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金鐸臨床經(jīng)驗集
- 趙金鐸 朱建貴
- 11872字
- 2019-12-27 17:48:49
論《金匱要略》之痙、濕、暍
痙,《傷寒論》作“痓”,乃痙的傳寫之誤。漢代許慎《說文解字》曰:“痙,強急也?!睆娛菑娪?,急乃拘急,故痙顯然是指項背強直、角弓反張、四肢抽搐、兩目天吊、唇閉口噤等臨床表現(xiàn)為主的病證而言。
濕,是指發(fā)熱身重,關(guān)節(jié)、肌肉疼痛而煩之證。
暍,《說文解字》謂“傷暑也”,“暑,熱也”。故發(fā)熱、惡寒、身重、疼痛等為其主要癥狀。
三者在《內(nèi)經(jīng)》中早有記載,如《素問·至真要大淪》說:“諸痙項強,皆屬于濕?!薄爸T濕腫滿,皆屬于脾?!薄端貑枴ど鷼馔ㄌ煺摗罚骸耙蛴跐?,首如裹?!薄耙蛴谑?、汗,煩則喘喝。”《素問·五運行大論》:“其在天為熱,在地為火……其性為暑?!钡鶑牟∫虿C角度提出,未見有系統(tǒng)的論述?!督饏T要略》發(fā)展了《內(nèi)經(jīng)》的理論,在《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篇中將其列為三個不同的獨立的疾病,且有論有法有方,辨證論治較為系統(tǒng)完備,雖歷時近兩千年,對現(xiàn)代臨床診治該類病證仍有著相當重要的指導意義。為此,本文擬從痙濕暍的概況、痙濕暍與太陽病的關(guān)系、痙濕暍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及張仲景所作《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篇對后世的影響,結(jié)合臨床實踐對《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篇做一較全面、深入的探討,謬誤之處,敬請賜正。
一、痙、濕、暍的概況
根據(jù)《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篇的原文精神,茲先將痙、濕、暍三種疾病概述如下。
(一)痙病
痙病主要在筋脈,如尤在涇說:“痙為風強病,而筋脈受之?!逼渲虏∫蛩夭煌庥腥阂粸橥飧酗L寒,束于肌表,腠理閉塞,玄府不開,營陰郁滯,衛(wèi)氣開闔失職,脈絡壅阻,氣血不暢,筋脈拘急以致痙。其次,在表之邪不解,耗傷正氣,正不勝邪,深入于里,內(nèi)傳胃府,從陽化熱,熱熾成實,劫爍津液,筋脈失于濡養(yǎng)而成痙。再次,疾病誤治或治不如法,亦可轉(zhuǎn)變?yōu)榀d。如“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的太陽病,乃感受外來之邪氣,病位在表,“其在皮者,汗而發(fā)之”為其正治法,但發(fā)汗必須適宜,“以遍身汗出”為度,其邪可解,倘若汗之太過,必重傷津液、筋脈失養(yǎng)而致痙。又風為百病之長,其性輕揚,善行而數(shù)變,若風淫于內(nèi),則宜“治以辛涼,佐以苦甘”,用輕清疏散之品達邪外出,反之,“不應下而下之傷液,不應汗而汗之傷津,以致津液枯燥,筋失所養(yǎng)而病痙”(《醫(yī)宗金鑒·訂正仲景全書·金匱要略注》)。素患瘡癰之人,久治不愈,氣血受損,雖有身痛表證,切不可發(fā)汗,汗血同源,汗出必陰血愈竭,筋失所養(yǎng)而成痙,故仲景云:“太陽病,發(fā)汗太多,因致痙?!薄胺蝻L病,下之則痙,復發(fā)汗,必拘急?!薄隘徏译m身疼痛,不可發(fā)汗,汗出則痙?!?/p>
痙病以身熱足寒,頸項強急,惡寒,時頭熱,面赤目赤,獨頭動搖,卒口噤,背反張,脈按之緊如弦,直上下行為其主要臨床表現(xiàn)。因其風寒外束,正邪分爭,營衛(wèi)失調(diào),故身發(fā)熱惡寒。頭為諸陽之會,邪熱上壅于頭,郁遏陽氣不能通達于下,故頭熱而足寒。風寒郁滯,氣不布津,血不濡潤,筋脈失養(yǎng),拘急動風,故頸項強急,頭動搖,卒口噤,背反張。風為陽邪,性善上行,與熱為伍,兩陽相合,上犯頭面,又風氣通于肝,目為肝之竅,故面目皆赤。痙病因寒束肌表,筋脈拘急,故脈亦現(xiàn)緊張狀態(tài),有牽繩轉(zhuǎn)索之感,緊而且弦,寸、關(guān)、尺三部均同,即“直上下行”之謂。
