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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姑娘請留步

李寇與堂堂同知當堂彼此質疑起來,可把滿堂文武官員瞧驚訝了。

尋常人家的小兒,哪個有膽量與同知那般爭吵?

曲克與楊可世交頭接耳,曲克說:“這廝莫不是以為單憑他這番好話便能取得個前途不成?”

楊可世道:“我看不像,這小兒若真有那心,他也該與仲古有討好才是,你看他孤注一擲又滿懷信心,我看他是自信的很?!?

曲克恍然大悟:“那小兒是個狠岔子?!?

楊可世笑道:“這就是了?!?

堂上無人喧嘩,折可適嘆口氣,按著腹部道:“本官好好一次升堂,教你們攪擾成了甚么樣子?罷了,再有誰胡攪蠻纏,本官也只好請殺威棒來伺候。爨同知也須仔細了,無端讓人猜疑你偏袒哪家,本官也不好看你面上有所袒護。”

爨同知氣道:“下官何處偏袒哪家?”

楊可世指著李寇說:“他說你偏袒王氏。”

爨同知怒道:“小兒胡說怎可當真?”

楊可世道:“爨同知一肚子的書連個小兒都辯不過嗎?”

曲克笑嘻嘻道:“沒有殺威棒爨同知哪里能講得來道理。”

這兩個一唱一和十分讓爨同知無可奈何。

文官是可以挾制武將,可他只是渭州同知。

那兩個卻是涇原路的兵馬鈐轄。

李寇此時不再多說只看著那官兒問案。

折可適思忖片刻,既然馬氏決意放棄合法所得的好處那便好判決了。

他先問法曹:“你等依法有什么判決?”

李寇開了眼界,原本一直當堂官判案只須口中說話文書記錄就是。

原來宋朝官員判案也用專業人員做指導了。

法曹兩個翻開法典一一對照,既無奈又不得不宣布:“既是和離,家產本該分一些予馬氏,馬氏既不要,王氏所有權、責一體承擔?!?

那兩人又咬文嚼字念了許多法令條款,李寇聽著有些糊涂有些也能明白。

比如規定和離之后依據各自所分的財產多少規定權力和義務,這已經有現代法律的意識了。

但法令對于馬娘子規定的義務有些多,至要便是不得肆意詆毀王氏。

這不是為難馬氏而是律令本如此。

李寇心道:“倘若王氏詆毀那姑娘又該怎么說?”

律令也有規定,既是和離,便該兩個都本分,王氏若肆意詆毀馬氏那也要公開賠禮道歉,并接受律法制裁,最要緊的一點便是“今原告為被告,證據確鑿,須分付兩家訴訟費用,并一體分付恢復今被告之人名譽之費用,不可拖延”。

爨同知再未就馬氏不得涉足糧食生意一事爭辯。

他已全然看出來了,折可適純屬在玩他幾個。

何況折可適即便是死了經略安撫使還是他們的人,陜西諸路經略安撫使何曾換過別人?

李寇此時心下也作此想。

將門把持地方權力太嚴重了,走一個又有后來的接替,來來去去都是他們自己人輪流坐莊,朝廷要加強中央集權必然打壓這些將門,而將門于邊陲又無可替代,這又成了一個循環,要解決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這時,李寇心中有一個荒唐的想法。

這些將門也不是傻子,他們莫不是在……

養寇自重?

堂上據經引典拿出了判書,法曹先簽字畫押再遞交公案。

折可適仔細讀過,又令有司當眾宣讀一遍,才在上頭簽了花押,如此判書才生效。

判書又要分三份,一份藏于州衙,交有司妥帖保管;一份呈送中樞,由中樞審閱批復,此考核官員刑名訴訟本領作用也。

另有一份,又分兩份,一份給原告,一份給被告。

三份判書上兩家簽字畫押,有司便告知司戶去賦增戶。

一套繁瑣的流程下來,州府府衙會同有司再向民眾宣讀,又用大紙書寫貼在司戶衙門外,如此才算一樁離婚民事案宣告判決。

李寇不解司戶衙門摻和什么。

他請教楊士翰,才得知這時代是收人頭稅的。

馬氏雖是婦人,但也有賦稅在身,她在王氏便要王氏承擔賦稅,如今分家自然要自立一戶。

這時,司戶衙門的小吏去問要落商戶還是民戶。

馬氏道:“自是商戶?!?

王家幾個人都叫道:“你有什么要經營的要立商戶?”

曲克呵斥:“今既與爾家和離你管得了這許多嗎?去!”

王大爭辯道:“我家從商自有渠道,怎可為他人所用?”

曲克嘲笑道:“放著你王氏糧行十萬貫的家產還怕一個當街一戶鋪席,家財不過八百石上等麥子的小女子?”

他竟又把李寇拉了進去:“你這小兒有幾分見識,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寇道:“無能之人自然內心懦弱驚恐日夜只念著誰搶了他們家的渠道,八百石麥子,也可經營出萬貫家財?!彼涫挚粗跫夷菐讉€,不無鄙夷地道,“這等人縱有十萬貫家產,怕也捱不到明年今日,他自然要怕上一怕,千方百計又爭些好處。”

曲克奇道:“你雖是于他幾個說話,灑家怎么聽著心里舒坦?”

