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得知,景老師離開我后,打了電話請別的老師給他代了課。他向別人說他有事,其實是一個人跑到我們學校后面那個僻靜的山上去了。山上還有別的人,或是情侶,或是種地的。他找到一個離別人較遠的地方坐了下來,想著我冷漠的表情,想著我的話,他起坐不安,干脆就躺下,春天的太陽本會給人溫暖的感覺,可此時他只覺得陽光刺眼,他閉上眼睛,想著我跟他相處不多卻讓他難忘的一幕幕,他的眼淚忍不住流著,陽光照射得那一滴滴的眼淚直射光芒,而每一滴眼淚里都映射著當年那個小女孩的身影。
一個人在山上消沉了幾小時就下山來了,他不知要去哪兒,信步走在大街上,最后進了一個餐館,當老板問吃點什么時,他猶豫了片刻,要吃什么呢?還真沒想過,“先給我來瓶啤酒吧。”服務員上了盤花生米,他就這樣喝著,可今天他喝酒不像平時那樣慢慢的喝,總是大口大口地灌,一會就完一瓶,又來一瓶,喝了幾瓶后還嫌不夠,干脆就叫了白酒,這是他第一次喝白酒,雖然感覺那酒很澀,很難喝,可他不顧一切地喝,想借酒消愁,可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因為是餓肚酒下肚,又是混合酒,沒喝多少就醉了,為了不醉倒街頭,他便結了賬離開了,最后是怎么到家的,自己都不太清楚。他的母親見了又是心疼又是責備地說:“真是長大了,學會喝酒了!”
作為學生的我只能靜靜地坐在教室里聽老師講課,可一下午下來,老師說了什么,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整天都浮現著景老師責備和失望的表情,心里充滿了罪惡感,我是學生,我得好好聽老師上課,這對我而言是多么諷刺的一件事啊,可越是有這樣的罪惡感,心里越是痛苦,我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這些學習以外的事。
幾個月后,常順買了一箱漂亮的蘋果給我帶回家,還把自己的手機給了我,以便與我聯系。回到家,父親覺得有些不對,一個老板怎么可能對小工這么好,而且還給我手機。我覺得應該把我跟常順的關系告知母親,她一直沒反對過我談戀愛,想必會為有人供我讀書而高興的。可是沒想到她聽后一下子大怒道:“你怎么可以這么隨便就跟人家——你這孩子,你可是要讀書呀,你這樣要是懷孕了怎么辦?一向聰明的孩子怎么竟把握不住自己了?”
見母親著急了,我有些后悔告訴她實情,我也著急地說:“大不了我不讀書了還不行嗎?反正家里也沒錢供!”
母親把這事告訴了父親,父親頓時雷霆大發,把舅舅們都叫了來,這可是我沒想到的后果,一句話竟然驚動了所有人。原本以為這事可以悄無聲息的,直到自己讀完大學,沒想到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這下名譽掃地了。
舅舅們說,我要是嫁給這個“梁山人”就不認我,二舅還快言快語地罵我是傻子,是豬腦袋,找人怎么不看地方,而且自己還在讀書,怎么就找男朋友了。我當時眼淚四溢,覺得自己顏面掃地,痛苦要在愛情與親情中做決擇,最后我哭泣著答應他們不再跟他來往。
第二天,母親帶著我到長順家把自己的東西收回家。我出了門時回頭看了正在打撲克的他一眼,他也不舍地看著我,眼里閃著晶瑩的淚花。此時跟他打撲克的人都在看著我們笑,笑我們的純情和天真,笑我們的依依不舍。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難過的樣子,在認識他以來從沒見他如此傷心過,此時的我不再認為他比自己成熟多少,不過跟我一樣是花季少年,而事實上他也只比我大兩歲。我忍不住流出眼淚,即便我認為在別人面前流淚很丟臉,我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可我不得不抹去眼淚,跟在母親身后,頭也不回地走了。而他什么也沒有說,含淚繼續打著自己的牌。
跟著母親,我回想著跟長順相處的這些日子,特別是想到長順那含淚的眼睛,我流了一路的眼淚。母親去向老師給我請了病假,這一段時間都不讓我去讀書了,怕我再跑去長順家。來到家,父親每天看我不順眼,天天朝母親發脾氣,說是母親沒有教好我,我才會變成這樣。每天對著怒氣沖沖的父親,再想著對自己百般體貼的長順,痛苦得度日如年。
一天長順的電話打來了,聽到長順溫柔體貼的聲音,我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晚上,我睡不著,滿腦子里都是長順,也許每個人都有叛逆的心理,特別是在叛逆期,越是別人不同意的,自己越是要去做。而思想這個東西就像海棉里的水,你把海棉扭得越緊,水就越往外流。于是我產生了一個念頭:私奔。
于是我帶上手機,偷偷地跑出了家。父母沒有沒收這為罪惡之路牽線的手機也真是被氣糊涂了。
發現我離開家后,父親大發雷霆,把有關我的東西全部扔到門外,甚至是把他買給我的小錄音機也砸得七分八裂。那是父親買給我方便學英語的錄音機,小巧玲瓏,藍白相間,得到它時我就像一只得到胡蘿卜的小白兔,高興得歡蹦亂跳。