根據(jù)痙病的病因病機及臨床表現(xiàn),有剛痙、柔痙、熱痙、變痙之分。剛、柔二痙為外感風寒所致,一般起病急,病程短,屬風寒表證,除具有痙病的特點外,還有一派風寒在表的證候群。鑒別二者的要點在于發(fā)熱汗出與否、惡寒或不惡寒,發(fā)熱惡寒無汗則為剛痙,發(fā)熱不惡寒有汗則為柔痙。仲景在《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開卷首條便言:“太陽病,發(fā)熱無汗反惡寒者,名曰剛痙?!薄疤柌。l(fā)熱汗出而不惡寒,名曰柔痙?!眲偗d屬表實證,宜開泄腠理,透發(fā)毛竅,發(fā)汗達邪,佐以升騰津液,舒緩筋脈,用葛根湯。柔痙屬表虛證,宜調(diào)營衛(wèi),解肌表以祛邪,并佐甘寒滋養(yǎng),用瓜蔞桂枝湯。熱痙為里熱壅盛,熱灼津傷,故現(xiàn)“胸滿口噤,臥不著席,腳攣急,必齒”等癥,病勢較急,與《靈樞·熱病》所描述的“熱而痙者死,腰折,瘈疭,齒噤
也”之熱痙一致,揚湯止沸莫若釜底抽薪,宜峻下陽明,瀉熱存陰,用大承氣湯。至于變痙,為過汗誤下、奪液傷津所致,一般均有誤治過程,故病期較長,應“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篇內(nèi)未出方,我認為可用《溫病條辨》中大、小定風珠。
疾病的預后主要取決于人體的正氣,正氣足者,正能勝邪,再借藥物因勢利導,病可向愈;倘人體正氣怯弱,不能勝邪,其病難愈。一般難愈之癥多見于久患瘡瘍、氣血破敗或素體氣血不足者,如《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原文說:“太陽病,發(fā)熱,脈沉而細者,名曰痙,為難治?!薄隘d病,有灸瘡,為難治?!?/p>
(二)濕病
濕有內(nèi)外之分,但《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所論述的濕病主要是指外濕,病變在肌肉、關(guān)節(jié)者。尤在涇說:“濕為六淫之一,故其感人亦如風寒之先在太陽,但風寒傷于肌腠,而濕則流入關(guān)節(jié)。”濕為陰邪,或感受霧露,或汗出當風、久傷取冷,或久臥低洼潮濕之地,或長途涉水,或感受山嵐瘴氣等,均可使之痹著人體,“霧傷皮腠、濕流關(guān)節(jié)……極寒傷經(jīng)、極熱傷絡”(《金匱要略·臟腑經(jīng)絡先后病脈證》)。
《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所論濕病有濕痹、濕熱、頭中寒濕、風濕之分,而風濕又有表實、表虛、陽虛之異。若濕邪侵犯人體、流注關(guān)節(jié),其性凝滯,使氣血閉塞,失于流暢,不通則痛,致關(guān)節(jié)疼痛腫脹而煩,謂之濕痹。若濕留機體日久,陰從陽化,郁而化熱,濕熱相兼,可致發(fā)黃。濕與寒合,傷于頭部,上竅不利,出現(xiàn)“身疼發(fā)熱,面黃而喘,頭痛鼻塞而煩,其脈大”,謂之頭中寒濕。若汗出當風,風氣乘虛而入,風濕相搏,謂之風濕。風濕之屬表實者,可使“病者一身盡疼,發(fā)熱,日晡所劇”;屬表虛者,表現(xiàn)為“脈浮身重,汗出惡風”;屬陽虛者,表現(xiàn)為“身體疼煩,不能自轉(zhuǎn)側(cè)”或“骨節(jié)疼煩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則痛劇”,“汗出短氣,小便不利,惡風不欲去衣或身微腫”,“不嘔不渴,脈浮虛而澀”。
治療濕病總的原則是發(fā)汗與利小便。因濕犯機體,多與風寒之邪相合而致,故宜汗解。又因濕性黏膩,須從水道而出,又當利小便,實與《素問·湯液醪醴論》之“開鬼門,潔凈府”同義。濕痹之候,身體煩疼,邪在表皮,“發(fā)其汗為宜,可與麻黃加術(shù)湯”。頭中寒濕者,病情較輕,病位亦高,可因勢利導,納藥鼻中,搐鼻以出黃水可愈。至于濕熱發(fā)黃,當清熱化濕,于黃疸病中求之?!叭糁物L濕者,發(fā)其汗,但微微似欲汗出者,風濕俱去也”,切不可令“汗大出者,但風氣去,濕氣在”,病必不除。風濕之表實者,宜發(fā)汗祛風除濕,用麻黃杏仁薏苡甘草湯;表虛者,宜固表泄?jié)裾{(diào)中,用防己黃芪湯;若表陽虛而濕邪偏勝者,用白術(shù)附子湯;表陽虛而風邪偏勝者,用桂枝附子湯;若表里陽氣皆虛者,用甘草附子湯。
濕為陰邪,與寒相合侵襲人體,束于肌表,營陰郁滯,衛(wèi)陽不達,患者表現(xiàn)為“但頭汗出,背強,欲得被覆向火”,宜散寒祛濕通陽,切不可采用攻下法;反之,則陽氣抑郁、氣化失司而出現(xiàn)“噦,或胸滿、小便不利”等,甚則陰津下虧、真氣上脫而致“額上汗出,微喘”,小便利或不利。濕雖為陰邪,治亦當溫化,切不可用大劑辛溫燥熱或火灸之法,否則變證百出。