李寇拱拱手:“曲鈐轄也該是個不懦弱之人。”

曲克哈哈大笑指著李寇說:“你這廝有趣,有趣,敢當兵嗎?灑家抬舉你當個小虞侯如何?”

李寇暗暗拉一下朱文,朱文只把讀書放在嘴里。

這是可盤算卻不能公然講的。

李寇道:“十年后鈐轄抬舉我作個鈐轄豈不更好?”

曲克笑道:“灑家竟吃你的抬舉了——不錯。”

他道:“這下可要問你的案,你可莫要慌張,灑家有一頓殺威棒,還有一頓好酒,看你吃哪個?!?

李寇道:“只要我據實相告,請吃殺威棒有什么用?我還小,不吃酒?!?

曲克不由惱道:“你這廝是消遣灑家來的?”

李寇拱手道:“鈐轄要個說話的,我也只是陪鈐轄說話。”

他又看呼延灼盯著他看,便也向他拱拱手。

據說這人是在抗擊金兵的時候戰死的,若真如此那也該敬佩他。

呼延灼略微點頭,轉過身去和藹問道:“妹子要做甚么營生?不若且去環洲,兄長不日怕要調赴汝州,到時離得遠了,怕你又被腌臜潑才欺負?!?

馬氏道:“表兄救濟不得一世的,小妹自在渭州落腳,但凡有一碗飯,想也不至于無路可走。待過些時日,小妹定去拜訪兄長嫂嫂?!?

呼延灼沉吟著又不放心,只好說:“有甚么難處,可要來信告訴一聲。”

他這番話也情真意切,只是這人水潑不進,他明知調離之后馬氏怕是要吃些苦頭的,畢竟外人哪里有自己人照顧得好,但他要把這話說出來,這便有悄無聲息不教王氏知道的威懾。

只不過那楊可世勸道:“呼延兄把俺們放在哪里去了?此前不知,若非自家妹子教那些腌臜潑才欺負得狠了,咱們才得知那是自家妹子,若不然,早打殺那幫潑才——便是有甚么官人托庇又怎地?這天下總歸是要講一個‘理’是不是?你且放心,片刻回去,俺叫渾家去看過了,三五日去陪著說些話,放著灑家腰里一口刀在,西賊多少強似那潑才們的好漢,也不知殺了幾千幾萬,他要敢強橫,俺們先燒了他的狗窩。”

那群武將一時都聒噪起來,紛紛拍著胸膛道:“燒他的狗窩去了!”

這是折可適給的一個保證。

他見王氏一門歡天喜地先退了,思索片刻道:“仲古,問案之前,你且先來見了你馬家的妹子,為父死了你們也該多走動才是?!?

折彥質忙低眉順眼走出去,先受馬氏略微一拜,而后才說:“手握那煩心事,也要多看些齷齪,妹子先將養歇息一陣,方便時去京師游玩,為兄叫你嫂嫂帶你,先去見姨母,再見大嫂侄兒,不定山后馬家在京師也有人,終歸是一家子,見了面才好說貼心話?!?

馬氏道:“依兄長安排?!?

李寇心里好笑,好好一個公堂竟成了認親的。

笑吟吟看著的種師中忽然又說:“種家與馬家并無往來,然祖上征戰北漢時,種家也是呼延氏的同袍,有此一樁交情在,縱然渭州不得安身,賢侄女要去環洲也好,要去秦州也罷,便是去鄜州,那也有的是照料的,不必懼怕,暫且就在渭州住下,看哪個潑皮敢尋釁,我是個喜愛管事的人,多的是工夫與人周旋,總不至于有公道在此,官家面前也分辨不得罷?”

馬氏謝道:“世叔安排的是?!?

她清麗的臉上有一些笑容,道:“我有臨街的房,又有足夠的糧食,過些天天氣暖和了,開一個典當鋪也便能安穩度日,真是有難處,自然要求世伯、世叔,各位兄長救濟。”

說完她要退下公堂,看她精神似已身心俱疲。

李寇忽道:“姑娘請留步——”

姚平康撓頭道:“你這小子又要做什么?賣糧也不該找馬家妹子啊。”

李寇心道,若不趁著這機會,把那玻璃杯拿出來,往后少得了你們這些當官的訛詐勒索?

別人許是不會公然巧取豪奪的,那爨同知一伙可不會客氣。

小妹曾告訴他,古代有“滅門的縣令,抄家的刺史”,那都是心狠手黑的人,倘若到時他們一個個都來要,他總不能提大槍先一槍一個都結果了吧?

今日便將這罐頭瓶子拿一些出來,既是助馬娘子一把,也是提前了結他一個禍端。

有二三十個于他無用的玻璃瓶,換大錢藏在身上才保險。

何況,他此時已知張大戶占了他天大的便宜。

這怎么能不報復回去呢?

他要拍賣那些罐頭瓶子——于他是尋常物品旁人可稀罕得很,那便蹭一下馬姑娘與渭州乃至涇原路武將建立了親戚關系的流量,多換些大錢來才最有用。

這廝誠然不是個好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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