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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三樓閣

西蒙氣急敗壞。他們踩進了陷阱,就像春天的羊羔,樂呵呵、傻乎乎地被人牽進了屠宰場。

“你的手一點兒都不能動嗎?”他小聲問米蕊茉。他自己的手腕被綁得結結實實:那兩個火舞者很會打繩結,一看就相當有經驗。

她搖搖頭,盡管夜色深沉,他幾乎看不到她。

二人并排跪在林間空中央,雙手反綁在背后,連腳腕也被捆住。看到米蕊茉動彈不得,無助得像只待宰羔羊,西蒙心中再次燃起黑色的怒火。

我是個騎士!可我都做了什么?居然讓這種事發生?

他本該有所察覺。可他卻像頭蠢驢,被那個男人羅斯坦的恭維捧上了天。“你見過這位騎士揮劍了。”那個叛徒是這么說的,“他有本事,不怕他們。”

我輕信了他。我沒資格當騎士。我讓約書亞、莫吉納、賓拿比克和所有盡心盡力指導我的人蒙了羞。

西蒙又用力掙了掙手腕,可惜只是徒勞,綁繩依然紋絲不動。

“你跟火舞者打過交道,對吧?”他對米蕊茉小聲說,“他們會對我們做什么?他們說把我們獻給風暴之王是什么意思?燒死我們?”

他發覺米蕊茉在他身旁聳聳肩。“我不知道。”她的語氣單調刻板,“估計是。”

西蒙的恐懼和憤怒立刻被一陣尖銳的悔意刺穿。“我讓你失望了,是不是?”他輕聲說,“我算什么護衛。”

“不是你的錯。我們中計了。”

“我真想親手掐斷羅斯坦的脖子。他老婆試圖提醒我們事情不對,可我太傻了,居然沒聽進去。但是他——他……!”

“他也受到了威脅。”米蕊茉好像站在很高很遠的地方說話,好像提到的一切都不重要,“為了幾個陌生人犧牲自己的性命,我自己都未必做得到,又何必苛責他們兩個呢?”

“寶血圣樹啊。”西蒙沒力氣將同情心浪費在羅斯坦和格萊安這兩個叛徒身上。他得設法救出米蕊茉,掙開繩索,逃出生天。但他完全不知該從何做起。

火舞者在他們周圍的營地里忙活著。幾個白袍人照看篝火,準備晚飯,另外幾個喂羊喂雞,還有一些坐在那里,輕聲交談。其中甚至還有幾個女人和孩子。要是沒有兩名被捆綁的囚犯和無所不在的反光的白袍,這里簡直就像入夜后的鄉間農場。

邁夫魯——火舞者的首領——帶著三個跟班進了那間大木屋。西蒙不太想知道他們都在討論些啥。

夜色漸濃,白袍人吃了頓簡樸的晚餐,但沒人來給俘虜送飯。火焰迎風翻滾舞動。

“拉他們起來。”邁夫魯的目光掃過西蒙和米蕊茉,然后翻眼看看藍黑色的夜空,“時間快到了。”

兩名幫手拖起囚犯。西蒙的腳已經麻了,加上腳腕被綁在一起,很難站穩。他搖搖晃晃,要不是身后的火舞者抓住他的胳膊,再次將他扶正,恐怕他已經摔倒了。身旁的米蕊茉同樣站立不穩。看管她的家伙伸出手臂,若無其事地抱著她,好像她是段原木似的。

“別碰她。”西蒙低吼道。

米蕊茉疲憊地看了他一樣。“沒用的,西蒙。算了。”

她身旁的火舞者咧嘴笑了,竟然揉了幾下她的胸脯,但邁夫魯的高音很快讓那人清醒過來。白袍人轉臉看向頭領,米蕊茉任由他摟著自己,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蠢貨。”邁夫魯呵斥道,“他們不是哄小孩的玩具。他們屬于‘他’——屬于主人。明白嗎?”

米蕊茉的看守咽了口唾沫,飛快地點點頭。

“該出發了。”邁夫魯轉過身,朝空地邊緣走去。

西蒙身后的火舞者粗暴地推了他一把。西蒙像根斷木,噗通一聲倒在地上。他重重地噴出一口氣,在夜幕中仿佛看到了點點金星。

“他們的腿被綁著。”火舞者慢慢說道。

邁夫魯急轉回身。“我知道!解開腿上的繩子。”

“可……可他們跑了呢?”

