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亞太跨學科翻譯研究(第二輯)
- 羅選民
- 1804字
- 2021-03-19 18:20:38
2. “文化自覺”的翻譯觀
費孝通(2007:190)認為“文化自覺”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來歷、形成的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的發展的趨向,不帶任何‘文化回歸’的意思。不是要‘復舊’,同時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自知之明是為了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取得決定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
一般說來,任何譯者在進行翻譯時都會有文化的考量,更不必說處理文化含量高的哲學文本,但指向和方法會有所不同,例如,我們常說的“異化”和“歸化”,就是對待文化因素兩種不同的態度和策略。即便指向相同,也可能在處理具體問題時運用不同的方法。與一些強調“客觀”“全面”的海外華人譯者相比,安樂哲是以美國人的視角,借中國哲學的特質來反思自身文化存在之問題。例如,在《通過孔子而思》一書中,安樂哲和郝大維(2005:6)指出:《論語》的英譯和研究“并非是要以某種冷靜、客觀的方式,標示或宣揚儒家和歐洲文化傳統巨大的差異性。恰恰相反,我們堅持認為,以承認差異性為前提,才會提供互有增益的機遇,為解決單一文化內部一直無法完滿解決的問題提供另一解答方案”。為此,安樂哲與其合作者致力于中國典籍的哲學詮釋。為抵御文化簡約主義傾向,反對將中國典籍基督教化和西方哲學化,避免用西方哲學的超越概念、二元論、目的論來代替中國哲學的主體性、關聯性、過程論,他們強調中國哲學典籍的翻譯必須由哲學家來承擔,采用比較哲學的方法,強調“對比”和“差異”,并且在翻譯之前就對中西思維、文化、語言等諸多方面的差異構建了成熟的理論框架。
在具體的翻譯過程中,安樂哲等人采用了保持差異的翻譯策略,“包括闡釋性的介紹,不斷演進的關鍵哲學術語詞匯表,校對過的中文原文,以及與原文相對應的自覺自明的譯文”(安樂哲2009:6)。“自覺自明”的譯文強調了譯者應盡量避免使用帶有西方文化預設的哲學色彩的詞匯來翻譯中國哲學術語。安樂哲認為:現存翻譯模式是建立在使用標準英漢詞典和默認一個未經反思的假設的基礎上的,這個假設就是“字面的”翻譯必定是準確的。那些不假思索、最先躍入腦海、感覺很舒服、也最符合西方語言習慣的,被大家視為最貼切的翻譯。這其實都是給中國哲學典籍強加上了與其文化無關的西方文化預設。“有意無意地將一個文本從其歷史和人文背景中剝離出來,移植到一片哲學水土完全不同的土地中,這是在任意利用該文本,并且完全不在意篡改其根本。相反,將文本置于其自身環境中相對保守地加以定位,即使不能盡善盡美,亦可心向往之”(安樂哲2009:7)。安氏等人對中國哲學典籍的翻譯無不體現了這種“自覺自明”的文化觀和翻譯觀。
安樂哲和郝大維的《道德經》英譯初版于2003年。這個時期,已有多種《道德經》的英譯本問世,其中不乏哲理性的翻譯,如阿瑟·J.巴姆(Arсhi. J. Bahm)(1958)、劉殿爵(D. C. Lau)(1963)和陳榮捷(Chan Wing-sit)(1963)等人的《道德經》哲學解讀和翻譯。安氏和郝氏的工作實屬復譯,又稱“重譯”(retranslatiоn)。復譯極具挑戰性,兩位譯者卻甘冒這一風險。顯然,他們對前人的翻譯持不同見解。在其《道德經》英譯的序言里,譯者們明確表達了重譯的目的:“《道德經》是一部蘊涵了深刻哲理的文本,卻很少被作為哲學典籍來翻譯。最初,它是由傳教士來詮釋和翻譯的,后來是漢學家。也就是說,迄今為止,哲學家對此只是偶然涉足或一帶而過。……事實上,如果要譴責《道德經》缺乏合格的哲學翻譯,就應把矛頭直指西方哲學的專業訓練,其對于自我的理解,就是堅持一種將其他哲學傳統排除在外的歐洲中心觀”(Ames and Hall 2003: x)。在他們看來,針對《道德經》英譯的這一現狀,哲學家當前的一個緊要任務就是“找到并理解那些能夠將一種文化與其他文化區別開來的獨特的預設,以此來防止文化簡約主義和民族優越感所造成的種種錯誤觀念,……把文本置于其自身的文化語境并用其自己的世界觀去解釋,用自己的語言去說話”(同上)。
在《道德經》譯本中,譯者們從歷史和哲學兩個維度對原文做了介紹。在其哲理性介紹中,詳細闡述了“焦點和場域”的理論,提出了理解道家宇宙觀的四個假設,即:“差異性”“過程性”“現象與本質的同一性”以及“人的協同創造性”(同上: 13-21)﹔之后還列出了一份術語匯編,是有關原文關鍵詞的新譯及解釋。這種做法表現出兩個特點:一是對原文的解釋性翻譯旨在還原其歷史和哲學語境﹔二是“自覺”地突出兩種文化思想的差異,讓讀者領略中國文化的獨特形象,從而具備全球多元文化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