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正月十四
- 小屁孩雜憶錄
- 小帆豬
- 3153字
- 2020-01-07 08:28:44
當時光來到新年的又一個輪回,許多事就成了過眼云煙,對于孩子們而言,極少是過了正月十五才上學的,大都在正月十四便收了寒假,這也使得每一年的正月十四的夜有了更深一層的意義。鄉間有舊俗,那就是上文提及的送“蠐螞”,這是農戶們祈求來年無蟲災的一種方式,盡管現實意義不大,但是為孩子們津津樂道,樂此不疲,一年一年的就流傳了下來。這習俗是要孩子們參與的,大人們都不會過問,只是會看著孩子們稀奇古怪的燈籠爆出一連串的笑聲,飄蕩在正月十四的夜空,伴著孩子們童稚的音韻,久久繚繞于鄉間。
印象頗深的年頭往往就是大旱那幾年,大概是98年,孩子們都還不大,七八歲的樣子,那個時候蟲災極為嚴重。先不說水里的,單是地里就讓人毛骨悚然。這倒不是夸張,鄉間有一種蟲,叫“豬耳子”,約莫十厘米長,直徑大概兩厘米,長著幾對短足,渾身顏色極為艷麗,有的是綠紅相間,有的是黑白相間,大都長了茸茸細毛,頭上有的還有一對觸角,用棍子一按,觸角頂上還會另外伸出一節,大都是黃色的。這些蟲子主要以苕藤過活,那一年,這樣的蟲子突然暴增,幾乎是數以萬計了,村口的路上,排水渠里都塞滿了肉肉的“豬耳子”,此起彼伏的蠕動著,貌似水渠太窄,它們只好一層壓一層了,人們看得直惡心,有的拿鋤頭一撮,便死去一大片,一瞬又被后面的填平了。甚至還有蟲子往屋里爬,人們沒辦法,就只有大開殺戒了。孩子們倒是十分好奇,圍著水渠看了半天,仿佛覺得世界很是奇妙。后來村里的老人說那些蟲子都要往溝底去變成蛇,來年的蛇肯定很多,不能輕易下溝去了。孩子們是極為贊同的,畢竟頭幾天還看見有蛇往隔壁人家墻縫里鉆,甚至還有往墳穴里去的。
蟲災過后,苕藤自然是全都沒了,人們便開始重視一些習俗來,送“蠐螞”當然就更為鄭重。當然農戶們在大旱里也有過“燒龍柏”的舉動。所謂燒龍柏就是在廢窯里架上干樹枝,點火猛燒幾天,之后就會有雨降下。這倒不是迷信,還是有依據的,熱空氣上升遇冷,自然就有雨水落下,只是落雨的地點就不是人們所愿的了,往往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經過多災多難的一年,人們都松了一口氣,冬天里畢竟更為好受。于是,這一年的送“蠐螞”分外受到重視,人們可不希望來年又有什么蝗蟲災害。
過了正月十四,新的一年就只有一步之遙了,這一夜,注定為人們銘記。
一大早人們就開始準備來年生產的家伙什了,肥料、犁頭、鐵鋤等都已經躍躍欲試了,孩子們也不會落后的,甚至天還沒亮明就起床做送“蠐螞”的燈籠火把了?;蛟S正是因為此,孩子們以后的上學道路上才多了幾分照亮的光明。
胖子是最為熱心的,早早的就集齊了其余諸人,帶上工具,也無非是彎刀,棉線之類,準備砍竹了。砍的竹子也是有講究的,不能是頭年的老竹,要是嫩的,而且要細,不能有斷巔的,分支也要少,這樣方能顯得虔誠。孩子們轉悠了幾片竹林,最終還是如愿以償的砍到了各自認為理想的嫩竹。接下來就是制作的工序了。
胖孩子先將竹子去巔,砍得只剩兩米不到,然后再把上邊三分之一的部分一分為二,斷掉其中一半,這樣就成了下邊柱狀,上面片狀了,似乎是胖孩子怕麻煩,干脆扯了幾把干稻草,橫在片、柱接頭處,將上面的片往下一壓,稻草就給夾住了,然后再把下邊一捆,稻草就固定好了,接下來就是修修補補了,大概是將稻草兩邊砍齊,再稍稍弄蓬松一些,等到要用了,撒上幾滴煤油,一點著了就會呼呼的竄火苗,很是唬人。
瘦高個兒的做法就更為精妙,先是尋準一節竹子,然后將那一節踩破,把較短的一頭砍掉,這樣就成了以破竹節為頂的形狀。將剩下的竹子削成片狀,做成一個十厘米左右的圓環,將圓環塞到破了的竹節里撐起來,再用棉線固定好,這樣就弄成了梭狀柱體,然后在里面放好蠟燭,四周蒙上塑膠,留下點火和通風口就大功告成。
