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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項目之爭

  • 扶貧札記
  • 唐成
  • 16997字
  • 2019-11-21 15:17:19

沒過多久,顏颯爽副市長又來長銀灘。

這次來有兩大任務:一是檢查上次布置的工作完成了沒有;二是對工作隊進一步加壓鼓勁。

上次布置的工作基本都在動,也有完成的:五組通村公路完成三分之二;移動信號基站已與市鐵塔公司、市移動公司洽談,市移動擬投入27萬元建一座直放基站,方案已報省公司,現在處于等待批復之中;工作隊住所精準扶貧政策宣傳欄以及戶外宣傳欄制好,特別是長銀灘村精準扶貧圖格外引人注目。由于采用的是航拍圖,每條路、每間房子都清晰可見。

顏颯爽副市長看完這張地圖說,這次總算把長銀灘看清楚了。

顏颯爽副市長還看望了正在上課的“長銀灘村精準扶貧食用菌種養、水果栽培、淡水魚養殖技術培訓班”的教師和學員。

看完之后,顏颯爽副市長對工作隊和村兩委前段工作給予了肯定,但是還不是十分滿意。不滿意是因為市委書記扶貧聯系點動作更大,相比之下長銀灘工作落后了,不是落后一點,而是落后一大截。

書記的扶貧聯系點已經很有看頭了。

我有些詫異,工作隊進村總共只有個把月時間,我們的精準識別才剛剛結束,他們卻出經驗了?

顏颯爽副市長看出我在懷疑,她說她去現場看過。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同是工作隊,為什么人家的步伐那么快?顏颯爽副市長認為,除了一把手的政治優勢外,隊長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也就是說我技不如人。

顏颯爽副市長分管扶貧工作,她的聯系點落后書記的聯系點很正常,但是不能落后得太多,太多了就不正常,因此她有些急。

我聽了更急,難道他們是神仙?

落后在項目上,書記聯系點已上了十幾個項目,僅工作隊自己就上了香菇、木耳等幾個項目,還有十幾個項目正在洽談中。

既然找準了問題的癥結,那么就在癥結上著力。參照書記點上的做法,就是多上項目,多上大項目,多上有看點的項目。

討論上什么項目。

隨行人員和縣、鎮干部提出在長銀灘發展5萬筒香菇基地、300畝紅心柚基地、300畝水蜜桃基地、300畝獼猴桃基地、300畝枇杷基地、100千瓦光伏發電站等等。為了有震撼力,最好是集中連片……

的確是宏偉藍圖,如果建起來不亞于、甚至超過書記的扶貧點。

基本敲定,只等顏颯爽副市長最后拍板。

時鐘超到12點半,也該散會吃飯了。

可是我還沒有講,主持會議的人也沒有打算讓我講。因為我是執行者,他們才是決策者。

大家餓得發慌,期盼市長簡明扼要講幾句散會。

沒有想到我要講。

的確有點不識時務。

我知道犯了“眾怒”,但是我不能不亮明我的觀點。

我說現在是市場經濟,做事、上項目都得遵循價值規律,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藍圖再美,如果不能實現永遠只是藍圖……

沒有想到我會唱反調,一個個面面相覷。

新鮮,刺激,有種。看得出大家的肚子不餓了,想聽我把話說完。

我說我也想搞大,甚至是幾個1000畝,這樣更有看點,更有氣勢,但是行不行,誰來搞?村委會來搞,工作隊來搞,還是農民、貧困戶來搞?可以肯定地講,村委會和工作隊能把基地建起來,但是守不住,不出一年就會血本無歸。我不是危言聳聽。強迫老百姓來搞,也許可能搞起來,但是強迫的做法是計劃經濟的產物,過去我們嘗試過,結果是政府號召種什么就什么賣不出去就虧什么。過去我在糧食部門工作過,我的大學本科畢業論文就是《農民賣糧難的成因和對策》,我知道農民賣糧難的原因,是地方官員逼農民種糧。計劃經濟時通行的做法就是:多了就砍,少了就喊。政府操透了心,計劃來計劃去,卻是好心辦成了壞事,政府官員沒少挨老百姓的罵。

稍停片刻后我話鋒一轉,問基地還建不建。

我肯定地回答建,由大戶、老板來建。工作隊的任務就是做好招商引資工作,而不是替老板規劃。老板也不會聽命于政府,聽命于我們工作隊,聽命于我們今天的安排,種什么種多少他們心中有數,什么賺錢他們就種什么。老板的腦袋一點不比我們官員差,老板比我們聰明。老板也許不知道什么叫價值規律,但是他知道賺錢……因此說,我們不要替老板瞎操心。

我講完了,會場寧靜得讓人覺得窒息。

大家把目光投向顏颯爽副市長。

顏颯爽副市長還在思考什么問題。

片刻后顏颯爽副市長發現我已講完,這才開始講話。

顏颯爽副市長首先肯定了我的觀點,認為市場經濟條件下必須遵循價值規律,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決定性作用,不能搞“官員的政績,老百姓的負擔”這樣所謂的政績工程。但是也不能怕事、怕風險、怕非議就不作為,脫貧的“五個一批”重點在產業扶貧一批,因此,任何時候都不能忘記發展產業。發展產業不能停留在口號上、在規劃中,必須項目化,也就是要上項目,上貧困戶能夠接受、承受、能夠脫貧的項目。上項目涉及資金、技術、銷路三大板塊,工作隊、幫扶單位要圍繞這三大問題做好文章。

