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大家都說典型的英國小說呆板拘謹，而典型的美國小說總是吵吵鬧鬧，充滿“動感”和暴力呢？我想根本原因是在美國，十九世紀的自由傳統(tǒng)仍然還活著，雖然那里的現(xiàn)實生活和這里一樣死氣沉沉。

在英國，生活是順從和拘謹?shù)摹Ｃ考虑槎加杉彝ゼ~帶、社會地位和謀生難易所決定，而這些事情是如此重要，沒有哪個小說家能夠忘記它們。在美國，它們要么不起作用，要么小說家很容易擺脫它們。因此，一部美國小說的主人公不會是社會機器的一個齒輪，而是一個無拘無束、沒有責任感、爭取自我救贖的個體。如果他想去西雅圖，或當一個賣花生的小販，或和妻子離婚尋找一個精神伴侶，他總是可以這么做，只要他有錢——而到了那個時候他似乎總是會有錢。維里達·亨特——《我們被背叛了》里面的年輕人——據(jù)說因為“黑暗而恐怖的童年”而受到創(chuàng)傷，但他其實是命運的主人，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在英國是不可想象的。他是那種典型的粗人——從小就是摩門教徒——他有頭腦，來到城市里接受教育，想要從事“寫作”。在讀大學的時候他就莽撞地結(jié)了婚。很快他去當兵，當修車店的機修工，當私酒販子，當英語文學老師，當公寓看更，同時寫他的小說，研究哲學和神學，時不時酗酒和無緣無故地與人吵架。他一直沒辦法擺脫自己的妻子。她很漂亮卻很傻氣，而且全心全意愛著他。不幸的是，他將自己奉獻給了她。他嘗試對她不忠，但總是在關(guān)鍵時刻作罷。顯然，為了他的靈魂他必須擺脫她。他已經(jīng)有了兩個孩子，但這并不是很重要。

“……你的責任就是買食物和尿布，并盡好做妻子的責任。”

“這對你意味著什么？”

“我要對自己誠實……”等等等等。

維里達或作者似乎都沒有意識到其它責任。最后，維里達似乎并沒有成功擺脫妻子。他只是讓她憂郁地自殺了。最后那幾幕——自殺、絕望而徒勞地想要把妻子救活、停尸房和火葬場的恐怖以生動的文筆寫得觸目驚心。

這是一本很有水平的書，而且能讓一個人去通讀那350頁本身就是了不起的成就。它的主人公是一個半吊子的混蛋，但和許多美國小說一樣，它的效果大部分來自大量的省略。

《大衛(wèi)與喬安娜》也是一部關(guān)于年輕人追求自我救贖的故事，但方式不同。一個年輕人和一個女孩逃離了他們那些令人無語的親戚和丑陋貧窮的工業(yè)重鎮(zhèn)格拉斯哥，整整一個夏天都在高地度過，而且沒有結(jié)婚。當然，這種事情不可能永遠持續(xù)下去。很快冬天就來了，一個孩子就要出世了。他們回到家里，順從地結(jié)了婚，找了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覺得牢籠般的生活的陰影正開始降臨在大衛(wèi)身上。但是，喬安娜仍在秘密籌劃逃跑。她決定孩子生下來后就放棄這份安穩(wěn)的工作，回到高地去，種一小塊地，擺脫可恨的工業(yè)世界。我很懷疑她或作家是否意識到這意味著怎樣的生活。布雷克先生的文筆很好，但我希望他不要那么喜歡用“瀟灑”[106]這個詞。

《離奇事件》是關(guān)于一個糊里糊涂的年輕人的故事。結(jié)尾和開頭一樣，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知道他不想做自己——略有私產(chǎn)的上流階層的成員。在丟掉幾份工作和與乏味的上流階層的太太離婚之后，他加入了共產(chǎn)黨，然后又脫離了它，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共產(chǎn)黨高層的真面目。作者對待共產(chǎn)主義的態(tài)度很曖昧。他允許激烈的長篇演說打斷故事，有的演說寫得很有文采，贊同共產(chǎn)主義，但他把黨派政治描寫成恐怖主義和陰謀詭計的結(jié)合體，讓人無法肯定他到底是贊同還是反對。

那些知道詹金斯小姐講述一個“直白的”故事的能力的人看到她嘗試寫一本歷史小說會感到很難過，它總是讓人覺得有刻意雕琢的痕跡，甚至像是在進行寫作練習。這個關(guān)于伊麗莎白女王統(tǒng)治時期的舞臺生活的故事寫得很舒緩，溫和到就連馬洛在客棧的爭吵中被刺死這個故事的高潮也似乎很平靜。男主角是一個演員，由于演出馬洛[107]、基德[108]、格林[109]等人的作品而走紅一時。她的意志很堅定，沒有提到莎士比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