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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空窗如眼

山羊挨得緊緊的,幾乎沒有移動的空間。賓拿比克輕聲唱歌安撫山羊,在毛團間穿梭來回。

“茜絲琪,”他呼喚道,“我想跟你說說話。”

她翹著二郎腿,正給自己的山羊重新綁鞍具。周圍還有幾名矮怪,男女都有,都在做著最后的準備,畢竟王子的隊伍就要開拔前往納班了。“我就在這兒?!彼f道。

賓拿比克看看四周?!胺奖愀艺覀€安靜些的地方嗎?”

她點點頭,將鞍具放在地上?!昂冒?。”

二人迂回繞出推推搡搡的羊群,爬上小山,一起坐在草地上,俯瞰著腳下亂作一團的營地。今天早上,帳篷都拆除了。三天前的帳篷小鎮,如今只剩一群紛紛攘攘、喧鬧不堪的人與動物。

“你很煩躁。”茜絲琪突然說,“告訴我怎么了,親愛的——當然,最近這幾天,我們經歷的慘劇足能讓所有人都難過很久。”

賓拿比克嘆了口氣,點點頭?!笆前?。失去葛蘿伊很難讓人接受,這不光因為她的智慧。我很想念她,茜絲琪,我們再也遇不到她那樣的人了。”

“你心里還有別的事?!避缃z琪溫柔地提醒他,“我了解你,賓賓尼格伽本尼克。是不是西蒙和公主?”

“根源是在他們。瞧——你來看。”他拆開一部分手杖,一支以白色羽毛做尾、藍灰石頭做鏑的細箭滑了出來。

“這是西蒙的箭?!避缃z琪睜大了眼睛,“希瑟的禮物。他把它弄丟了?”

“我猜他不是故意的。它纏在桂棠幫他做的一件衣服里。除了身上穿的,他幾乎什么都沒帶,只拿走了放珍貴物品的口袋——里面有吉呂岐的窺鏡、黑斯坦墳頭的石塊,諸如此類。我相信白翎箭是他不小心落下的。也許出于別的目的,他把箭拿了出來,卻忘了放回袋子里去?!辟e拿比克舉起箭,讓它在晨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它提醒了我一些事。”他慢慢地說,“吉呂岐欠了西蒙一筆債,我的債不比這輕。我欠我師傅歐科庫克的,還有莫吉納醫師的?!?

雖然已盡全力隱藏,但茜絲琪臉上還是露出了驚慌的神色?!斑@是什么意思,賓拿比克?”

他悲哀地盯著那支箭。“歐科庫克承諾過要幫助莫吉納。茜絲琪啊,我接下了他未竟的誓言,也要幫助保護年輕的西蒙?!?

她將他的手包進自己的掌心?!澳闼龅囊堰h遠超出了你的誓言,賓拿比克。你總不能用余生日夜守護著他吧?”

“那不一樣?!彼鸭⌒牡胤呕厥终?,“而且這事不只關乎我欠下的債。西蒙和米蕊茉在野外旅行已經夠危險了,如果他們要去的地方被我不幸猜中,更是險上加險。同時對我們來說,他們本身也是一種風險?!?

“什么意思?”她的痛苦溢于言表,難以掩飾。

“如果他們被抓到,最后一定會被帶到派拉茲、也就是埃利加國王的參事面前。你不了解他,茜絲琪,但我了解,至少有所耳聞。他很強大,使用起能力從不計后果。他還很殘忍。關于我們的一切,他都會從他們口中探知,而西蒙和米蕊茉知道很多事——我們的計劃、三神劍、一切的一切。為了獲取信息,派拉茲會殺了他們,至少會殺了西蒙。”

“所以你要去找他們?”她一字一頓地問。

他垂下頭?!拔矣X得,我必須去?!?

“可為什么是你呢?約書亞有一整支軍隊!”

“有很多原因,我親愛的。跟我來吧。我跟約書亞商量時,你會聽到原因的。無論如何,你理應在場?!?

她挑釁地看著他。“如果你非要去找他們,我也要跟你一起。”

“那誰在異族他鄉保護我們族人的安全呢?”他朝下面忙碌的矮怪揮揮手,“你現在至少能說些西領語了。要是你我都走掉,咱們的坎努克同胞就都成聾子和啞巴了?!?

淚水慢慢涌上茜絲琪的雙眼?!皼]別的辦法嗎?”

“我想不出。”他慢慢地說,“真希望我能想出來。”他的眼睛也濕了。

“楚庫的石頭??!”她咒罵道,“我們受盡一切艱辛才走到一起,難道就為現在分開嗎?”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指,“你為什么這么憨直高尚呢,岷塔霍的賓拿比克?我為此咒詛過你,但我從未像現在這樣心痛?!?

“我會回到你身邊的。我發誓,茜絲琪娜娜沫柯,不論發生什么,我都會回到你身邊?!?

她湊過去,前額抵住他胸口,哭了出來。賓拿比克伸出雙臂,緊緊抱住她,臉上也流下了淚水。

“如果你不回來,”她悲嘆道,“愿你永遠不得片刻安寧,直到時間的盡頭?!?