“往他們胳膊上加根繩子,”頭領說,“另一頭綁你腰上。”他晃了晃自己的光頭,毫不掩飾一臉的嫌棄。

白袍人抽出匕首,彎腰割斷他腳腕上的繩結時,西蒙看到了一絲希望。如果真像看起來這樣,邁夫魯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聰明人,或許他還真有機會。

等他和米蕊茉都能走路了,火舞者用繩子把他們拴在一起,像趕牛一樣推著走;一旦二人磕磕絆絆或腳步不穩,就用矛尖戳他們。這矛的形狀很奇怪,手柄又短又細,尖端卻異常鋒利,西蒙從沒見過這樣的武器。

邁夫魯穿過空地邊緣的林木,不見了,顯然是要帶俘虜到空地外的其他地方去。西蒙稍稍寬下心。之前他盯著篝火看了很久,產生了無數糟糕的念頭。而現在,他們至少要到別處去,說不定中途還能找到機會逃走。沒準時機就在路上呢。但他一轉頭卻沮喪地發現,幾乎整個營地的火舞者都跟在后面,排成白色的隊伍一起往暗處移動。

森林看起來密密匝匝,實際上卻有條盤旋向上的秘密小徑。路上視野狹窄,連幾尺外都看不清。地表彌漫著灰黑晦暗的濃霧,不但阻隔了視線,似乎還吸收了聲音。除了幾十人模糊的腳步,林子里一片寂靜。沒有鳥兒的鳴叫。連風都靜默下來。

西蒙的腦子飛速運轉,但每想出一個逃跑計劃,都因不可能實現而無奈放棄。對方人多勢眾,他和米蕊茉又不熟悉環境,就算強行掙脫牽著繩子的火舞者,他們也沒法解開手臂,保持平衡,或在林間清出一條道來。用不了多久,他們還是會被抓住的。

他轉過頭,發現公主在他身后邁著沉重的腳步。她看起來一臉凄楚、心灰意冷,似乎完全放棄了抵抗。但他們至少沒剝掉她的斗篷。她只求過他們一次,就說服了一名看守,允許自己穿著斗篷抵御寒風。西蒙就沒這么走運了。他的斗篷、長劍、坎努克小刀,連同馬匹和鞍囊一起全被沒收了。現在他僅剩的東西,便是身上的衣服,以及性命和靈魂。

還有米蕊茉的性命,他心想。我發過誓會保護她。這依然是我的責任。

這念頭令他安心了些。只要一息尚存,他仍有活下去的目的。

一根晃蕩的樹枝抽打在他臉上。他吐出濕乎乎的冷杉針葉,看著前方廣闊的黑暗。邁夫魯化為一道小小的影子,引領眾人往高處走去。

我們要去哪兒?也許還是不知道為好。

他們跌跌撞撞穿過灰霧,就像一群被詛咒的靈魂,正在試著走出地獄。

他感覺好像走了幾個小時,霧氣已漸稀薄,但寂靜依然沉重,空氣凝滯潮濕。突然,就像冬日的暮光散去,眼前豁然開朗,他們穿出了茂密的樹叢,抵達了山頂。

他們又穿過山頂密林的陰影,一大片烏云遮蔽了頭頂的天空,熄滅了星星和月亮,只剩幾支火把和一堆躍動的巨型篝火發出亮光。坡頂平地上擠滿了巨大的怪影。閃爍的紅光下,影子還在不停地顫動,活像睡著的巨人。這里曾經立著高墻或其他什么大型建筑,但現在只剩散落的破碎石塊,其上覆蓋著藤蔓和雜草織成的毯子。

寬闊的山頂中央,有塊石頭突兀地立在植被中間——一塊巨大的白色石頭,形狀好像斧刃,足有兩人多高。在旺盛的篝火和裸露的石頭之間,站著三個一動不動的黑袍身影。他們似乎等了很久——也許跟山頂的石頭一樣久。火舞者把俘虜推向山頂中心時,三個黑影幾乎同時轉過身。

“萬歲,流云之子!”邁夫魯大叫道,“萬歲,主人的使者們。如他所愿,我們來了。”

黑袍身影默默地看著他。

“我們帶來的東西超出了之前的保證。”邁夫魯續道,“贊美主人!”他扭頭朝屬下揮揮手,叫他們趕緊把西蒙和米蕊茉推過去。火舞者離篝火和沉默的使者越來越近,腳步卻越來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來,回過身無助地看著頭領。

“把他們綁到樹上,那邊。”離火堆二十步遠有棵枯死的松樹,枝干彎曲而多瘤,邁夫魯不耐煩地指著它,“快啊——就要到午夜了。”

一名看守拽著西蒙的胳膊,把他綁到樹上時,西蒙痛得嘟囔了幾聲。等火舞者忙活完都退開,他朝米蕊茉挪了挪,跟她肩并肩站在一起:一方面因為他很害怕,渴望從她身上汲取一點溫暖;另一方面,這樣也便于悄悄說話,免得引人注意。

“這三個黑影是誰?”他壓低聲音問道。

米蕊茉搖搖頭。

離他們最近的黑袍身影慢慢轉向邁夫魯。“他們是給主人的?”它問道,言辭冰冷犀利,宛如刀鋒。西蒙感覺自己雙腿發軟。沒錯,這酸澀乖戾又韻律十足的聲音曾讓他驚恐不已……這是來自風暴之矛的嘶聲。

“正是。”邁夫魯殷切地點著他的禿頭,“幾個月前,我夢到過這個紅發男人。我知道是主人給我托的夢。他想要這家伙。”

黑袍怪物似乎留意了一下西蒙。“也許吧。”它慢慢說道,“主人或許對他另有安排。之前的兩個你帶來了嗎?你帶沒帶來誓約之血?”

