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上學期結束了，這半年來，我基本是在痛苦中度過的，我不僅成績下降，精神狀態也不好。我感覺自己好累，我不想辜負任何人，可就是振作不起來。想到父母們的不諒解，想到死去的姐姐，想到一個個期待著我的老師，我萬般痛苦，整天昏昏欲睡，常問老天爺，為什么讓我遇到這么多好老師，卻又要讓我遇到一個長順，它是不是故意捉弄我？我常把手機音樂打開躺在床上像個傻子一樣聽著，從來不知唱的是什么，或者好不好聽。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又總是睡不著，有時睡著了也常常夢見很多人在責罵我，或是我一直敬愛的老師跟特要好的同學們都不理我，我常常在夢里哭著醒過來，然后再接著默默地流淚。精神的折磨有時比肉體的折磨要痛苦萬分。“強度的體力勞動并不能打擊我對生活的熱愛，精神上的壓抑卻有可能摧毀我的信念。”曾在周濤《鞏乃斯的馬》里看到過這句話，說得是多么真切呀，可是這種感覺也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會知道吧。一年下來，我一面想要努力學習卻學不好，一面又要承受著所有人的不諒解，也許更重要的是我對自己的不諒解，整個人變得萎靡不振，一位同學又是玩笑又是關心地說：“以為你進了館子，天天吃好穿好，還有人愛，會長得白白胖胖，可是我覺得你卻清瘦了許多，臉色也有些蒼白，是不是生病了？”對于這話，我只是一笑置之，她怎么會知道我這一年都是如何度日如年地過來的呢，以前能吃兩碗飯的，現在吃一碗都會感覺反胃，實在是吃什么都沒有胃口，那天隨意站在稱上稱了一下，竟只有92斤，跟從前的體重相差了二十多斤。我不是那種細胳膊細腿的人，這個重量一定讓人感覺看起來像一根干枯的木材。

長順看到我這樣，心疼地說：“干脆不讀書了，跟我出門吧。你放心，我會對你好一輩子。”我聽著不作聲，他又接著說：“你如果怕以后跟我過苦日子，你不用擔心，你想過什么生活我都給你。為了你，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去賣白粉、偷搶，只要能讓你幸福！你相信我，我可以為你去死！”聽了這些話，我有些感動：“就算日子過得再苦，我也不會讓你去干犯法的事。”

帶著一顆沉重的心，我不聲不響地跟著長順去了外地打工。我沒有忘記答應王老師的話，可是再讀下去，還有什么意思，大學是考不上了，精神上的折磨幾乎要了我的命

第一次來到外地的我真的很不適應，浙江的天氣炎熱，吃的也不一樣。年輕人最容易眼高手低，因為找不到順心的工作，我更恨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正當我萬般自責和痛苦的時候，常順說：“叫你好好讀書不好好讀嘛，現在知道外面的工不好打了吧！”我聽了看了看他，沒說什么，但心里卻對眼前這個人產生了懷疑。我不好好讀書是因為什么？我變成今天這樣是因為誰？這樣的話從他口里說出來是不是太虛偽，太不合情理？他又何曾叫我好好讀過書、何曾為我的學習考慮過？這樣的話若是出自別人的口，我會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可是出自長順的口，而且還帶有責備的語氣，無異于是拉我下火坑還責備我走路不小心。這就是我認識的長順嗎？這就是我一直愛的長順嗎？他怎么能跟別人一樣來譴責我？產生了這些疑問，我更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更是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茫，長順真的會像他說的，對我好一輩子，可以為我做一切嗎？他曾說過的那些好聽的話，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只是為了得到我？而今他的目的達到了，他還會一如既往地對我嗎？