至于老實孩子和小女孩,大都是一樣的做工,因為往往都由老實孩子代勞。老實孩子的做法確是匪夷所思,只見他并沒用太多的竹,反而用了很多的干柏樹皮,零亂的鑲嵌在一起,周圍用竹片固定,里面再放上幾個敲碎的“苞谷糊”(玉米去了粒之后的棒子,鄉間大都曬干當柴燒),捆得極為扎實,中間還系上了拇指粗細的繩子,約莫一米長。其余的孩子都沒見過,連忙上前詢問,老實孩子卻賣起了關子,說晚上自會知曉。孩子們悻悻而散,都期待天黑下來,覺得這時間過得太慢。
需要說明的是,孩子們大都會準備幾個燈籠,往往是一個沒了又用另外的續上,直到大伙的都用光。這樣一來時間大都在制作燈籠中過去,也就漸漸的覺得不難熬了。
鄉間的夜來得很早,因而鄉人大都很早入睡,往往是八點多一點,甚至更早,起得也是極為早的,五點多就有炊煙升起了。時至今日,這一點還沒怎么改變,無怪乎許多害怕被金錢蒙眼的藝術家都要選擇到偏遠的地方尋求藝術靈感。這一點來看倒是有了些“藝術”。
天終究還是黑了。孩子們連飯也不吃,紛紛開始這一夜的活動了。實際上送“蠐螞”都要在飯前進行的。有句鄉間話,就說“送了‘蠐螞’,回家喝酸醪糟”,人們也往往按這些俗語來辦。
孩子們活動開了,胖孩子率先點起了潑了煤油的稻草,火苗紅紅火火的,呼呼直往上冒,瘦高個兒也點燃了蠟燭,只是氣勢上輸了胖孩子幾籌,老實孩子和小女孩的家伙什還挺神秘,只見二人潑了煤油,一點著就叫胖孩子和高瘦個兒跑開。胖瘦二人一聽,馬上邁開步子飛奔起來?;仡^一看,呆了一呆,好家伙,老實孩子正掄起胳膊把火把轉圈呢!那氣勢,倒是叫二人自嘆不如了。再一看小女孩,力氣不夠,火把險些滅了,按風俗,滅了的火把是不能再點燃的,否則來年就要生病,名曰“蠐螞瘟”。瘦高個看不下去了,沖上去,換過了小女孩的火把,卯足勁,掄了起來,果然,那火光又竄起來了。胖孩子直后悔,自己怎么沒趕上。
四人各自有了玩物,就都笑開了,還唱起了歌謠,“十四夜,送蠐螞,送到對岸,回家吃酸醪糟……”,久久回蕩在夜空。
待到火把燃盡,或是不想遠行了,就找個地方將火把扔下,回頭而去。這還只是該風俗的前半部分,回家后還要搖嫩竹的。
也就是說,要到竹林里找一根狀況良好的嫩竹,邊搖還要邊唱和,大致是“十四夜,搖嫩竹,嫩竹長大遭刀砍,我長大了進工廠”之類,可見那時工人的地位是極高的。據說鄉里有些不愛干活的人都被鄉人弄出去當工人,因為那個時候,人們還不明白工人究竟意味著什么,大概是一群沒飯吃的家伙,與其鄉人供著,倒不如出去自生自滅的好??墒牵聦崊s是相反的,那些工人個個衣錦還鄉,穿上大杈褲,戴著上海表,每月還有固定工資,直叫鄉人眼紅,才知道如是這般。
一年又一年,孩子們大多都長大了,對于這一些風俗也就不怎么遵循了,大概那些樂趣只有小孩子才能體會。然而,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鄉間少卻了這一風俗,是得不到確切答案的,或許大都記得,只是不能再去實踐一次,因為已經“長大了”。
人終究會變的,就算自己一再堅持,也沒有一點機會使你一塵不染,就好比秋后的葉,怎能逃得脫墜落的命運?或許隱約間,自己已然變化,只是局中的我們難以自察罷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沒有永恒的不變,一個習俗,能夠一成不變的流傳下來是極為不易的,因而對于一種習俗的消亡也就不能過于記懷了,縱然是有些許失落,也要用新的記憶來將之填充,總之,消亡的必將繼續,逝去的將不會再來。
每每回想,恍如夢境一般,分不清,道不明,唯有現實的甜言蜜語,抑或勾心斗角才能喚醒記憶。人總會在一定的時候用記憶來療養,最為可貴的莫過于此,對它嗤之以鼻的人是極為冷漠的,夠不上行尸走肉罷,但離癡呆也就不遠了。
記憶著你的記憶,只有你自己明白,那將多么可貴。
除卻三千煩惱事,我自橫天笑風流。
鄉野之美,絕乎與山水民俗,風淳禮厚,自然有了別樣的情懷,彷如入夜的薄暮,又恰似潺潺的涓流,總能于無形中姿態橫出,讓人不忍拒絕。鄉間之物,野而生趣,自能讓孩子們細細把玩,雖不說是何等高貴精美,然而于孩童而言,確乎最美了。故以此為節,徐敘鄉間之物,諸如蜂窩、弓類、棋類、木牛、桑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