聽得出來,顏颯爽副市長在項目規劃上態度有所改變,不再是大項目,亮點項目,而是貧困戶能夠接受、承受、能夠脫貧的項目。

說完這些她才說出來意:

第一,掛這個名就要負這個責。她說長銀灘村是她的聯系點,同時也是市人社局、市審計局、市殘聯的幫扶村,掛這個名就要負這個責,就要為這個村辦實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工作隊進村開展工作不能沒有錢,盡管市財政給了20萬元,但是遠遠不夠。發展產業必須要有資金支撐,年內市人社局、市審計局各拿出30萬元、市殘聯拿出20萬元打到工作隊在鎮財政所賬上,用作產業扶貧發展幫扶資金。

第二,加大開發荒山荒地力度。荒山開發是一項長遠的大事,長銀灘還有1000多畝荒山荒地閑置,要通過市產權交易中心這個平臺,面向全省、全國宣傳推介長銀灘村千畝荒山使用權流轉拍賣意向,做好招商引資、引進大戶工作,發揮基地帶動、引領效應。同時鼓勵村民自主開發。種水果也好,養香菇也行,總之要有行動,不能閑置。

第三,上光伏發電站項目。她認為光伏發電不是扶貧項目最優方案也是次優方案,具有安全可靠、無噪聲、無污染排放、建設周期短、收效快等優點,工作隊要為長銀灘村留下一座光伏發電站。建多大電站、在什么地方建、所需資金多少,由工作隊拿方案,報批后迅速上馬。同時要幫助沒有勞動能力的貧困戶上這個項目,采用貧困戶貸一點、縣政府獎一點、工作隊補一點的辦法,在貧困戶樓頂、周邊空地上安裝光伏發電站。

顏颯爽副市長走了,我的事多了。

當下的重頭戲是上項目。我理了一個思路,即大項目大戶建、大家建,小項目引導建、指導建、鼓勵建,基礎設施項目爭取國家建、集體建。

三頭并進,同時開花。

首先解決荒山荒地問題。

按理講,長銀灘人多地少不應存在田地荒廢現象。事實上,這種現象不僅存在,還十分普遍,十分嚴重。由于土地分布不合理,山下三個組人多地少,山上三個組人少地多,加之糧食、農作物不值錢,外出打工成為新常態,許多計劃經濟時當家田地無人耕種,田間地頭到處都是牛筋草、狗尾草、藎草、蒼耳、牛毛氈、酸模葉寥等野草,特別是長在過去當家田地上的白茅草,經歷了幾十年的生命輪回,現在是長得又粗又壯又高,成了飛禽的天堂,并且還有向森林、村莊延伸、包圍的態勢。

我問這樣的荒山荒地有多少?

村干部回答是千把畝,組干部摸了一個數字加起來是920畝。兩者比較接近,但是到底有多少沒有定論。

不能統計加估計,這回要上產權交易平臺,不僅數字要求準確,并且地名、地況也要詳細標明。

請專家是唯一選項。

大場鎮鎮長程剛毅帶著鎮林業站站長和測繪圖來到長銀灘村,我和駱河生支書陪同。

不用測量,駱河生支書說出地名和方位,站長就在地圖上勾畫出一個圈圈,然后按照地圖比例進行換算,很快就有結果——長銀灘村可流轉荒山荒地1360畝。

有了這組數字,工作隊立即與市產權中心進行聯系,得到他們及他們上級的支持,市國資委姜坤明、廖炎軍副主任帶領市產權交易中心龔主任、湖北昊天拍賣有限公司黃總、陳總等一行來長銀灘村,實地考察。回家后長銀灘村1360畝荒山荒地掛在都寧信息網、都寧58同城、都寧昊天拍賣有限公司、都寧產權交易中心、都寧公共資源交易中心等網站上。

產生了廣告效應,先后有八批人來長銀灘考察,其中枝江酒業副總李凈想建一個水果采摘園,福建王老板想建一個5000畝牡丹基地,浙江張老板想建一個桃型李基地,武漢康樂園養老中心黃經理想建一座老年公寓,在北京通州做大理石生意的南山籍商人鄧老板想承包荒山,太平洋保險都寧公司鐘老板想建一個休閑觀光農莊,南山本土老板陳叢拼想利用過去集體荒廢茶園建一個高山高檔紅茶基地,在咸安鳳凰開發區創業的李老板想建一個獼猴桃、葡萄基地。

想法很好,動真格的不多。

不能怪他們挑剔,主要是長銀灘山地資源不符合他們的要求。其中6個老板賺面積太小,他們開口就是2000畝以上,并且要連片。現有1360畝荒山荒地中,超過200畝面積的只有兩處位置,一處是六組的梨頭窩,一處是五組的郭家山,其他位置是東一坨、西一塊,難連片。

