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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村組干部

  • 扶貧札記
  • 唐成
  • 16877字
  • 2019-11-21 15:17:19

我到長銀灘村報到時,4名村干部在村委會迎接,當時我以為長銀灘村就是4名村干部,后來才知道,還有一名不拿工資的支委。

我問駱河生支書為何多了他一個。

駱河生支書說村干部也有職數,一般是3至5人,大村5個,小村3個。長銀灘村屬于小村,應該配3個。由于計劃生育是國策,所以增加了一個計生專干,這樣就是4人。村兩委選舉結束后,出現5名村干部,必須有1人不能拿工資。

支書兼村委會主任、支委兼常務副主任、村委兼文書、村委兼計生專職干事,這些人都是實職,要干事,必須拿工資,只有一名支委沒有實職,所以就沒有發工資。

我說這名支委雖然沒有工資,但是他的身份仍然是村干部,村里的活動還得邀請他參加。

駱河生支書說有時請了,有時沒有請。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主要是因為他不愿意參加,理由是開會就不能做事,他沒有工資,不做事就沒有錢,沒有錢就沒有飯吃,所以就不來開會。他還說,參加可以,得發誤工費。標準按南山縣農村建筑市場大工計算,一天200元。

村干部每月工資就是450元,請他開幾次會就超過這個數字,所以能不請就不請。

真不請他也有意見,他說上級精神他要知道。

要求合理,但是請他成本太大。想去想來,兩套鑼鼓一起打。由于他兼任一組組長,之后多開村組干部或黨員大會,少開村干部會議,這樣等于為村里節約了一筆費用。

我問駱河生支書,工作隊來長銀灘后群眾知不知道。

駱河生支書說知道,但是不清楚來意。

我說有必要開一個村組干部、黨員座談會,我把我們工作隊來長銀灘干什么給大家講清楚,順便征求大家對工作隊、對村兩委、對村級經濟有什么好的意見和建議。

駱河生支書說行,馬上布置。

會議地址就在村委會會議室。

說是會議室,分明是一間廢棄了的教室,黑板、講臺、桌椅樣樣齊全,并且按學生上課的樣子原封不動地擺放,連墻上的標語和張貼畫都沒有動。既然是會議室,就不能是教室的樣子。我說把講臺撤走,座位也不要像學生上課那樣擺放,擺成四方形,大家圍坐一圈,便于交流。

駱河生支書問四方形怎么擺。

我拖了幾張桌子,擺出一只角的樣子,其他三只角照葫蘆畫瓢。

駱河生支書馬上明白怎么擺放,不過沒有主席臺領導坐什么地方。我說坐臺下。

駱河生支書對沒有主席臺還不習慣。

我說不是什么會議都設主席臺,調研、征求意見、需要大家發言的會議都可以不設主席臺。

駱河生支書說明白,馬上安排人布置會場。

通知九點鐘開會。

我八點半從工作隊住所出發,到達會場時八點四十分。

會議室只有幾個老同志坐在里面聊天。駱河生支書說所有人都通知到了,多數人還在路上。

我問有多少人開會。

程至裕文書說大概20人。

20人?這么少。長銀灘村有32名黨員,10名村組干部,減去2名重復計算的黨員村干部,理應有40人參加會議。

我說不是只來一半,還有人呢?

程至裕文書說只有這么多。他掐著指頭算給我聽:村組干部10人,常年在家的黨員八九人,其余黨員或在外打工或跟子女住在城里,估計能趕回來開會的也就是五六個人,這樣加起來也就是二十來人。

賬算得很清楚,的確只有這么多。

到了九點,我說開會。

駱河生支書說不慌,人還沒有到齊,建議我到隔壁農家書屋去看書。

不是農家書屋,其實是村委會辦公室,墻上貼滿了村規民約以及各類領導小組構建圖。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縣鄉政府有的機構,村委會也有。

我沒有心情瀏覽,隨便瞟了一眼。倒是長銀灘村地圖吸引了我。正在尋找長銀灘村地圖,沒有想到得來全不費功夫。

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找到,甚至上了百度、谷歌地圖搜索,找到的都是沒有邊際的地圖,現在有了這張地圖,可以以此為藍本,描繪出一張長銀灘村精準扶貧作戰圖,掛在工作隊住所墻上。

然而我看不懂。

本來很簡單,上面就是六塊位置六種顏色,一個組一塊位置一種顏色,標注組名和地名。

看不懂是因為與我所掌握到的方位不對,到底是我情況不熟,還是地圖有誤。我叫來駱河生支書、程至裕文書,問這張地圖是誰制作的。

程至裕文書說是根據鎮政府的地圖進行加工的,就是把長銀灘村那一塊剜下來,就變成了長銀灘村地圖。

聰明,但是抄都沒抄對,上面的地名抄錯了。

駱河生支書、程至裕文書異口同聲地說沒錯。怎么會錯呢?是從鎮政府地圖上復制下來的,要錯就是鎮政府弄錯了。

我拿著掃帚把子,指著大泉口位置,然后沿著循環公路進口往前推移,第一站應該是下天井,第二站應該是苦桑嶺,第三站應該是黃泥立,第四站回到大泉口。

經我指點,程至裕文書說真的搞錯了,把黃泥立搞成了下天井,把下天井搞成了黃泥立。

駱河生支書表揚我,說隊長有眼光,這張圖掛了五六年他們竟然沒有發現有錯。

我說不是眼光問題,而是責任心不強的表現。

駱河生支書說怪只能怪太相信領導。

我說鎮政府搞錯了情有可原,你們熟視無睹不行。因為你們是長銀灘人,一眼就知道對和錯,而你們卻居然五六年沒有發現問題。

他倆笑起來。

到了九點半鐘,我說人應該到得差不多了,開會吧。

駱河生支書說再等一等,還沒有到齊,縣城居住的人還在車上。

只能看書。

所謂農家書屋,就是兩個鐵皮柜裝上一百多本圖書。估計都是上面統一配送的,門類多、品種雜,一樣有幾本,翻了幾頁就不想看。但是人還沒有到齊,不能不看,不然拿什么打發時間。

