可生而為人終須一死。別的不說,就說虞淵王叔帳下,有多少英雄豪杰喪命妖口。本殿下命好,或能死于美人香帳。”

“圣師,”他遞過飽蘸朱砂的玉筆,“請圣師為我兄長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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