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老楊桃樹,陽光在葉子上跳脫。撒向地面的塵土上,斑駁無比。前屋后舍雞鳴狗吠,農村的特色鮮活起來。
慕添宇駐足老楊桃樹下,目光深邃,令人不知其所想。
此去經年,光怪陸離村倒是沒發達起來。
住老房子的人,同樣是老房子;住新房子的人,始終是那么幾戶人。也不見怪,來來去去,輪輪回回,當權者高權在握,無望者更為無望。
如電影里主人公輕嘆: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城市,和世界。
他鎖門的一瞬,余光瞥見魏老前來。隨行的還有慕添擎。魏老年歲已老,興是經濟條件好,整個人精神抖擻,身子及腳步輕盈。走路姿勢,響當當領導做派。
符合古人的話:行如風,站如松,坐如鐘。
“你去哪?”魏老瞅見慕添宇肩上的背包,出聲問。昨天剛回村的人,一大早背著包,不像是要去干農活。再說,慕添宇入獄后,他的田地早已給其他人耕作。
當年,他的田地如燙手芋頭,沒人愿意接。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誰愿意接一個犯罪之人的東西,倒像是瘟疫。
退一步,光怪陸離村靠山,稍做開荒,幾畝地還是有的。每家每戶按人頭分,數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土地適合種的農作物,只有稻谷、甘蔗;其他的也是白種,達不到收成預期。
最終,慕添宇的幾畝田,落在韓家——韓瀚名下。意思租給韓瀚,每個月兩百元租金。慕添宇回來至今,租金的事暫且無人提及。
“出去一趟。”慕添宇無情緒地回答。經歷多后,內心慢慢生了繭,若非像剝洋蔥般,一層一層地剝掉皮,觸及里頭的肉,情緒波瀾不見其色。
“我們想找你談談。”魏老板著手說道,兩眼炯炯有神盯著慕添宇。“無論對錯,落葉歸根是好事。”
“我們打算主持一場歡迎儀式,順道祭拜地頭神。”
“告訴它,你回來了。”
“老大不小了,該安生生活。”魏老說完,哼哧兩聲。側臉朝慕添擎,叮囑似的眼神兒。“長兄如父。”
意思很明顯,哥哥得管著弟弟。不讓世人所笑話。
慕添擎斂眉,輕嗯了聲。
“我想查當年的事。”慕添宇的話,如石頭扔進平靜的湖里。效應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觸及在場人的心窩。
魏老幾不可見地把怒火壓下,語氣驟冷,沉聲說,“人死多年,你想怎么查?”
“現在技術發達,可以尸檢。”如果真的是因為毒死,尸檢或許能查出個大概。當年眾人皆說瞎子徐是毒死,因為家里有砒霜,他成了嫌疑人。
慕添宇納悶了,家里怎么會有砒霜。且包著砒霜的紙,與瞎子徐給他的,一模一樣。瞎子徐死之前,還見過誰?
“尸檢?”魏老手里的拐杖重重地一跺地,挑眉怒眼,“開棺驗尸?”
“讓他死不安寧!哼!”
“我不同意。”這種方式,沒人能接受。魏老和慕添擎異口同聲地說。語落,兩人意外地看向對方。慕添宇聳肩兩手一攤,無所謂地說,“他死了,你們同不同意無關緊要。”
說完,他邁開步伐,準備離開院子。魏老拉住他,滿臉焦急“不能讓他死不安寧啊!添宇。”
“造孽!”
慕添宇甩開他的手,平靜地反問,“死去的人,為啥要活著的人受罪?難道死人比活人重要?”
哼,鼻翼溢出一聲輕笑,他佯裝質疑地問,“難道,有什么貓膩?或是,你們嫁禍于我?”
“你!”魏老漲紅了臉,半天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臉漸漸由紅變成豬肝顏色。慕添擎也好不到哪里去。
慕添宇走了。
魏老斜睨慕添擎一眼,哼!“看著點,他捅婁子,我不會放過你!”然后,屁顛屁顛似地,也走了。
慕添擎伸手摸摸鼻尖,而后兩手五指插進堅硬的發隙中,猛抓一通。腳也不停息,逮到小石頭,狠狠地踢得老遠。
———
韓瀚急忙幫媳婦兒擺好攤子,要回光怪陸離村找慕添宇。她媳婦兒倚靠在墻邊上,不明白,便問,“有什么事,需要這般急忙?”
自家老公與慕添宇,小時形影不離,如同穿個褲襠的人。什么事兒,非得下著雨,匆匆忙忙趕回光怪陸離村。
“急事兒。”韓瀚騎上自己的摩托車,回頭說道。他前些天與朋友們下館子,突然聽見隔壁桌喝醉酒的幾個人高談闊論。好死不死,提及了慕添宇。
起初,他不信。
雖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下個館子,能碰上幾年前跟慕添宇案件有關的人,也是奇。況且,對方已喝醉,無意間指明光怪陸離村。讓韓瀚他喝進去的酒,登時如白開水,酒醒一大半。
后半場,他表面功夫偽裝得很好,耳朵使勁聽墻角。
耳聞慕添宇回光怪陸離村,他心急。怎么也得把自己聽到的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他。不然,又出什么幺蛾子。
“走了,不用留飯。”他轉動摩托車的把手,車子轟隆隆發動的聲音漸起。摩托車開動之際,他回頭揮揮手。
“把頭盔帶上,注意安全。”韓瀚沒戴頭盔,他媳婦兒不由地提醒一句。近來禁摩活動搞得如火如荼,不帶頭盔,罪加一等。
留給她的,是摩托車尾巴放出的一串串廢氣,韓瀚并未應答她。
——
“你好!”慕添宇站在南城監獄前,與工作人員打招呼。“慕添宇,你們昨天找過我。”
午時,監獄會見樓旁的樹上,鳥兒百無聊賴地叫。
工作人員懶懶散散地垂眸,瞥了眼手腕的表——十一點半,快下班時間。他不著痕跡看了眼慕添宇,“找秦常在?”
“嗯。”
“他尸體已送至殯儀館。你去這個地址,他家屬也在。”工作人員心急下班,為對得起身上這套工作服,耐著性子卻毫無人情味地說,拿起桌上的一支筆,刷刷兩下寫下串地址。
家屬也在?
大概時秦顏佳和蝦米。
慕添宇接過紙條,點頭致謝,轉身離開。
他撥了個電話,想了解情況。蝦米接的,“添宇哥,我們都在這。”他簡單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掛斷電話。
等他到了指定的地點,入眼的是一臉平靜的秦顏佳和眼睛紅腫的蝦米。秦顏佳手里捧著一個罐子——秦常在的骨灰。
“喏。”蝦米扔給慕添宇兩本書和一封信。“秦叔,留給你的。”他很熟悉的兩本書——《孫子兵法》和《本草綱目》;信封陳舊。
“我們走吧!”秦顏佳淡淡地說道,心里的擔子似乎被放下般。“他向往大海。”
秦常在常說:愿在塵世獲得幸福,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人間太累。
慕添宇笑話他,“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眨眼,活人變成一把灰。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