到了十點鐘,人還沒有到齊。我說不等了,開會。

會議由駱河生支書主持。

人還是沒有到齊,陸續有人進場。

駱河生支書把我們三位工作隊員做了簡單介紹,然后把村組干部和參會黨員一一向我們作了介紹。

至此,參會人員基本到齊,我數了一下,有21人。

這是我來長銀灘村召開的第一次村組干部、黨員大會,許多人是第一次見面,所以每個人我都跟他點頭打招呼。

一個圈下來,給我的印象是三點:一是老同志居多;二是沒有人記筆記;三是紀律松散。給人的感覺不是在開會,而是在菜市場買菜:有的人坐沒有坐相站沒有站相,有的人叼著煙、蹺著腿,有的人交頭接耳開小會,有的人大聲接電話。

駱河生支書講了幾句客氣話,然后請我講話。

原計劃講四點,現在增加一點,就是會場紀律。

第一次見面應該講客氣話,但是現場的氣氛讓我無法客氣下來。我說,我從小在農村長大,在糧食部門收購糧食與農民打過許多年交道,進城后在兩個地方農村住過隊,一路走來接觸了許多農民及農村干部,但是還沒有一個地方的農民像你們這樣吊兒郎當,通知9點鐘開會,十點鐘人還到不齊。到了之后,一個個當“廳長(聽長)”,只帶耳朵不帶手,沒有人記筆記。一般黨員不記筆記也就算了,但是村組干部不能不記筆記,特別是組長,你們還有傳達會議的任務,回到組里還要向全體組民傳達會議精神,你不記筆記回去怎么傳達?你以為你腦子好使,都記得下來,告訴你不是這回事,俗話說得好,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在這里,我給大家提一個要求,今后開會必須記筆記。

見我這樣說,駱河生支書馬上讓村委會常務副主任程禮榮到隔壁辦公室拿來了筆記本和筆,每人發了一套。

我接著說,大家都是村組干部、黨員,在老百姓面前要樹個好形象,然而你們看看自己,有的同志坐沒有坐相,站沒有站相,叼著煙、蹺著腿、大聲接電話,哪像是在開會?干部要有干部的樣子,除了好形象,還要好言行,要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干部、你是黨員,如果做到這一點,那么長銀灘的老百姓就有福氣。

我邊講邊觀察,有效果:身子坐端正了,煙頭丟了,手機也調到了靜音,會場鴉雀無聲。

接下來我講正題:一、扶貧工作隊為什么要來長銀灘?二、工作隊的任務是什么;三、工作隊與兩委是什么關系;四、近期要做的工作。

我講完了,請大家圍繞我這四點進行討論,并提出意見和建議。

開始沒有人講話。我點將,請幾位年齡大的同志先講。

話閘拉開后,大家爭先恐后發言,提了一大堆意見和建議。

最后我做了梳理,除了4名村干部沒有講之外,17個同志講了56條意見或建議,涉及4大類17個方面的問題。我說4大類17個方面的問題樣樣重要,工作隊將會同村兩委拉出一個清單,逐步落實到位。

會場響起熱烈掌聲。

散會后,駱河生支書說我講得好,說我敢批評人、敢得罪人。

我說不得罪人就得罪事業。

駱河生支書說今天開會的人給了面子,要是往日,可不是這個樣子。

什么樣子?

駱河生支書說“三個一”,即一頓牌(斗地主),一包煙,一餐酒。無論是幾點鐘開會,先要過足牌癮。如果是上午開會,那么就打到11點鐘;如果是下午開會,那么就打到5點鐘,留出一個小時開會。上會議桌后,一個人得有一包煙。還不能發早了,怕有的人拿到煙后提前退會。會議結束后就得吃飯,吃飯就得喝酒,不喝一個三分醉不下桌……今天是工作隊來了之后的第一個會議,沒有出現“三個一”,等于是給工作隊面子了。

聞所未聞,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也有開會吃飯、喝酒這種現象,但是有次數、有回數,要么是偶爾,要么是特殊情況,譬如誤了吃飯時間、有人請客等,不會像長銀灘這樣逢會必煙必酒必牌。

我問誰立的壞規矩。

駱河生支書說沒有人立,是自發形成。

小地方鬼大,長銀灘村是貧困村,經得起幾吃幾喝?

駱河生支書說沒有辦法,如果沒有“三個一”,那么他們就不來開會。

不是求他們開會?

駱河生支書說正是。

我說這種行為絕不能縱容……他不來開會好辦,讓他不當這個組長。

駱河生支書說組長是選出來的,支部不能說不讓他當就不當。再說一般人還當不了組長,能當組長的人不一般,如果家族在組里沒有勢力,一是選不上,二是即使選上了也沒有威信,指揮不動。組長還非他當不可。

我說農村宗族勢力不可忽視,但是邪不壓正,只要村兩委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何勢力都做不大,就是勢力大也大不過黨委、政府。

駱河生支書說是,以后開會不會再有“三個一”。

縣人社局為長銀灘村配備了幾名保潔人員,但是臟亂差問題還是沒有解決。我問駱河生支書怎么看不到掃地的人,駱河生支書說人解決了,工具、配套設施還沒有解決。

工作隊買回了9臺翻斗車,建了28個垃圾池。可是,還是不見掃地的人。

我問駱河生支書是哪些“老紅軍”在掃地。

駱河生支書說不是“老紅軍”,是組長的愛人。

等于是長銀灘村的“老紅軍”。

我說什么人不好請,請組長的愛人掃地,難怪乎看不到掃地的人。

駱河生支書說沒有辦法,村干部每個月還有450元工資,組長一年只有120元電話費,叫他們怎么安心工作?村里的工作還得依靠組長,要人家做事就得調動人家的積極性。過去錢不錢,肚子圓;現在又不準吃喝,一點好處都沒有,憑什么給你做事?,F在好了,讓他們的愛人當保潔員,每個月工資650元,比村干部工資還高,心理平衡了,不再提這要求那要求為難村委會,與村兩委保持一致。