“我會回來的。”他重復一遍,陷入沉默。二人在悲痛中彼此相依,擁抱了很久很久。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賓拿比克?!奔s書亞王子說,“我們不能再失去你的聰明才智了——尤其是現在,葛蘿伊去世后的現在?!蓖踝右荒槦n,“安東知道我們受到了多大的打擊。我心里難受,卻連具哀悼的尸體都沒有。”

“這正是她的遺愿。”賓拿比克溫和地說,“說到你的第一個煩惱,在我看來,我們更不能失去的恰恰是你的侄女和西蒙。這一點我已經解釋過了。”

“也許吧。但誰來找出三神劍的用途呢?我們還有很多事要搞清?!?

“我已經幫不上史坦異和提阿摩的忙了。”小個子說,“歐科庫克的卷軸也差不多都翻譯成了西領語。剩下的極少數,茜絲琪可以幫忙?!彼噶酥肝椿槠蓿笳咭恢膘o靜地坐在他身旁,兩眼紅通通的?!斑€有,我必須遺憾地說明,等這任務完成,她必須帶領身邊的坎努克人返回族人那里?!?

約書亞看著茜絲琪?!坝忠豁椌薮蟮膿p失?!?

她低下了頭。

“你們的人數已經增加了不少,”賓拿比克指出,“而我的族人還在遭災。藍泥湖畔需要這些牧人和女獵手?!?

“當然?!蓖踝诱f,“你們及時出手相助,我們始終銘記于心,永遠都不會忘記,賓拿比克?!彼櫰鹈碱^,“這么說你決意要走?”

矮怪點點頭?!俺鲇诤芏嗬碛?,我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另外,我懷疑米蕊茉是要去找光錐——也許她認為自己能盡快結束這場戰爭。假如艾歐萊爾說的事是真的:戴沃人已向風暴之王的爪牙坦白,米奈亞就埋在你父親的墳墓里,那我就更有理由擔心了。”

“總而言之,聽著好像沒什么希望?!奔s書亞陰郁地說,“如果埃利加知道了,他為何還要把它留在那兒呢?”

“風暴之王和你哥哥知道的事情也許并不一致?!辟e拿比克推測,“這并不奇怪——各懷鬼胎的同盟之間經?;ハ嚯[瞞。風暴之王也許不知道我們已經了解了這一點?!彼⑿χ冻鲆豢邳S牙,“事情還挺復雜,不是嗎?另外,老弄臣淘兒不也經常提到嗎——當他把劍交給你哥哥時,他的反應不太對頭?;蛟S與風暴之矛有染的人,很難接近光錐。”

“希望是這樣?!奔s書亞說,“艾奎納?這些事你怎么看?”

公爵在矮凳上挪了挪身子?!澳男┦??三神劍?還是矮怪打算去找米蕊茉和那小子?”

“隨便哪個。都說說看?!奔s書亞疲倦地揮揮手。

“三神劍我沒什么好說的,但賓拿比克的話有些道理。至于找人的事……”艾奎納聳聳肩,“總得有人去吧,這很明顯。之前是我把她帶回來的,如果你允許,約書亞,我可以再去一次?!?

“不?!蓖踝訄詻Q地搖搖頭,“我需要你留下。不能再因為我那頑固的侄女,硬把你和桂棠分開了?!彼D向矮怪,“你要帶多少人,賓拿比克?”

“一個都不帶,約書亞王子?!?

“一個都不帶?”王子吃了一驚,“什么意思?至少也得帶幾個好手吧,那樣會安全些,就像你們上次去霧沙穆?!?

賓拿比克搖搖頭。“我覺得吧,米蕊茉和西蒙不會躲著我,但要被一群騎馬的士兵追趕,他們肯定會藏起來。另外,有些地方我和坎忒喀能去,但賀夫格的色雷辛人卻不行,哪怕他們馬術精湛。最后,我需要安靜行事。所以我一個人反而更好?!?

“我不贊同?!奔s書亞說,“看得出,你的茜絲琪也不贊同。但我會考慮考慮。也許這確實是上策——如果米蕊茉和西蒙落到我哥哥手里,對我而言,那就不光是叔叔對侄女的關心了。所以這事必須妥善解決?!彼鹗郑嗔巳囝~角,“讓我考慮一下?!?

“沒問題,約書亞王子?!辟e拿比克站起身,“但請謹記,就算坎忒喀鼻子靈敏,若時隔太久,它也沒法追蹤氣味了。”他鞠了一躬,茜絲琪有樣學樣,二人轉身相繼退出。

“他個子很小——他倆都是?!奔s書亞若有所思地說,“但我不希望矮怪們離開,我更愿意他們再來一千個?!?

“說得沒錯,賓拿比克是個勇士。”艾奎納說,“有些時候,我覺得我們似乎只剩下勇氣了?!?

