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幽月

西蒙和米蕊茉在一片寂靜中騎行。公主在前面領路,兩人越過山丘,進入谷地。走了超出一里格,米蕊茉又轉向北,走上了通往蓋營所方向的路。

西蒙問她為什么。

“因為這邊有數千個新馬蹄印。”米蕊茉解釋說,“而且約書亞知道我要去哪兒,所以我們不能傻乎乎地直奔目的地,免得他們今晚就截住我們?!?

“約書亞知道我們要去哪兒?”西蒙有些鬧情緒,“他比我知道的都多。”

“等我們走遠些,超出一夜騎程,我也會告訴你的。”她冷冷地說,“但我得先遠離他們,以免被抓回去。”

至此,她不再回答任何問題。

西蒙側目看著寬闊泥徑旁的垃圾。一支龐大的隊伍已然穿過這條路兩次,走過這條路的還有其他去瑟蘇琢和新蓋營所的小隊。西蒙覺得,這片被破壞殆盡的荒地要等很久才能再長出草來。

我猜,路就是這么來的。他心想。雖然疲倦,他還是咧嘴笑了。我從沒考慮過這點。也許有一天,它會成為真正的國王大道,會鋪上石頭,建起酒館和客?!覅s見過它空無一物的樣子,除了滿地的蹄印和車轍。

當然,不管這里將來變成什么樣,首先都要有一位關心道路的國王。但從杰瑞米等人口中,他已經知道了?;籼氐母鞣N情況,聽他們的語氣,埃利加似乎不會關心這類事情。

他們沿泗丹豐河前行,河道在幽靈般的月色下閃著銀光。米蕊茉依然拒絕交流。今晚的月亮還沒越過天上的最高點,西蒙卻感覺已經騎到了時間的盡頭。他心煩意亂地看著米蕊茉,欣賞她月光下光滑的皮膚,直到她不耐煩地警告他別再盯著自己看了。他絕望地想要轉移注意力,只好琢磨起騎士規誡和凱馬瑞的教導,但走了不到半里格就失敗了。他又開始輕唱自己知道的所有關于杰克·穆德沃德的歌。米蕊茉依舊拒絕與他交談,西蒙只好數算點綴在夜空中的星星。它們數目眾多,就像灑在黑木桌上的鹽粒。

西蒙敢說自己快要發瘋了——他還敢說,今晚的長夜足足持續了一個星期。終于,米蕊茉勒住馬,指著三四弗隆外一片矮坡上的樹叢,它就位于剛剛軋出車轍的路邊。

“那邊。”她說,“我們去那邊休息?!?

“我還不困?!蔽髅扇鲋e說,“如果你想,我們可以再騎一段?!?

“不行。明天我不打算在光天化日下趕路。等過段時間,我們再走遠些,才好白天上路?!?

西蒙聳聳肩?!澳阏f了算?!彼浐芷诖@段冒險,但如果總像現在這樣,他也只好盡量調整心情、忍耐下去。剛上路時,他曾短暫地考慮了一會兒,以為沒人發現他們,會讓米蕊茉開心些。結果呢,隨著夜色漸濃,她卻顯得越來越陰郁。

坡頂的樹叢十分茂密,在他們的臨時營地和道路之間形成一堵密不透風的墻。二人沒點火——西蒙必須承認,這么做很明智——他們就著月光,分享了些水和酒,啃了幾口米蕊茉帶來的面包。

當他們裹著斗篷,并排躺進鋪蓋時,西蒙突然發現自己的疲憊竟一掃而空——事實上,他完全不覺得困倦。他留心聽了一會兒,米蕊茉的呼吸雖然又輕又穩,但好像也沒睡著。在樹叢間的某處,一只孤獨的蟋蟀唱著歌跑開了。

“米蕊茉?”

“什么?”

“你應該告訴我你要去哪兒,這樣我才能當好你的護衛。我會好好考慮,制訂計劃?!?

她輕聲笑了。“所言極是。我會告訴你的,西蒙,但不是今晚?!?

他皺起眉頭,盯著樹枝間閃爍的群星?!昂冒??!?

“你該睡了。等太陽升起,再想睡就難了?!?