(三)暍病
暍病即暑病。名曰中暍,實則傷暑,與后世所謂大暑大熱之下遠行而致突然昏倒之中暑有別,故《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所論暍病仍屬外感病的范疇。
暑為六淫之一,侵犯人體,亦是先傷肌表,故有寒熱、身重而疼痛等表證;因暑為陽邪,易耗傷人體津液,故口開前板齒燥,脈弦細而芤;陰損及陽,陽氣內(nèi)虛,故有“小便已,灑灑然毛聳”;陽氣不能溫養(yǎng)四末,故手足逆冷;“陽氣者,煩勞則張”,故“小有勞,身即熱”,脈遲;暑為夏月主令,夏季天暑下逼,地濕上蒸,人在氣交之中,故暑必夾濕,而雖身熱疼,且有沉重之感,如《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所說:“此以夏月傷冷水,水行皮中所致也?!?/p>
中暍而氣陰兩傷,癥見“汗出惡寒,身熱而渴”者,宜清熱解暑、益氣生津,用白虎加人參湯。中暍而夾濕,癥見“身熱疼重而脈微弱”者,宜涌吐、瀉熱、除濕,用一物瓜蒂散。
中暍屬氣津兩傷、陰陽不足之證,若將其惡寒誤認為風寒,濫用發(fā)汗,必津液更傷,惡寒益甚;若將其手足逆冷誤認為寒邪內(nèi)盛,妄用溫針,必發(fā)熱加重;若將其誤認為里實證而重下之,津液內(nèi)奪,氣化不行,必致小溲淋澀。故《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原文說:“若發(fā)其汗,則惡寒甚;加溫針,則發(fā)熱甚;數(shù)下之,則淋甚?!?/p>
二、痙、濕、暍與太陽病的關(guān)系
外感疾病傳變的規(guī)律是: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太陽為諸經(jīng)藩籬、人體屏障,主一身之表,故外邪一旦入侵,太陽首當其沖,必奮起抵抗。外感太陽之邪,不僅風寒而已,其他暑濕燥火均可致之,只不過每一邪氣各具其特點罷了。因而,其他外邪導致的疾病,只要是病理病位與太陽有關(guān),均可從太陽論治,并可取得療效。其與太陽病具同中有異、異中有同之關(guān)系,如痙、濕、暍病即是?!督饏T要略·痙濕暍病脈證》在《金匱要略》中排行第二(總論之后),在《傷寒論》也有同樣的篇章,只不過較《金匱要略》的文字簡略,有論而無方。仲景這樣安排,是獨具匠心的?!秱摗分饕撌鐾飧?,《金匱要略》主要論述雜病,而痙、濕、暍既可屬外感病,又可屬雜病中的外邪所致病,界限不是十分清楚,因而如此編排?!秱摗け姣d濕暍脈證》云:“傷寒所致太陽痙濕暍三種,宜應別論,以為與傷寒相似,故此見之?!薄秱浼鼻Ы鹨健芬嘣疲骸皞c痙病濕病暍病相濫,故敘而論之?!闭f明痙濕暍雖是三種獨立的疾病,應與傷寒分別論述,但又與傷寒太陽病密切相關(guān)、不可割離?!督饏T要略·痙濕暍病脈證》中“太陽病”的含義與《傷寒論》中“太陽病”的含義一致,是指外受六淫之邪,侵犯足太陽膀胱經(jīng)所循行的部位,腠理閉塞,玄府不通,營陰郁滯,衛(wèi)氣開闔失職,經(jīng)氣不利,臨床以“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為特征。故篇中凡提及“太陽病”三字者,均指此而言,這是仲景寫作中的省文法。
綜觀《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全篇條文凡27條,其中冠以“太陽病”或“太陽”的就有10條,且第6條即是《傷寒論》“太陽病篇”的第87條,第23條即是《傷寒論》“太陽病篇”的第179條,第24條即是《傷寒論》“太陽病篇”的第180條,這就給人以明顯的啟示,痙、濕、暍三種病都是從太陽經(jīng)起病,開始均具有太陽病初起的臨床特點,凡是痙、濕、暍病,就可首先聯(lián)想到太陽病。
邪在太陽肌表,治療及時、得當,正能勝邪,可很快一鼓而蕩平。若失治誤治或治不如法,或傷陽,或損陰,正不勝邪,變化多端,致成“變證”。痙病之中就有因太陽病誤治,發(fā)汗太多、損傷津液、筋脈失于濡養(yǎng)而導致者。“瘡家”是太陽傷寒主方麻黃湯的禁例之一,若誤用發(fā)汗,則氣血益損,更虛其虛,轉(zhuǎn)為痙病??梢?,痙病的一些形成因素與太陽病變證有類似之處,筆者常將這類痙病稱為“變痙”。