找了好多天的工作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此刻我感嘆的是百無一用是半途而費的書生。沒辦法，我只好跟長順一起進了菜魚加工廠。這是一個上千人的大廠，而年少的像我這么大的也就少數幾個。長順做的是較累的活，在工廠三樓上包裝魚，我做的是人數最多也較為輕松的一門活，在一樓砍魚。當魚到廠里時，要從車上搬下來，砍魚的人就按筐數計件，而有些筐裝得較少，有的則較滿，人人都要去搶裝得少的那筐。我總是搶不過別人，或者是不想搶。所以每次都是最后一個做完，也是得到報酬最少的一個。下貨的是幾個青年男子，其中一個小伙子也許是同情吧，常把裝得少的那筐放到我面前，有時竟還被別人搶走。而他總又另找一箱少的給我，我不爭不搶，卻是一臉的委屈和彷徨，他注意到了我的舉動和神情，總是一臉的同情，而此刻的我害怕別人的同情。對于他的好我只感激在心里，從不正面去感謝他，他似乎也從來沒想要我的感謝。干這種活，我覺得自己好笨，我甚至覺得自己真是老師說的笨鳥，而什么“天才”，什么“全能兒”，什么“黑駿馬”那些都是老師的謬贊。

這天，所有人都吃飯去了，就剩我一個人在空曠的廠房里孤獨地砍著。那個青年從百米以外走了過來微笑著說：“怎么又是你最后啊？”看著他的笑，我只想哭，眼睛里強忍著淚水，沒有說什么，只是繼續做自己的事。見我一臉的委屈樣，他幫我砍了起來，他看到我的手套破了，便把自己的送給了我，依然對著我笑，邊砍魚邊瞅我，而我不敢正眼看他，總是逃離他的眼神。他的笑容讓我想起了景老師，他也是那么高，那么俊，那么玉樹臨風，如果此時沒有長順，我也許會考慮他作男朋友吧，兩個多月過去了，我意識到他對我不再只是同情。可是長順對我很好，我不想對不起他。于是我決定不再和這個青年有任何瓜葛。

一天在上樓的時候，他和另一個年輕人站在樓道上，當我走到那里時，他微笑著說：“你終于來了！”看著他的微笑，恍惚中我把他看成了景老師，我的心怦怦地跳著，不知道什么原因。

看來他們是故意在這里等我的，我無語地站著，低著頭，“不能，我不能再跟他交往下去，否則我將會變成朝三暮四的壞女人！”想到這，我把手中的手套塞給他說：“我不想欠你的，還給你！”于是頭也不回地跑了，“快去追！”另一個青年的聲音。我感覺到他追了幾步便停下了，這時我眼里又禽滿了淚花，那是迷茫的淚還是相見恨晚的淚？“到底什么樣的愛才是真正的愛？到底我的真愛是誰？為什么我的愛總在隨時間和環境的改變而改變？還是因為那些根本就不是愛？或者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愛！”我內心質疑著。而這個小伙子明明知道我有男朋友，為什么還想追我？

慢慢的，我發現自己雖與長順在一起，心里卻想著別人，有時想到的是那個小伙子，有時想到景老師。

夜里我還是常常夢到自己最喜歡的幾位老師，在夢里，有的老師在鼓勵我，有的老師在責備我，有的甚至是像以前一樣教我學習，可是不管是什么樣的夢境，都會讓我醒后淚流不止。我覺得自己辜負了大家的期望，常常因此而一個人哭泣，“我是一個中學生，可每天做的事不是學習，而是上班，每天面對的不是老師和同學，而是一個男人和一幫搶活干的人，我怎么可以這樣？我怎么會把自己變成這樣？”

這時的長順對我越好，我越是痛苦，我發覺自己已經不像當初那樣愛他了，這到底是因為什么？原本我以為自己對長順的感情或者他對我的感情都會是天長地久的，可是現在卻——難道是因為他的出現嗎？為什么人的感情會是多變的？當時的我并不知道，也許不是感情多變，而是環境改變著人的心志。后來那個年輕人還是一樣對我好，常常把最少的那筐魚留給我，常常在只有我一人的時候去幫我干活。我心里越來越擔心和害怕，我怕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喜歡上那個小伙子，而事實上已經開始喜歡了，越是意識到這點，我越是痛苦，擔心會做出對不起長順的事，最重要的是怕自己會變成一個朝三暮四的壞女人。我已是一個壞學生了，怎么還能再成為壞女人？