所有女人的身體里都有個小號的怒龍瑞秋嗎?她們似乎都很喜歡教導他。他張開嘴,想告訴她自己還不需要休息,卻打了個哈欠。

漸漸睡著時,他還在努力回想自己本來想說的話。

在夢里,西蒙站在海邊,面前的沙灘上有條細細的堤道,延伸著穿過滾滾波濤,通往離岸相當遙遠的一座小島。島上光禿禿的,只有三座白色的高塔在午后的陽光下閃爍。但西蒙對那三座塔不感興趣。有個人影在島上踱步,在三道陰影間往返來回。那人一頭白發,一身藍袍,西蒙敢說那一定是莫吉納醫師。

他打量著那條堤道——現在走過去貌似很容易,但浪頭越來越高,恐怕很快便會淹沒整條狹窄的通路——這時,他聽到遠處傳來一個聲音。在海上,位于小島和西蒙所在的巖灘之間,有艘小船在波濤間搖晃起伏。船上站著兩個人影,一個高大結實,另一個瘦小苗條。過了一會兒,他才認出那是葛蘿伊和萊樂思。婦人正沖他喊些什么,聲音卻被大海的嘶吼淹沒。

她們在船上干嗎?西蒙心想。天就快黑了。

他往堤道上走了幾步。葛蘿伊的聲音穿過海浪飄來,但還是聽不大清。

“……錯誤的!”她高喊道,“錯誤的……!”

什么錯誤的?他好奇地想。那條堤道?可它看起來很結實啊。那座小島?他瞇起眼望去,只見太陽已漸漸垂落地平線,將塔樓變成了三根黑糊糊的手指,莫吉納的身影像螞蟻般又小又黑,小島看起來很穩固。他又往前走了幾步。

“錯誤的!”葛蘿伊又喊一聲。

天空猛然轉黑,海濤的咆哮蓋過了尖厲的風吼。海水瞬間變成黑藍色,轉眼又開始泛白。驟然間,整片海浪都凝固、變硬,凍成了一支支尖利的冰柱。葛蘿伊絕望地揮舞雙臂,但圍繞她小船的海浪依然洶涌澎湃。接著一陣轟鳴,一股血污般的黑水猛地噴出,葛蘿伊、萊樂思,還有那艘小船都消失在冰凍的浪濤下,被吸進了黑暗。

寒冰蔓延上堤道。西蒙轉過身,但現在,回海灘和去小島的路已經差不多遠了,而且兩邊都變得模糊,把他一個人扔在了越來越長的巖石通道中間。寒冰越升越高,漸漸爬上了他的靴子……

西蒙驚醒過來,身子不住發顫。淡淡的晨光填滿了樹叢,涼涼的輕風搖晃著林木。他的膝蓋被斗篷纏得緊緊的,幾乎動彈不得,身上其他部位卻沒被蓋住。

他拉直斗篷,又躺了回去。米蕊茉仍在他身旁熟睡,嘴巴半張,新長出的金發參差不齊。他感到一陣渴望流遍全身,同時又覺得羞愧不已。她毫無防備地躺在這里,躺在野地間,而他是她的護衛——什么樣的騎士竟會產生這種欲望?但他當真渴望將她拉到自己身邊,溫暖她的身體,親吻她張開的嘴巴,感覺她的呼吸噴上臉頰。他不安地轉過身子,面朝另一個方向。

馬匹被靜靜拴住,站在那里,馬具則掛在一根低垂的樹枝上,鞍囊被稀薄的陽光照耀。這幅景象突然讓他心生一波空洞的悲哀。昨天夜里,這似乎會是場狂野的冒險,但現在想想卻覺得是犯傻。不管米蕊茉有什么理由,本都與他無關。他欠下了很多很多的債——欠提拔并加封自己為騎士的約書亞王子,欠救了自己一命的亞紀都,欠對自己關懷備至的賓拿比克。許多人正指望著西蒙,比如杰瑞米。但他卻因一時糊涂,把他們全都拋下了。為了什么?就為將自己強塞給米蕊茉。她懷著悲傷的個人目的離開了叔叔的營地;他則離開了需要自己的同伴,去跟隨一個并不怎么需要自己的公主。