我說你們調動積極性沒有錯,但是650元是給保潔員的工資,而不是給你們發福利。

駱河生支書說沒有發福利。

我說拿了錢不做事就是發福利。

駱河生支書說馬上給他們提個醒,不掃地就不發工資。

也許是這句話管用,以后早晚看到有人掃地。

4組組長程恭理愛人去世多年,他自己當保潔員。他對我說,4組個別人心腸壞,知道保潔員每個月有650元工資后,有點心理不平衡,故意將爛菜爛葉撒在路上。有的人看到垃圾池沒有垃圾,怕他這個保潔員沒有事做,挑上幾擔土倒進去。

我說老百姓計較你是好事,說明在乎你,只要你任勞任怨,我想以后不會為難你。

他說是的,就裝著不知道。

正說著,村計生專干程至富找到我,說有事報告。

組長想回避,程至富喊住他一起聽。

原來是他侄兒當貧困戶的事。工作隊精準識別完成后,將貧困戶名單進行張榜公布,歡迎大家舉報監督。不少人找到工作隊,說某某不符合條件,不該當貧困戶。來了12伙人,都是點名道姓并說出原因,集中反映在7個人身上,其中就有程至富的侄兒,說他一個人養一個人,家中沒有負擔,在外打工一個月幾千元收入,家中兩層樓快建好了,這樣人不配當貧困戶,一定是他叔叔搞的鬼。

程至富說群眾反映有道理,但是也有出入,新房子是程至富的財產,對外聲稱是侄兒所建。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侄兒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談了幾個女朋友均因家中無房告吹。今年春節侄兒可能又要帶女朋友回家過年,為避免重蹈覆轍,所以他以侄兒的名義做一棟房子。程至富之所以這么為侄兒操心,是因為侄兒是孤兒,4歲時父親不知去向,5歲時母親改嫁,他和2歲的妹妹是奶奶和程至富養大。前幾年妹妹出嫁,奶奶也有80多歲,雖然他在外打工也有一點收入,但是這個家庭還是叔叔程至富在撐著。如果程至富不管他,就沒有人管。評他當貧困戶也是組里的意思,程至富沒有施加任何影響,這點組長可以證明。

程恭理組長說是回事。長銀灘村定貧困戶是2013年定的,一次定5年,當時的標準很低,家家戶戶都可以當貧困戶。除了四名村干部不是貧困戶外,其他人家要么是2014年的貧困戶,要么是2015年貧困戶,要么2016年貧困戶,反正家家戶戶都可以當一年貧困戶。這樣做都沒有意見。之前相安無事,今年出了問題是因為來了工作隊,有了一些扶持優惠政策,貧困戶與非貧困戶差別比較大。過去當貧困戶什么好處都沒有,就是過年時發兩袋米,第二年就脫貧了?,F在當貧困戶不一樣,又是給錢,又是慰問,又是幫扶,又是貸款,所以大家眼紅,就來告狀。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沒有運氣,誰叫你不是2015年之后的貧困戶。

組長的話讓我想到,除了貧困戶評定搞平均分配以外,低保戶評定也是這種現狀。我在入戶調查時發現,低保戶人數與戶數幾乎相等,這就說明一個問題,同一個家庭,有人享受低保待遇,有人達到溫飽水平。

程至富請求把他侄兒踢出貧困戶隊伍。

我感謝他支持。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覺悟,想當貧困戶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一些在外打工人員,平時不回來這時回來了。自從貧困戶名單張榜公布后,找工作隊的人明顯增加,有兩類人:一種是來舉報的,一種是來請求當貧困戶的。來者都不知道貧困戶劃分標準,都是運用比較法說事,與身邊的人比較。舉報者拿貧困戶與更貧困家庭比較;想當貧困戶者拿自家條件相當的貧困戶比較,總能比出一定的道理。

一組組長程文彬找到我,說他們組還有3戶應該當貧困戶。我問這3戶比現有的17戶貧困戶是不是還要窮,他說不是,與排名最后的幾戶差不多。我說不比現有的17戶貧困戶還窮,說明你們評對了,得表揚你?,F在你要增加3戶也有理由,但是也許還有3戶要跟這3戶比又差不多,又得增加進來,如此反復,全組、甚至全村家家戶戶都可以當貧困戶,那么還有沒有貧困戶?對那些真正的貧困戶這樣做是否公平。

他無話可說,走了。

工作隊堅持一個原則:用事實說話。

公示期過后,工作隊、村干部開會討論,決定將4戶不符合條件的貧困戶拿下來。同時還面臨一個實際問題,春節臨近,這4戶人家還去不去慰問。

我的意見還是去,因為貧困戶的確定權不在工作隊和村委會,而是在縣這一級扶貧機構。在縣扶貧機構沒有批準之前,這4戶人家仍然享受貧困戶待遇。

然而,我們決定拿下的4戶貧困戶拿不下來。駱河生支書向我報告,說縣扶貧辦不同意調整,理由是現有貧困戶名單已上報市、省、國家扶貧辦,網上信息上報平臺已經鎖死,不能修改。

我只能搖頭,工作隊花了那么大的力氣進行的識別,最后換來的卻是這個結果。

春節臨近,市扶貧指揮部要求各單位組織干部職工到貧困家中走訪慰問。

駱河生支書找到我,說村組干部對慰問方式有意見,過去慰問物資都是由村組干部分發,現在工作隊一竿子插到底,直接發到貧困戶手中,這樣做是對村組干部不放心。繼而問我,是不是懷疑村組干部貪污慰問物資。

這種意見我不是第一次聽到。兩個月前,三家幫扶單位干部到貧困戶家中走訪,因為是第一次見面,所以帶了一些慰問品和現金。貧困戶收到東西后很高興,便宣傳出去,讓那些非貧困戶羨慕、嫉妒、恨,紛紛找到村組干部,質問為什么他們沒有。村組干部也是一樣沒有,也是一樣有意見,有人找到我,說以后這類的事交由他們村組干部來處理,工作隊就不用那么辛苦。我問他們怎么處理,他們的意見驚人一致:平均分。我說不能平均分,給貧困戶的物資就只能給貧困戶。雖然錢和物資不多,但是對于貧困戶來說也許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