最有誠意的老板當屬李建興,從考察到決定上馬他只用了三天時間,第四天就將兩臺挖土機開到梨頭窩。

快是因為有人競爭,這塊地太平洋公司鐘老板也看中,加之他有個好朋友在南山縣科協當主席,發展獼猴桃項目也是這位好朋友推薦。

科協主席的話帶有科技成分,說明獼猴桃栽培技術相當成熟,說明南山這個地方適宜種植獼猴桃。朋友不會害朋友,不聽朋友的還聽誰的。

更讓他驚喜的是,聯想集團管后勤的老總曾到過南山,希望南山科協能為聯想集團員工提供一些純天然的綠色食品,獼猴桃也是選項之一,所以李建興老板沒有猶豫就進來了,甚至連合同都沒有簽就先斬后奏。

還有一位老板也非常有誠意,是我的朋友,還跟我的頂頭上司徐仕新局長關系很鐵,他就是太平洋保險公司都寧分公司總經理鐘安明先生。

他說他來長銀灘承包荒山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支持人社局及我的工作。

我感動得淚滿衣襟。

盡管我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但是聽了舒服。無利不早起,老板不是慈善家,不賺錢他不會來長銀灘,來長銀灘絕對不是為了扶貧。做生意賺錢是老板分內事,正如我們公務員為人民服務是一個道理。

不賺錢我還不敢與他打交道,因為雙贏才叫贏。

我帶鐘老板和他的合伙人看了好幾個地方,最后敲定梨頭窩和郭家山兩處位置。我找來駱河生支書和兩位組長,叫他們開群眾大會把承包方案確定下來。

駱河生支書信心滿滿,說沒有問題。步驟是:先進行土地流轉,將群眾的土地流轉到村里,再由村委會跟老板簽合同。

這樣更好,省了許多環節,省了許多麻煩,鐘老板正不想跟老百姓直接打交道。

沒有想到老百姓不買賬。

市人社局局長徐仕新知道此事后,說他來做工作。

說到做到,第二天他就帶著鐘老板來到長銀灘。

我和駱河生支書、組長陪同。

因梨頭窩被李老板搶了先,只能放棄。

這次重點是郭家山200畝荒山。

為自己辦事不能馬虎,鐘老板這次比上一次看得更認真,更仔細。

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要。

實地反復走了幾圈還不夠,還要看全景。爬到山頂,鐘老板指著腳下的土地對徐局長說,世外桃源。

腳下是一塊小盆地,周圍是山。

鐘老板問徐局長是否看到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

徐局長說看到,問組長是不是常年四季都有水。

組長說夏日水大,冬天水小,高峰時水到山邊。

鐘老板連聲叫好,有山有水才有發展前景。他計劃沿著溪邊修一條公路進來,然后在公路兩旁種上名優高檔水果,在低洼處修建一個垂釣中心,在靠山腳下位置建一棟別墅,搞成一個集采摘、釣魚、娛樂、休閑于一體的現代農莊。

徐局長認為思路不錯,問他計劃投入多少資金。

他說一千萬。

組長沒有想到投入這么大,頓時興奮起來。

上一次征求組民意見時,多數人認為老板不是真心開發,而是來套取國家涉農補貼,不同意把荒山租給老板,說自己人開發。

他們猜測鐘老板是小老板,是小打小鬧,沒有想到人家是大老板,要大搞。

他問鐘老板能不能只租15年。

鐘老板沒有猶豫就拒絕。15年能干什么,15年成本都收不回來,必須是50年。

不過租金與年俱增,頭五年每畝50元,第二個五年上升到100元,第三個五年是150元,以后每畝200元。

駱河生支書叫好,荒了不就荒了,一分錢沒有還要挨批評,租出去每年有萬把塊錢收入,組里還能辦點事。老板還修路,改善周圍環境,老百姓還可以到農莊打工,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組長說他做不了主。

是實話,但是不中聽。

我要求組長近期內把所在組民召集起來開會,我和駱河生支書到時到場做工作。

臨走時徐局長叮囑我和駱河生支書,盡快拿出土地流轉方案;只有村委會掌握主動權,才不至于讓老板高興而來掃興而歸。

鐘老板為了證明自己有誠意有實力,還邀請徐局長和我利用星期天到他家鄉的基地參觀、考察。

十年前他在他的家鄉承包了上千畝荒山,如今已是滿目蒼翠。

在村組干部及黨員大會上,我把在五組組民大會上的講話再次做了闡述,認清“舍不得”與“看不得”的危害性。

舍不得就是寧可土地拋荒,也舍不得給外人開發。看不得就是滿目都是幾人高的白茅草,一副敗落、頹喪的景象,讓人不忍卒“看”。

我請大家討論這兩種現象。

出現兩種不同聲音,有人主張給外人開發,有人主張自己開發。都有理由,也很充分,但是主張自己開發的占多數。

在主張自己開發人群中,又以在外打工人員占多數。也就是說,在家的人同意土地流轉、開發,在外打工的人不同意。

如果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那么就是自己開發。

這就是結論。

出現這個結論并不意外,我在五組組民大會上聽到的就是這個結論。

這個結論的實質是利益博弈,在外打工人員一年回來不了幾次,同意荒山外包就意味著放棄了對集體資產管理權和處置權,與其讓在家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倒不如荒下去等自己回來再說。