他瞥了眼自己的馬,愈發覺得悲傷。尋家。這是個好名字,不是嗎?可西蒙又從另一個家里跑了出來,這次沒有任何說得過去的理由。

他嘆口氣,坐了起來。不管怎么說,他已經跑出來了,拉弓沒有回頭箭。等米蕊茉醒了,他會再試著說服她回去。

西蒙拉起斗篷,站起身。他解開兩匹馬,躲在樹叢邊小心地查看四周,這才牽著它們下坡,去河邊喝水。飲完馬回來,他將它們拴在另一棵樹上,好讓它們更容易找到新草。看著尋家和米蕊茉的無名戰馬滿足地吃草,他覺得從被噩夢驚醒到現在,自己還是頭一次感到些許輕松。

他從附近的樹叢里撿了些枯枝,為了盡量不冒煙,特意又挑出最干燥的幾根,生起一小堆火。他很高興地發現自己帶來了燧石和火鐮,但又馬上想到,將來某個時刻,他肯定會發現自己同樣急需某樣東西,卻在匆忙中把它們忘在了營地。他在火前坐了一會兒,溫暖自己的雙手,望著熟睡中的米蕊茉。

過了一會兒,他翻找鞍囊,看看有什么吃的,睡夢中的米蕊茉卻輾轉反側,叫喊起來。

“不!”她嘟囔著,“不,我不會……”她半舉起手臂,像要揮開什么。西蒙驚愕地看了她一會兒,走過去跪在她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米蕊茉。公主。醒醒。你在做噩夢?!?

她虛弱無力地拉住他的手,終于睜開了眼睛。她看著他,一時好像看到了別人,因為她舉起另一只手,像要保護自己似的。但她馬上認出了他,將那只手垂了下來,之前的手依然握著他的手。

“只是個噩夢。”他輕輕捏捏她的指頭,驚訝又滿足地發現,自己的手比她的大得多。

“我沒事。”她小聲說道,翻身坐起,將斗篷緊緊裹在肩上。她環視空地,仿佛周圍的日光是西蒙搞的傻乎乎的把戲。“現在是什么時辰?”

“太陽還沒到樹梢。我是說,太陽還沒升那么高。我剛才去河邊了?!?

她沒再回話,只是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出樹叢。西蒙聳聳肩,繼續翻找可以充當早飯的食物。

沒多久,米蕊茉回來時,他已經找出一輪軟奶酪和一塊圓面包。他將面包一分為二,用棍子串著,放在小火上烤?!霸缟虾谩!彼f。她看起來亂糟糟的,但臉上的塵土已經洗凈,表情也算愉快?!皣樀侥懔?,我很抱歉。我只是……做了個噩夢。”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但她沒再說下去?!斑@兒有吃的?!彼f。

“還有火?!彼哌^來坐在旁邊,伸出手,“希望煙不會被人發現?!?

“不會的。我走遠些看過了?!?

西蒙把半塊面包和一片厚奶酪遞給米蕊茉。她貪婪地將食物塞滿嘴巴,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咽下那一大口后,她解釋說:“我餓得慌。昨晚我心急火燎,什么都沒吃。”

“你想吃的話,這里還有。”

她搖搖頭?!拔覀兊檬≈浴2恢酪叨嗑媚兀苍S到時很難弄到別的食物?!泵兹镘蕴痤^,“你會射箭嗎?我帶了一把弓和一筒箭?!彼噶酥缸约旱鸟R鞍,上面掛了張沒上弦的弓。

西蒙聳聳肩?!吧溥^一次,但我不是穆德沃德。我十步開外大概就能射中一頭母牛吧?!?

米蕊茉咯咯地笑了?!拔腋M峭米?、松鼠或者鳥,西蒙,這附近恐怕沒多少母牛?!?

他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澳蔷桶茨阏f的,省著點兒吃。”

米蕊茉身子后仰,雙手擱在肚子上?!爸灰谢稹彼酒饋碜叩桨澳遗?,拿出兩只碗和一個小口袋,重新回到火邊,將兩塊小石頭放進火炭加熱?!拔規Я诵┓涓C草茶?!?

“你不會往里面加鹽和黃油吧,對嗎?”西蒙想起坎努克人的古怪調料,脫口問道。

“仁慈的艾萊西亞啊,當然不會!”她大笑著說,“但我真希望能有點蜂蜜?!?