“帶了,哦,沒錯!”在異族怪物面前,殘忍的火舞者頭領像個老侍臣一樣謙恭逢迎,“那兩人想逃離主人的偉大承諾!”他轉過身,朝其他緊張地等在山頂邊緣的火舞者打個手勢。一陣尖叫和騷動過后,幾個白袍客把兩個人拖了過來。其中一人在掙扎時弄掉了兜帽。

“上帝咒詛你們!”羅斯坦連哭帶喊,“你保證過的,我們交出他倆,你就會原諒我們!”

“我已經原諒你們了。”邁夫魯語氣輕快,“我原諒了你們的愚蠢。但你們還是逃不過懲罰。誰都別想逃出主人的手心。”

羅斯坦身子一癱,雙膝跪倒,周圍的暴徒用力將他架起。他的老婆格萊安可能已經昏過去了,身體軟軟地掛在看守的手臂上。

西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時難以呼吸。那兩人已渾身無力,這次卻沒人伸出援手。他們會死在這冷風習習的山上——或如邁夫魯所說,被風暴之王帶走,但那下場不可想象,肯定比死更糟。他轉臉看向米蕊茉。

公主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樣,眼睛半閉,嘴唇翕動。她是在祈禱嗎?

“米蕊茉!他們是北鬼!風暴之王的仆人!”

她不理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內。

“該死的,米蕊茉,別這樣!我們得想想辦法——我們得逃走!”

“閉上你的嘴,西蒙!”她低聲喝道。

他愣住了。“什么!”

“我正在想辦法。”米蕊茉緊靠枯樹,肩膀上下活動,擺弄著背后的什么東西,“在我斗篷的口袋底下。”

“有什么?”西蒙盡量再湊近些,直到他的手碰到了她衣服下的指頭,“刀子?”

“不是,他們搜走了我的小刀。是你的鏡子——吉呂岐給你的。幫你剪完頭,我一直帶著它。”在她說話的同時,他能感覺到木制鏡框從她口袋里滑出,碰到了他的手指,“你能拿到嗎?”

“可它有什么用?”他盡量牢牢地抓住它,“先別松手,等我抓緊。好了。”他用被綁住的手接過鏡子,將其緊緊握住。

“你可以呼喚吉呂岐!”她得意地說,“你說緊要關頭可以用上它。”

西蒙興奮瞬間消退。“可它不是這么用的。他不會憑空出現。不是這種魔法。”

米蕊茉沉默了一陣兒。等她再度開口,情緒也陰郁了許多。“但你說過,你在森林迷路時,它召來了亞紀都。”

“她花了好幾天才找到我。我們沒這個時間,小米蕊。”

“還是試試吧。”她頑固地說,“反正沒壞處。也許吉呂岐就在附近。試試總沒壞處!”

“可我看不到它。”西蒙反對道,“連鏡面都看不到,我又能做些什么?”

“只管試試!”

西蒙忍住進一步的爭辯。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回想上一次看著希瑟窺鏡時,自己的臉是什么樣子。他還能記住個大概,但有些細節一時想不起來了——他的眼睛是什么顏色?還有臉上的傷疤,被龍血燒灼的痕跡,它有多長來著?有沒有超過鼻子底下?

隨著哀喀迦屈黑血灼身的記憶復蘇,短短一瞬間,他覺得指間下的窺鏡邊框變得溫暖了。但沒一會兒,它又冷卻下來。他試著喚回那種感覺,卻沒能成功。他又試了很久,依然無果。

“沒用的。”他消沉地說,“我做不到。”

“你還不夠努力。”米蕊茉厲聲道。

西蒙抬起頭。火舞者沒留心他或米蕊茉,他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篝火旁的怪異儀式。兩個叛教徒,羅斯坦和格萊安,已被抬到巨石頂端,仰躺在石面上。四名看守也站在上面,按住他們的腳踝,讓兩個俘虜腦袋懸空,手臂無助地耷拉著。“烏瑟斯·安東啊!”西蒙賭咒道,“看看那邊!”

“別看了。”米蕊茉說,“試試鏡子。”

“我說了,我做不到。它根本不起作用。”他停了一下,看到羅斯坦大頭朝外、嘴巴扭曲,正在歇斯底里地尖叫。三個北鬼站在他身前,像在觀賞枝頭一只有趣的小鳥。

“寶血圣樹啊!”西蒙咒罵一句,把窺鏡丟到地上。

“西蒙!”米蕊茉大驚失色,“你瘋了嗎?撿起來!”