太陽與少陰互為表里,太陽在表之邪不解,或治療不當,正不勝邪,可內(nèi)陷少陰,如《傷寒論》第64條云:“發(fā)汗過多,其人叉手自冒心,心下悸,欲得按者,桂枝甘草湯主之。”第21條云:“太陽病,發(fā)汗,遂漏不止,其人惡風,小便難,四肢微急,難以屈伸者,桂枝加附子湯主之?!卑疮d病亦為外感風寒之邪,其病在太陽,但又與太陽病有別,故脈既現(xiàn)太陽的緊,又現(xiàn)痙病的弦,二脈相兼,則“按之緊如弦,直上下行”,是痙病特有的脈象。若脈現(xiàn)沉而細者,沉主里,細為虛,是為病陷少陰,加上發(fā)熱等外證,太、少兩感之證已很明顯。兩感之證,祛邪傷正,扶正礙邪,治療最為棘手,《素問·熱論》早言及之:“其兩感于寒而病者,必不免于死。”故《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篇內(nèi)原文指出:“太陽病,發(fā)熱,脈沉而細者,名曰痙,為難治?!眰柌】蓛?nèi)陷少陰,痙病也具有這一規(guī)律,且預后均屬不良。
《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中用方凡11首,其中6首是《傷寒論》太陽病篇原方,如白虎加人參湯見于第26條,葛根湯見于第31條,瓜蒂散見于第171條,桂枝附子湯、白術(shù)附子湯見于第179條,甘草附子湯見于第180條。在《傷寒論》太陽病篇方劑上進行加減的有3首,如麻黃加術(shù)湯、麻杏苡甘湯、瓜蔞桂枝湯。麻黃加術(shù)湯是麻黃湯加白術(shù)而成,麻杏苡甘湯是麻黃湯去桂枝加薏苡仁,瓜蔞桂枝湯是桂枝湯加瓜蔞根。麻黃湯與桂枝湯均是太陽病的主方,前者為傷寒而設(shè),后者為中風而制。與《傷寒論》陽明病篇方劑相同的僅大承氣湯一首。與《傷寒論》相同的方劑,每一方的煎煮法、服法均與《傷寒論》相同。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把太陽病辨證中主要癥狀的變化作為辨證的要點,如痙病若發(fā)熱無汗而惡寒,即為剛痙,若發(fā)熱汗出而不惡寒,即為柔痙。濕病是發(fā)熱而關(guān)節(jié)疼煩,但頭汗出,若風濕相兼則發(fā)熱為日晡所劇,若誤下則可出現(xiàn)額上汗出。暍病是發(fā)熱惡寒汗出,身重而疼痛。這些發(fā)熱、惡寒、身疼、無汗或汗出,都是太陽病辨證中的要點??梢姡d、濕、暍三種病的病機轉(zhuǎn)化、證治方藥、臨床辨別等諸方面都與太陽病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三、痙、濕、暍的內(nèi)在聯(lián)系
《金匱要略》全書凡25篇,論述疾病40多種。其各篇的編排方式不外兩種情況:一是在一篇中單獨論述一個疾病,一是將病因病機都類似的幾個疾病合并在一篇中論述。這種編排方式,對學習《金匱要略》的人無疑是帶來極大的方便,更重要的是它體現(xiàn)出《金匱要略》具有嚴密的科學性。
那么,張仲景為什么會把痙、濕、暍這三種疾病并在一篇討論呢?其原因不僅如前所述,即是由于痙、濕、暍都屬于外感性疾病,均起自太陽和與太陽病密切相關(guān),而且是由于痙、濕、暍三者之間存在著內(nèi)在聯(lián)系,并且后者才是作者據(jù)以做出上述排列組合的基礎(chǔ)。
可以說,痙、濕、暍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基礎(chǔ)是津液。津液乃人體潤皮毛、濡肌腠、貫臟腑、益腦髓和“水精四布,五經(jīng)并行”的重要物質(zhì)。三種疾病的病理變化,不外致病因素造成的虧損不足與排泄障礙兩大類型。痙病,無論是剛痙、柔痙、熱痙、變痙,還是《金匱要略·婦人產(chǎn)后病脈證治》所述及的新產(chǎn)血虛所致之痙,都是津液內(nèi)傷,筋脈失于濡養(yǎng),或再加以風邪乘虛外侵、化燥傷筋,于是拘急、痙攣、抽搐而成。濕病,或外受霧露,或久居卑濕,脾不能運轉(zhuǎn),三焦決瀆失職,濕邪外不得發(fā)泄,內(nèi)不得滲利而停滯體內(nèi)、流注關(guān)節(jié)所致。暍病,是外受暑熱之邪,劫爍陰津而生??梢?,痙病、暍病是津液虧損不足,濕病乃津液排泄障礙,總屬津液代謝失常的疾病。