米蕊茉一邊談論今天要做些什么,一邊跟西蒙喝著茶——他覺得,這茶味比岷塔霍的aka好太多了。她沒想在日落之前上路,反倒有其他打算。

“首先,你可以教我些劍術。”

“什么?”西蒙瞪著她,仿佛她在問自己該怎么飛。

米蕊茉白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向鞍囊,從袋底抽出一支劍鞘精美的短劍。“走之前,我叫弗樂森幫忙打的。他削短了一把男式用劍。”她傲然的表情被自嘲式的古怪笑容取代,“我跟他說,在去納班的路上,我要用這把劍保護自己的貞潔?!彼囟⒅髅?,“教我吧?!?

“你讓我教你怎么用劍。”他慢慢地說。

“對啊。作為回報,我會教你怎么用弓?!彼⑽P起下巴,“我能在遠超十步的距離射中母?!斎晃覐臎]這么干過。”她急忙補充道,“但小時候,老爵士弗洛倫教過我怎么射箭。他覺得很好玩?!?

西蒙還是有些困惑?!八阅銣蕚渖渌墒螽斖聿??”

她的表情再度變得冷漠?!拔規Ч鰜聿皇菫榱舜颢C,西蒙——劍也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很危險。這年頭,年輕女人出門在外,沒有薄技隨身可不行?!?

她冷靜的解釋讓他突然升起一陣寒意。“但你還是不肯說你要去哪兒?!?

“明早再說。現在,開始吧——我們在浪費時間?!彼槌龆虅?,任由皮鞘滑落到濕漉漉的地上。她雙眸明亮,眼神中帶著挑戰。

西蒙盯著她?!笆紫?,你不該這樣對待你的劍鞘?!彼麑⑺鼡炱?,遞給她?!胺畔聞Γ劝阉墼趧稀!?

米蕊茉皺起眉頭。“我早就知道怎么扣皮帶了?!?

“事有先后?!蔽髅善届o地說,“你到底想不想學?”

一個上午過去,西蒙對教女孩劍術的煩躁心情也隨之消散。米蕊茉很有學習熱情,問題也是一個接一個。西蒙搜腸刮肚,回想黑斯坦、施拉迪格和凱馬瑞的教導,但還是有很多答不上來。讓他向公主承認,自己雖然當了騎士,仍有很多事不懂,確實挺丟臉的。但在幾次短暫又令人不快的交流之后,他還是放下了尊嚴,坦誠相告自己也說不清為何劍柄護手只伸向左右兩邊,而不是圍成一圈,反正當初就是這么造的。比起不懂裝懂,米蕊茉似乎更樂意聽到老實的回答。在那之后,剩余的課程變得迅速而又愉快。

以米蕊茉的體型,她確實強壯得不可思議。但西蒙想到她的經歷,也就不覺得驚訝了。她速度極快,平衡性也很好,就是身體太過靠前,這個習慣很容易招致致命的打擊,畢竟在實戰中,幾乎每個對手都比她高大,攻擊范圍也會更遠。但總體來說,她給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覺得自己很快就沒有新東西可教了,到時就只能練習了——不斷地練習。他有些慶幸他們用的是長樹枝,而非真劍,不然憑她上午掌握的技巧,真能給他留下幾處難看的傷疤。

他們喝了些水,休息了好一陣子,隨后轉換角色:由米蕊茉指導西蒙射箭。她特別提醒他,要注意保持弓弦溫暖干燥。在學習過程中,他不由暗笑自己的急躁。就像米蕊茉不愿坐下聽他解釋劍招原理一樣——這些招式可是凱馬瑞親自教他的——他自己也同樣心癢難耐,持弓在手就想射些什么。但她沒給他機會,一整個下午都在教他正確的拉弓姿勢。等到日影越來越長,西蒙的手指已經紅腫僵硬。如果改日再練,他得想辦法弄個米蕊茉那樣的皮指套。

他們吃了面包、一顆洋蔥和一些腌肉,然后給馬上鞍。

“你的馬需要個名字?!蔽髅梢贿呄稻o尋家的肚帶,一邊告訴她,“凱馬瑞說,你的馬就是你的一部分,再說它也是上帝的造物之一?!?

“我會考慮。”她說。

二人最后檢查一遍營地周邊,確保沒留下任何痕跡——他們掩埋了灰燼,用長樹枝梳理了壓彎的草——在漸漸消失的天光下,他們上馬出發。

“最古老的森林,”西蒙瞇眼望向第一縷晨光,高興地說道,“就是那條黑線?!?

