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斜著身，探出半個頭來。那人，他老了，真的老了。

他的嘴唇上下蓄著雜亂的胡須。再仔細些，突出的前額和眼角上刻滿深密的皺紋，里面像是藏著無數的苦難和驚險。

他背有點駝，看起來還健壯。穿得很襤褸，那飽經風霜粗糙的臉上，到處有著痛苦的痕跡，但卻沒有頹喪的表示。從他的動作上，發現不了一點遲鈍、衰弱的表示，依然是剛健有力的。

歲月老人。

慕添宇腦子里，突然冒出這個詞。

“喂，小伙子，找誰？”老人一絲絲的表情都吝嗇，惱聲沖著慕添宇問。要知道，被人打擾睡覺，心情能好嗎。不停歇的敲門聲，講話聲，他捂著耳朵也睡不著。人到一定年紀，睡眠質量不好。

“找……”找誰來著，他突然忘記對方的真實名字了。機靈一下，他下巴往側邊揚了揚，“喏，你家隔壁的老王。”

老人夠小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審視的眼光在慕添宇身上掃了掃。“那里沒人。”他作勢要關門，被慕添宇手肘頂住門，討教語氣問，“確定沒人？”

“嗯。”老人嗯了聲，索性連門也不管，往里屋走。

慕添宇見狀，作罷。頂住門的手肘滑落下來。心中的疑團越來越大，王旺手下在耍他嗎。

“你好。”小巷子躥出個小孩子，天真無邪的模樣，眼睛卻無法讀懂。他出現速度之快，讓慕添宇想到幽靈。小孩嗤牙咧嘴地打招呼，轉身三兩步，發現人沒跟上又回頭，“說的就是你，大叔。”

“你？”慕添宇氣笑，哪來小孩子。

“王叔的哥們叫我帶你過去。你叫慕添宇，沒錯吧！”小孩子撇撇嘴，不耐煩地解釋。那叔叔看起來人模人樣，一點兒默契都沒有，不太聰明的樣子。

王叔的哥們與他達成聯盟，帶個人進屋，一罐子的星球杯歸他。若不是嘴饞，他才不干呢。烈日炎炎，向烤地瓜似的。

“嗯”，慕添宇皺著眉瞅了他一眼，“帶我去哪？”

“跟我走就對了。”小孩無視慕添宇的疑問，兩邊腮鼓得大大，不耐煩地說。真是個啰嗦鬼。“跟上。”

慕添宇莫名其妙地被一個小孩鄙視，氣笑。他倒向知道小孩在玩什么把戲，便緊隨其后。

同一條巷子，七拐八拐的穿過很多道木門，像迷宮般。他特地注意了一些周圍環境，穿過木門的同時，瞥見個別屋子堆滿了雜物和布滿蜘蛛網。不由納悶，我進了鬼屋嗎？

“嘿，我贏了。”

“放下，你出老千。”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兩人的腳步剛跨國門檻，院子里傳來陣陣鬧哄哄的聲音。與外頭的寧靜相比，一個天一個地。一堆人圍成一個圈，圈外的人使勁地往里擠，擔心錯過幾十個億一樣。慕添宇同樣好奇，準備走進時。驚呼聲響起了。

“我哪里出老千。”粗狂漢子面紅耳赤地否認道，好不容易賺了兩個錢，就被懷疑出老千。這幫人真不是人。

“我好像看見了。”又一道聲音響起。“你藏了一張牌。”

粗狂漢子氣不過，嚷嚷道，“給你搜，給你搜。”邊說著邊往懷疑自己的那個人身上湊，嚇得對方后退一步直躲開。

“王二叔。”小孩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大喊一聲，人群全部回頭。“人，我帶來了。”

“我的星球杯呢。”對方未開口，小孩的話就堵住了叫做王叔那個人的嘴。“你答應過我的，人只要帶來，我就可以獲得一桶星球杯。”

“好好好，星球杯。”粗狂漢子滿臉慈愛地忽悠人，卻從口袋里掏出兩個棒棒糖，“喏，今天就是這個。”

“星球杯我還沒買。”

小孩子脾氣來得快，手直接打落棒棒糖，眼里的淚水來回打轉，“你們都是騙子。騙子。

“說話不算數的壞大人。

“咳咳”大個人杵在那老半響，每一個人搭理。慕添宇忍不住咳嗽兩聲，企圖引起他人注意力。果然，被稱呼為王二叔的那個人扭過頭來，盯著他看，“有事？”

沒看見他在哄孩子嗎。

慕添宇驚呆了，這人凈睜眼說瞎話。前半個鐘，兩人還通過電話，安排小孩去帶自己過來，結果吃閉門羹。他沉住氣，緩緩地自報家門，“慕添宇。”

王二叔眼神像掃描王一樣，從頭到尾掃了他一眼，佯裝咳嗽的模樣，握拳放在嘴邊。接著，轉頭沖著那幫子人說，“有事，先走。你們玩。”

他起身，朝著慕添宇點頭示意，腳步朝著另外一邊的屋子走去。

那幫子人，起初起哄的氣氛消失不見，個個點頭如搗蒜應承。個別想突出點的，嘟囔著嘴，裝出生氣的樣子，“哼，王哥，贏了錢就走。”

兩三步之遠的王二叔，回頭瞪了他一樣，甩下一句半開玩笑的話，“皮癢是吧！”說完，就離開了。

嘟囔聲登時像是卡住暫停鍵的噪音，戛然而止。一幫子人安靜得不像話，慕添宇嘴角幾不可見向上揚了揚。他回身留意了周圍，眾人坐在院子里老樹下，繼續玩。老樹如撐起的蘑菇傘，正好嚴嚴實實地遮住太陽。樹下的人，大概感覺不到燥熱。

里里外外間隔著很多堵墻，難怪院子里的聲音，在巷子外，一丁點也聽不見。圍墻里，圍墻外，不是同一個世界。外面破破舊舊，如被拋棄的、鬧鬼的老宅。

隨著走進內屋，越發富麗堂皇。紅木高粱，亮白亮白的瓷磚，大門正對的墻上，供著一尊呲牙咧嘴的神像，有些嚇人。大廳里，厚厚實實的紅木家具，連同喝茶的茶臺，也不例外。

慕添宇心想，果然不一樣。

王二叔對神像磕了三個頭，回身對慕添宇要求，“你也來。”

啥？

我也來？

搞什么鬼?

慕添宇無所謂神論，只是第一次來訪，就給別人家的神像磕頭。心理閃過一絲絲的不舒服，具體是什么來著也說不清楚。

見他沒動作，王二叔再度開口，解釋道，“來者是客，入鄉隨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想到自己有求于人，慕添宇即使心生不悅，也硬著頭皮，磕頭有三。

完。

王二叔打開有抽屜，拿出厚厚一沓檔案袋，交至慕添宇手中。自己尋一座椅，扶著把手坐下。慕添宇正想開口問，被打斷，“甭問，你先看。”

慕添宇心怦怦跳，驀然涌上一陣不安。拿著檔案袋的手指，彎曲幾分，掐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