長銀灘村歷來都是搞平均主義,上面來了慰問物資、捐款等,從不發給指定對象,都是見者有份。習慣成自然,誰都覺得平均分最合理。

工作隊不這樣做他們就感到不適應。

我對駱河生支書說,不懷疑你們貪污,就怕你們拿去撒胡椒面,做人情。

駱河生支書說,少數人有大多數人沒有會有意見。

我說這個時候不能拿少數服從多數來評判,有意見很正常,我就是要讓他們有意見,沒有意見他們以為這筆錢該得,拿得心安理得;有了意見之后,他們就知道這筆錢不該得,就知道是給特定對象的,是給貧困戶的,就知道不該得的莫伸手。

駱河生支書說,給幾戶特困戶大家沒有意見,給所有貧困戶大家就有意見,因為大多數貧困戶與非貧困戶差別不大。

這就是問題的癥結。

我說差別不大也有差別,貧困戶是你們評出來的,你們就得承認并尊重這個事實,而不能變相否認。

駱河生支書見我態度堅決,以后不再主張。

我知道不主張并不等于沒有意見,多年形成的習慣不是一下子說了就了,必須在實際行動中加以約束和改進,不給其有任何幻想的機會。

以后只要是慰問活動,無論慰問對象人多人少,我都要求上門到家,不準搞代表式慰問,不準把慰問金和慰問品交給村組干部代行慰問。如遇上慰問對象不在家,必須現場與慰問對象打通電話,告訴慰問品名稱和數量以及慰問金金額,在征得慰問對象同意的情況下,方可委托村組干部代發。

除了慰問,發放扶貧項目獎勵資金也是一樣對待,不允許村組干部代辦,只對貧困戶個人開單。

幾個回合下來,還是習慣成自然,再也沒有人主張平均分配。

長銀灘村支部主題黨日活動結束后,方明白說他修路的賬還沒有結,想請我跟駱河生支書打聲招呼。我跟駱河生支書說過,不結的原因不是村委會,而是移民局沒有來驗收。

方明白所說的路,就是顏颯爽副市長拍板所修的五組通村公路,是工作隊來長銀灘后第一個項目。正因為是工作隊第一個項目,鎮、村領導很重視,打算一個月內完成任務。

開始我還有點擔心,因為工作隊剛來,賬上沒有一分錢,上項目起碼要有一點啟動資金。駱河生支書說我不懂南山行情,政府項目一分錢沒有也有人來招標,何況這個項目還是工作隊要上,錢由縣移民局出,不怕結不了賬。

果然競爭很激烈,4組方明白聯合家鄉幾個人投標中標。

方明白曾當過村主任,還代行過一年多支書,現任駱河生支書是在他任期內入黨,他在村里有一定的資歷和影響力。正是由于這些因素所在,所以工程進展順利,不出一個月完成任務。顏颯爽副市長看了這條路后,還表揚村委會辦事雷厲風行,沒有想到結賬如此艱難。

方明白原本想結完賬過年,我也覺得要求合理,畢竟他們是自己全部帶資,畢竟他們幾個都是農民,雖然現在在縣城打工,但是手頭不會有多少余錢。我讓駱河生支書向移民局反映,并且親自跟移民局局長打了招呼。

第一步就是要驗收,只有驗收合格后才能結賬。

可是,遲遲不見驗收的人下來。

我不知道為何遲遲不能驗收,有人告訴我,說縣移民局難纏,公家找他辦事是能推則推,不是這理由就是那理由不能驗收;如果是老板找他,吃一點、喝一點、送一點,辦事效率高得出奇,二三天內搞定。

我有點半信半疑,畢竟方明白當過村里一把手,應該知道其中的套路,如果真是這樣,他會操作得很順利。

過完年后,方明白又來找我,他說他懷疑不能結賬是村干部在搞鬼。

我要他拿出證據。

他說這個工程村干部許給某某,是他橫插一桿斷了這位村干部的財路,所以才出現今天這種難結賬的局面。

他拿不出來證據,只能是懷疑。

懷疑無效。

我讓他自己去縣移民局問問,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我好對癥下藥。

他去問了,說是村里沒有在驗收申請表上蓋章。

駱河生支書說早就蓋了。

一個說沒蓋,一個說蓋了,我的辦法就是重新填表蓋章。

他走后,駱河生支書說移民局說了,等雨季過后再來驗收。因為現在看不出公路質量好壞,只有經過雨季沖刷后才知道。

也就是說要到七月。

盡管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認為還是應該按照合同執行。

嚴格按照合同執行的話,方明白違約在先。合同第七條規定,乙方應支付青苗補償費3.6萬元,村協調費2萬元,勘測費3萬元,原路補償費3萬元。開工之前支付村委會,否則合同自行終止。

方明白不僅在開工之前沒有支付這幾筆費用,而且時至今日也沒有支付這些費用,等于這個合同作廢。

方明白解釋沒有支付的原因是收費不合理。

我說不合理當初就不應該簽字。

而合同對甲方也就是村委會基本沒有約束條款,特別是結賬時間上,村委會幾乎不承擔責任。合同第十條規定,工程完工后經移民局會同有關單位驗收合格后,一個月內支付工程款的90%,余下10%作為質量保證金暫不支付,待一年后工程無質量問題再行支付。

這樣的合同,村委會怎么會主動提出驗收結賬?

盡管這樣,工作隊不能不管,畢竟路已經通車,下一步還要硬化。一期工程不結賬,二期硬化要受阻。我和駱河生支書到移民局,請求他們迅速派人來驗收。此時正是移民局換將時刻,局長提拔當副縣長,新局長剛下通知還沒有到位。找到兩位副局長,說明來意。

郭副局長說下個星期四他親自來長銀灘。

真的說話算話,星期四我在長銀灘見了他一面。

可是回去后仍然沒有消息。方明白又來找我,說他去了移民局幾次,又是這理由那理由,他說等不起了,借的錢要還,債主討債不離門。

這一次我不找移民局,直接找縣領導。

我打電話給縣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胡金云,說明事由,請他督辦。

他說行。接著給我說對不起,讓我操心了。

以后方明白再也沒有找我,估計事情辦妥。

五組通村公路開始硬化。

進入6月,是梅雨季節,雨大風大雨勤,工作隊門前公路被山洪沖走一邊,洪水漫過溢洪道從路面進入富水水庫。

我在南山精準扶貧微信群上發了一條消息,告訴來往大慈公路車輛改道行使。

雨越下越大,駱河生支書和大場鎮鎮長程剛毅約我一起上山,說隔壁村有戶人家昨夜房子倒了,好在人已撤出,不然就是安全事故。長銀灘村山上三個組還有幾處危房,昨天做了工作,還發了遣送費,聽說還沒有撤出,請我一起去做工作。