“我看到了。”她撥轉馬頭,朝北面行進,“沿這個方向,我們今天盡量走遠些,中途就不休息了——我要打破之前的規矩,改在白天趕路。等到了那邊,我會感覺安全些。”

“我們不是要回瑟蘇琢嗎?”西蒙問。

“不。我們去阿德席特森林——暫時是?!?

“去森林?為什么?”

米蕊茉的目光直直投向前方。她沒戴兜帽,陽光直接照著她的頭發?!耙驗槲沂迨鍟扇俗肺?。只要我們進了森林,他們就找不到了?!?

西蒙清楚地記得自己在大森林的種種經歷,其中沒多少令人愉快?!暗┻^森林要花費很長時間?!?

“我們不會深入森林。只要保證沒人發現我們就行?!?

西蒙聳聳肩。他搞不懂她到底要去哪兒,又是為了什么,但她自己顯然心中有數。

兩人繼續朝遙遠的林際線騎去。

下午晚些時候,他們抵達了阿德席特森林邊緣。太陽西沉,草坡涂著斜射的陽光。

西蒙本以為他們會在草木稀疏的林地外圍停下扎營——畢竟從昨晚起,他倆一路前行,除了在馬上偷空打個盹,幾乎騎了一天一夜——但米蕊茉決意進入林中,以免被人意外發現。于是二人穿過越來越密集的樹叢,直到再也沒法騎馬,又牽著馬走了四分之一里格。等公主終于找到滿意的地點,整片森林里只剩下最后一絲暮色。厚厚的樹蔭下,周遭的世界全都籠罩著幽藍的柔光。

西蒙下了馬,盡快生起一堆火。待火苗發出歡快的噼啪聲,二人便開始扎營。米蕊茉之所以選擇這里,還因為附近有條叮咚作響的小溪。她準備食物時,西蒙牽著馬到溪邊飲水。

西蒙在鞍上幾乎坐了一整天,但他發現自己極度清醒,就像忘了睡眠為何物。他同米蕊茉填飽了肚子,坐在火邊,談論每天要做的事,只是其中大部分都由米蕊茉而不是西蒙來決定。當然了,他也有自己的心事。他驚訝地發現,公主很喜歡談論約書亞和渥莎娃即將出世的孩子,還問了很多與范巴德大戰的情況,但對于眼下的行程,她似乎完全沒有解釋的打算。最后,他只能失望地舉起手。

“差不多了吧。之前你答應過的,米蕊茉,咱們到底要去哪兒?”

她看了一會兒火焰,這才開口:“沒錯,西蒙。你信任我,陪我走了這么遠,我再瞞著不說,對你確實不公平。雖然我并沒逼著你跟來。”

他很受傷,但盡量不表現出來?!翱晌乙呀浽谶@兒了。告訴我吧——我們到底去哪兒?”

她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去愛克蘭?!?

他點點頭?!拔蚁胍彩恰B牭侥阍谕⒆h上的發言,這倒也不難猜。但去愛克蘭哪里呢?去那兒做什么?”

“我們要去海霍特?!彼龑W⒌乜粗?,目光帶著挑釁。

安東保佑我們吧,西蒙心想。但表面上,他只是大聲問道:“去拿光錐嗎?”雖然這念頭光是想想就足夠瘋狂了,但也確實讓人有幾分興奮。正是他,找到并帶回了荊棘——雖然是在別人的幫助之下——他為何不能帶回光錐呢?到時他……他不太敢想象那些名號,但突然有幅畫面出現在他眼前——他,西蒙,騎士中的騎士,一位配得上公主的……

他將那畫面推回腦海深處。這種事太不現實了。他和米蕊茉不可能從這荒唐的冒險中安然脫身的。“設法保住光錐?”他又問一遍。

米蕊茉依然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耙苍S吧?!?

“也許?”他皺起眉頭,“什么意思?”

“我說過,我會告訴你我們的目的地?!彼卮?,“但沒說會把所有打算都和盤托出。”

西蒙煩躁地撿起一根樹枝,當中折斷后丟進火堆?!皩氀浒?,米蕊茉。”他低吼道,“你為什么要這樣?你嘴上稱我是朋友,心里卻把我當成個小孩?!?