艾歐萊爾看著蒼蠅圍著馬頭嗡嗡亂轉。除了偶爾抖下耳朵,馬兒似乎也沒怎么在乎蒼蠅,但艾歐萊爾還是一直盯著它。這里是赫尼斯第的最西端,緊靠霜凍邊境,沒什么值得一看的景色,而這只蒼蠅恰恰讓他想起了某些事。某些藏在腦海深處、若隱若現的事。穆拉澤地伯爵看著小黑點,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它為什么這么惹眼了。

很長時間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蒼蠅——大概是冬天以來的第一次。天氣變暖了。

這個再尋常不過的念頭引起了一連串不同尋常的推測。

難道季節不知如何發生了改變?他心想。難道約書亞他們做了些什么,削弱了風暴之王的力量,壓制了他的魔法寒冬?他看看身后衣衫襤褸的小股赫尼斯第部隊,又看看前面那些旗幟和鎧甲都光鮮閃耀的希瑟大軍。難道是吉呂岐的族人加入戰局,令勝利的天平朝我們這邊傾斜了?或者我只是看到一點微小的跡象,卻想得太多了?

他自顧自大笑起來,笑聲冷酷。經過一年的恐慌,他似乎也成了先祖賀恩那個時代的盲信者。

這幾天來,祖先們總是占據著艾歐萊爾的腦海。希瑟與凡人聯軍朝奈格利蒙進發途中,曾于艾歐萊爾在巴萊淚河邊的穆拉澤地城堡暫歇。駐扎的兩天里,伯爵又從附近找到六十人加入部隊——雖然艾歐萊爾懷疑,其中大部分人只是想接近傳說中的平靜之民,而不是為了盡職盡忠和報仇雪恨。入伍的年輕人大多在最近的戰亂中失喪了親人,那些還有土地或家人需要保護的,則堅決不愿趕赴另一場戰爭,不管此舉有多高尚、有多重要——艾歐萊爾也沒法強制他們:從泰斯丹國王的時代起,赫尼斯第的自由農民就有自主的權利。

穆拉澤地比赫尼賽哈好些,沒受到更多粗暴的摧殘,但在司卡利征服期間,也免不了被一番折騰。艾歐萊爾在短時間內找回了少數剩下的城堡仆從,盡量讓城堡狀況走回正軌。這場瘋狂的戰爭每天都愈演愈烈,如果最后他能活著,他只想放下一切責任,在心愛的穆拉澤地重享自己的人生。

司卡利曾留下小股軍隊圍困城堡,他的子民則抵抗了很久。但到后來,城墻里的人們開始挨餓。艾歐萊爾的親戚兼城堡總管格維娜,一個嚴厲、能干的女人,只好向瑞摩加人打開了城門。結果艾歐萊爾的家族遺產,那些辛奈哈與奈勒王結盟后不久留下的貴重遺物要么被毀,要么被搶;就連艾歐萊爾出使全奧斯坦·亞德帶回的各類物品也沒能幸免。他只能安慰自己,城墻依然挺立,土地依舊肥沃——只是目前蓋著厚厚的雪毯。寬闊的巴萊淚河也沒受到戰爭和冬天的影響,依然流經穆拉澤地,涌向艾本河口和大海。

伯爵稱贊了格維娜和她的決定。他告訴她,換成自己也會這么做的。她曾眼睜睜看著司卡利的外族人蹂躪踐踏城堡,聽到這話,多少也算得了些安慰。

至于那些外族人,也許因為他們的領主遠在赫尼賽哈,或者他們并不屬于司卡利的考德克部族,所以也沒那么野蠻。與之相對,比起赫尼斯第其他地區,當地人也不那么憎恨這些瑞摩加人。雖說他們對待俘虜并不友善,也到處打砸搶掠,但他們并不熱衷于強奸、拷打和毫無意義的殺戮,這點跟橫行赫尼賽哈的司卡利主力部隊有著顯著的不同。

雖然相較之下,他的家園受損較輕,但離開穆拉澤地時,艾歐萊爾依然感到滿心恥辱。祖先們修建了這座城堡,以護衛河谷旁的一小片土地。但在它遭到襲擊和洗劫時,伯爵卻沒能在家,反而要讓仆從和親人們獨自面臨困境。

我得服侍我的國王,他告訴自己,除此我還能怎么辦?

這個問題沒有答案。但一想到破碎的石頭,焦黑的壁毯,以及飽受驚嚇、眼神空洞的人們,他還是沒法放松心情。即便戰爭和魔法寒冬明天就結束,傷害也已經造成了。

“想不想再吃點什么,小姐?”艾歐萊爾問道。

前往奈格利蒙途中,食物質量一天不如一天,他不禁猜想,陷入瘋狂的梅格雯對此會怎么看。雖然這片土地飽受戰亂摧殘,無法寄予太高的期望,但伯爵很是好奇,她會把硬面包和干洋蔥看作眾神的食糧嗎?

“不了,艾歐萊爾,謝謝。”梅格雯搖搖頭,溫柔地笑了,“即使是在永樂之地,我們偶爾也要遠離歡樂。”

永樂!伯爵對自己笑了。像梅格雯一樣失常,至少在吃飯時不是件壞事。

過了片刻,他又為這無情的念頭責備自己??纯此?,就像個孩子。但這不是她的錯——也許只因為司卡利打了她。也許那一下并不致命,卻打傷了她的頭。

他盯著她。梅格雯則看著落日,滿臉喜樂,面容甚至在發光。

他們在納班怎么形容來著?“圣癡”。她看起來就是這樣——仿佛不再屬于塵世。

“天堂的天空比我想象的更美麗。”她的聲音如夢似幻,“不知這是不是我們原本的天空,只是我們在另一個世界看著它罷了?!?

