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見過蜜蜂吧,蜂窩自然就顯得不怎么稀奇了,然而值得一提的是,鄉野的蜜蜂卻不是安分之輩,不會似城里的家養蜂那般任人采割,它們往往會以生命的代價來相搏,好像為了自己尊嚴而戰死一般,倒是叫人慚愧。當然,受害者于此并不會茍同,因為蜂刺畢竟很是讓人苦惱,酥酥癢癢的,撓之則痛,任之則癢。于是乎大都會“理所當然”的報復——挑下萬千老幼的巢穴,順手扔進身邊的火堆里。噼噼啪啪的尸爆身不時傳出,仿佛還有淡淡的焦糊味。
鄉間的蜜蜂種類很多,大致來講,有長腳蜂、家蜂、老木蜂、泥腳蜂、天葫蘆等。家蜂的來歷倒是值得一提,大概是胖孩子們還很小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了一大群蜜蜂,停留在了水田邊一顆老水桉樹丫上,密密麻麻的團在一起,很是嚇人,看久了就會覺得脖子癢癢的,仿佛有蜜蜂在上面爬動,甚至會不自主的抓摸幾把以使心安。這時鄉里有經驗的老農看出了門道,說這是能產蜜的家蜂,分桶時(所謂分桶,是指一群蜜蜂里有了兩個蜂王以后,新生的就要帶領一部分蜜蜂飛出蜂群,獨自做巢,是以養蜂人大都會將幼蜂王早早挑死)飛到了這里。眾人一聽,都覺得可以將它們養起來,然而真要人來馴養時卻都緘口不言了。最后老實孩子的爺爺接下了棘手活兒,用沾了糖水的罩子將蜜蜂引回了家,用一個大大的背簍裝著,留下通風縫隙,每天用糖水喂養。大約過了七八天吧,那蜜蜂也就安了家,背簍邊緣上已隱約可見蜂窩的輪廓了,于是就將它們放出去采蜜了。老實孩子當時最大的樂趣就是站在蜜蜂的進出口數一共有多少只蜜蜂,然而往往會被小女孩不經意的攪亂,后來也就懶得數了,只是覺得腳上沾著花粉粒的蜜蜂實在新奇可愛,當然,在被他們蟄傷后才覺得原來它們還是挺狠的。
第一年沒有割去蜂蜜,爺爺說,要給它們留更多的活路。第二年了,終于有了吃蜂蜜的希望了,可是爺爺說,今冬干旱,花也少了,還是不能割去。老實孩子和小女孩覺得要失望了,可是爺爺還是割下了一小塊蜂房讓二人嘗嘗鮮。大概又過了一年多吧,那是一個春天,老實孩子和小女孩終于好好的吃了一回蜂蜜,老實孩子最是饞嘴,拿著純蜂蜜就喝,可是沒喝幾口就膩了,以至于后來一聞到蜂蜜的氣味就胃寒。
鄉人最為忌憚的蜂種當屬天葫蘆了,對于其他的蜜蜂倒不甚懼怕。長腳蜂只是野生蜂最常見的一種,身子細,黑黃相間的顏色,后腿很長,遠遠的托在后面,毒性比家蜂猛烈,但大都十幾只聚居,傷害力不大;老木蜂專門以木頭為目標,時常在上面鉆洞,對人沒有攻擊欲望,體大而肥,速度甚緩;泥腳蜂以泥做巢,棲于道旁或是水邊,人遇之多繞行,毒性烈,常群攻人畜,只是數量不多,約一二百只。
這些與天葫蘆相比則是小巫見大巫了。天葫蘆既有老木蜂龐大的軀體,又有泥腳蜂猛烈的毒性,更為可怖的是,其還有家蜂的數量和團結。它們的蜂窩大都很是顯眼,往往有一個背簍那么大,具體而言,也就是直徑一米左右的球體吧。遠望如烏云立于樹端,讓人不寒而栗。據說,它們是能夠殺人的,例子就是鄰村的一個老阿婆。
那還是***剛結束的時代,鄰村的老阿婆背著背簍去地里割苕藤,正割著,突然發現地的陰角處有一個大大的天葫蘆蜂窩。老阿婆嚇了一大跳,轉身就要跑開,但是腳下牽動了苕藤,毫無預兆的就栽倒在地,驚得蜂群“嗡嗡”作響,加之出了一身的汗,蜂群徑直朝她襲擊過來。老阿婆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在地上打滾,似乎已經痛得麻木了,最后滾到了溝渠里,沾了水,蜂群也就漸漸散開了,老阿婆嚇得失了神智,癱軟了下去。等家人找到她時,已經永遠的離去了,身上還有數不清的蟄咬痕跡,整個人已經辨不出樣子了,臉上分明寫著“驚嚇”兩字。