“我沒拿你當小孩?!彼拥卣f,“是你堅持跟我來的。行啊,隨便。我的使命,我自己會完成。你管我是去拿把劍,還是回城堡取我不小心落下的一雙鞋。”

西蒙余怒未消,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罢f不定你就是去取鞋、裙子或其他什么呢。我的運氣還真不錯——戰爭期間被愛克蘭衛兵殺掉,就因為去偷一雙鞋?!?

米蕊茉的煩躁也有所減輕?!澳阍诤;籼卣f不定偷過多少東西呢。被殺掉也是活該?!?

“偷東西?我?”

“你經常在廚房偷吃的。你自己告訴我的,雖然不說我也知道。還有,偷走教堂司事的鏟子,塞進偏廳裝飾鎧甲的護手里,讓它看上去像個準備挖洞的騎士,那人又是誰啊?”

她居然還記得這件事,讓西蒙很是驚訝,不禁發出歡快的笑聲?!笆墙苋鹈赘乙黄鸶傻摹!?

“是你帶頭才對吧。沒有你,杰瑞米干不出這種事?!?

“你怎么知道?”

米蕊茉嫌棄地看他一眼?!霸绺嬖V你了,你這白癡,我跟蹤了你幾個星期?!?

“你真行?!蔽髅缮罡信宸?,“你還看到我做了什么?”

“該干活的時候,你經常溜出去閑坐一上午?!彼敛豢蜌?,“難怪瑞秋會擰腫你的耳朵。”

西蒙被刺到痛處,不由挺直了脊背?!拔抑皇橇锍鋈オ毺幰粫骸D阌植恢郎钤趥蛉碎g是個什么滋味?!?

米蕊茉看著他,表情突然變得嚴肅,甚至有些悲哀?!澳阏f得對。但你也不知道我的生活是什么滋味。我甚至連獨處的機會都很少?!?

“也許吧。”西蒙頑固地說,“但我敢打賭,在海霍特,你吃的比我好?!?

“都一樣?!彼刈斓?,“只是我們習慣飯前把手洗干凈?!彼眉怃J的目光盯著他灰黑的手指。

西蒙大笑?!肮?!原來小廝和公主的區別只在手干不干凈。真不想讓你失望,米蕊茉,但一整天都把胳膊肘泡在洗碗池里,我的手也是很干凈的?!?

她嘲弄地看著他。“那我猜,我們之間也就沒什么區別了。”

“我不知道。”這番討論突然讓西蒙很不舒服,它離痛苦的回憶越來越近了,“我不知道,米蕊茉。”

發覺氣氛有異,她也安靜下來。

昆蟲在周圍吱吱地奏樂,影影綽綽的樹叢仿佛藏著一群偷聽者。西蒙覺得,再次進入森林感覺很是奇妙。他已經習慣了站在瑟蘇琢遙望煙波浩渺,或在上色雷辛的開闊處環顧無盡的天地。經歷過那些之后,阿德席特森林顯得擁擠而狹窄。當然,城堡也很擁擠,卻是抵御敵人的最好防護。也許米蕊茉是對的:至少暫時,森林對他們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要睡了。”她突然站起來,走向自己攤開的床鋪。西蒙注意到,她將他的鋪蓋挪到了營火對面。

“那就睡吧?!辈恢遣皇怯职阉腔鹆?。也可能只是一時冷場而已。有些時候,一旦無聊瑣事談完了,某些大事又太難開口,或是太過尷尬……太過嚇人時,他感覺米蕊茉經常會給人留下這種印象?!拔疫€想再坐一會兒?!?

米蕊茉裹緊斗篷,躺好。西蒙隔著閃爍的火光看著她。有匹馬發出柔和而滿意的嘶鳴。

“米蕊茉?”

“嗯?”

“我們離開那晚,我說的話是真心的。我會當好你的護衛,就算你不愿告訴我敵人是誰,我的承諾也不會變?!?

“我知道,西蒙。謝謝你。”

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西蒙聽到一個細細的聲音在輕輕哼唱。他慌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是米蕊茉在低吟。

“那是什么歌?”

她翻過身子,面對著他?!笆裁??”

“你哼的是什么歌?”