就算有辦法治好,艾歐萊爾突然想,我又有什么權力將這份喜樂奪走呢?這個念頭讓他如此震驚,就像被冷水澆了一臉。她很喜樂——自從父親被戰爭奪走了生命,她還是頭一次這么喜樂。她吃得下,睡得著,愿意跟我和其他人交談……雖然多數是胡言亂語。在這可怕的年月,讓她恢復神志真的更好嗎?

當然,這個問題也沒有答案。艾歐萊爾深吸一口氣,奮力擺脫同梅格雯在一起時纏緊自己的倦意。他站起身,走向一堆融化的雪塊,洗凈飯碗,接著回到梅格雯坐著的樹下,目光越過滾滾草原和灰色積雪,望向西邊紅寶石般的天空。

“我去找吉呂岐說說話?!彼嬖V她,“你愿意在這兒等一下嗎?”

她點點頭,嘴唇露出淡淡的微笑?!爱斎唬瑲W萊爾伯爵?!?

他點點頭,走開了。

希瑟圍坐在理津摩押的篝火旁。艾歐萊爾在一段距離外停下,驚嘆于眼前的奇景:十幾人圍成個大圈,卻沒人開口,他們只是看著彼此,像在進行無言的交談。穆拉澤地伯爵不是第一次對此感到莫名的驚駭,他只覺后頸寒毛直豎。多么奇異的盟友啊!

理津摩押的臉上依然涂著灰紋。昨天的行程中,整支部隊都被大雨洗刷,但她臉上獨特的涂紋依然如故,不禁讓伯爵懷疑她是不是每天都會重畫一遍。她對面坐了個高大的長臉希瑟女人,瘦得好像牧師的手杖,天藍色的頭發如羽冠般束在頭頂。吉呂岐向艾歐萊爾介紹過,說這嚴厲的女人叫真嘉珠,年紀比理津摩押還大。

火邊還坐著吉呂岐的舅舅、紅發綠衫的堪冬甲奧,以及“琥鬢”馳開狩,他須發濃密,表情坦率得驚人,看起來像個凡人——艾歐萊爾甚至見過他微笑和大笑的模樣。吉呂岐旁邊坐著乙陣市,他灰色的巫木長矛上纏著陽光般金閃閃的絲帶。還有庫日因,無論是希瑟還是赫尼斯第人,整個營地再沒有誰比他更高。他面目蒼白,神情冷峻,若不是長著一頭黑發,看起來更像個北鬼。另外還有幾人,共計兩男三女,艾歐萊爾雖然見過,但還不知道他們的名字。

他不安地站了一會兒,不知該走還是該留。這時吉呂岐抬起頭?!鞍瑲W萊爾伯爵,”他說,“我們正在商量奈格利蒙的事?!?

艾歐萊爾點點頭,又朝理津摩押鞠了一躬,對方點點下巴以示回應。除了一雙雙貓眼投來的輕瞥,其他希瑟并未對他多加留意。“我們很快就要到了。”他說。

“幾天之內。”吉呂岐表示同意,“我們支達亞不習慣與占據城堡的敵人作戰——在望都沙最終的邪惡日子之后,我們還未有過類似的行動。你的同胞中有沒有人熟悉約書亞的城堡或這類圍城戰術?我們有很多問題要詢問。”

“圍城戰……?”艾歐萊爾不確定地說。他曾以為,強大的希瑟一定早有準備。“我有些手下當過傭兵,參加過南方群島和湖地的戰爭,但數量不多。多數赫尼斯第人的一生平靜而安逸。至于奈格利蒙……還活著的赫尼斯第人中,沒人比我更熟悉它了。我在那兒待過很長時間?!?

“過來坐吧?!奔獏吾Y開狩旁邊的空位做個手勢。

艾歐萊爾坐下時,黑發的庫日因用流水般的希瑟語說了些什么。吉呂岐露出一絲微笑?!皫烊找蛘f,北鬼肯定會出來,同我們在城墻下決戰。他相信,支達亞都站了出來,賀革達亞絕不會躲在凡人堆砌的石頭后面?!?

“我對那些……所謂的北鬼一無所知?!卑瑲W萊爾謹慎地說,“但如果他們的目的就像表現出來的那樣重要,我不太相信他們會放棄奈格利蒙堡壘的地利?!?

“我相信你的判斷?!奔獏吾f,“但我很難說服我的族人。對大多數支達亞而言,同賀革達亞開戰已經很難以置信了,更別提他們會躲在要塞里,像凡人一樣朝我們丟石頭?!彼孟IZ對庫日因說了些什么,對方簡短回答一句,便又陷入了沉默,雙眸像銅盤一樣冰冷。吉呂岐轉向其他人。

“使用艾歐萊爾伯爵聽不懂的語言太不禮貌。如有不愿說赫尼斯第或西領語的,我很樂意代為轉達,好讓伯爵能聽明白?!?

