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一小長假，一大早的長順便帶我回他老家去看望他奶奶。貴州是個多山的地區(qū)，是我成長的地方，可是我生長的地方卻沒有什么高原，只有些不算高的山坡。從小聽著“云貴高原”這個詞長大的我卻從來不知道這高原到底有多高。車子行駛了幾個小時后我們進(jìn)入了大山環(huán)繞的峽谷地帶，外面風(fēng)景不錯，山清水秀，空氣清新，就是視野不開闊，怎么遠(yuǎn)眺都是一座座高山。離我們最近的一座山上一條水泥路像一條巨蛇一樣從山下盤懸到山頂。當(dāng)車子沿著這條“巨蛇”向上行駛時，我們的身子隨著車子變得傾斜了，感覺這車要翻了一樣，我本能地拽住身旁的長順，心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從小到大，我從沒見過這么危險的道路，這下也算是長了見識。

“別害怕，駕駛員技術(shù)可好了。”長順安撫著說，眼里卻顯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他是在擔(dān)心我會因這樣的環(huán)境離他而去嗎？不，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家住在山區(qū)，但我還是選擇了他。

經(jīng)過一路驚心和顛簸，我們終于下車了，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長順買了幾斤水果和幾包零食作為看望奶奶的禮物，我問他為什么不多買些，他告訴我，還要走一小時的山路才到家，買多了擰不了。我心想，原來還沒到，不過走路就走路吧，至少不用像坐車那樣害怕。

說是走，其實就是爬山，山路狹窄崎嶇，腳爬軟了也得硬撐著，不然一軟可會摔下山去，那可是會粉身碎骨的。一路上走過了一些村寨，那些房子多半都是茅草蓋的土墻房，有些還在半山腰上。我們一路走著，沒多少言語，長順臉上略顯沮喪。連他自己也討厭生活在這種地方，可是這就是命，就像父母一樣，有什么樣的父母又且能是我們所能左右的呢？我似乎很同情他，也很理解他的心情。

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們到家了，一個小山凹里有個小村子，大概有二十幾家人的樣子。長順家的房子原來是村里最好的一棟，平房，三間，兩邊帶著廂房，鋪著白色的墻磚，地上也鋪了地板磚。這跟我們老家的房子也沒什么兩樣，可就是這樣一座普通的房子在這里卻顯得格外耀眼和美觀，有點鶴立雞群的感覺。

大門開著，長順跟我一樣累，我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腿進(jìn)了屋去。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欣喜地迎來，一看就是位慈祥的老人。她搬過凳子給我們坐下后自己就高高興興地去煮飯燒菜去了。因為太累我們都倒在床上休息，一覺醒來，天已大黑，奶奶已做好了一桌子的飯菜等著我們。

奶奶給我們乘的是米飯，她自己吃的卻是玉米飯，她笑呵呵地朝我們碗里夾肉，長順笑著說：“這肉沒喂飼料，不像飯管里的那么膩人，很好吃的，而且我奶奶做的菜很好吃，我從小就喜歡吃她做的菜，你多吃點。”我高興地品嘗著每一道菜，的確是很香，而且這臘肉的土香味是我很小的時候跟母親去山里嘗到過的，可懷念這味道了，在安順可嘗不到這么美味的臘肉。

飯后，坐在電視機前，奶奶跟我們說了許多長順小時的故事，一句話總結(jié)就是調(diào)皮可愛，然后又提到了我。知道我是“平原”地區(qū)的人后，奶奶回憶起了她的往事：

“我也是平原地區(qū)的人，那時因為看上了長順?biāo)麪敔敚冶撑蚜思胰烁麃淼搅诉@里。剛來的時候，他家很窮，一個很矮的小土墻房，吃不慣包谷飯，走不慣山路，那時還沒有自來水，要到很遠(yuǎn)的地方去擔(dān)水，有時不小心擔(dān)摔了還被別人嘲笑，自己卻只能忍著疼痛再去擔(dān)。

“爺爺他不幫你擔(dān)嗎？”我問。

“有時也擔(dān)呀，可是要干農(nóng)活啊，他每天干活也很累了，我也得為做些事。晚上沒有電燈，很多時候我們?yōu)榱耸∶河停煲缓诰退耍恢驳盟！?

