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的《九個故事:一百個滑稽故事選集》,普拉默 斯卡特 科拉斯的譯本,布蘭特插圖[83]
- 奧威爾書評全集(下)
- 喬治·奧威爾
- 1364字
- 2020-01-16 15:48:12
《一百個滑稽故事》有了新的譯本,它通常被歸入拉伯雷式的文學,而事實上,有時候人們談論起它的時候就把它當作拉伯雷作品的延伸。巴爾扎克本人在前言中蓋棺論定地說“我們尊敬的導師……智慧與幽默的王子”,而且有好幾處在模仿拉伯雷的文風。但是,這些相似都只是流于表面,而引用拉伯雷的主要動機或許是讓色情描寫顯得體面一些。
這本選集里有九個故事,其中七個似乎源自于薄迦丘或維庸的敘事詩。它們描寫的是通奸和欺騙債主的主題。《失憶的教務長》是一個很有想象力的故事。《默頓的快樂牧師的布道》在直接模仿拉伯雷,在氣氛渲染上做得很成功,但作為一個故事似乎沒有什么意思,而穿插書中的幾處評論表明巴爾扎克認為拉伯雷主要是一位幽默作家。《妖女》要比其他故事篇幅更長一些,而且性質不大一樣。它的主題是宗教法庭對一個人們相信是惡魔化身的年輕女人進行審訊、虐待和最終執行火刑。這個故事有很多機會進行色情描寫,而巴爾扎克也充分地利用了這些機會,但是,他的主要目的似乎是對偏執和迷信進行人道主義抗議。這個故事的氣氛和隱含的道德思想讓人想起安納托爾·法郎士的《科納德神父》系列故事中的一些篇章。
很難不覺得在幾乎所有這些故事中,巴爾扎克只是沉溺于骯臟的描寫,以懷古作為掩飾,讓它看上去體面。在十九世紀的法國,拉伯雷或許被認為是一個色情作家,這就是他在十九世紀英國的名聲。我們都記得執事長格蘭特里將他的作品“藏在桌子下面的一個暗格里”[84]。在勃朗寧的一首名詩里,《拉伯雷小集》是一個單身漢寢室里五花八門的東西的一部分。直到今天,印制粗劣的平裝厄克特譯本連同《家庭女教師莫萍》和《亞里士多德全集》一起銷售。但出于某種原因,人們一直在說拉伯雷那些誨淫誨盜的作品是“健康而自然的”,完全不像斯特恩[85]或皮特尼烏斯[86]的作品。“拉伯雷式”這個詞總是用于表示某種市儈的庸俗,只是為了達到幽默的效果,并不會敗壞道德。事實上,拉伯雷總是被當作一個標桿用于衡量像斯溫伯恩[87]、喬治·摩爾[88]或戴維·赫伯特·勞倫斯這樣的作家。他的作品中有的章節極為病態惡心,但因為大家都公認他是“健康的”作家,清教徒們也就能夠去閱讀他的作品。果不其然,他的影響在不應該出現的地方出現了,譬如說,查爾斯·金斯利的《水做的女子》。巴爾扎克聲稱自己是拉伯雷的信徒,事實上,他是在說他的動機是無害的,因此可以被當作是對薄迦丘或《魔法全書》的模仿。
問題是,當你讀著像《德亞茲城堡是如何建成的》或《僧侶阿瑪多》這樣的故事時,你會覺得在巴爾扎克和薄迦丘之間橫亙著宗教改革的時代。巴爾扎克在序文里解釋(他補充了“遺憾地”這個詞)他刪掉了那些不宜刊印的文字。結果就是,幾乎由始至終充斥著難以忍受的俏皮:幾乎每一個段落都在描寫讀者們心領神會的內容,卻又只能以拐彎抹角的方式提及。在編撰《十日談》時,沒有什么是不能寫的,但這些故事是幾乎已經被視為異端的文明的產物。薄迦丘的故事里總是有俏皮的描寫,但大體上它們并不是以嘩眾取寵為目的。宗教的地位以如今不會采取的最暴烈的方式得到了鞏固。在巴爾扎克之前已經過了幾個世紀的清教徒主義,他無法像薄迦丘那么天真。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么淘氣,以聰明的、看似清白的譬喻表達不宜刊印的意思。結果就是令人倒胃口的、做作的插科打諢。巴爾扎克的許多小說如今都找不到了,將紙張浪費在這本并不成功的次要作品上似乎很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