程剛毅鎮長的車就停在破損公路前面,我們蹚水過去。

沿途駱河生支書不停接到電話,是六組貧困戶汪會紅打來的,不停地追問一個問題,即她兒子為什么不符合易地搬遷建房條件。

這個問題駱河生支書已在一個星期前就作了解釋,到目前為止少說也有二三十遍,怎奈對方就是不信,不停地打電話,要與駱河生支書當面理論。

駱河生支書說現在沒有時間,叫她找組長。

她說找了,組長說管不了,叫她找駱河生支書。

等于是白找。

六組組長方大海在組里做不了主,話語權被在縣城居住的組民把持。之所以當組長,是因為山中無老虎,猴子充霸王。六組90%以上的人在縣城居住,留下他一個青壯年勞力。他吃苦耐勞遠近聞名,找他幫工的人排成隊。他不看人,也不挑事,無論是窮人家還是富人家,無論是苦活還是輕活,都是一個價,都是實打實地干滿一天,讓你感覺物有所值。但是他有一個特點,就是當天必須結賬,即使明天還在這戶人家做事,也要當天結賬。他說不是怕你跑了,就怕扯皮拉筋。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他這個性格,從來沒有人跟他賒賬。

他在家里有干不完的活,賺不完的錢,所以懶得進城打工。不過,事多就沒有多少心思放在組里的工作上。他的態度是,當不當組長無所謂。

汪會紅認為,駱河生支書讓她找組長是在躲她、搪塞她、敷衍她。

駱河生支書說不是,此時正跟隊長和鎮長在一起。

那好,就在工作隊等駱河生支書。

雙方說話算話。

我和駱河生支書回工作隊時已是下午五點半鐘,進門就看到汪會紅。不只她一個人,還有她婆婆和兒子。

汪會紅和她婆婆我都認識,孩子是第一次見面。

小孩見到我便跪在地下,搞得我莫名其妙。

由于她找的人是駱河生支書,暫時沒有我的事。我上樓換衣服。身后傳來他們火藥味的對話聲。

馬上到了晚餐時間,我下樓吃飯。

廚師將飯菜端上桌。

我以為工作隊吃飯,他們會回避。

卻沒有走的意思,還在唇槍舌劍。

什么事這么難扯?

老黃和老雷看到這個陣勢,挾著菜上樓去吃。

我不能走,也不能吃。村里的事也是工作隊的事,現在雙方言語激烈,辯論正酣,不分勝負,我不能不管。

聽了一陣,沒有聽出名堂。之所以這樣,是因為雙方一下子扯東,一下子扯西;一下子扯那事,一下子扯這事,完全沒有章法。

只能說他們嘴巴厲害,還有點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之勢頭。

這種狀況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駱河生支書雖說文化不高,講話有些怯場,但是辯論絕對是一流水平,往往只需幾分鐘,就能擊敗對方。

這一次為何不分上下?

主要是對手——汪會紅的婆婆能言善辯。

不對,還有一層意思,我想起來了,汪會紅的婆婆長駱河生支書一輩,還有點親,沒有出五服,所以駱河生支書有顧慮,放不開手腳。

終于聽懂了一句——汪會紅的婆婆說,這個問題不解決好,她就讓村委會給她養孫子,把孫子放在村委會。

駱河生支書說嚇不了人,你前腳送來,我后腳送到福利院。

對方說那你就送吧。

駱河生支書說送就送,到時受指責的不是村委會,而是孩子的家長還有你這個當奶奶的人。

我看了一眼孩子,可憐巴巴的樣子,著實讓人心寒。孩子雖然只有10歲,不大明白大人之間的事理,但是開口閉口要把他送走,不知他內心有何感受。

我不能不說話,我請他們安靜,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們爭著給我講……

我打著手勢制止。我說一個個來,汪會紅的婆婆先講,再汪會紅本人講,再駱河生支書講。

起到作用,不再是熱鬧、無序、火藥味十足的爭吵場面,而像是回到嚴肅的會場。

中途,汪會紅的婆婆幾次都要插話,均被我制止。

都講完了,意思我清楚了:貧困戶汪會紅要求村委會為他10歲兒子申報一套易地搬遷房屋,理由是她這個兒子是前夫所生,前夫去世多年,她又嫁人,等于這個兒子是孤兒,符合易地搬遷政策。駱河生支書的意思是,孩子不是孤兒,因為孩子有娘有后爸,并且這個后爸還是孩子的叔叔,是汪會紅前夫的堂弟,等于還是一家人。汪會紅的婆婆認為,駱河生支書不給孩子辦事,是因為他們沒有送禮。所以這次她準備了一個“大禮”,買來了草紙、紅燭、一炷香、鞭炮,說要給駱河生支書燒紙、敬香、下跪、叩頭,把駱河生支書當神對待。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當神,而是當鬼。

把活人當鬼,這個意思再清楚不過。

我瞟了一眼餐桌上堆放著的草紙、紅燭、一炷香、鞭炮,明白了這些東西的用意。

本想指責幾句,都不想跑題,更不愿意激化矛盾,就當著視而不見。我問,你們爭論的焦點是孩子是不是孤兒對嗎?