他抬起腿,用后腳跟跺了一下窺鏡。鏡子很硬,他只好把它鉤過來,設法斜靠在樹上,又是一腳重重地跺下。窺鏡的邊框依然維持原狀,但水晶般的鏡面卻輕聲裂開。一時間,兩人周圍升起一股紫羅蘭的香味。西蒙再次跺腳,踢散了透明的碎片。

“你真是瘋了!”公主絕望地說道。

西蒙閉上眼睛。原諒我,吉呂岐,他心想。但莫吉納告訴過我,無法拋棄的禮物不算是禮物,只能算陷阱。他盡量蹲下身子,但迫于繩子所困,后背只能貼著樹干,手指沒法夠到鏡子的碎片。

“你能夠到嗎?”他問米蕊茉。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盡可能往下蹭。她也一樣,距目標還有幾掌遠。“不行。你為什么這么做?”

“它對我們沒用。”西蒙不耐煩地說,“至少整塊的沒用。”他用腳鉤到一塊大些的碎片,將它挪近些,“幫幫我。”

西蒙費盡力氣,終于用腳尖挑起碎片,努力抬到米蕊茉能夠到的高度。但這動作太別扭、太艱難,結果碎片掉了下去,落在地上。西蒙咬住嘴唇,再試一次。

碎片掉落三次,迫使他們重頭來過三次。還好,火舞者和黑袍北鬼一心都在準備那個意義不明的儀式,沒有理睬他們。西蒙朝空地中央偷瞄了一眼,只見邁夫魯及其手下都跪在石頭前。羅斯坦已不再叫喊,他聲音虛弱,掙命地用后腦撞著石頭。格萊安則一動不動地懸在那里。

這一次,當那碎片又要從靴子上滑落時,西蒙一側腳,將它貼到了米蕊茉的褲子上。他伸出一條腿,將其壓緊,以防掉落,然后把腳放回地面,保持住平衡。

“現在怎么辦?”他問自己。

米蕊茉貼著他,慢慢踮起腳尖,沿著西蒙的腿,將碎片挪到高處。碎片鋒利得驚人,輕松割開了粗布,劃出了血口,但西蒙盡量保持不動,不想讓一點小傷妨礙到他們。他很佩服米蕊茉的機智。

等她把身子抬高到極限,兩人微微挪動位置,把碎片架在西蒙的褲腿上,然后米蕊茉放平腳掌,緩緩站穩。接下來輪到西蒙。這個過程極其緩慢,碎片似乎也比普通的鏡片鋒利得多。等到碎片終于接近西蒙的手掌,兩位俘虜的大腿都被劃出了不少血道。

但他盡量伸長手指,卻發現還是夠不著,這時,他后頸的寒毛突然豎了起來。山頂那邊,北鬼開始歌唱。

旋律上揚,好似盤繞的毒蛇直立起身子。西蒙感覺自己正漸漸滑入夢境。歌聲冰冷而駭人,卻又有種異樣的美感。他仿佛聽到無底深洞的空蒙回音,聽到堅冰融化的輕快滴響。他聽不懂歌詞,但這歌聲中暗藏著古老的魔力。它就像條地底溪流,吸引著他,一直往下,淌進幽深的黑暗……

西蒙搖搖頭,試圖擺脫睡意。掛在石頭頂端的兩個囚犯也都不再掙扎。在他們下方,三名北鬼伸開手臂,圍繞凸起的巨石,組成一個粗略的三角形。

西蒙拼盡全力扭動身體,拉扯繩索,令麻繩深深勒進手腕。他的皮肉疼得厲害,如被熔化的金屬灼燙一般。米蕊茉看到他的眼眶流出了淚水,不由靠在他身上,將頭擱上他的肩膀,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他的痛苦。西蒙繼續用力,大口呼吸。終于,他的指尖挨到了冰冷的邊緣。光是輕輕一碰,他的皮膚便裂開了,但這輕微的疼痛預示著勝利。西蒙松了口氣。

北鬼的歌唱終于結束。邁夫魯從原地站起,走到石頭前。“是時候了。”他大叫道,“現在,主人將看到我們的忠誠!是時候興起他的第三樓閣了!”