當時的我只知道父母一定會很生氣,很傷心,卻不愿去想他們會傷心到何種地步。是呀,很多時候人總逃避現實,顯得格外自私。
我回到學校上課,一切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我依然上完課后就回到飯館里,回到長順身邊。大概父母是對我絕望了,很久沒再去找過我,任我自生自滅。
高三上學期開學了,長順給我交了學費。我以為自己可以這樣一直上完大學,到那時所有人都會認可長順,也會祝福我們。
可是一切不是我想的那樣順利,慢慢的,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只要上課,我就想睡覺,無論我多么想學好,就是想睡,就像吃了催眠劑一樣,一上課就打瞌睡。時間一天天過去了,我落下的課也越來越多,成績大幅度下滑。我深刻知道自己徹徹底底地成了一個壞學生,要想考一個好的大學已是癡心妄想,此時若有誰指著我的鼻子罵,也許我也只會低著頭,無可辯駁。我知道自己錯了,又想要男朋友,又想要學習好,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人生的方向一旦選擇了就再回不了頭。遇到長順后的生活,天天面對的都是甜言蜜語,吃飯時不用再考慮少花五毛錢的問題,用錢時不必再想著那是父母的血汗錢。可沒想到短暫的安逸竟會把我多年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會把我的前程盡毀!這難道不是最可怕的安逸嗎?
因為我,母親不知流了多少淚,花了多少心思,即便父親說從此不再有我這個女兒,母親還是一直在思考拯救我的方法,也許每個人都知道我是在走絕路,而我自己又何嘗沒有一點點清醒的時候呢?只是已走到這一步,我又能怎樣呢?
母親從來沒有放棄過一直讓他們引以為傲的女兒。一天,她突然把小學的王老師給帶來了,她知道王老師是我最愛的老師,興許會聽她的話。也許母親已沒什么好的方法能挽留我這個倔強的孩子了,但哪怕有一絲希望她都要試一下。看到王老師,我無地自容,卻是已無路可退,我流著熱淚撲過去抱著王老師說:“王老師,對不起!”我說不出其它話,在我印象里從來沒有擁抱過任何人,這時竟不顧一切去擁抱她,仿佛她比我的父母還要親。
“對不起”這句話是我整天昏昏沉沉以來對每個人說的話,我感覺自己簡直是個罪人。
“沒事的,傻孩子。”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老板娘看到這種情況,顯出了擔心的神色。這天室友和張霞也在,王老師和我們一起吃了一頓飯后把我叫到沒人的地方說了很多話。她著重勸我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要把書讀下去。我淚流滿面地點著頭,在一個關心自己的老師面前,就算做不到也只能答應,不可拒絕。
王老師和同學們走后,母親說要上街買東西,便叫了我一起去。我一直沉默著跟在母親后面,后來母親開口了:“你如果想要繼續讀書,必須注意不要讓自己懷孕。”
“懷孕?”這對我而言是個多么生疏的詞,我慚愧且焦慮地問:“那我要怎么預防呢?”
“目前的情形只能靠你自己控制了,那也就只能吃避孕藥了。聽說避孕藥只要按量吃,不會有多大問題的。”母親能想得那么周全,說明她早已想好了。跟著她,我們來到了一個成人用品店前,可是我卻加快腳步直意地向前走了。“成人用品”,我雖已年滿十八,可還是個學生,叫我如何進入那種店里?母親幾步追上我,責備道:“知道不好意思了?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對于母親的指責,我是心痛的,可,畢竟是我錯了,我只能埋著頭,羞愧難當地站在母親面前一動不動。母親是個保守的女人,她猶豫著也不好意思進入那種地方。“快去買吧,我等著你。”她說。
“我不去。”我是個學生,打死我也不會進去的,別人會怎么看我,我強忍著眼淚堅決不去。母親拿我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回到那個店里,而我則離得遠遠的,生怕別人會發現那避孕藥是為我買的。幾分鐘后母親出來了,我還是一副難為情樣,母親倒是顯得比進去前輕松多了。她把藥遞給我,交待我用法用量。
我把藥藏得好好的,沒讓長順知道,我擔心如果他知道可能會對我有所顧忌,或者設法阻止我,或者跟我吵鬧,或者直接不讓我上學。這時我想到了景老師,他絕不會像長順這樣占有我的身體,相比而論,長順并不如他一樣是正人君子,這也是沉淪后我對他的看法,我問自己:早的時候為什么就看不清呢?
而事實上,他一心是想我讀書的,特別是看到王老師跟我的親密關系后,他更知道我的學業是不可斷掉的,他告訴我,如果我考上大學,他就賺錢一直供著我,我考到哪里的大學,他就跟到哪里。他對我一如既往的好,我也不再對他的愛懷有猜疑心理,確信他深深地愛著自己,并可為我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