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書評家最需要的是一組新的形容詞。不僅是因為字典里所有最強烈的形容詞（“極其美妙的”、“令人瞠目結舌的”、“難以忘懷的”等等，不過還有兩三個詞語沒有被發現，最好不要泄露它們是哪些詞）已經被用得如此俗套，沒有哪個體面人會再去使用它們，而且還因為目前的情況是：對于真實價值相距萬里的書籍，無論是褒揚或貶斥，用的都是幾乎一模一樣的詞語。如果你要為戴爾[77]或迪平[78]寫書評，將它們貶得一無是處并不會起到什么幫助。你必須嚴肅地對待它們，這意味著用上那些你準備用于評述司湯達或莎士比亞的作品的詞匯。這就像是用一臺給鯨魚稱重的秤去給一只虱子稱重。任何誠實的書評家都會承認《格列佛游記》和《神探福爾摩斯》都是好書。他甚至會用“極其美妙的”、“令人瞠目結舌的”、“難以忘懷的”等詞語去形容這兩本書。但是，顯然它們有著明確的區別——但大部分評論家并沒有明確地指出它們的區別。既然沒有那些急需的形容詞（而我們應該是找不到那些形容詞的），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更加精確地對小說進行分類。它們應該被嚴格地分為不同的等級，就像榮譽勛章有不同的等級一樣。“一本精彩的九流小說”或“一本差強人意的一流小說”——這就是我們所需要的分類。

我之所以提起這個問題，是因為我手頭的這張小說清單碰巧都是水平很差的作品。你能夠將它們區分開來，并說這一本比較好而那一本比較糟，但其實它們都差不多，都是水平低劣之作?！犊颇仙衔尽肥欠ㄎ挠⒆g本，或許可以被歸為四流或五流的小說。它講述了一戰后在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的法國駐軍的故事。主角科南上尉曾經是一位英雄和令人討厭的惡棍。他是一個天生的戰士，那種人的理想就是一輩子都打仗和時不時能沉迷酒色。在打完這場戰爭并立下赫赫功勛和肆意享樂后，他還想方設法在戰爭結束后打了幾個月的仗。但最后他復員了，在這本書的結尾我們匆匆一瞥，看到十幾年后他的慘狀。當然，和平把他給毀了。三十五歲的他成了一個臃腫、生病而且懼內的男人，因為倦怠和肝硬化而死氣沉沉。文風很生硬造作，而且無疑那就是原文的風格。但是，譯者沒有把握好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在翻譯一門外語的對話時，你要么必須忠實地翻譯它，表達出原文的異國情調，要么你必須忽略準確性，讓那些角色像英國人一樣說話。他在法式文風和英國口語之間徘徊，結果就是，所有的對話都是這樣：

“看好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手雷可不是橘子，你知道的。它們被分發下來就是要拿來用的，是要把該炸的人炸個稀巴爛的——我的朋友，隨你怎么說都行，事情就是這樣！”

沒有哪一個時代或哪一個國家的人會這么說話。

《一個成功人士的私生活》是一本更加為人熟悉的作品。主角瑪格羅夫是一個典型的現代“大人物”——那種美國商業學院會想方設法讓你相信你也可以成為的人物。他擁有不計其數的企業，包括“文化有限公司”，而且他沾沾自喜地覺得自己有點像拿破侖。不消說，他的私生活一片空虛而且無法滿足。他的妻子鄙視他，其他女人讓他覺得厭煩，等等等等。（去描寫一個不會對自己的“偉大”感到失望的“大人物”是多么富于原創性和可怕?。┳髡唢@然有機會近距離觀察諾斯克里夫勛爵[79]。但他的小說與另一本十幾年前同一主題的小說不可同日而語——或許現在它已經被遺忘了，但它是一本好的小說——已故的沃爾特·萊昂內爾·喬治[80]的《卡利班》。

讀著《六便士之歌》的開頭，我看到這么一句話：“走在這片荒蕪的棕色和紫色的土地上，他回到了精神家園?！庇心敲匆粫何疫€以為自己在讀“黑土地”文學，在干草堆后面摘花呢。但是，《六便士之歌》不是這類書籍。它更像是一本非常樸實的傳記，就像是在閑庭信步，你會一直覺得很快就會有“情節”發生，但是“情節”從未出現。主角扎克·凱伊是一個離家出走的蘭開夏的男孩，遇上了一個小販，自己也當上了小販，令人難以置信地輕松地發財了（他賣的主要是咳嗽糖漿）。很快他娶了女房東，或者說是她娶了他——里面有太多的“俏皮話”，如果“俏皮”是正確的蘭開夏詞語的話——他當上了鎮議員，然后當上了市長，失去了妻子，失去了金錢，最后，在年近五十的時候，回到路上去當小販。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我相信所有北方的讀者都會為里面的角色說的那些粗俗的方言而感到高興。

“俺在尋思，”扎克靦腆地說道，“如果俺讓你家莎莉到俺那兒料理家務，我會給她好報酬的，她的手頭也能松動一些?！?

還有：

“他將會滿足鎮里大家的要求，”她說道：“他是個思想堅定的家伙，他的馬廄里的馬每一頭都能拉得動大象。”

這些對話應該說到蘭開夏人的心坎里了，不是嗎？我是很反對這種寫法的。我覺得真實生活里已經有太多的北方口音了，不應該把它寫進小說里。

另外兩本書是犯罪小說?！督徊妗肥恰坝怖省钡拿绹髌贰！坝怖省钡拿绹髌窌屇憧棺h說海明威是始作俑者，但它們的數量表明海明威只是一個表征而不是原因?；蛟S文風“硬朗”的作品可能會突然間消失，甚至沒有時間去揭穿海明威的真面目?！侗３置C靜》是溫文爾雅的英國作品，但對于這本書的護封，我要說的是，我覺得費伯出版社能夠把它做得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