火舞者轉身對北鬼說了些什么,聲音太低,西蒙沒聽見,反正他也不怎么關心。他將窺鏡碎片捏在指間,全不在意流了多少血,只要手上不打滑就行。他轉動手指,試著摸索米蕊茉被反綁的手腕。

“別動。”他說。

邁夫魯接過一把長刀,搖曳的火光下,刀刃閃閃發亮,宛如噩夢。他走向巨石,伸手揪住羅斯坦的頭發,用力一扯,差點把羅斯坦從石頭上拽下去,還好火舞者牢牢按住了俘虜的腳踝。羅斯坦抬起手,想要反抗,但他的動作實在太慢,好像整個人淹在深水中似的。邁夫魯用刀刃劃過羅斯坦的喉嚨,后退一步,但沒能完全避開噴出的鮮血。烏黑的液體濺上他的臉和白袍。

羅斯坦渾身抽搐。西蒙直犯惡心,卻怔怔地挪不開目光,只顧盯著若干血流滑過受害者的臉,滴淌在白色的巖石上。格萊安頭朝下掛在垂死的丈夫身邊,開始放聲尖叫。紅色液體在巨石底部匯聚成池,地面附近的霧氣也轉為深紅色,仿佛血水漸漸融入了濃霧。

“西蒙!”米蕊茉撞了他一下,“快點兒!”

他伸手碰到她的指頭,順其而上,摸到手腕上的繩結,然后用光滑的鏡子碎片抵住粗硬的繩子,開始切割。

但他們依然面朝著篝火和鮮血淋漓的石頭。米蕊茉眼睛圓瞪,一臉慘白。“拜托,快點兒!”

西蒙嘟囔一聲。光是用破裂、流血的手指捏住鏡片已經很難了,山頂中央發生的這一幕更是令他毛骨悚然,比一開始還更慌亂。

紅霧在擴散,在旋轉,甚至掩蓋住一部分巨石。火舞者也開始吟唱,用嘶啞的聲音應和著北鬼甜膩的歌聲,直叫人心中發怵。

霧氣中有了動靜,一個巨大的白影慢慢浮現。剛一開始,西蒙還以為是巨石被施與了魔法,獲得了生命。緊接著,它邁開四條巨腿,大步走出紅光暈染的黑夜,連地面都在它的腳步下顫動。那是頭碩大的白色公牛,比西蒙見過的任何牛都更雄壯,光是肩膀都比成人還高。雖然它有實體,但看上去又有些半透明,像是濃霧凝結而成。它的眼睛仿佛燃燒的火炭,骨白色的雙角似能支撐住天空。一個同樣巨大的黑袍身影騎在它背上,宛如騎士駕著戰馬。這幽魂般的一人一騎散發出無窮的恐怖氣息,好比夏日驕陽噴薄的熱氣。從指間開始,西蒙的雙手漸漸麻木,他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有沒有捏住寶貴的碎片。現在他只剩一個念頭,就是逃離這可怕、空無的黑色身影。他想用上全身力氣,不管崩斷還是磨斷,只要能掙開繩子就行,然后就能自由地逃跑,逃得越遠越好……

火舞者的吟唱越來越嘈雜,儀式性話語中間混雜了敬畏和恐懼的尖叫。邁夫魯站在信眾面前,狂喜地揮舞著粗壯的手臂。

“聞伽喪天!”他叫道,“黑風公爵!他將成就主人的第三樓閣!”

牛背上的巨影俯視著他,隨后慢慢轉動兜帽臉,檢視整片山頂。它無形的眼睛看向西蒙,仿佛一陣刺骨的寒風。

“哦……圣、圣、圣樹上的烏瑟斯啊!”米蕊茉悲吟道,“那是什、什么?”

奇怪的是,過了一會兒,西蒙的瘋狂減輕了,仿佛恐懼超出了極限,反而自行消退了似的。他從未見過米蕊茉如此害怕,而她驚愕的聲音竟將他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他意識到,自己僵硬的手指依然緊緊捏著那塊小小的碎片。

“那是個壞……壞東西。”他喘著氣,“風暴之王的一個……”他夠到她的手腕,再次切割起綁繩,“哦,小米蕊,堅持住。”

她也大口吸氣。“我會……堅持……”

北鬼們轉過身,同邁夫魯說著什么。在所有信眾中,似乎只有他能承受住公牛與騎手的目光;其他火舞者都匍匐在糾纏的灌木間,之前的吟唱只剩下膽戰心驚的啜泣。邁夫魯回身朝綁著西蒙和米蕊茉的枯樹做了個手勢。

“他們來找、找咱們了。”西蒙結結巴巴地說。就在這時,碎片終于切開了綁住米蕊茉的最后一根繩索。“弄斷我的,快。”

米蕊茉半扭過身子,用擺動的斗篷遮住他們手上的動作。他能感覺到,她用碎片邊緣來回劃過粗繩,手指相當有力。而那幾個北鬼正慢慢穿過山坡,朝他們走來。

“哦,安東啊,他們來了!”西蒙說。

“就快好了!”她輕聲道。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劃過自己的手腕,接著米蕊茉罵了一句,“糟糕,掉了!”