每天我還是在痛苦中煎熬著，跟在學校一樣痛苦，我發短信給王老師，想從她那里獲得些心理上的救贖，王老師叫我回去讀書，我問：“我還可以回頭嗎？現在已經是秋天了，半個學期已經去了一半的時間，學校還會要我嗎？”

“當然可以了，只要你還想讀，一切還來得及。”

聽王老師這么一說，我便告訴長順自己要回家讀書。一個原因是我已經后悔退學了，我深刻地知道現在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這樣的處境是那么令我厭煩，另一個原因是我想逃避現狀，我深刻地意識到再在這呆下去，定會移情別戀。

長順無奈地同意了，第二天便送我去上車。走到廠門口，我回頭看了看，發現那個小伙子正站在遠處注視著自己，我眼睛濕潤了，他怎么知道我要離開的？也許看到我的行李箱就明白了吧。人有時真的很無奈，是去是留，是愛是恨，都不可能時時隨著自己的意愿。有時只因要隨著自己的意愿，太固執，終將釀成大錯。在車開動的那一剎，我感到心情很輕松，竟對長順沒有一點不舍，腦海里反倒浮現著那個年輕人的模樣，但是我沒有回頭，只希望快點回到老家，快點回到學校。

回到家，父親表情冷冷的告訴我，沒錢給我交學費，母親也只是沉默著，什么也不說，眼里露出冰冷的表情，仿佛在說：“讓你好好讀書時你不好好讀，現在沒這個機會了，就算有錢也要留著做別的事。”母親的態度讓我覺得似箭穿心，我以為就算是父親不原諒我，母親也會諒解我的，可是如今她卻跟父親一樣，放棄我了。

我知道他們已經對我徹底失望了，我多希望父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從小到大我沒讓他們操過心、從沒做過他們認為是錯的事、從沒留級過，這是我從小到大唯一一次讓他們操心的事，可他們就像給犯人判死刑一般不肯再給我一次機會，父親就像當年對待小龍的態度一樣，整天板著個臉，母親也對我不理不睬。這段時間以來，我帶給他們太大的打擊和傷痛，從前帶給他們榮譽和驕傲的那個小女孩已經不見了，我知道是我錯了，不能再要求什么，也沒有資格怨他們。

王老師叫我去小學找她，來到王老師的宿舍里，景老師竟然也在，他在批改作業。“他怎么會在這里呢？”我心里問。見他在，我無地自容，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曾經我是多么想見到他，可如今的相見卻是只會讓我覺得自己像枝殘花敗柳、丑態百出地出現在他面前。現在我已不敢再對景老師有任何奢望了，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塊完美的玉，而如今的自己卻是一塊污穢的石頭。景老師邊批改作業邊打量我，我穿著一件黃色大衣，一條帶彩的寬大的牛仔褲，腳穿著一雙橙色的高根鞋，頭發染得黃黃的，完全沒有一點兒學生的樣子。我只是埋著頭，不敢看他一眼，害怕他的表情，害怕他的眼光，似乎他的身上會有一根根直射向我的細小的針。半晌后他道：“如果是我的話，我就不讀書了，在外面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像現在，我想跳都跳不出去了。”王老師聽了，也許是怕這話動搖了我，便說：“那你現在也可以出去闖呀，誰拉著你了，你怎么不去呢？”我一直低頭不語，景老師的話到底是發自內心的，還是在安慰我或者是對我的學業無望？我的沉悶讓整個空間都變得壓抑，雖然王老師一直在努力打破這種氣氛，一切似乎還是那樣死氣沉沉，也許一個心里冷清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冷清的。也許因為景老師在的緣故，我沒有提到錢的事，王老師也沒問，坐了一會我便向他們告辭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上下著蒙蒙細雨，一切似乎都是昏暗無光的，從我交了男朋友、成績大幅度下滑那刻起，我的世界就開始慢慢變得晦暗了。我眼里涌著淚水，到底我是怎么了，曾經，我為讀書放棄了自己刻骨銘心的感情，而如今卻為另一段感情放棄了讀書，真是太荒唐、太諷刺、太不敢相信了。像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可這夢竟永遠也醒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