正因如此,《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篇把汗與小便作為窺測津液存亡的依據(jù)。全篇27條中,有提及汗及小便者凡18條,占67%,其中單提及汗者有11條,單提及小便者有2條,汗、便同時提及者有5條。因汗為心液,“腎為水臟,主津液”(《素問·逆調(diào)論》),心主之汗與腎主之小便是人體津液外在之標志,二者異位同物,如《靈樞·五癃津液別論》說:“天寒衣薄則為溺與氣,天熱衣厚則為汗?!蓖ㄟ^觀察汗與小便,可以鑒別疾病性質(zhì),了解藥物療效,判斷疾病預后。
《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篇的整個治法方藥也都與津液緊緊相連。治痙病的瓜蔞桂枝湯、葛根湯,其方中的主藥瓜蔞根、葛根均是起滋養(yǎng)津液、舒緩筋脈的作用;大承氣湯是瀉熱存陰就更不言而喻了。治濕病的麻黃加術(shù)湯、麻杏苡甘湯是從麻黃湯加減而出,其所加之白術(shù)、薏苡仁,以及防己黃芪湯的主藥防己,均是滲濕利水的佳品。治暍病的白虎加人參湯是清熱益氣生津的良方。總之,對于津液虧損者以甘寒滋養(yǎng)保存津液為主,津液排泄障礙者以滲利小便為主,一切圍繞著津液的變化而進行。
從上述可知,痙、濕、暍這三種疾病都是以津液為根源,形成一個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整體,從而在病理上也互為因果、相因為病。其常見者有以下幾種。
(一)痙因濕致
這在《素問·至真要大論》中早就提出來了,其云:“諸痙項強,皆屬于濕?!彪m后世對這一經(jīng)文提出不少疑義,眾說紛紜,如若將理論與臨床結(jié)合起來正確地看待它、理解它,則仍具有一定的實際意義。痙病發(fā)自太陽,手太陽小腸主泌別清濁,足太陽膀胱主貯藏排泄尿液,均屬寒水之府。津液停滯則為濕,溢于肌膚則為水,同物而異名也。濕邪侵犯太陽之腧,經(jīng)氣不利,發(fā)而為痙,同氣相求耳。故最早注釋《傷寒論》的醫(yī)家成無己說:“太陽中風,重感于濕,則為痙也。”
濕為陰邪,易于阻遏陽氣,又易于傷陽損氣?!瓣枤庹撸珓t養(yǎng)神,柔則養(yǎng)筋”(《素問·生氣通天論》),今濕阻太陽經(jīng)腧,陽氣郁遏,筋脈失養(yǎng),筋脈則緊急而成痙。
臨床上常見濕犯中州、清濁相混、陰陽反作、升降乖逆、揮霍繚亂,致上為嘔吐,下為泄瀉。其來勢之兇、證情之猛,刻不容緩,藥物救濟之不及則劫液耗津,速變?yōu)榀d,雖為津傷所致,而實原發(fā)為濕氣之患。
誠然,六淫均可致痙,濕乃六淫之一,并非強調(diào)此而忽視彼。
(二)暑可致痙
暑為火熱之邪,《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云“壯火之氣衰”“壯火食氣”,故最易耗傷津氣。且暑邪陽熱為夏季主令,心為陽中之太陽,通于夏氣。暑邪犯人,起病即在氣分,如若傳變,最先入于心經(jīng),包絡為心之外圍,代而受之。心之包絡與肝均為厥陰風木,性善行,易于動,風火相搏則其病之來勢如奔馬,急如掣電,因而暑病最易導致痙病,后世名之“暑風”或“暑痙”。此證小兒最多,且兼證亦雜,臨床必須詳細辨識,治療亦務求其本,不可見痙治痙。吳鞠通說:“痙因于暑,只治致痙之因而痙自止,不必沾沾但于痙中求之。”可謂寶貴經(jīng)驗之談。
(三)暑必夾濕
暑為夏季主令,通于心,心屬火,主熱;濕為長夏主令,通于脾,脾屬土,主濕。暑熱之季,天有炎熱烈日下逼,地有濕化為氣上蒸,濕熱交雜,流行于太虛之間。人生存于氣交之中,倘勞倦內(nèi)傷、元氣虧乏,或因夏令氣候炎熱貪涼飲冷,反冰伏其熱,于是不僅外受暑邪,且夾濕為患,形成暑濕相兼之證。葉天士說,“長夏濕令,暑必兼濕”(《溫熱論》)。王孟英亦說,“暑令濕盛,必多兼感”(《溫熱經(jīng)緯》)。
總之,痙、濕、暍以津液為紐帶,一源三歧,津液的異常變化決定其病機、證治特點,即病理上互為影響,臨床表現(xiàn)上有著共同的指征,治療上有著共同的方向。掌握了這一規(guī)律,對我們執(zhí)簡馭繁地在理論上弄通,在臨床上辨治痙、濕、暍這三種疾病,以及進一步提高臨床療效,無疑是大有裨益的。
四、《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對后世之影響
《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所論之痙、濕、暍,有理有法有方,開創(chuàng)了診治這類疾病之先河,后世莫不宗之,尊為準繩,影響極大。