西蒙垂下頭。那就全完了。在他身邊,米蕊茉匆忙地將斷開的繩索再度纏到手腕上,裝成依然被捆綁的模樣。

北鬼過來了,腳步優雅,袍帶翻飛,像從起伏的地面飄來一般。他們面無表情,漆黑的眼睛仿佛群星之間的黑洞。他們聚在枯樹前,西蒙感覺胳膊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一名北鬼切斷了將他們拴在樹上的繩子。西蒙和米蕊茉被拖過山頂,跌跌撞撞走向那塊高聳的立石,以及現身于紅霧中間的恐怖身影。

離公牛和騎手越來越近,西蒙的心也跳得越來越快,最后,他的心臟簡直要從胸口爆裂出來。抓著他的北鬼詭異駭人、滿懷敵意,但同紅手散發的壓倒性的恐懼相比,他們只能算小巫見大巫了。

北鬼把他往地上一丟。公牛的前蹄寬如木桶,離西蒙只有幾肘尺遠。他不愿抬頭,只想把臉藏進茂密的植被,但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卻讓他抬起頭來,被迫看向黑兜帽,在那深處閃爍著火焰般的邪光。

“我們前來興起第三樓閣。”那東西說道,冷硬的聲音同時在西蒙的體外和體內隆隆作響,撼動了地面和他的骨頭,“這是……什么人?”

邁夫魯又害怕又興奮,聲音像在尖叫。“我做過一個夢!主人想要這家伙,偉大的聞伽喪天——我知道他想要!”

一只無形的手突然攥住了西蒙的腦子,就像鷹隼的利爪抓住一只野兔。他感覺自己的意念被搖晃、被粗暴地甩到一邊,他隨之也面朝下倒在地上,痛苦而驚駭地尖叫起來。他只能模糊地聽到那東西再次開口說話。

“我們記得這只小蒼蠅——但他已經沒用了。紅手現在另有要事……準備就緒之前,我們需要更多的血。把這家伙也送到哀慟石上當祭品。”

西蒙被翻轉過來,面朝上盯著烏云密布、黯淡無星的夜空,感覺像是世界上下顛倒了。

已經沒用了……這些字眼在他的腦海里瘋狂打轉。有人在什么地方大叫他的名字。已經沒用了……

“西蒙!起來!”

他模模糊糊認出了米蕊茉的聲音,聽出了其中的恐慌。他腦袋搖晃,視線模糊,發現有個人影正朝自己逼近,就像一抹泛白的污漬。他慌了片刻,以為是那頭巨牛,但視野漸漸變得清晰。走過來的是邁夫魯,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長刀,刀鋒在搖曳的火光下閃爍。

“紅手想要你的血。”火舞者頭領說道,眼里滿是瘋狂,“你會幫它們建起第三樓閣。”

西蒙從糾纏的荒草中撐起身子,掙扎著跪了起來。米蕊茉丟下偽裝的綁繩,不顧一切地撲向邁夫魯。但一個北鬼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向自己披著黑袍的胸口,像情人一樣緊緊抱住她——但讓西蒙驚訝的是,不朽者并沒有進一步傷害她。北鬼的黑眼珠一直盯著邁夫魯,看著他繼續走向西蒙,沒讓他為公主分出一點兒注意力。

一切似乎都停頓了,就連鼓噪的火焰都慢了下來。紅手、北鬼、邁夫魯膽怯的跟隨者,乃至所有人,無論或站或跪,好像都在等待。矮壯的火舞者頭領將刀子舉得更高。

西蒙傾盡全力,狂暴地掙著繩索,感覺肌肉都要崩離了骨頭。米蕊茉已經切斷了一部分繩子。

只要……只要……

繩子斷了。西蒙的雙臂順勢向外一揮,繩套滑下手臂,掉在地上。他的手腕被鋒利的鏡片劃破,被綁繩勒出深深的印跡,鮮血順著手指涓涓滴落。

“來啊。”他大口喘氣,把雙手抬至胸前,“來殺我啊。”

邁夫魯哈哈大笑,前額和光光的頭皮上掛著汗珠,脖子上粗壯的肌肉突突狂跳。他從袍子里又抽出一把匕首。一瞬間,西蒙還以為火舞者要把它丟給自己,來一場公平較量,但邁夫魯顯然沒這打算。他雙手持刀,繼續朝西蒙逼近,途中雖然一絆,但他馬上找回平衡,又往前跨了一大步。

就在這時,邁夫魯突然身子一挺,兩手抓向脖子,刀子還割傷了自己。他臉上的狂喜轉成困惑,兩腿一軟,面朝下撲倒在灌木叢中。

西蒙沒搞清發生了什么事,一道影子便從他身邊掠過,直直地沖向抓住米蕊茉的北鬼,將那白皮怪物撞倒在地。公主翻滾到一旁,重獲自由。

“西蒙!”有人大喊,“把刀撿起來!”