也就是說寧可肉爛在鍋里,也不愿意好處給了他人。

對于工作隊而言,不管誰來開發都一樣,只要不拋荒。就怕他們說到不能做到,打著自己開發的牌子,讓土地繼續拋荒。

我看出這種可能性很大,必須想辦法讓他們兌現諾言。

辦法就是獎勵,重獎之下必有勇夫。

其實不用重獎,只要有一點利益就行了,就怕你一毛不拔。

我說出獎勵措施:免費提供苗木。

意外驚喜。

腦子轉得快的人馬上意識到這筆生意可做。看得見的好處有這幾項:開發一畝荒山,國家有退耕還林補貼,每畝225—1500元,縣政府有100至200元獎勵,現在工作隊免費提供苗木,等于是——我請客,別人付賬。

這種好事千載難逢,馬上行動。

原計劃是請本村有實力的能人承包,現在改變策略,利益共享。

第一個行動的是距離村委會最遠的竇家山灣。該灣共產黨員竇成龍在村里很有威信,他登高一呼,響應者眾。

直入主題,先籌集挖機油錢,開挖才是硬道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挖機師傅是本灣人,工錢好說,可以賒賬,但是不能讓他貼油錢。

好辦,每個男丁出500塊錢,全灣70個男丁,一共3.5萬元。

還搞了一個開挖儀式,工作隊和村干部到場,放了一萬響鞭炮和8筒煙花。

挖。

在苦桑嶺即過去龍巖村村委會舊址旁的荒山上,挖下第一鏟。

他們的子孫會記住這一天:公元2015年12月9日。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說出的話要兌現。

竇成龍找到我報喜,說120畝荒山已變成熟地,只等苗木到位。

說熟地一點都不夸張,30年前就是當家地。

現場我去了多次,當兩人多高白茅草被清除時,露出了石頭壘成的田埂。靠山邊部分,是三層(排)梯田。

當他們開挖時,我就征求他們的意見,想種什么。

他們說核桃。

不能他說種什么就種什么,還得請教專家。市、縣農業專家回答是不宜,因為山上氣溫低、濕氣重,核桃掛果后果皮極易生霉,十天半月后幼果萎縮,再三天連果蒂一起脫落,建議改種其他品種。

我問紅心柚如何,因為有人在顏颯爽副市長面前多次提過紅心柚。

竇成龍說估計不行。

不敢肯定是因為沒有實踐過,不過有前車之鑒,不是紅心柚,而是柑橘。當初富水庫區大興柑橘栽種時,山上山下栽了不少,山下長勢喜人,成果后皮薄皮亮、大小均勻、品相好,入口又香又甜。山上的柑橘長勢也喜人,但是大小不一,并且皮厚、絲多、不甜。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耐寒性能差。山上山下溫度相隔3度左右,如果連續三天出現零下溫度,那么山上的柑橘樹就會凍死一大片,不出五年時間,山上的柑橘樹死光了。

經他這么一說,我仔細想了一下,山上還真的沒有柑橘園。

雖然紅心柚與柑橘不是一個品種,但是都屬于蕓香科植物,應該有同一品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不敢拿他們的基地當實驗田,我還想樹他們當典型,更不想第一個項目胎死腹中。

另辟蹊徑,水蜜桃怎么樣?

水蜜桃不存在氣候問題,四組下天井和六組大殿已有上百畝桃園,如果苦桑嶺也種上水蜜桃,那么三處連片后便成了桃花島。

竇成龍說想過,但是水蜜桃采摘期短、不易貯存。

竇家山97%的人居住在縣城,整灣只有一對老年夫婦在家,采摘時如果勞動力跟不上,那么大量水蜜桃就要爛在樹下;如果一時賣不出去,結果也是一樣,這正是他們的軟肋。

想去想來,最后敲定栽種銀杏樹。

得到農業專家認可,還得到扶貧官員責問。有人問我,知不知道銀杏樹多少年成材,多少年掛果。

我說50年。

50年?對方不屑一顧,說后年全市就要脫貧,這個項目與脫貧沒有多大關聯。

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一直強調上項目要與脫貧掛鉤,這回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我說田地不能荒。

扶貧官員說,都寧早在20世紀90年代就宣布消滅了荒山,現在還談這個問題是不是過時了。

我說我知道上短、平、快項目好,但是竇家山有竇家山的實際,目前最大的實際就是沒有勞動力,有人種沒有人收,如其浪費倒不如上一個長遠項目。

對方這才不吱聲。

不吱聲不代表支持,但是可以代表不反對。

在南山縣林業局的支持下,9000棵銀杏樹苗很快運到竇家山。

人心齊,泰山移。居住在縣城的竇家山人清早騎上摩托車回家栽樹。我數了一下,一共20多臺。不是單人單騎,而是多人單騎。還有幾臺農用車以及小車。中午吃干糧,天黑回縣城。