雙方又開始爭論起來,一方說是,一方說不是。

我再次打著手勢制止。

按理講,孩子父親去世,母親改嫁,孩子應該是孤兒,這就是汪會紅追著駱河生支書討要說法的原因。但是,按照易地搬遷的政策,享受者必須是貧困戶,并且沒有享受過其他建房優惠政策。汪會紅是貧困戶,全家符合條件,但是她家在前年享受了危房改造政策,建了一幢新房,這次就不能享受。她有些心不甘,這次易地搬遷政策比危房改造政策好上幾多倍,不能錯過,于是想到以兒子是孤兒的名義,再申請要一套。

其實這個事與孤兒無關。

我先回避孤兒這個話題,先批評汪會紅的婆婆,不該把孫子當外人看待,既然接納了汪會紅這個兒媳婦,就應該接納她的一切,包括她前夫所生兒子。何況汪會紅的前夫還是現任丈夫的堂哥,他們之間有著雙層的關系。

汪會紅的婆婆插話,不承認不接納這個孫子。

我說接納了就不該一口一聲孤兒。

其實我知道,她對這個孫子還不錯,平時在一起生活也很照顧,沒有說過這個孫子是孤兒,現在打這個招牌就是為了要一套住房,也是為了這個孫子今后生活著想,沒有壞心,只有好意。

卻有點私心。

我說孩子只有10歲,不具有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他的一切活動都受監護人保護;監護人有吃的他就有吃的,監護人有房住他就有房?。凰谋O護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父母。

我所說的這些他們也許清楚,不然早就送孩子進福利院。不過,他們現在關心的不是法律術語,而是房子問題。祖孫三代沖這套房子而來,不說清楚是不會善罷甘休。

我說,做父母的做長輩的為孩子的明天打算值得肯定,但是不能操之過急,要做房也要等到他18歲之后,也就是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之后,由他自己做出決定。在此之前,父母有義務照顧他、呵護他,而不是拿孩子的不幸來尋求當前的利益?,F在你嫌他是負擔,等你們老了,孩子大了,需要他來贍養你們的時候,孩子如果像你們今天這個態度,那么你們又有何感想?現在你們養他天經地義,將來他養你們也是天經地義。孩子已經10歲了,記事、懂事、有自尊心,長輩的言行對他幼小心靈會產生很大影響,請你們不要再提他是孤兒,讓他感受到家庭溫暖比一套房子更重要。現在你對他好,將來他對你好,付出與回報對等……

我講完了,他們沉默了。我知道,也許是18歲這個關鍵詞在起作用。在此之前他們肯定聽說過,18歲是人生的轉折點,18周歲以上的公民才是成年人,才能享受公民待遇。

現在雙方都知道為此糾結的“孤兒”一錢不值,口水戰打了一個多星期等于白打,之前所說的過頭話、所做的過頭事除了傷人傷己再也沒有糾結的價值,只能說是一場誤會。

汪會紅的婆婆連聲說對不起,摑(吵)了我的耳朵。

我好生感動,原來他們婆媳如此通情達理。

晚飯后沿富水湖邊散步已形成習慣。

途經二組時,有人喊我,是貧困戶程進仁。他告訴我,二組出大事了。

我緊張起來,忙問什么大事。

他說今天上午來了兩臺車,下來一群拿長刀帶短槍的家伙,將正在安置點施工的一伙民工逼停,說工程是他們承包的,其他人立即離開工地……雙方差點打起來。

上午我在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事態比較嚴重,我立即去找二組組長程浩渺詢問。

組長不在,我告訴他母親,等程浩渺回家后讓他到工作隊找我。

接著我去找村委會常務副主任程禮榮,問他是否清楚上午的情況。他說不大清楚。

我再打電話問駱河生支書,駱河生支書說知道一點,但不是十分清楚。

第二天上午,常務副主任程禮榮到工作隊,他說問清楚了,是兩家公司為二組易地搬遷安置點填土工程承包權發生沖突,雙方都要承包,你不服我,我不服你,都放出狠話,下一步可能要發生械斗。

我問招標了沒有。

程禮榮說還沒有到這一步。

沒有到這一步,怎么會有兩家公司來搶工程?肯定有人許諾了他們。我問程禮榮是不是他許諾了什么。他說沒有,是駱河生支書介紹了一家公司來承包。

我想此事不應該這么簡單,可能另有隱情。

他走后,二組組長程浩渺來見我,說有點復雜,還不只兩家公司,他也答應了一家,一共有三家公司來競爭。

我說形成競爭關系是好事,最后以中標的那家公司為準。

他說根本就沒有想到招標。

我問有多大的工程。

他說30萬左右。

我說30萬必須招標。

他說有一家協議都簽了,是駱河生支書介紹的那一家。

我問怎么簽的。

他說駱河生支書、常務副主任程禮榮都在場,還找了幾名民意代表,大家議了一下,認為可以,就簽了。

我說誰給你們的權力。

他說簽的不是承包合同,是意向性協議。

我問了協議內容。

聽完后我說,與承包合同沒有多大區別,實質是答應了人家。

既然簽了一家,怎么出現第二家。

他說之前常務副主任程禮榮答應了一家。在這之前他也答應了一家。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這個項目申請上報后沒有下文,而老百姓又盼望工程早日開工,駱河生支書讓常務副主任程禮榮專門負責跑這個項目。程禮榮沒有辦法就叫組里自己想辦法,所以他就找了一家公司,讓人家帶資承包。正在這個時候,村里接到通知,南山縣全面啟動易地搬遷工程,也就是說這個項目經費有著落了,于是管的人又多起來。

我問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他說有。就在昨晚我去他家后,他意識到我知道了此事,再瞞是瞞不下去。之前他們統一了思想,不想讓我知道,因為我會要求他們按程序、規矩辦事。如果一切進展順利的話,那么我可能真的不知道。偏偏出了岔,還很棘手,還怕把事鬧大,這才想到我,想給我匯報,但是又怕挨批評。既然現在工作隊知道了,必須做好兩全準備:一是如實匯報,二是想出好的解決辦法。只有這樣,才能少挨批評。

他們商量的意見是:誰都不給,學竇家山,自己組里的事自己做。

我問他們有沒有這個實力。

他說有。他們組在外承包工程的小老板不少,有的人有錢,有的人有機械,無錢無機械的出力,一定能成功。

精神可嘉,但是與竇家山造林有所不同。他們是自己拿錢創業,這個項目是國家出資、財政拿錢,也就是說要走招標程序。我問他們怎么招標。

他一臉茫然,根本就沒有想到招標。

沒有招標意識在鄉鎮、村組是通病。來了項目,沒有人想到招標,首先想到的是給誰做。工作隊剛進村時,上五組通村公路項目,市領導剛走,鎮領導就要求第二天開工。我提示開不了工,因為招標需要時間。這名鎮領導說,不管這些,先開工后招標。

上行下效,所以才有這個局面。

不過,給自己人做最有說服力。因為三家公司個個都不是吃素的隊伍,給誰做另外兩家都有意見;或許都不做就是最好的辦法。

我提出一個假設,假如三家公司都不同意這套方案怎么辦?