“你們沒想過搬去別的地方生活嗎？”

“想過啊，我家是平寧的，那里屬于平原地區(qū)。我們結(jié)婚七八年后，積攢了些錢，于是去平寧找我的父母，準(zhǔn)備在那起一棟房子，父母倒是沒什么意見，可是我的哥哥嫂嫂們卻很反對，說我們占用了他們的土地，房子還沒起，他們就對我們又吼又罵。誰能受得了那個氣呀，一氣之下我們便回到這里，發(fā)誓就算死也要死在這山溝里，不再去平寧。”老人說著，平靜的臉上露出了悲傷的神情。

“那可以另找地點起呀！”長順說，我也有同樣的疑問。

“那時不像現(xiàn)在，沒有生意做，沒有工打，就靠種玉米和洋芋賣或喂些牲口賣錢，一家子七八個人吃飯，哪有那么多錢去買土地建房子啊。”

我們都聽得沉默了，奶奶也沉默了。片刻后，奶奶說：“現(xiàn)在你們好了，可以跟相愛的人在一起，只要肯干就有錢賺，想去哪便能去哪，不像我們一樣受這么多罪。”

“奶奶，你真厲害，能在一個自己不習(xí)慣的地方生活一輩子。”我說。

“有時是苦得直想哭啊，可是只要跟相愛的人在一起，就算再艱難也都會熬過去的。你們的爺爺一直都對我很好，也是他的好支撐著我在這里走完了這一生。”

這時我眼里禽著淚水，相愛的人，他們真是一對相愛的人！我跟長順的愛情有這么偉大嗎？

夜深了，我們躺在床上睡不著，長順告訴我很多他小時的事：“小時的我因為調(diào)皮，又因家里男孩多，父母都不喜歡我，每次犯錯父母都往死里打，只有奶奶會站出來護(hù)著我，我很愛奶奶，一直到現(xiàn)在，我愛她勝過愛我的父母。”

“我覺得你父母是一樣愛你的，可能是你太調(diào)皮了，所以對你嚴(yán)些。”

“能感覺到的，真的，我奶奶比他們都愛我，現(xiàn)在她這么大年紀(jì)了，我真想留在家好好侍候她，可是我不去掙錢又怎么行呢？”

“奶奶身體很好，會有機會孝順?biāo)摹！蔽野参恐盐覔г趹牙镎f：“小艷，你放心，我一定會掙很多錢，讓你過上好日子，不讓你像奶奶一樣苦。”

“我知道，快睡吧，太晚了。”我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我們都閉著眼睛，可是我卻始終睡不著。我想到了家人的不諒解，想到了我學(xué)習(xí)的下滑，一切是那么黑暗，像這靜靜的夜一樣，寧人害怕和窒息。我蜷縮到長順懷里，似乎這樣能好過些。這時我想起了奶奶剛剛說過的話，不禁對她產(chǎn)生了同病相憐的感情。

第二天長順帶我去他的堂哥家玩，寬敞的土墻房里人很多，都在賭錢，“他家是開娛樂室的嗎？”我問。

“才不是，你還不知道，我們這里的人閑著沒事做就是賭博，不只是我堂哥家，別人家也是一樣的，沒事做時就患著門賭錢。”

“不怕輸嗎？”

“怕呀，可是越輸越想贏回來，有些人最后連老婆都拿輸?shù)袅恕！?

我板著個臉，對這樣的風(fēng)氣很不滿。“你別擔(dān)心，我不會把你輸?shù)舻模驗槲也毁€。”他戲謔地說著。他把我?guī)У絻?nèi)屋介紹給兩個女的，一個胖乎乎的，臉很白凈，一個瘦瘦的，長著張清秀的瓜子臉。說了幾句話后，長順便到外面看別人賭錢去了，留我跟他的堂嫂們在屋里聊天。可是我話不多，除了回答她們的問題我沒有別的話可說。良久后，胖女人說：“你說有些人不知道怎么想的，以前那個身材又好待人又熱情，他為什么就是要另找一個呢，這個身材沒那么好，而且還死得像塊木頭，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我抬頭看向她，剛好看到她那諷刺的眼神從我身上掃過。

“我覺得這個很不錯啊，長得蠻漂亮的。你說那個好是因為人家抬了幾箱水果給你吧。”

“胡說什么呀！哎，你說她是不是有點傻氣呀，不然干嘛一個平原地方的怎么跑到我們這大山里來了！”

“人家這是天真，敢于追求真愛。”