第二天重復昨天的故事。

不得不佩服竇成龍的號召能力。不得不佩服竇家山人的團結、友愛、協作精神。

期間下了一天雨,雨停后繼續。

一個星期時間,9000棵銀杏苗全部入土。

榜樣的力量就是一面旗幟,其他組也跟著行動。

在家的村民不愿做旁觀者,也要開荒造林,也要享受苗木免費政策。

我說一個政策堅持到底。

與此同時,光伏發電項目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正如顏颯爽副市長所說的那樣,光伏發電項目不是脫貧的最優方案也是次優方案。通過了解,我認為是最優方案。

光伏發電屬于一次性投入、20年受益的項目,按現有電價1.128元(國家發改委補貼0.42元,省級補貼0.25元,加上光伏發電并網后售價為0.458元)計算,六年可以收回成本。

市場無孔不入,我和駱河生支書只去了一個地方做調查,人剛回來,就有開發商主動聯系上門。不僅如此,打電話咨詢的也不少。這個局面正是我想要的,只有形成競爭關系,才有比較,才有選擇。

在比較選擇中,我摸清了行情。

市場上光伏發電品牌較多,每千瓦價格在8000到12000元之間。如果用新材料太陽能聚光板如單晶硅、塑料薄膜價格就高,如果用多晶硅制材價格就低。我的意見是:誰的價格低、誰的性能好、誰的售后服務好,就用誰的。

最終選擇了多晶硅材料。

盡管單晶硅高出多晶硅發電量4.58%,但是它的成本卻高出多晶硅50%。

盡管是最低價,盡管是好項目,但是老百姓嫌貴,不理睬,不接招。甚至有人認為,村委會聯合開發商殺他們的黑。

好在沒有懷疑工作隊。

對老百姓而言,2.4萬元的確有點貴,許多家庭全部存款也沒有這么多。尤其是貧困戶,2.4萬元對他們來說是天文數字,讓他們去哪里湊這筆錢。

有人說錢還是次要的,現在他們要弄清楚2.4萬元是怎么構成的。也就是說,他們不想當傻子,即使吃虧,也要吃在明處。

我來回答比其他任何人回答要有說服力,工作隊在老百姓心目中是好人。

我說,按千瓦計算得來的。家庭光伏發電站裝機容量定為3千瓦,每千瓦成本是8000元。

接著我跟他們算賬,每座電站年發電量3600瓦,年收入4000元左右,使用期20年,最長可達到25年。

明白了,看投入嚇人,看收入可觀。

劃得來,就是拿不出錢。

我說不讓出錢怎么樣?

好。還有這種好事?

紛紛報名。

世上沒有免費午餐,我說不讓出錢的意思是,不讓你掏一分錢的現錢,錢還是要出,只不過少出,只不過不是現在出,從發電收益中扣除。

要得,只要不出現錢就行。

不過,只對貧困戶。其他人家可以安裝,但是必須自己出錢。

這就是貧困戶與非貧困戶的區別。

要得就辦手續,到鎮農商行簽訂貸款協議。

要貸款?貧困戶沒有想到。不干,最怕的是欠債,無債一身輕。

不是說不出錢嗎?

的確不出。貸款1.1萬元就能把2.4萬元的光伏發電站安到自家樓頂。并且這1.1萬元貸款從發電收入中扣除。

其余的錢誰出?

縣政府有0.9萬元光伏發電補貼,工作隊獎0.4萬元給貧困戶。原來如此。好。

17戶人家報名,10戶人家符合安裝條件。

村集體光伏發電站建設遇到難題。

按照市委、市政府對工作隊的要求,駐村集體經濟年收入要達到5萬元。所以在建站這個問題上,我主張建一座50千瓦的光伏發電站,這樣年收入可以超過5萬元。

多大好說,只要有錢,100千瓦也行。現在商量建在什么地方。

有建議建到山上,也有建議建在工作隊住所旁邊。最后意見是建在長銀灘村一組獅子垴荒山上。

承包開發商造了一個預算,大約是75萬元。

我說黑。

我知道行情,這個預算高出市場價50%,平均1千瓦達到1.2萬元。

開發商說不是黑,是我不懂行。

這點我不承認,我可是研究了兩個多月。

開發商說,高出部分是附屬設施帶來的。

相對于家庭小型發電站,50千瓦光伏發電站多了一項變壓器費用。由于現有變壓器容量承載不起光伏發電所增加的負荷,必須安裝一臺600千伏·安的變壓器,加上架設電線所需的電桿、電線、電纜和場地平整、圍墻、值班室等費用,大約在35萬元。這還是保守數字。