他說他們有辦法擺平,萬一擺不平再請工作隊出馬。不過他自信能擺平,因為全組所有人都支持這個方案。

既然這樣,那么就按他們的方案辦,不過我還有三點意見要說:第一,做好三家公司的協調工作,不能發生群體械斗事件。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向工作隊報告;第二,同意你們自己來承包,但是該走的程序不能省,特別是不能搞變相轉包;第三,萬一轉包,必須走招標程序。

他說行。

我最擔心火并的事沒有發生,直到工程完工也沒有聽到這方面的消息。正待我要表揚他們時,得到確切消息,他們花了2萬元、兩桌酒才把這三家公司擺平。

從村委會回來的路上,遇到四組五保戶方禮河。他說正要找我,想辦一個事。

我問什么事。

他說不愿當五保戶。

怪,有人削尖腦袋想當五保戶,他卻不干。我問他跟村組干部講了沒有。

他說講了,村組干部說管不了,叫他找工作隊。

自從有了工作隊后,村組干部也有了退路,能解決的事、不能解決的事都可以推給工作隊。不過這一次不是推,而是懶得跟他解釋。在他們眼中,他是神精病。好不容易給他爭取到的五保戶,他卻不干,要是換上別人會感恩戴德一輩子。

當初定他當五保戶時,村組干部承擔了風險,因為他沒有60歲,不能當五保戶。

我問他為什么不愿意當五保戶。

他說他不夠條件,因為五保戶只有無兒無女的人才當,他有兒子,當五保戶說出去不好聽。

明白了,不是因為沒有60歲,而是怕別人說他是孤老。

我知道他有兒子,叫方明春,今年28歲。可是他九歲時就被他老婆阮滿珍帶走,至今下落不明。由于妻兒突然離去,他受不了打擊,患上了精神分裂癥,發病時不能左右自己,四處流浪,幻想有一天能突然遇見妻兒。隨著年齡增大,勞動能力下降,他不能養活自己。村組考慮到他的特殊情況,提前兩年為他申辦五保戶手續,這樣他每個月就有450元生活費保障。

現在他提出不要,那么他靠什么生活。

他說他可以申報低保。

我叫低保戶每個月只有幾十元補貼,不夠他日常開支。

他說可以。他還可以節約一點,還可以打點零工補貼一點。

我知道沒有人請他打零工,因為他腦子不管用,三分鐘熱血過后就“罷工”,干著干著突然不知去向。我曾經跟幾位大戶老板說過,需要人幫忙時就請他幫工。他們都是三擺手,說寧可自己吃苦、加班加點,也不會請他。我也親自跟他談過,說要做事,不要到處閑逛,因為只有做事才有錢,只要有錢才能過上好日子,過上了好日子老婆才會回心轉意。他答應得很好,說去做事,還要我跟他介紹工作,就是不拿出實際行動。

我以為他怕吃苦,但是看到他家一堆廢磚、廢鋼筋就知道他是不怕吃苦之人。這些廢料都是從山下撿回,是用蛇皮袋背上山,他不覺得累,走路快如飛。我問他撿這些廢料干什么,他說想做一個廚房和廁所,加上政府給他做的兩間正房,他就有兩房一廚一廁。如果有那么一天兒子回來,兒子就有房子安身。

他兒子能回嗎?

我問過駱河生支書和他的隔壁鄰居,都說這種可能性很小。但是他堅信兒子會回。

他經常問我,兒子會不會回來。

我只能說會。

我想幫他找回兒子,盡管這種可能性渺茫,但是我想試一下,因為中央電視臺《等著你》欄目每期都有奇跡發生,說不定這個奇跡也會降臨到他身上。于是我問起他老婆孩子的情況,他東拉西扯說不清楚,連兒子小時候的照片都提供不出,讓人非常失望。

他又跟我談起找兒子的事,這次是聽人說,工作隊已經幫他聯系上他老婆。

我知道是有人拿他開心,因為他每天想著這件事,老是問人家這個問題,把人家問煩了,隨便敷衍他一下。

不過他不覺得是敷衍,反而還能開心一天。

我說我們會盡力。

吃完中飯后,我帶上薛猛、胡維兩個才子上山,找他的鄰居了解情況。

最清楚這件事的人是他的鄰居兼姑姑方菊花和姑父陳志洪夫婦。兩位老人都70多歲,記憶力也很好,談起此事就像昨天發生的故事……

回家后,薛猛草擬一份《六旬殘父近20年尋子路》的尋人啟示,發在中央電視臺《等著我》欄目上。

失散經過是這樣寫的:

1997年10月,湖北省南山縣大場鎮長銀灘村4組9歲幼童方明春(1988年3月出生),被其生母阮滿珍(1964年10月出生)帶離家鄉,去向不明。期間,阮滿珍曾給家中寄回一封信,要求與丈夫方禮河離婚。信封并未留下地址,僅在郵戳上顯示湖北省黃岡地區。由于經濟困難,加之方禮河以為妻子過一陣會回來,所以沒有前去尋找。誰知道從此音訊全無。近20年間,方禮河逢年過節都去到拜望岳父阮戰成,希望碰到妻兒。然而都是失望而歸。如今方禮河年近6旬,兒子已28歲,人愈老愈發思子心切,以至于精神恍惚,腦子想出毛病,身體也越來越差,生活貧困。當地政府考慮到他的實際情況,為他申報貧困戶、低保戶和五保戶,他就是不愿接受五保戶,理由是他有兒子。2015年政府花了7000元給他建了一棟50平方米住房,他自己住一間另空一間,說要留給兒子回來居住。現在他非??释茉谟猩暌姷絻鹤右幻?,那怕是看到一眼,再聽他叫一聲爸,這樣他就滿足了。懇請中央電視臺《等著你》欄目能為他圓夢。

尋親公告發出后,收到許多熱心人來信來電。由于他不能提供一點有用證據,尋親之路很不順暢。

有位作家在他尋親貼子上留言:樸素的農民,殘缺困苦的家庭,寧愿放棄國家的補貼,也要選擇有尊嚴地活著。在他心中,老婆和孩子會回來的,他的日子會好起來的。祝愿農民大哥早日圓夢!

