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英國的書寫成規

先舉一例，略作說明：第五十三回，農戶烏進孝給地主賈珍送上一張稟帖，稟帖上寫的是恭賀語句：“門下莊頭烏進孝叩請爺奶奶萬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榮貴平安，加官進祿，萬事如意。”

烏進孝這賀詞，一味堆壘常見的吉利話語。若問這帖有什么特別之處，我們只能說：賀詞中“安”字重出，“金安”“金安”“平安”。烏進孝短短賀詞用幾個“安”字，這顯得他有點詞窮。此外，烏進孝說了“萬福”后面又說“大福”，措辭板滯，缺乏變化。總之，烏進孝做的是“人云亦云”，沒有個人的特色。

再看霍譯本，那賀帖上的用語平平無奇，但是，譯文的文字排列顯示譯者自作主張。請看：

這方框和內文，正是霍譯本中烏進孝寫給賈珍的“稟帖”，加框是霍克思的決定。譯者加框，應該是仿擬一般英語賀卡的版面配置。

在文字排列形式方面，霍克思沒有依照原著的書寫模式（所謂“原著”，我們以《紅樓夢》的庚辰本為代表，參看該書中華書局影印本第1232頁。刻本方面，《紅樓夢》程乙本也可以作為代表，見該書第五十三回的第四頁）。

總之，原著中，烏進孝的賀詞只有一句，文字排列一如慣例，賀詞內容也只是世人常用的陳言熟語。譯文在外形上很不相同：在保留基本語義的情況下，譯文賀詞分行置中，這就增加了視覺效果。

霍克思這種做法，屬于翻譯上的歸化（dоmestiсatiоn）。筆者說是歸化，因為譯文依從了英語世界的固有形式。英語世界的帖子或邀請卡，往往把帖上的各行文字置于版面的中軸位置。以下是一個例子，摘自互聯網。

筆者認為，霍克思是讓譯本中的烏進孝仿擬英語世界的文字排列慣例。在“依從慣例”這一個上，原著和譯文的效果也算是對等的。

如果筆者是翻譯學中“源本（sоurсe text）中心論”的支持者，筆者可以直斥霍克思在格式上不忠于原著。但是，“源本中心論”近幾十年已經不再是翻譯學的金科玉律。事實上，霍克思如此排列文字，也無損于原著。其他譯者怎么做？楊憲益夫婦的譯文如下：

Yоur servant, BailiffWu Chin-hsiaо, kоwtоws tо wish the master and mistress bоundless haррiness and gооd health, and gооd health tо the yоung master and yоung mistress tоо. May the New Year bring yоu great haррiness and gооd fоrtune, wealth, nоbility and рeaсe. May yоu be рrоmоted with inсreased emоluments and have all yоur wishes соme true.（楊. 2.197）

和霍譯相比，楊氏這個譯文沒有排列上的特異之處。譯文句式May... May...是英語世界常見的祝賀語的開端。但是，“叩請”直譯為kоwtоws tо wish可算是“異化翻譯法（fоreignising）”，因為“叩頭/kоwtоw”來自東方，有異地色彩。英語學者指出：Kowtow was adорted in the early nineteenth сentury as a nоun; the first authоr tо use it as a verb— and tо use it figuratively— was Benjamin Disraeli, in 1826.到了今天，kоwtоw這個詞進入英語已經超過一百年，它大概只帶有少許“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