原來如此。看來我真是不懂行。

還有一筆更大開支,即人工管理成本。

電站建成后,至少需要請一個人管理,這個人不能是一般的人,還得懂點電工知識。依南山縣現有工資水平,每月沒有2000元請不到人。就按2000元計算,一年下來就是2.4萬元。如果這個人責任心不強或者私心重,不時有老百姓牛羊進電站搗亂,遇上刮風打雷還會說這壞了那壞了,需要更換配件,一年就是好幾萬,等于這座電站為他而建。

如此說來沒有建的必要性。

不能不建,我提議在村委會樓頂建。這樣可以省去人工管理費、場地平整費、附屬設施建設費等。缺點是場地小,只能安裝21千瓦發電站。

還有一問題,就是村委會辦公樓是危房,樓頂能不能承載21千瓦太陽能聚光板還是個問題。

駱河生支書說又不是豆腐渣做的,過去是危房,經過加固處理后,現在不是危房,已通過有關部門檢測驗收。

怎么又不是危房?不過,不是就好。

我說等新的村委會辦公大樓建成后,工作隊再建一座類似的電站,到時大家提醒我,樓頂面積加大,爭取裝機容量達到30千瓦。

他們說到時你走了找誰。

我說自有后來人,新任隊長也會這樣做。

統一思想后開工。

建起來非常快,快得就像小孩堆積木一樣。不過前提是,前期準備要充分。

很快建成,接下來是并網。

電力部門不并,要縣發改局批文。

發改局說找能源辦。

能源辦說到政務中心窗口辦理。

窗口人員給了一張表格,上面列出需要提供6種資料,等資料齊全后才能辦理。

沒有辦法,回家準備材料。

備好資料后再次來到窗口。

工作人員一項項對照,有的打鉤。發現少了第五項資料。

第五項是針對30千瓦以上發電站,長銀灘村11座發電站裝機容量均不足30千瓦。

不行,現在改了,只要是發電站,無論大小都得要有第五項資料。

第五項資料是:提供光伏發電可行性報告或實施方案。

可行性報告好寫,但是權威機構難找,章難蓋。

誰是權威機構?權威機構在什么地方辦公?

工作人員給了一張名片,上面有地址、電話、業務介紹等,打通電話就知道。

通了,對方說報告由他們來寫,章由他們來蓋,不過一份得交2000塊錢。

11份就是2.2萬元。

找誰報銷?是開發商還是電站所有者。

難辦。駱河生支書找到我,說貧困戶2.4萬元都嫌多了,現在又冒出一個2千塊,要命不要命,怎么向他們解釋。

我問有沒有依據。

駱河生支書說沒有,接著說有,就是這張白紙。

即窗口柜臺上的那張一次性告之單。

駱河生支書說就是這個第五項,上面明明寫了30千瓦以上才需要可行性報告,怎么現在又改了?

我問據理力爭了沒有。駱河生支書說講了,可是人家不聽。

還有這回事,我打電話問發改局局長,局長說他不清楚,要我找能源辦主任。

電話打通了,我先自報家門,然后說明來意。

主任反應靈敏,說剛接到文件,只要是光伏發電站就得提供可行性報告……這樣做是替用戶負責。

我問誰發的文件。

他說上面。

上面只有兩個,一個是南山縣政府,一個是市發改委。為了上這個光伏發電項目,我兩個單位沒有少跑路,特別是市發改委能源科,許多獎勵性政策都是他們告訴我的。

既然有文件,那么第一,應該公示文件;第二,應該把一次性告之單改過來,不要等人家上門討說法再解釋。

他說馬上改。

我說我明天就去辦手續,一定要看到文件。

第二天,駱河生支書再次去辦手續,工作人員什么都沒說給辦了。

全市扶貧工作現場會在南山縣召開,指揮部辦公室通知我們隊長參加。

既然是現場會,參觀必不可少。

轉來轉去又到了通羊鎮香菇生產基地。

事不過三,我已經來了三次,這次是第四次,所以有點麻木。

第一次是南山工作團發起的,我看了有點激動,覺得這是個脫貧好項目;第二次是南山縣政府組織,我看得很仔細,記住每一個細節,想在長銀灘推廣;第三次是工作隊和村委會帶領村民和貧困戶來參觀,目的是推廣這個項目。

誰知是剃頭匠的擔子——一頭冷一頭熱,無論我怎么說,也請了專家來講課,就是沒有幾個人響應。

都說窮地方的人懶,難道長銀灘是這樣?

不是,是吃一塹長一智,有過上當的歷史。也是香菇食用菌之類的項目,還是外國菌種,也是政府號召推廣,也是參觀考察,還與大戶老板簽訂了合作協議,農戶只管生產,大戶老板許諾以最低價格提供菌棒,以上一年市場平均價回收,真正的零風險、高利潤,只有傻子才不心動。

結果是一場鬧劇。

項目是真的,老板是真的,菌棒也是真的,就是不回收。不回收的理由是質量不合格或大小不達標。老百姓被激怒了,要打人,老板溜之大吉,后果由政府承擔。

歷史的教訓不能重演,但是人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這個故事和老百姓的態度讓我對這個項目有些心灰意冷。但是上面在力推。