“凡人的語言,凡人的戰略,我們都要學會?!崩斫蚰ρ和蝗话l話道,“時代不同了。既然現在是凡人的規則在推動世界,那我們也必須學會?!?

“或者決定是否在這樣的世界生存下去?!闭婕沃槁曇舻统?,語氣平淡,仿佛沒聽凡人說過便自行學會了西領語似的,“賀革達亞似乎很中意凡人的世界,也許我們沒必要多加干涉?!?

“比起消滅我們,賀革達亞更樂意消滅凡人?!奔獏吾届o地說。

“履行昔日的諾言,”灰矛乙陣市開口道,“正如我們在印·阿佐色剛剛做過的那樣是一回事。反正我們擊潰的凡人也是血腥的芬吉爾船民的后裔。可是援助與我們毫不相關的凡人,甚至不惜與其他華庭降生者開戰,那就另當別論了——阿蘇瓦陷落后,這些凡人一直追捕我們。這個約書亞的父親就是我們的敵人!”

“這樣下去憎恨就沒有盡頭!”吉呂岐的回復異常激動,“凡人生命短暫。這些凡人沒一個與我們的族人起過沖突。”

“是啊,凡人生命短暫,”乙陣市冷漠地說,“恨意卻源遠流長,從父母一直延續到孩子?!?

艾歐萊爾覺得渾身不自在,但他知道,現在還不是開口的時候。

“也許你忘記了,高貴的乙陣市,”吉呂岐說,“是賀革達亞挑起了戰爭。是他們侵入神圣的椏司賴。是烏荼庫真正殺死了始祖母——而非她那揮舞匕首的凡人爪牙?!?

乙陣市沒有回答。

“討論這些沒有意義。”理津摩押說。艾歐萊爾不禁注意到,理津摩押的雙瞳深處反射著熾熱的橙光,像被火焰照耀的狼眼?!耙谊囀?,我邀請你和大家,冥思家族、合聚家族……所有家族,是出于你們對歲舞林情義的尊重。你之前也答應了。我們整裝上路,是為阻止烏荼庫·杉夜—罕滿堪的計劃,不只是為了清算舊賬,或找殺害阿茉那蘇的兇手報仇?!?

黑眉的庫日因開口了?!胺踩擞蟹N說法,我有所耳聞。”他的話音經過斟酌,帶了種奇特的樂感,用的赫尼斯第語也顯得過于正式,“‘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起碼暫時如此’。銀面及其血親選擇了一些凡人做盟友,我們也可以選擇與那些凡人的敵人做盟友。烏荼庫及其爪牙打破了瑟蘇琢盟約,所以在此事了結之前,與蘇霍達亞并肩作戰,我不覺得有什么可恥?!彼鹗?,像要阻止旁人發問,但整個圈子都安安靜靜的,“沒人逼我必須與凡人為友:我本人此刻沒有,無論發生什么,將來也不大可能。如果最后我能活著,我會回到隱匿之地安吾久雅的高屋,畢竟我與他人相處太久,已經受夠了,無論是凡人還是華庭降生者。但在那之前,我會遵守對理津摩押的承諾?!?

庫日因說完,眾希瑟沉默了很長時間。他們安靜地坐著,但艾歐萊爾仍感覺氣氛有些怪異,有些緊張。沉寂了很久很久之后,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該離開了,卻見理津摩押將雙手舉到面前,在半空中伸開十指。

“那么,”她說,“我們必須考慮一下奈格利蒙了。我們必須商議出結果,如果賀革達亞不出來應戰怎么辦?”

于是希瑟開始討論未來的圍城戰,仿佛剛才完全沒爭論過與凡人并肩作戰是否妥當。艾歐萊爾有些困惑,但也很佩服他們的禮儀和風度。所有人都可以盡情發言,其間沒人插嘴。剛才的分歧似乎已煙消云散——雖然艾歐萊爾覺得不朽者的心思很難猜,但他相信,剛才他們的意見確實不一致。而現在,關于奈格利蒙的討論激烈且平和,聽不出其中有任何積怨。

也許活得夠久,艾歐萊爾心想,你也能學會遵守這些規則——你必須尊重這些規則。懷著怨恨度過永生,實在太折磨人了。

習慣之后,他也漸漸加入了討論——剛開始還有些猶豫,但發現自己的意見得到了尊重,他便坦率而自信地描述起奈格利蒙。他對那座堡壘了如指掌,就像了解赫尼賽哈的神堂。艾歐萊爾去過那兒很多次,他以前經常拜訪約書亞,因為他發現,要把意見傳進圣王約翰的宮廷,王子才是最有效的途徑。穆拉澤地伯爵還知道,約書亞是少數從善如流的人之一,只要有益的進諫,不管對自己有沒有好處,他都會支持。

他們談論了很久,最后連火都熄了,只剩下悶燃的火炭。理津摩押從斗篷下取出一只水晶球,放在自己面前。它在地上漸漸亮起,映出銀月般的冷光,籠罩了整個圈子。

艾歐萊爾離開希瑟會議,回來時遇見了艾索恩。

“嗬,伯爵?!蹦贻p的瑞摩加人說,“出來散步?我這兒有袋酒——應該是從你的穆拉澤地酒窖里拿的。一起找烏勒喝點不?”