這個故事對老實孩子的教育意義是極大的,以至于見到天葫蘆的窩就遠遠地躲開了。然而,畢竟人是有膽子的,人一多,膽氣也就壯實了很多。都說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大概確乎是真理了。胖孩子等人相互慫恿攛掇,一個大膽的計劃就冒了出來:滅掉村口地頭的天葫蘆。
幾人合計了許久,自以為天時地利已經具備,人和當然不在話下——只要小女孩不去告密。
于是,三人拋下小女孩,仿佛將要做起為民除害的大事來。
胖孩子是極其認真的,做好了全部的防護,甚至連眼睛也只是透過紗布來觀物。瘦高個兒也不遜色,裹得自己像個粽子,但這樣一來難免身手受限。老實孩子最為謹慎,除了裝備自己,還在謀劃撤退的路線了,試了幾次,覺得應該能夠逃離方才安心。
至于除去蜂窩的辦法,三人倒是有了分歧。老實孩子覺得應該用彈弓遠遠地彈射,但一致被否決了;瘦高個提議用火攻,用竹竿挑著沾了煤油的干草,慢慢將天葫蘆都逼走或是燒死;胖孩子拍了拍肥碩的腦袋,兩眼放光,計上心來:何不用火箭射之?可以學學電視上戰爭的場面嘛!當下三人就各自準備弓箭,裹了煤油的箭矢去了。
在誘惑的面前,人難免會興奮,抑或是在有新奇的事時,人又難免多幾分亢奮,孩子最是熱衷于此,以至于辦事的效率都不可用時間計較,夸張一點,那就是分分鐘完成。
仿佛沒過多久,三人就拿齊工具,準備干大事了。胖子心急,打算第一個發箭,于是點燃箭頭上的棉布,火苗直竄箭桿而上,胖子一個失神,箭鏃已經給燒毀了,就此丟棄又顯得浪費,還是裝模作樣射了出去,這一箭倒還沒有失準頭,插在了蜂窩的表層,不得再入。但火苗已滅,效果甚微。奇怪的是竟沒有驚起窩里的蜜蜂,著實讓三人放心不少。胖子原想再發一箭,卻被瘦高個阻攔了,因為原則上每人每次只能發一箭。胖子亦作罷,等待瘦高個的表現。瘦高個十分自信,有了胖子的教訓,自然就有了計較。他搭弓上箭,很老練的樣子,用眼光瞄了瞄,覺得還行,就叫老實孩子幫忙點燃了箭鏃。這回火雖旺,卻阻不了瘦高個的準頭和力道了。
一箭射出,呼呼生風,火光似乎也連成了一條線。箭矢不偏不倚,正中蜂窩中心,入之甚深。火苗帶著風,報復般的鋪卷開來,然而蜂窩依舊沒有動靜,仿佛死去一般,沒有想像中的狂蜂漫天,甚至連一聲振翅聲也沒有。三人不覺驚得瞪大雙眼,仿佛做夢。
終究還是沒有動靜,甚至燒得只剩下框架。三人脫下防護,慢慢的逼近,一看,原來只是一個空的蜂窩而已。三人頓感失望,時維九月,怎就沒了蜜蜂?
其實這也是極為平常的。鄉間有俗語道“六月蜂,九月空”,大多數蜜蜂在九月都會消失,至于到哪里去了,就無從得知,很多老農就會趁此機會廣收蜂窩,引以藥用,可以想見,天葫蘆的蜂窩是何等的珍貴,能得一個是多么不易。
眼前便有一個燒焦的,還冒著白煙。焦黑、淡白,仿如最真實美艷的統一。然而一切都歸于塵土,幻化為了虛無,一個極有藥用價值的蜂窩竟會是殺死老阿婆的兇手家園,這是何等的諷刺?人之于世,大概就是此理:言辭逆耳者,或于己有益;表為敵者,往往交予真心;巧言令色者,終為自私自利,鮮矣仁不足以示之卑劣。
孩子們都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當真看到橫尸遍野的焦黑的蜂尸,自己想必是慚愧,沉重的罷。而后孩子們都絕了消滅蜜蜂的念頭,盡管時常還是會被他們蟄傷,他們是不懂佛家螻蟻尚且偷生的義理的,只是純真的心就是最好的悟道,敦厚的風氣就是最美的景致。
遠遠的傳來了小女孩的呼喚,隱約間似乎是說收藥的老農來了。三個孩子本打算逃走,思想或許已經飄遠了,然而身子依然呆立原地,也不知道老農訓斥了些什么,反正三人很是慚愧,據說各家還是賠了罪的,或多或少意思了一下。
至此,三個孩子的心里都有了一絲波瀾,原來世間是很復雜的,自己長大后能否免于俗,抑或保留本真呢?沒有回答者,時間依舊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