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他前往周城辦事。

到當地的中心醫院探望江湖朋友，不巧在醫院里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李沐沐。

兩人見面，皆是一怔。

李沐沐莞爾一笑，才開啟談話的模式。

“怎么，不認識我？”她打趣道，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絲被人撞破秘密尷尬的笑。

“李沐沐？”慕添宇并不確定，眼前的人曾經在光怪陸離村生活些年——的李沐沐。

曾經的李沐沐，面朝黃土背朝天，看起來一樣鮮活有力。而此刻，旁邊有個人攙扶著她，她臉上盡是病態。

“你怎么出現在這里？”慕添宇好奇地問。要知道，李沐沐離開光怪陸離村有些年了。傳聞中，她嫌貧愛富，離開了孫家。再嫁，追求更美好的生活。

她旁邊的人，難不成就是？

他視線停留在對方身上一會，自覺不太合適，又收了回來。

“有點不舒服。”李沐沐兀自開口回答。

慕添宇嗯了聲，氣氛剎那間如下起冰雹。為緩解不適，他多嘴了句，“嚴重嗎？”

李沐沐莞爾一笑，淡淡地說，“還行，暫時死不了。”她目光呆滯片刻，故意放松神情。

與慕添宇側身而過的那刻，她啟唇道，“別讓他人知道。”話里話外透露出點點哀求，容不得拒絕。

慕添宇不傻，自己本不是多嘴之人。現在對方開口，自然是想瞞住。尤其是最親近的人，如家人。他便回，“明白。”

“注意保重。”

留下此話，便分道揚鑣，各自天涯。

直至些年以后，慕添宇再見攙扶著李沐沐的那個人。

那人出現在光怪陸離村，站在孫家的屋檐下，整個人透露著悲傷。

屋里傳來噼噼啪啪東西與地面碰撞的聲響，孫攀求怒目而視，吼道，“滾，你們給我滾。”

那人依然不動，安靜地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

“你們…給我滾…咳咳咳…”，繼而是猛烈的咳嗽聲，以及重物摔地。孫攀求癱坐在地上，眼淚順著眼角，像開了溝的河，橫流。

屋外的六月天，院子里荔枝樹上的知了不停歇地叫囂，似把雷雨叫來方可罷休。

那人見狀，索性放下手里的東西，擱在門檻邊的小矮桌上。轉身之際，勸慰地說，“她希望，我們努力做到才好。”

孫攀求充耳未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算是為了孩子。”

那人說完，踏著六月艷陽天，消失在光怪陸離村塵土漫漫的小路上。

李沐沐病死他鄉，遂其愿，骨灰灑向了大海。

她給孫家留下，孩子們的教育費，及一封信。

她說，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淡定的內心，豐富的學識，將會成為孩子們一生的財富。

所有的流言蜚語，隨人的逝去而煙消殆盡。

眾人糾正了謠言，李沐沐并非再嫁。

——

一晃多年，孫圓圓學有所成，終究遂愿。

電話響。

“你回村了？”韓瀚霸氣側漏充滿磁性的聲音，從手機另一端直擊耳膜。

“對。”慕添宇言簡意賅。

“嗯，我回去。找你。”韓瀚表明想法。

“你顧著點生意。”

“沒事，我有事跟你說。”

現今，生意不比以前，競爭壓力大，賺錢實則不易。而韓瀚老是瞻前顧后地幫自己，慕添宇心里過意不去。

韓瀚說話嚴肅，似真的有重要的事跟他講似的。慕添宇索性作罷，該怎么樣就怎么樣。

——

入夜。

轟隆隆……

三更時分，雷神之錘，響徹云霄。連帶噼里啪啦的雨神的眼淚，奔涌而來。風神毫不示弱，吹得院子里的樹直不起腰。

慕添宇翻了個身，床咯吱咯吱地響。被三神擾亂了清夢，哆嗦地從包里找出件衣服蓋上。

這不消停的夜，像極了電視劇里男女主受難日。

鈴鈴鈴！

手機屏幕亮了亮，電話聲音傳來。

起初，他以為是鬧鐘，沒有伸手就掛掉。

鈴鈴鈴！

又響。

這下，他瞇著眼仔細一瞅，陌生來電。

掛斷。

鈴鈴鈴！

再響。

他二度看手機屏幕的地區顯示，眼皮子跳了跳。鯉魚打挺似地坐起身來，滑了接聽鍵，沉聲說，“喂？”

“慕添宇？”對方試探性地問，喘氣聲壓不住焦急。

“對。”

“你是？”

“秦常在，沒了。”對方稍作停頓，才說出目的。若非是工作需要，他才不愿三更半夜擾人清夢，來報憂。

“什么?”

前些天還是好好，眨眼說沒了。任其是誰，也不可置信。況且，慕添宇做好打算，怎么也得找人，把他撈出來。不然，在里頭狼虎相爭，稍不留神不死也是半殘。

“他叮囑過，有事打這個號碼。最好明天安排時間過來一趟，料理后事。”對方說完，趕鴨子似地，匆匆忙忙掛掉電話。

慕添宇半響才回過神來，秦常在死了。

南城，監獄。

一進一出，就是一生。

慕添宇出來的是完整的人，而，秦常在，卻是一罐子的灰。

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他腦子里如放電影般，把與秦常在的回憶，不斷回放，再回放……

驟然，悲從心來。

一晃，就是一輩子。

一輩子有多長，一輩子就有多短。有人說，把一輩子分為很多輩子來過，五年為一個輪回，五年為一個輪回。然后，我們現在是在過前生。

他翻來覆去一會，索性下了床，亮起燈，打開衣柜。

柜子里陳舊的衣物整整齊齊，衣物下面壓著一個東西。被包得嚴嚴實實，他攤開外面，里頭露出一把劍，有些份量。來回看了兩遍，又把它包起來。

從側邊格子翻出一沓紙，拿來攤在桌子上。行李包里拿出墨水，毛筆。落座，練起字來。燈影斜射，毛筆及人的影子晃動。

窗戶外頭的狂風暴雨，不知疲倦，轟隆隆，噼里啪啦，始終不停歇。聲音應當是惹人心煩氣躁，而慕添宇一筆一劃地寫著毛筆字，四周靜謐不已。

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大的喜悅。

一句話，就這么出現在紙上。他忽而勾起嘴角，牽扯出一個笑。

此話，蝦米嘴里蹦跶出來的。

可現實，誰特么，一生會遇到那么多個喜悅的人，和事。

——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