如痙病,《三因極一病證方論》說:“氣血內(nèi)虛,外為風寒濕熱之邪所中則痙?!薄毒霸廊珪芬嗾f:“蓋精血不虛虧,雖有邪干亦斷然無筋脈拘急之病,而病至堅強,其枯可知?!敝赋隽爸皇钦T發(fā)痙病的條件,為外因;人體正氣不足、精血虧損才是痙病形成的根據(jù),為內(nèi)因;外因必須通過內(nèi)因才能起作用,闡明了痙病因內(nèi)虛則邪氣乘之的病因理論?!段烈哒摗酚痔岢隽艘甙O之氣可以導致痙病的觀點:“凡受疫邪……項強發(fā)痙,手足俱痙。”至清代,隨著溫病學說的發(fā)展與成熟,痙病的病因理論又向前推進了一步,《臨證指南醫(yī)案·痙厥》說:“五液劫盡,陽氣內(nèi)風鴟張,遂變?yōu)榀d?!毖ι子钟小皾駸崆秩虢?jīng)絡脈隧中”而成痙的認識,提出溫熱與濕熱兩大病因在痙病形成中的地位,堪補前人之未備。
在痙病的名稱上,也代有發(fā)展,不固于《金匱要略》之剛痙、柔痙等名?!墩埐≡春蛘摗诽岢觥帮L痙”,《證治匯補》提出“虛痙”,《普濟方》有“風寒痙”,《類證治裁》有“風熱痰痙”,《萬病回春》有“風寒痰痙”,《中國醫(yī)學大辭典》載有“濕熱痙”,《痙病與腦膜炎全書》有“疫痙”等,名目繁多,不勝枚舉。筆者推崇吳鞠通《溫病條辨》的命名分類方法,他以寒熱虛實為綱,將痙分為寒痙、風溫痙、溫熱痙、暑痙、濕痙、燥痙、內(nèi)傷飲食痙、客忤痙、本臟自病痙等九種。朱武曹贊許寒熱虛實四大綱“如屋之有柱”,后九種痙是在寒熱虛實的基礎(chǔ)上“層層入細”。此種命名分類方法有如下幾點好處。
1.可以明確疾病的性質(zhì):吳氏把六淫致痙歸為實證;把產(chǎn)后亡血、久病、風家誤下、溫病誤汗、瘡家發(fā)汗而形成的痙病歸為虛證;把風寒、風濕導致的痙病歸為寒證;把風溫、風熱、風暑、燥火所致的痙病歸為熱證。
2.可以明確痙病的病因:從后面九種痙的層層入細分類來看,痙病的病因是很清楚的,大抵有寒邪、風溫、溫熱、暑邪、濕邪、燥邪、飲食不節(jié)、驚恐跌仆、臟腑功能失調(diào)諸種。
3.易于臨床進行辨治:明確了痙病的病因及病變性質(zhì),就抓住了疾病形成的根結(jié),再加以認真辨識,臨證就不會錯立法而亂用方。吳氏在論述寒痙后說:“諸如此類,須平時熟讀其書,臨時再加謹慎,手下自有準的矣。”
《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有關(guān)濕病的論述,對后世影響較大的主要是治法,篇中提出治外濕宜微微發(fā)汗,治內(nèi)濕“但當利其小便”。宋代陳無擇在《三因極一病證方論·傷濕敘論》中,根據(jù)《金匱要略》的原意,詳細論述了治療濕病的方法和注意事項,并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治濕不利小便,非其治也”的論點,成為后世之名句。張景岳認識到寒濕易傷人陽氣,濕熱易傷人陰津,在此基礎(chǔ)上又提出了溫陽燥濕與滋陰利水兩大法則,如《景岳全書·濕證》說:“故凡治陽虛者,只宜補陽,陽勝則燥而陰濕自退;陰虛只宜壯水,真水既行則濕邪無所容矣?!逼⑽笇W說的創(chuàng)始人李杲也是一位善用“風藥”的醫(yī)家,他根據(jù)《內(nèi)經(jīng)》“風勝則干”的理論,認為風能勝濕,制羌活勝濕湯,其組成全是一派祛風之品,以治濕氣在表、頭腰痛重或一身盡痛不能轉(zhuǎn)側(cè)之證,發(fā)展了濕病的治法。葉天士則以三焦立論,認為“濕阻上焦,用開肺氣……濕阻中焦……以溫運之……腎陽充旺,脾土健運,自無寒濕諸證;肺金清肅之氣下降,膀胱之氣化通調(diào),自無濕火、濕熱、暑濕諸證。”吳鞠通根據(jù)“濕家忌發(fā)汗”的古訓,對濕溫證的禁忌做了精辟的概括:“汗之則神昏耳聾,甚則目瞑不欲言;下之則洞泄;潤之則病深不解。”
暑病在《金匱要略·痙濕暍病脈證》中雖僅3條,文字亦較簡單,卻包括暑病的虛證、實證、暑夾濕證,羅列了暑病的主要證候特點,指出了暑熱與暑夾濕的兩大治法,其中的白虎加人參湯一直為后世治暑所沿用。
金代張元素受《金匱要略》之啟迪,對暑的病因有所闡發(fā),提出“動而得之曰中熱,靜而得之曰中暑?!逼涞茏永铌剑撌畈∫嘁云⑽笧橹行?,兼及心肺。他認為脾胃氣虛,陰火傷其生發(fā)之機,脾虛則肺氣先絕,心火乘脾,為暑病的主要病機,治療應扶助脾胃元氣,特立清暑益氣湯,治長夏濕熱炎蒸、四肢困倦、精神減少、胸滿氣促、身熱心煩、口渴惡食、自汗身重、肢體疼痛、小便赤澀、大便溏黃而脈虛之暑證。