……

聽著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我沉默著，只對瘦女人感激在心，感激她為我說話，沒跟胖女人一起嘲諷我，而這胖女人的話卻傷了我的心，真的是我太傻嗎？我真的不應(yīng)該跟長順在一起嗎？為什么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我傻？可是她憑什么這樣說我？這么個鬼地方的這么個鬼人，自己胖得像個豬一樣，有什么資格說我？換作是以前，我絕對罵得她好看，可是現(xiàn)在的我每天痛苦難熬，似乎全世界的人都以我為敵，我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忍了下來。我走出屋子，長順正興致勃勃地跟別人賭博著，我坐在一邊痛苦地看著他，他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的，他能不賭嗎？越想越難過，沮喪的表情被長順無意中瞟到了，他便停了下來，帶我離開了。從那出來，我一句話也沒說，心里被痛苦和無望的石頭沉沉地壓著。

“你別生氣好嗎，他們邀我，我不好推辭，只好逢場作戲了。”

“逢場作戲？是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逢場作戲的？”我的眼淚滾燙地流了出來。

“真生氣了，別呀，我答應(yīng)你，以后再不賭了，只要是你不喜歡的，我一概不做，行嗎，對不起，我發(fā)誓，行嗎？”

“我想回安順。”我擦干眼淚道。

“好好好，你別哭，你要去哪我都帶你去。”

第三天長順給了奶奶幾百元錢，我們便準(zhǔn)備回安順。奶奶提來了一袋洋芋和臘肉給我們帶走，她的熱情讓我們不好推辭，只好帶著走了。那一段步行的路我們換著背，他背累了給我背，我背累了給他背。我很樂意為他分擔(dān)，可寧我不悅的是，他背的路程跟我差不多他就叫累，他可是男人，將來可是一個家的頂梁柱，他怎么能跟我平分著干呢！

上了車后，我問他為什么這樣，他說：“我想試試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吃苦啊，畢竟以后我們還有很多路要走。”聽了他的話，我突然感覺身上有著沉重的重?fù)?dān)，自從跟他交往以來，我都是享受著他的好，雖然知道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覺得他對我這么好，我也不會太苦的。今天他這么對我，我心里很是不舒服，還沒結(jié)婚呢，就開始給我警告了，我心里想。

小龍自從聽說我有男朋友后便沒再打電話來過。“小龍，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你原諒我，和我聯(lián)系一下吧。”我總是在心里這樣想著。一天，他終于打電話來了，剛一聽到他的聲音，我便有些泣不成聲：“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我本來也不想理你了，但是我還是想提醒你，以后不要為今天的決定而后悔。……”

沒多久，小菊結(jié)婚了，我去參加了她的婚禮。

“聽說你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嗎？”她笑著問。

“是的，可他是山區(qū)里的人，沒有人同意我跟他在一起。”

“如果我是你父母，也許也不會同意。”我聽了一臉愁容，她便安慰地說，“不過只要兩個人相愛，也不一定要去那種地方生活。”

“還是你好，找到了一個好人家，沒人反對，不用煩惱。說真的，你們是別人介紹的，你對他有感情嗎？”我問。

“說真的，開始時我的確不喜歡他，我很討厭他像個跟屁蟲一樣，我走到哪，他跟到哪，可后來，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那時他在貴陽，我在安順，好久才能見一次面，我很想他，在電話里我總是問他什么時候才回來，想他想得都哭了。”

“這樣就好，不然我以為你是因為他家有錢才嫁給他的，這樣我就放心了。”

“再怎么說，你比小微好多了。”

“小微？我好幾年沒有過她的消息了。”

“那次她回來跟我聊了好久。她離家出走后被別人拐去賣了，賣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做老婆。”

“四十多歲？不是跟她爸一樣年紀(jì)了嗎？”

“是呀，我見到過一次，又老又丑。一開始，他要強暴她，她掙扎了很多次，每次都被打得遍體鱗傷，有時還被捆起來，一天送三餐飯給她，不讓她出門半步。”

“那后來呢？”

“后來她還是被強暴了，強暴后那人對她很好，要什么就給什么，后來生了個兒子。”

“唉，真夠慘的。”

“不過我看她過得還不算錯，那人什么都依著她，要什么給什么，身上穿的全是名牌，脖子上戴著金項鏈，手上戴著金戒指。”

“那還好，總算滿足了她的虛榮心。”

“是呀，我們幾個從小一起玩到大，她的虛榮心太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