下車后我沒有去參觀,而是和幾個隊長聊天,問他們上了這個項目沒有。

驚人相似,他們所在村的老百姓也不感興趣。上面一再強調這個項目好,要上這個項目,工作隊不能壓著雞婆孵雞崽,有兩個隊長頂不住這個宣傳陣勢和壓力,老百姓不上工作隊上,結果麻煩一大堆,動手就請人,請來的人磨洋工,勞務費已累結一大筆,估計是收入不夠支出。

會議結束后我回村里進行傳達,講到香菇項目時,我再次尋問有沒有人感興趣。

兩個組長說可以考慮,但是有個前提條件,就是工作隊必須提供前期資金支持。

我想了一下,這個項目上級這么重視,一定有它的理由。是好是壞只能通過實踐才能證明,現在有人想搞這個項目,何不支持,于是說行。

散會后私下里有人跟我講,千萬不要借錢給他倆,否則是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

我一笑置之。

其實我心里有數,不借錢,幫他貸款。老百姓有這種思想,認為工作隊的錢是公家的錢,是送;銀行的錢是企業的錢,要還。不能不說是進步,很長一段時間,不少人認為銀行的錢也是國家的錢,可以不還。

然而我打錯算盤,銀行不貸。

我和老雷去找顏颯爽副市長匯報,洪中華副秘書長和舒凱科長在場。顏颯爽副市長說銀行這種做法不對,她要找機會發聲。繼而又說,銀行不貸你們借。

我擔心不還。

顏颯爽副市長說,世上沒有百分之百準確的事,如果有的話,過去國企那么多呆賬、死賬就不會發生。工作隊借錢給他們的目的,不是逼著他還錢,而是要他起帶頭示范作用,從而把這個項目鋪開。

顏颯爽副市長還說,財政給工作隊15萬元資金,就是用來獎勵發展產業扶貧項目,簡單地說就是給貧困戶。不過,給要有分寸,不能讓人家把工作隊當傻子使,不能花公家的錢不心疼,不能讓公款打水漂,要讓老百姓明白,一分錢一份責任。錢是用來干事業的,不是給你亂花的。

我明白了,借和獎是有區別的,盡管目標是一致,但是效果絕對不同。

為了增加責任意識,在辦理手續時,我有意在借款通知單上增設了一個還款日期及還款保證書欄目。

有壓力才有動力。要還的錢等于是自己的錢,花自己的錢心疼。

的確起到了這種效果,他們拿到錢后不敢亂花,而是精心準備,自費考察,還請來技術人員現場指導。

然而結果不大好。

不知是技術原因還是菌棒質量問題,反正收入沒有達到菌棒供應商所標榜的水平。

這時沒有人承認自己有問題。

供應商說,一筒菌棒能出2至4茬4至8斤鮮菇,每斤鮮菇市場價是10元左右,也就是40—80元,除去7元菌棒成本以及人工成本、大棚成本,每筒菌棒純收入可以達到15元左右。

事實是,每筒菌棒只能出1-2茬鮮菇,每茬只產1斤左右,鮮菇的市場價只有5元左右,與菌棒供應商所夸下的海口差一大截。

香菇項目就此打住。

兩個工作隊自辦的香菇養殖場也是一樣的命運。

好在香菇不是南山縣名優特產品,不然的話,我那些同事、親朋好友還以為我舍不得為他們代購。

要我代購最多的品種是土雞蛋、土雞、鄉豬肉,每到星期五就有電話打進來,讓我買點回家。非常遺憾的是,長銀灘村民沒有養雞、養豬習慣,只有少數幾戶人家養頭把豬、幾只雞過年,平時吃肉要到集市上購買。

俗話說富人不丟書,窮人不丟豬,長銀灘人均收入只有4000元,是南山縣最窮的鄉村之一,為何長銀灘人不養豬?

在長銀灘貧困戶中,年老體弱、無一技之長的人占有一定比例,養雞、養豬勞動量不大,正適這部分人群,為何他們又不養?

他們可以享受“五個一批”中的政策兜底一批,但是兜不了底,現有政策中雖然有五項補貼(待遇)政策(一是60歲以上農民每月享受70元城鄉居民養老保險待遇;二是80歲以上老人每月享受30元老年補貼;三是1966年9月30日之前出生的移民人口享受原遷人口50元移民補貼;四是家庭人均收入低于2460元的成員享受每月50—120元的低保補貼;五是領了殘疾證的殘疾人享受每月50元殘疾人補貼),但是保障水平低,處在吃不飽餓不死的狀態,要達到脫貧水平必須要有項目推動。

我認為養雞、養豬適合他們。

他們說不賺錢,沒有地方圈養,沒有本錢。

我摸了一下行情,小雞不貴,一個月大的小雞12元。小豬有點貴,一頭在1200元左右。貴的原因不是小豬貴,而是豬場老板精。仔豬按斤出售,每斤價格20左右,比豬肉貴7塊錢。正是由于這7塊,過去仔豬長到20斤就出欄,現在不長到60斤都不賣。老板賺了,老百姓卻買不起,或者說買回來賺不了幾個錢。