“好啊。我過了個奇妙的夜晚,我們的盟友……艾索恩,跟我見過的任何人都不一樣。”

“他們是先民,更重要的還是異教徒。”艾索恩快活地說完,大笑起來,“抱歉,伯爵。有時我會忘記你們赫尼斯第人……”

“也是異教徒?”艾歐萊爾微微一笑,“沒關系。我在安東宮廷待了很多年,已經習慣被當成外人和怪人了。但我從未像今晚這樣,感覺自己跟別人是那么格格不入?!?

“也許希瑟是跟我們不同,艾歐萊爾,但他們行動起來像雷霆一樣奔放。”

“是啊,還很聰明。我今晚聽到很多信息,到現在也沒全弄明白,但我想,我們將在奈格利蒙見識一場前所未見的戰爭?!?

艾索恩好奇地揚起眉毛?!傲舻胶染茣r再說吧,雖然我有點兒等不及了??磥砣绻覀兡芑钕氯?,孫輩們會有很多好故事聽的?!?

“如果我們能活下去?!卑瑲W萊爾說。

“來吧,走快點兒?!卑鞫髀曇糨p快,“我越來越渴了?!?

第二天,他們經過了茵尼斯葵。就是在這里,司卡利打敗了路薩王,令其受了致命傷。部分戰場依然蓋著白雪,底下是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小丘,到處都有探出白雪的銹蝕金屬和腐爛的矛柄。隊伍里響起輕輕的祈禱和咒罵聲,所有赫尼斯第人都沒興趣在這尸橫遍野的慘敗之地逗留,希瑟也對這里沒什么好感,因此大部隊沿著河,盡快朝北行進。

巴萊淚河是赫尼斯第與愛克蘭的邊界,東面的烏坦邑人則稱其為綠渭河。這些日子,雖然水里還能抓到魚,但河流兩岸已經沒剩幾個活人了。天氣也許稍稍暖和了,但在艾歐萊爾眼里,大地依然一片荒蕪。在霜凍邊境南端,少數掙扎求存的活人一見到希瑟和人類的聯軍就紛紛逃走。他們想象不出,又一支身著盔甲的入侵部隊會帶來什么好處。

從穆拉澤地往北行進一周后——他們無法像希瑟單獨行動那樣迅速——隊伍已經穿過河流,來到了烏坦邑,愛克蘭的最西端。這片區域看起來更加灰暗。在赫尼斯第,霧氣會隨著太陽升起而被驅散;但在這里,整片大地始終都被濃霧覆蓋,從清晨到日暮,眾人只能在冰冷潮濕的霧靄中騎行,活像迷離于死后彼岸的一群鬼魂。事實上,這里到處都死氣沉沉,陰冷的空氣直接滲進了艾歐萊爾等人的骨頭。除了風聲和沉悶的馬蹄聲,廣闊的空間一片寂靜,連鳥叫聲都聽不到。到了夜里,伯爵、梅格雯和艾索恩一起蜷縮在火旁,感覺沉重的寂寥壓在萬物之上。有天晚上,艾索恩形容說,他們就像在穿過一片巨大的墳場。

每一天,他們都更加深入這單調沉默的國度。艾索恩帶領的瑞摩加人時常祈禱,時常比劃圣樹標記,時常為微不足道的小事吵到幾乎動刀子。艾歐萊爾的赫尼斯第人也受到了影響,連希瑟都比之前更加沉默。陰魂不散的煙霧和令人生畏的沉靜讓一切努力都顯得徒勞無功。

艾歐萊爾竟有幾分期待盡快發現敵人的蹤跡了。伯爵相信,比起由肉體凡胎的敵人,彌漫在荒地的不祥氣氛才更為狡猾兇險。即便遇到駭人而詭異的北鬼,也比這段陰間之旅強。

“我感覺到了什么,”艾索恩說,“脖子后面像針扎一樣?!?

艾歐萊爾點點頭,隨后才意識到,雖然他們離得很近,但在霧氣中,公爵之子應該看不清自己的動作?!拔乙彩恰!?

離開穆拉澤地已經九天了。不知是天氣又變糟了,還是冬天尚未撤出世界的這一角落,他們腳下依然覆蓋著厚厚的雪毯,騎上低坡時,兩邊還堆著高矮不一的雪包。黯淡的太陽躲在視野外的某處,但下午過于灰暗,讓人不由懷疑它并不存在。

前面突然傳來盔甲的響聲,還有流水般的希瑟語。艾歐萊爾瞇眼看著濃霧。“都停下?!闭f完,他踢馬向前,艾索恩也跟上他。后面不遠是梅格雯,她一整天都安靜地騎著馬。

希瑟的確勒緊了韁繩,這會兒正靜坐在馬上,仿佛在等待什么。他們鮮亮的盔甲和驕傲的旗幟在霧中顯得十分黯淡。艾歐萊爾穿過隊伍,終于找到了吉呂岐和理津摩押。母子二人正盯著前方,但伯爵在飄渺的霧中沒發現值得注意的東西。

“怎么停下了?”伯爵問。

理津摩押轉向他?!拔覀兊搅?,就在前面?!彪m然臉上畫著條紋,伯爵仍能看出她的表情十分冷硬。

“可我什么都沒看到?!卑瑲W萊爾轉向艾索恩。小伙子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一樣。

“你們會看到的。”理津摩押說,“等等?!?