恍惚中,西蒙發現長刀依然在邁夫魯手上閃爍。夜風中突然鼓噪起奇怪的噪聲——咆哮、尖叫,還有詭異的隆隆聲。他單膝跪下,從死去的火舞者手中拽下刀子,然后站起身。

之前抓著米蕊茉的北鬼倒在地上,同那咆哮的灰影滾作一團,他的兩名同伙趕緊上前幫忙。公主躲到一旁,看到西蒙,匆忙爬起身朝他跑來,卻被纏繞的藤蔓和葉片底下的石塊絆倒了。

“這邊!過來!”有人在山頂邊緣叫道,“往這邊!”

米蕊茉伸出手,西蒙緊緊握住,二人一齊朝那聲音奔去。兩個火舞者跳過來攔他們。西蒙用邁夫魯的長刀砍中一人,在他的白袍上留下一道血口;米蕊茉則掙開另一人的抓捕,撓破了那人驚慌的臉。牛背上的怪物再次發出隆隆的嗡鳴聲——西蒙終于意識到,原來它是在說話,但他現在卻聽不懂了——聲音越來越響,震得西蒙腦仁生疼。

“這邊!”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山邊樹后鉆出,擾動的篝火給小個子抹上一層焰光的顏色。

“賓拿比克!”

“跑過來,”矮怪叫道,“動作快,快!”

西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獻祭石邊,巨牛噴著鼻息,刨著地面,在潮濕的泥土間犁出一道道深溝。伊奈那岐的仆從周身熾烈,紅熱的光芒流瀉出黑袍,卻沒來追趕西蒙和米蕊茉,好像不愿意離開地上那圈血池似的。一個北鬼倒在地上,殘破的脖子一片殷紅。另一個被矮怪的飛鏢射中,四肢攤開躺在旁邊。第三個黑袍客正與一團灰影搏斗——就是它剛剛撕爛了北鬼的喉嚨。其他火舞者終于回過神,西蒙看到五六個邁夫魯的手下轉過身,朝逃跑的俘虜追來。一支箭飛過西蒙耳畔,消失在樹叢中。

“快下來。”賓拿比克在他們面前的山坡上靈巧地蹦來蹦去。他朝西蒙和米蕊茉打個手勢,示意他們先走,然后停下,雙手攏在嘴邊。“坎忒喀!”他大叫道,“坎忒喀,sosa!”

二人沖下山坡,一頭扎進樹林,身后隆隆的吼聲稍稍有所減輕。他們還沒跑出二十步,霧中便出現了兩道若隱若現的影子——是兩匹馬。

“它們沒拴緊,”矮怪在坡上對他們叫道,“快騎上去!”

“你也來,賓拿比克,上我的馬。”西蒙氣喘吁吁地回應。

“沒必要。”對方回答。西蒙抬起頭,看到賓拿比克頭頂的濃霧中現出一道巨大的灰影。“我有勇敢的坎忒喀!”賓拿比克抓緊大狼的頸毛,將自己拉上它的脊背。

追趕聲越來越響。西蒙笨拙地摸索著,終于解開了韁繩。在他身旁,米蕊茉按住鞍角,翻身上馬。西蒙也掙扎著爬上馬背——是尋家!經歷了這么多瘋狂,竟還能與自己的愛馬重逢,西蒙又驚又喜,簡直無法思考。坎忒喀馱著賓拿比克一躍而過,三兩個起落便跳下山坡。西蒙抱著尋家的脖子,猛踢馬腹,跟緊大狼甩動的尾巴,穿過密集的枝丫,沖進黑暗的陰影。

夜晚化作清晰的夢境,扭曲的林木和潮濕的濃霧都模模糊糊的。等到賓拿比克終于停下,西蒙甚至無法確定他們到底騎了多久。三人還在山坡上,但已鉆進深深的樹林,連烏云密布的天空都看不到一點。黑暗如此濃厚,他們只好慢行一段時間。大狼在他們前面只有幾肘尺遠,西蒙和米蕊茉卻僅能分辨出坎忒喀灰色的輪廓。

“這邊,”賓拿比克輕聲說,“可以躲避一下。”

西蒙跳下馬鞍,循著他的聲音,牽著尋家往前走。

“低點兒頭。”矮怪說道。他的話語引起一陣回音。

潮濕、松軟的泥地換成了更干燥、更堅實的硬地。空氣中有股發霉的味道。

“好了,站在原地別動。”賓拿比克不再說話,只發出一陣沙沙的響聲。很長時間過去。西蒙站在那里,聽著自己沉重的呼吸。他的心還在怦怦直跳,皮膚依然掛著潮濕的冷汗。他們真的安全了嗎?還有賓拿比克!他是從哪兒來的?怎么到這兒的?感覺太不真實,又太過幸運了!