明代張景岳認為,暑為夏月之熱病,但有中暑而病與因暑而病之別,既病之后,又有陰暑、陽暑之分。如《景岳全書·雜證謨·暑證》說:“陰暑、陽暑,治猶冰炭,不可不辨也。”其論之陰暑,是因暑月畏暑貪涼、不避寒氣,感受寒邪而生,寒屬陰邪,故名之;以發(fā)熱頭痛、無汗惡寒、身形拘急、肢體酸疼等為主癥。其論之陽暑,于盛暑烈日之下勞苦跋涉,熱毒傷陰,熱屬陽邪,故名之;以頭痛煩躁、肌體大熱、大渴大汗、脈浮氣喘為主癥。此外,他還提出暑因“內(nèi)本無熱,而因熱傷氣,但氣虛于中者”之伏陰證,治宜專補元氣,不可誤投寒涼。清代溫病學家更為重視暑病,葉天士畫龍點睛地指出:“夏暑發(fā)自陽明?!笨芍^一語中的,并積累暑病驗案數(shù)則,大可啟迪后學。吳鞠通贊之曰:“唯葉氏心靈手巧,精思過人,案中治法,絲絲入扣,可謂匯眾善以為長者?!眳鞘媳救藢κ畈〉恼J識更為深刻,其將暑病分為暑溫、濕溫、伏暑三類,鑒別亦很明透。如《溫病條辨·上焦篇》第35條云:“暑兼濕熱,偏于暑之熱者為暑溫,多手太陰證而宜清;偏于暑之濕者為濕溫,多足太陽證而宜溫;濕熱平等者兩解之,各宜分曉,不可混也。”第36條云:“長夏受暑,過夏而發(fā)者,名曰伏暑?!睏l分縷晰,理法方藥,一脈相貫,并創(chuàng)立了不少治暑病的方劑,至今仍為臨床所習用,且療效可靠。
五、臨床治驗
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對于痙、濕、暍三種疾病的診治,我常常宗《金匱要略》,匯各家、參己見,熔為一爐,取長補短,相須為用,決不囿于一家之言、一法一方。根據(jù)臨床見證,對具體情況做具體分析,審證求因,因證施治,謹守病機,各司其屬,每獲良效。現(xiàn)錄典型病案三例于下。
【例一】痙案
屈某,女,67歲,已婚,農(nóng)民,1982年10月3日初診。
10天前,左小腿被犬咬傷,傷口約1.5cm×1.5cm厘米大小,局部無紅腫流膿,經(jīng)衛(wèi)生所注射“狂犬疫苗”凡5次。數(shù)日后,雙下肢沉重拘急,轉(zhuǎn)側(cè)行走困難,牙關(guān)緊急,言語不清,咽痛,食飲難下,項強,煩躁不安,遂往某醫(yī)院就診,疑為“破傷風”,予服“牛黃清心丸”等,癥情如故,即轉(zhuǎn)我院。視其舌絳紅,苔白厚如積粉,脈沉細,但無發(fā)熱惡寒。病因創(chuàng)傷,傷口未合,毒氣風邪從外所中,壅于血脈,宜涼血解毒、化濁止痙。
【處方】
牡丹皮10g 赤 芍9g 生地黃12g 知 母9g
黃 芩9g 青 黛9g 大青葉12g 山豆根10g
甘 草6g 升 麻5g 草 果5g 檳 榔9g
二診:服上方五劑后藥咽痛大減。舌質(zhì)紅絳,苔黃膩,脈弦數(shù),雖藥已中的,然疾病燎原之勢未挫,宜擊鼓再進,重用清熱涼血。
【處方】
水牛角粉15g(包) 生地黃15g 赤 芍9g 生石膏24g
龍 膽6g 地 龍9g 鉤 藤15g ?!∪~9g
菊 花9g 郁 金9g 竹 茹12g 茵 陳10g
三診:連服上方藥增損出入二十余劑,食飲能下,言語清晰,煩躁止,項強除,唯雙下肢沉重,時而拘急,雖能行走,但步履蹣跚,舌紅苔白膩,脈沉弦,血分熱邪得清,下焦?jié)嵝拔幢M,雞鳴散加減。
【處方】
紫蘇葉9g 吳茱萸6g 桔 梗9g 生 姜9g
川萆薢12g 木 瓜15g 白 芍20g 木 香9g
葛 根12g 鉤 藤15g 僵 蠶9g 姜 黃9g
四診:服雞鳴散加減十余劑,左下肢已不發(fā)沉,活動靈活,時有胸悶,口干而不思飲,苔白膩少津,脈弦,痰濕余邪未盡,“恐爐煙雖息,而灰中有火也”,前賢之言,甚為至貴,不可輕敵,用桑鉤溫膽湯繼續(xù)調(diào)理。
【處方】
桑寄生15g 鉤 藤15g 枳 殼6g 竹 茹12g
陳 皮9g 半 夏9g 茯 苓15g 炙甘草6g
生薏苡仁20g 全瓜蔞15g
服上方藥調(diào)理20余日,諸恙向安,能重操家務,兼事農(nóng)活。
【例二】濕案
張某,男,42歲,已婚,教師,北京人。
3年前下鄉(xiāng)參加勞動,因居住環(huán)境潮濕,并時值長夏梅雨季節(jié),早出晚歸,常淋雨受濕,且遭邪風之至,而嬰非常之疾,腰酸痛而重,如帶五千錢貫,當?shù)刂嗅t(yī)按腎經(jīng)寒濕施治,用腎著湯予服,療效不顯。過2日,腰痛日益加重,并竄及雙髖、膝、踝關(guān)節(jié),且手指關(guān)節(jié)紅腫,遂到西醫(yī)院檢查:血沉45mm/h,抗鏈“O”200U,類風濕因子陽性,診為“類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服用“消炎痛”“抗風濕寧”等西藥,初服療效尚可,停藥病又復發(fā)。多方求醫(yī),病情如故,尤以氣候變涼時為甚,氣候轉(zhuǎn)晴時稍輕,時好時壞,纏綿難愈。近1個月,因教務繁忙,加以陰雨連綿數(shù)日,病情又加重,自服“疏風定痛丸”“追風活絡丸”數(shù)日,未見寸效,遂來我院門診。