艾歐萊爾困惑地拍拍馬頸,心里泛起嘀咕。冷風又起,吹動他的斗篷。濃霧旋轉攪動,突然,霧氣變得稀薄,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出現在他們面前。

奈格利蒙巨大的幕墻參差不齊,許多石塊落在地上,活像爛魚的鱗片。霧蒙蒙的城墻中間,原本聳立著大門的位置只剩一道粉碎的缺口,仿佛一張沒有牙齒的松弛大嘴。越過朦朧的缺口,穿過彌漫的霧靄,只見奈格利蒙的方石塔立在城墻后方,黑糊糊的窗子好像頭骨中空洞的眼窩。

“布雷赫啊?!卑瑲W萊爾吸了口氣。

“以救主之名?!卑鞫魍瑯硬缓?。

“看到了?”理津摩押問。艾歐萊爾覺得她的聲音里有種可怕的幽默。“我們到了?!?

“是死剎洞。”梅格雯聲音驚恐,“天堂之窟。我終于見到了?!?

“奈格利蒙鎮呢?”艾歐萊爾問,“城堡腳下本該有一片城鎮!”

“我們剛才經過了,至少經過了它的廢墟。”吉呂岐說,“它的殘骸都埋在雪里?!?

“布雷赫啊!”艾歐萊爾扭過頭,盯著剛才毫不起眼的雪包,又轉回來看著面前那一大片崩塌的石頭。城堡像個死物,但他望向它時,神經卻像魯特琴一樣繃得緊緊的,心臟也怦怦狂跳?!拔覀冎苯舆M去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只覺那城門洞像條漆黑的通道,里面爬滿了蜘蛛,而他們卻要一頭鉆進去。

“我才不要進去?!泵犯聆┞曇舸潭?,臉色蒼白。自從瘋病發作,她頭一次陷入了徹底的恐懼。“進了死剎洞,就會離開天堂的保護。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艾歐萊爾連說幾句安慰話的心情都沒有,但他還是伸出胳膊,握住了她戴著手套的手。二人的馬匹靜靜地并肩而立,呼出的蒸氣混在一起。

“我們不會進去,不會?!奔獏吾獓烂C地說,“現在還沒到時候?!?

就在他說話的當口,塔樓的黑窗深處綻出搖曳的黃光,仿佛那些空洞眼窩的主人剛剛蘇醒過來。

?;籼氐氐咨钐幍男∥堇?,怒龍瑞秋睡得很不安穩。

她再次夢見自己在從前的房間里,在那熟悉的傭人間。在夢里,她獨自一人,十分生氣:那些傻姑娘又不見了。

有什么東西在撓門,瑞秋突然覺得是西蒙。但就算在夢里,她也記得自己曾被類似的聲音愚弄過。于是她躡手躡腳走到門邊,站了一會兒,聆聽外頭那鬼鬼祟祟的聲音。

“西蒙?”她問,“是你嗎?”

回答的聲音居然真是那消失已久的小鬼,但聽起來又啞又細,仿佛經過很遠的距離才傳到她耳中。

“瑞秋,我想回去。請幫幫我。我想回去?!弊下曔€在繼續,不依不饒,響得古怪……

曾經的女仆總管驚醒過來,身子因寒冷和恐懼而顫抖。她的心跳得飛快。

那邊。聲音又來了,跟在夢里聽到的一樣——但現在她醒了。那聲音很奇怪,不像抓撓,更像是刮擦,雖然遙遠但有規律可循。瑞秋坐了起來。

她知道,這不是夢。她入睡前也聽到了類似的聲音,但沒太留意。是墻里的老鼠嗎?還是其他更可怕的東西?瑞秋坐在自己的稻草床墊上,小火盆里的少量火炭只給房間抹上一層淡淡的紅暈。

這么厚的墻里會有老鼠?不是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

不然還會是什么,你這老傻瓜?什么東西會發出那種響聲?

瑞秋站起來,輕輕地朝火盆挪去。她抓起一把好不容易找來的燈芯草,將一端湊到火炭上點著,高舉起臨時的火把。

經過幾個星期,她對這房間已經很熟悉了。除了她的儲藏,房中再無他物。她俯下身,查看黑糊糊的角落,卻沒發現任何動靜。這會兒刮擦聲已經減輕,但仍很明顯,聽著像從對面傳來的。瑞秋往那邊邁了一步,赤腳踢到了盛放存貨的木箱。昨晚她把它拉了出來,檢查其中少得可憐的物品,卻忘了把它推回墻邊。她疼得悶叫一聲,不小心弄掉了幾根燃燒的草莖,趕緊一瘸一拐地走到罐子旁邊,捧起水將火澆滅。之后她單腳站了一會兒,揉搓著刺痛的腳趾。