只聽咝的一聲,亮光一閃,一支火把的頂端綻起明亮的火焰。矮怪手持火把,光芒映出一段又長又矮的山洞。巖洞在遠處轉了個彎,消失于視野之外。

“我們得去深處躲藏。”他說,“要是沒有光,行動起來太不方便。”

“這是什么地方?”米蕊茉問。看到她血淋淋的腿和蒼白驚惶的臉,西蒙不由心里一疼。

“一個山洞而已。”賓拿比克露出歡迎的微笑,像往常一樣咧開一口黃牙,“說到找山洞,一定得相信矮怪。”他轉過身,示意二人跟上,“很快你們就能休息了。”

馬匹一開始猶豫不前,經過安撫之后,三人終于可以牽它們進去。山洞里撒滿了枯枝與落葉,雜物間到處閃爍著小動物的尸骨。走不到幾百步,他們便到了洞底,這里并不比洞口高多少,不過要寬得多。一旁的洞壁上,一道細流淌過石板,滴進一汪小水池。西蒙將米蕊茉的坐騎同尋家一起拴在池邊的石頭上。

“今晚就睡這兒吧。”賓拿比克說,“我留下了一些干木頭,不會冒很多煙。”他指指頭頂一道黑漆漆的裂縫,“昨晚我生過火,煙會從那兒出去,不會影響呼吸的。”

西蒙一屁股坐到地上,干樹枝在他身下噼啪作響。“北鬼和那些人怎么辦?”其實這一刻,他并不怎么在乎他們。如果想抓他,讓他們盡管來好了。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抽痛得厲害。

“我猜他們找不到這兒。我甚至懷疑他們會不會花時間找。”昨晚矮怪搭了個石圈,現在他直接在灰燼上堆起木柴。“北鬼有個什么大計劃,抓你應該只是為了人血。還有那么多凡人,肯定會有足夠的人血完成他們的任務。”

“他們想干什么,賓拿比克?”米蕊茉兩眼放光,好似發燒一樣,“他們說的第三樓閣是怎么回事?還有,那是個……什么東西?”

“那可怕的東西是紅手之一。”賓拿比克說,滿臉的擔憂背叛了他就事論事的語氣,“雖然西蒙告訴過我相關的故事,但我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到那東西。”他搖搖頭,掏出燧石往柴火里敲出一顆火星,“不知道它有什么目的,但我敢肯定,它在執行風暴之王的命令。我會再想想。”等火燃起,他拿起自己的行囊,一陣翻找,“現在,我得清理一下你們的傷口。”

矮怪用濕布擦拭米蕊茉全身各處的傷口,又從一個小罐子里取出藥膏抹在上面。西蒙在旁靜靜地坐著,等輪到自己,他只覺眼皮沉重,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你是怎么來的,賓拿比克?”小個子碰到痛處,西蒙縮了下身子,“哎喲……哎喲……”

矮怪哈哈大笑。“以后有時間再慢慢講吧。首先,你們需要吃飯和睡覺。”他看看二人,“或者先睡覺再吃飯?”他站起身,在寬大的褲子上拍掉手里的灰,“給你看樣東西,讓你高興一下。”他伸手一指。尋家和米蕊茉的坐騎正在池邊喝水,旁邊的暗處有個什么東西。

“是什么?”西蒙睜大了眼睛,“我們的鞍囊!”

“沒錯,跟你們的鋪蓋一起。真幸運,火舞者沒動它們。所以我先把東西放在這兒,然后才跟著你們上了山。這有點冒險,但我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不能丟的東西。”他大笑著,“我也不希望你們在黑暗中騎馬,馬上還有多余的負重。”

西蒙忙不迭地抽出鋪蓋卷,檢查著鞍囊。“我的劍!”他欣喜地說,接著又沉下臉,“我打碎了吉呂岐的窺鏡,賓拿比克。”

小個子點點頭。“我看到了。要是你們沒想辦法解開雙手,我很懷疑能不能救你們出來。一次慘痛的犧牲,但很明智,西蒙好友。”“還有我的白翎箭。”他若有所思,“我把它落在了瑟蘇琢。”他把米蕊茉的鋪蓋扔給她,然后找了塊還算平整的地方鋪好自己的行李。“我沒保管好我的禮物……”

賓拿比克露出一抹微笑。“你擔心得太多了。先睡會兒吧。等吃的熱乎了,我再把你們叫醒。”他轉回去繼續生火,火把光照亮了他的圓臉。

西蒙看看米蕊茉,她已經縮進鋪蓋,閉上了眼睛。她看起來傷得不重,但肯定跟自己一樣筋疲力盡。不過還好,他們活了下來。他總算沒有失職。

他突然坐了起來。“馬!我得幫它們卸鞍!”

“交給我吧。”賓拿比克保證說,“你們該休息了。”

西蒙仰面躺在鋪蓋上,看著洞頂搖曳的影子。眨眼間,他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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