患者自訴:腰、髖、膝、踝、趾、指關(guān)節(jié)均疼痛,重著,轉(zhuǎn)動不靈,手不能持物,腰不能負重,腿不能行走,足難以履地。查類風濕因子陽性,血沉48mm/h。視之,手指關(guān)節(jié)紅腫,膝、踝、趾關(guān)節(jié)均腫脹,但不紅,步履蹣跚,舌暗紅,苔黃厚膩,脈弦滑。此為濕痹,痹阻關(guān)節(jié),氣血不暢,濕郁而化熱,治宜清化濕熱、宣痹通絡。
【處方】
蒼 術(shù)9g 黃 柏12g 薏苡仁20g ?!∠?g
秦 艽9g 威靈仙9g 木 通9g 桃 仁6g
紅 花5g 防 己12g 龍 膽9g 焦神曲9g
二診:連服上方藥七劑,黃苔漸去,足漸能著地,關(guān)節(jié)疼痛有減,活動較前靈活,上方加減出入。
【處方】
蒼 術(shù)9g 黃 柏9g 薏苡仁20g 牛 膝9g
秦 艽9g 威靈仙9g 紅 花5g 姜 黃9g
防 己9g 絲瓜絡9g 甘 草6g 赤 芍9g
三診:服上方藥十四劑,關(guān)節(jié)疼痛大減,肢體活動靈活,血沉降至20mm/h,能堅持上半天班。將上方5倍量煉蜜為丸,每丸重9g,每次1丸,早晚各服1次,以鞏固療效。
【例三】暍案
張某,女,25歲,干部,未婚,1981年10月20日初診。
盛夏酷熱,卒發(fā)劇烈頭痛,嘔吐,四肢厥冷,抽搐,飲食不進,經(jīng)當?shù)蒯t(yī)院用甘露醇、激素、抗生素等治療無效。轉(zhuǎn)某醫(yī)學院附屬醫(yī)院,初在門診靜滴碳酸氫鈉,肌內(nèi)注射卡那霉素,雖頭痛減輕,而體溫由37.4℃上升到39.8℃,疑為輸液反應,即停輸液。當時自感頭暈不能旋轉(zhuǎn),動則眩暈欲仆,以“低熱待查”而住院,服中藥六劑,病情好轉(zhuǎn),體溫降至37.2℃而出院。返家后體溫復升至39.1℃,經(jīng)本職工醫(yī)院肌內(nèi)注射青霉素、慶大霉素半月,體溫不降,轉(zhuǎn)來北京治療,在某醫(yī)院做全面檢查(化驗、透視、心電圖、腦電圖等),未發(fā)現(xiàn)異常,仍診斷未決,并治療月余無效。體溫波動在38~38.8℃之間,發(fā)熱無汗、朝輕暮重,熱甚則憎寒,肢倦神疲,食少納呆,夜寐多夢,二便如常,口干不欲飲水,面色萎黃,表情淡漠,舌質(zhì)暗紅,苔膩黃白相兼,六脈皆沉細而數(shù)?;颊吒惺苁顭幔畋貖A濕,濕熱互結(jié),如油入面,膠黏膩滯,留連氣分不解,內(nèi)伏少陽募原,失于宣達,氣機被抑,陽用不宣,郁而發(fā)熱。先宜清暑解熱,和解少陽,分消上下。
【處方】
知 母9g 黃 連5g 竹 茹12g 茯 苓12g
黃 芩9g 青 蒿9g 焦梔子6g 柴 胡9g
半 夏9g 牡丹皮9g 白 芍9g 檳 榔6g
草 果6g 紫 蘇6g 淡豆豉9g 焦麥芽9g
焦山楂9g 焦神曲9g
二診:服上方藥四劑后,體溫降至37.4℃,但仍感心煩不寐,納呆少食,舌尖紅苔薄黃,脈沉細數(shù),暑熱得清,上下漸和。仍宗前法,宜減其制。
【處方】
陳 皮9g 半 夏9g 茯 苓10g 炙甘草6g
枳 殼9g 竹 茹12g 焦梔子9g 淡豆豉9g
青 蒿9g 焦麥芽6g 焦山楂6g 焦神曲6g
蓮子心6g 牡丹皮9g
三診:進上方藥四劑后體溫降至37.1℃,時有頭暈而痛,夜寐不安,寐中多夢,食欲不振,口干不欲飲,四肢冷,手足心熱,倦怠,二便正常,舌嫩紅少苔,脈沉細。暑熱之邪已挫其勢,加重養(yǎng)血和肝膽之力。
【處方】
炒棗仁15g 知 母6g 川 芎6g 炙甘草6g
柴 胡9g 黃 芩9g 黨 參9g 半 夏9g
焦梔子6g 淡豆豉9g 牡丹皮9g 地骨皮9g
生 姜3片 大 棗3枚
四診:體溫正常,食欲增進,唯夜寐欠安,以天王補心丹善后調(diào)理。
痙、濕、暍是臨床常見病、多發(fā)病。痙病包括現(xiàn)代醫(yī)學所指的破傷風、乙腦、流腦;濕病包括風濕性關(guān)節(jié)炎、類風濕關(guān)節(jié)炎、消化系統(tǒng)類疾患;暍病包括夏季的傳染或非傳染性疾病,這已為臨床實踐所證實。臨床凡遇這些疾病,均可以《金匱要略》所論痙、濕、暍病的理、法、方、藥為指導,進行辨證論治。可見,《金匱要略》開辟了痙、濕、暍辨治之先河,堪為后世效法,并宜在此基礎(chǔ)上發(fā)展它、擴充它,使之更臻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