她微笑起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歌,它一整晚都在我的腦海里回響。我小時候,母親唱過這首歌。應該是首赫尼斯第歌謠吧,我外祖母傳下來的,但歌詞是西領語?!?

西蒙起身走向自己的鋪蓋。“你能唱出來嗎?”

米蕊茉在猶豫。“我不知道??梢栽囋嚕也灰欢ㄓ浀米「柙~??傊鞘妆瘋母琛!?

他躺了下來,將斗篷拉到身上,突然打了個冷戰。夜晚的寒意越來越濃,晚風輕搖著葉片?!案柙~對不對無所謂。只要有歌聽就行?!?

“那好吧,我盡量?!彼肓讼?,開口唱道。她的聲音沙啞但甜美。

“凱辛·達爾,有位姑娘,”

雖然她聲音很輕,但緩慢的旋律依然縈繞在黑漆漆的林地間。

“凱辛·達爾,銀海之旁,”

窈窕佳人,天生麗質,

姑娘愛我,我愛姑娘。

“冷風習習,銀海之旁,”

磐石古舊,青草頎長,

人心可買,愛情能賣,

在這冷酷的凱辛·達爾,

同樣的故事源遠流長。

“秋月高懸,我遇姑娘,”

凱辛·達爾,銀海之旁,

銀色衣裙,金色華履,

與我共舞,微笑的姑娘。

“冬日冰雪,封我門窗,”

凱辛·達爾,銀海之旁,

爐火溫暖,齊聲歌唱,

香唇贈我,美麗的姑娘。

“冷風習習,銀海之旁,”

磐石古舊,青草頎長,

人心可買,愛情能賣,

在這冷酷的凱辛·達爾,

同樣的故事源遠流長。

“春回大地,美夢成真,”

凱辛·達爾,銀海之旁,

雨神廟宇,燭火明亮,

山盟海誓,懷中的姑娘。

“炎炎夏日,山頂驕陽,”

凱辛·達爾,銀海之旁,

人盡皆知,婚期將至,

突然反悔,離去的姑娘。

“冷風習習,銀海之旁,”

磐石古舊,青草頎長,

人心可買,愛情能賣,

在這冷酷的凱辛·達爾,

同樣的故事源遠流長。

“秋月高懸,寒來暑往,”

凱辛·達爾,銀海之旁,

銀裙飛舞,顧盼生輝,

她已成了,別人的姑娘。

“寒冬又至,飛雪嚴霜,

凱辛·達爾,銀海之旁,

城墻之外,踽踽獨行,

我心已死,變心的姑娘。

“冷風習習,銀海之旁,”

磐石古舊,青草頎長,

人心可買,愛情能賣,

在這冷酷的凱辛·達爾,

同樣的故事源遠流長……”

“是首好歌?!甭犓?,西蒙說道,“一首悲傷的歌?!崩p綿的旋律依然縈繞在他的腦海。這下他理解米蕊茉為何不自覺地哼唱起來了。

“我母親曾在麥爾芒德的花園唱給我聽。她總愛唱歌。人們都說,她的聲音是他們聽過的最動人的?!?

一陣沉默。西蒙和米蕊茉裹著各自的斗篷,各懷心事。

“我從沒見過我母親?!蔽髅山K于說,“我一出生她就死了。其實,我根本不了解我的雙親?!?

“我也是。”

當這話終于穿過紛亂的思緒,令西蒙感到奇怪時,米蕊茉已翻過身去,背對著篝火——也背對著西蒙。他想問她這話是什么意思,但也明白她不會再說下去了。

于是他只能看著火焰越來越弱,看著最后幾點火花躍入黑暗之中。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兴义市| 天柱县| 梧州市| 徐汇区| 拜泉县| 黎川县| 白水县| 烟台市| 巴林左旗| 新沂市| 裕民县| 吉安县| 彰武县| 阳谷县| 英吉沙县| 安化县| 琼中| 余江县| 抚顺县| 曲阳县| 博兴县| 新乡市| 夏津县| 东阳市| 瑞昌市| 建平县| 汉中市| 锦屏县| 河北区| 隆子县| 海原县| 福海县| 伊宁县| 河间市| 静乐县| 岱山县| 长沙市| 盈江县| 彭阳县| 灵川县| 孝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