晨練回來,扭開水龍頭不出水,經驗告訴我,水管又被堵塞。

工作隊用水與一組居民共一根管。長銀灘村有條不成文的規矩,誰家水管壞了誰家修;公共水管壞了,下游用水居民聯合修;水池水管堵塞了,集體修。

這種現象已出現四次。第一次發生在冬天,水管被凍裂,下游是大泉口13戶人家,可是只有2戶在家,即工作隊和陳敬珀老夫婦,維修費自然歸工作隊支付。以后3次都是水管堵塞,發生在6、7、8三個月,因雨水過多,泥沙俱下,水管口徑小,一不小心就堵塞了。

這類情況自然歸集體維修。

我正要下樓到衛生間熱水器取水,一組組長程文彬甩開膀子進門,他說水管被泥沙堵塞,剛派人去疏通。由于水管老化,把管子弄破了,必須更換,否則無水可用。

此時正值8月大熱天,不能無水。

按理講,住在富水湖邊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缺水。

十年前可以這樣講,現在不敢講,因為富水水庫成了養殖場,沿湖岸邊老百姓搞起了網箱養魚。盡管這樣,富水水質總的來說還算不錯,但是不能直接飲用,必須經過過濾處理后才能使用。過濾需要建水池,送到各家各戶需要購建水塔等設備,費用大、成本高,所以沿岸居民基本棄用湖水改用山水。

長銀灘村山下3個組用的都是山泉水。

山泉水看似很清,燒開后才知道雜質很多,晴天有一成雜質,小雨天有兩成雜質,大雨天有三成以上雜質,甚至堵塞水管。開始我們不知道,知道后用茶葉吸雜,再后來燒開后放上一兩個小時,等雜質沉淀后小心倒出上面一層清水。

雜質多除了雨水作用外,還有一個原因是落差大,2千米水溝形成了11個瀑布,山水幾乎是垂直降落到富水水庫。

就是這樣的落差,也能把水管堵住,可見泥沙量之大。

我問需要換多少米水管。

程文彬組長說全部老化,都得換。

我知道他的用意,想趁此機會讓工作隊放點“血”,把問題徹底解決。

其實工作隊早有安排,山下3個組“人飲工程”項目已報縣、市水利局,現在處于等待實施階段。我說沒有必要全線更換,只換壞掉的部分,把水接上,有水飲用就行了。

程文彬說需要錢買管。意思是工作隊出錢。

我滿足他的要求。

正準備離開,他又轉過身來,說天熱人難請,請一個工得200塊錢,前幾次幾千塊錢都沒有結,這次又要請人,不知人家愿不愿意來。

我問大概需要多少錢。

他說人工費加水管錢,恐怕得一兩萬元。

我知道他報水荒,但是我不能確定到底有多少,只有等清單出來后再來算賬。我說行,你把賬記好,不要有水分就行了。

他把胸膛拍得叭叭響,說他不是這種人。

整個夏天他都沒有穿衣服,每天是一條紅短褲,一雙拖鞋,一輛摩托車,走到哪里都能聽到他的大喉嚨。如果是喝了酒喉嚨會更大,并且不講道理,加之長得五蠻三粗,眼睛又大,還蓄著絡腮胡子,十足的李逵再現。

剛來時我不了解他,看到他在會場上蠻攪胡纏不講理的表現,散會后我就建議駱河生支書免了他組長職務。駱河生支書替他圓場,說他不喝酒是個不錯的干部,喝了酒就愛發酒瘋,發起酒瘋來天王老子都不認。

經過一段時間觀察,證實了駱河生支書所說。

不過,涉及本組及本人利益,他是錙銖必較。有一次他借著酒瘋,在會桌上逼駱河生支書為他們組安裝太陽能路燈。還有一次他向我討要開辦農莊補貼。

我曾在會上講過,國家對貧困戶開辦農莊有補貼,標準是一萬元。不是貧困戶開辦農莊的,吸納貧困戶到農莊打工也有補貼,每吸納一個有2000元。于是他開了一個農莊,由于種種原因補貼沒有到位,他便找到我,說我說了,只要開辦農莊,工作隊就獎一萬元現金。我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并提醒他是國家給予補貼,而不是工作隊。

其實他知道,申領補貼的資料已報到縣勞動就業局,正在走審批程序。由于涉及財政拿錢,審批程序比較復雜,拖了很長時間第一批補貼才下來,沒有他,他很失望,于是又找我要補貼。我打電話問就業局局長怎么回事,原來是分兩批進行,先審批貧困戶開辦的農莊,再審批吸納貧困戶就業的農莊,他屬于第二批。

有他就高興,靜待好消息。

誰知道快要過年,補貼還沒有下來,他以為沒有了,便故伎重演,借著酒瘋第三次向我討要補貼。我當然不答應。

不答應就組織人堵路,威脅我就范。

我不為所動。

好在他頭腦還清醒,只是說說而已。年后補貼下來,這才安靜下來。

晚上來水了,我表揚他辦事雷厲風行。他說不要表揚,多給點維修費就行了。他還拉著我去看他們組正在砌的石頭墻。他說這面墻砌成后,通向祖墳山的路好走了,墻下的地基準備建一個群眾娛樂服務中心,以后組里開群眾大會也有個落腳地方。

我肯定了他的做法。

他說肯定就得支持,支持就得給一點費用。

我問多少錢。他說得七八萬元。

我說工作隊就那么一點錢,并且主要用于支持貧困戶發展產業項目上,這類基礎設施建設要量力而行。不過為了鼓勵他們為群眾辦實事,工作隊可以表示一點。

他說謝謝,明天就去工作隊開票。

我說等工程完工后才能給錢。

他有幾分失望。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兩個工程下地,工作隊給了一組一萬塊錢補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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