待疼痛平息,她發現聲音也停了。也許她的驚叫把弄出動靜的東西嚇跑了——比如說,老鼠——或者是她提醒了對方,自己正在偷聽。一想到可能真有什么怪物,正靜靜地坐在墻壁中間,留心注意墻外的人……瑞秋不敢再想下去了。

老鼠,她告訴自己,一定是老鼠。它們聞到了我存在這兒的食物,這些小惡魔。

不管因為什么,那聲音都消失了。瑞秋坐在凳子上穿鞋。反正想睡也睡不著了。

真奇怪,我竟然夢到了西蒙,她心想。是不是他的靈魂來找我了?我知道,那怪物殺了他。據說橫死的人無法安息,直到兇手受到懲罰。但我已經盡力懲罰過派拉茲了,不然也不會淪落至此。結果呢?誰都沒撈到好處。

想到西蒙墜入寂寞的黑暗,感覺真是又悲哀又嚇人。

站起來,女人,做些有用的事。

她決定出門去,再給可憐的瞎子哥斯伍送點食物。

她先去樓上的小房間待了一會兒。通過窗縫,她發現天快亮了。瑞秋盯著黑藍色的天空和淡淡的星星,稍稍安下了心。

雖然像個生活在黑暗中的鼴鼠,但我仍能按時醒來,倒也不錯。

她下到自己的密室,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傾聽是否還有刮擦聲。房中一片寂靜。她給侯爵和他的小貓找了些合適的食物,披上厚重的斗篷,走下樓梯,進入平臺掛毯后的秘道。

等她來到放置食物的地方,卻悲哀地發現,之前留下的東西依然擺在那兒:哥斯伍和貓都沒來過。

自從我開始“喂養”他,他還沒連續兩天不曾出現,她擔憂地想。受祝福的瑞普啊,難道那可憐人在什么地方摔死了?

瑞秋收起沒被碰過的食物,又留下了更多。雖然都是一樣的干果和腌肉,但稍微增加一點分量,也許就能把游蕩的侯爵領回來。

如果他今天再不來,她決定,我就去找他。反正也沒人照顧他。就當侍奉安東好了。

瑞秋滿懷憂慮,回到自己的小屋。

賓拿比克像騎馬一樣跨騎著灰狼,還像舉著長矛一般擎著手杖。在其他情況下,也許這顯得很滑稽,但眼下,艾奎納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我依然覺得,這不是最好的辦法。”約書亞說,“我們需要你的智慧,伊坎努克的賓拿比克?!?

“那我更有理由立刻出發了,這樣才能早點回來?!卑謸狭藫峡策Φ亩场?

“你那位女士在哪兒?”艾奎納環顧四周。曙光漸漸點亮頭頂的天空,但除了三人一狼,山坡上一片空曠,“我以為她會來道別?!?

賓拿比克沒看他的眼睛,只是盯著坎忒喀毛茸茸的脖子?!疤靹倓偭粒缃z琪就同我道過別了?!彼p聲說,“親眼看我離開,對她實在太難了。”

想到自己多次愚蠢又輕率地指責過矮怪,艾奎納全身涌過一陣強烈的悔意。他們確實又矮小又奇怪,但跟高個子人類一樣勇敢無畏。他伸出手,與賓拿比克握手告別。

“一路平安?!惫粽f,“早去早回。”

約書亞也與矮怪握手?!跋M隳苷业矫兹镘院臀髅?。就算找不到也別自責。正如艾奎納所說,賓拿比克,盡量早去早回。”

“我同樣希望你們在納班一切順利?!?

“可你怎么找到我們呢?”約書亞突然一臉擔憂地問道。

賓拿比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出人意料地大笑出聲。“一支由草原人和石民組成的隊伍,由獨手王子和死而復生的傳奇英雄率領,您覺得我會找不到嗎?我想這一點兒都不難?!?

約書亞的表情放松下來,露出微笑?!澳阏f得對。那么再見,賓拿比克?!彼鹗?,露出戴在腕上的丑陋鐐銬,這是為了提醒自己曾被囚禁,而這筆賬至今沒能還給哥哥。

“再見,約書亞、艾奎納?!卑终f,“請代我向其他人告別。我受不了同時對所有人說再見。”他附身向耐心等候的大狼耳語幾句,又轉向二人,“在山上,我們會說:‘Inij koku na siqqasa min taq’——‘再見將是好日子。’”他把雙手埋進大狼的頸毛,“Hinik,坎忒喀。去找西蒙吧。Hinik ummu!”

大狼躍上濕漉漉的山坡。賓拿比克隨著它寬闊的脊背搖搖晃晃,但也騎得穩穩當當。艾奎納和約書亞目送奇特的騎手和奇特的坐騎,直到他們翻過山頭,消失在視野之外。

“真怕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奔s書亞說,“我覺得很冷,艾奎納。”

公爵將手搭上王子的肩膀。缺少了溫暖和歡樂,他都覺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了?!盎厝グ?。在太陽升上山坡之前,我們還得指揮近千人動身出發呢?!?

約書亞點點頭。“是啊。我們走吧。”

他們轉過身,循著濕草地上來時的腳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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