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風茶

小時候喝過一種茶，是用炭火烘焙的咸咸的青毛豆、陳皮絲、山芝麻和綠茶一起沖泡而成，有一種特殊的咸香味。而與其他一般喝茶方式不同，這款茶泡水喝過后，還要把剩下的泡茶之物全部吃掉，即喝茶加吃茶，那烘青豆、陳皮、山芝麻、茶葉在嘴里嚼著，炭香、豆香、桔香、芝麻香、茶香融合、糾纏在一起，真是千香百味，令人難忘。大人說，這叫青豆茶。這茶的千香百味，加上烘青豆可以當零食，在那個食物匱乏的年代，我記住了這種茶的名稱。

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后，到浙江德清縣出差，下鄉調查時，在農民家又喝到了這款茶，當地人告訴我，這款茶名叫“防風茶”，而與“防風茶”相關聯的是一個流傳久遠的悲壯故事。

相傳在堯、舜時期，德清一帶是海侵地區，洪澇嚴重。后來，大禹治水，改堵為疏，洪澇災害減輕，大禹會集各地部落首領于今日紹興。地處今日德清的防風氏的首領防風，因當地恰遇大雨，又現洪澇，等他率眾排水后趕去會稽之地，已逾期，大禹因防風遲到而殺了他。德清人民感恩防風，懷念防風，便為防風修建祭祀之處，并將當時防風為抗洪澇的民眾制作的御寒、通氣、解乏、消渴、防饑的飲品命名為“防風茶”。防風茶流傳至今，成為當地接待貴客的好茶。在德清當地，至今留有防風洞遺址，而“長子防風”（據說防風腿很長，個子很高，德清土語，將高個子稱為長（cháng）子），也是久久流傳的民間故事。

大禹是中國歷史上的一位圣主，大禹治水成為中國歷史上的一段佳話。而防風茶就如此證明著這位圣主在從事偉大事業時制造的一個冤案，讓這段佳話多了一個瑕疵，書寫了一種另類的歷史。于是，品著防風茶，就像在閱讀一本被重新書寫的史書。

事實上，品飲防風茶是德清特有的一種民俗，尤其在婦女中。婦女們閑來會邀三五個女伴一起喝喝防風茶；各家的防風茶新茶制成，村中主婦們也會聚在一起來個斗茶會。這類聚會和斗茶會男人們是不得參加的，婦女們聚在一起，喝著防風茶，聊著感興趣的話題，交流各自的信息和心得，開心一整天。就這樣，防風茶也為婦女，尤其是舊時代被禁錮于家中的婦女開辟了一個參與社會和社會交往的空間，創建了一種以茶會友的“女人之茶事”。

喝著防風茶，我突然認識到，茶也可以成為揭秘圣主錯誤的敘述者和另一種歷史的書寫者。而茶對婦女生活空間的擴展和在公共空間中的生活方式的建樹所做的貢獻，又是如此歷史悠久、影響深遠。由此，以茶為切入點，可以重新撰寫歷史書，包括政治、經濟、社會、文化、軍事等在內的專門史乃至通史以及婦女史，包括中國婦女史與外國婦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