我決定為貧困戶免費提供種雞、種豬。

他們以為聽錯了,得到確切答案后又懷疑我說假話。

我說是不是假話試一試就知道。

他們看出我比他們還急,又來名堂了,說怕發豬瘟、雞瘟,怕賣不出去。意思是讓工作隊保證不發瘟疫、包銷售,不然就不養。

駱河生支書說包你結婚還包你生崽。

我認為有些東西可以包,有些東西不能包,工作隊不能無所不包。全包不是好事,全包會養活一批懶漢,會培養一批沒有責任心的人。

沒有責任心就沒有壓力,就不珍惜當下。

工作隊可以負有限責任。

有限責任就是給你魚,還授你漁。

我決定舉辦第二期技能培訓班,培訓內容就是如何養雞、養豬、養羊、養牛。

想法得到南山縣人社局、就業局、元亨培訓學校的支持,培訓班如期開班。除了邀請市、縣農業專家授課外,還請大戶、能人進課堂,都寧鄒道投資有限公司經理、養雞專家鄒釗、養豬大戶徐賜進等養殖大戶來長銀灘授課。培訓7天,結束后到養豬大戶徐賜進家養豬場參觀。

準備工作完畢,再不養工作隊也不強求。

養。

4組組長、貧困戶程恭理約了三戶貧困戶到縣城一次性購回了8頭小豬。

工作隊開出了第一張領款獎勵通知單送到三戶手中。

是真的,不是忽悠人。消息傳開后,捉豬成了一陣風,周邊豬崽被長銀灘人搶購一空。

從來不養豬的長銀灘村成為養豬村,有109頭存欄豬。同時還養了2萬只家禽(雞、豚、鴨、鵝)和27頭牛等。

這還不包括非貧困戶所養。

十一

五組單身漢阿指也要上項目,要工作隊為他做一間避風擋雨的房子。

做房也叫項目,但是他不夠條件:第一,他不是五保戶。雖然他是貧困戶,無老婆孩子,但是他今年只有45歲,沒有滿60歲,不夠五保戶標準。目前農村只有五保戶才有資格享受政府援助建房;第二,他家剛起一棟二層半樓房,不存在沒有房居住。去年10月我去他家調查時,他和他母親正在自家新房工地上忙碌。年后我去他家,他和他母親已搬進新房居住。

他申明,新房是他哥哥的,他僅在新房過了幾天年就被哥哥掃地出門。好在他母親可以住在新房。

我認為他哥哥做得對,對待他這種人就是要狠一點。

對他狠一點也許是為他好。他之所以45歲還沒有結婚,就是因為不勤勞。

第一次見到他時,旁人說他是光棍,我不相信,因為他身強力壯,長得也順眼,怎么就是光棍?

答案就是不肯做事。

我問他怎么不出去打工。他說沒有文化、沒有手藝,身體有病,沒人肯雇他。

第二次見到他時,他在一組程歡暢家工地打工,我有些驚奇,怎么他沒有去“開火車”?幾天前我聽他弟弟講,說他在隱水洞風景區打工,干的是開電動火車的活。我為他高興,他弟弟卻給我沷了一盆冷水,說他干不了10天就會開溜。知哥莫如弟,之所以這么肯定,是因為他曾經帶他一起到浙江打過工,剛好干了3天就不辭而別。他弟弟還佩服他,說他沒有錢、不識字能安全回到南山。我問他為什么不開火車,他說不是不想開,而是不要他開,因為他在洞內吸煙,還遲到了10分鐘,被老板兩個山字一疊——“出”。我問他愿不愿意去溫泉開發區打工,他又搬出文盲、有病的理由不去。我問他是什么病,他說痔瘡、胃疼。

既然是他哥哥的住房,那么他符合避險解困政策。

聽到我的介紹后,他很高興,憧憬有新房住的日子。

我請他不要高興太早,因為避險解困資金不夠建一棟房子,得拿積蓄貼上才行。他說他沒有積蓄,吃光喝光身體健康。

我問他想不想有積蓄,他說傻子才不想。

我說有一個辦法……

他問什么辦法。

我說做事。

他又搬出文盲、有病的老調。

我說不是文盲、身體有病,而是思想有病。為了證明他不是文盲,我舉出他從浙江逃工回家這件事,如果是文盲就會迷路。

他說他迷路了,坐錯了火車,加上身上沒有錢,只買兩站路程火車票,中途被列車員逮住交鐵警處理,被關了半個月。正好就地一歪不走了,可憐的鐵警沒有罰到款,還倒貼一張火車票。到火車站還是不知道回家的路,這次是他主動找警察。警察把他送到長途汽車站,為他買了一張到南山的車票。到了縣城就知道回家的路。可是沒有錢買車票,只能沿著公路走了4個小時才到家,從此發誓不再離開南山。

既然外邊的世界對他沒有吸引力,那么有一件事對他肯定有吸引力。我問他想不想找老婆,他馬上說想。

想就好,就怕不想。既然想就要拿出行動,行動就是做事,只有做事才有錢到手,有錢就有人跟他說媒,有錢就有女人找上門來。

他還是堅持自己有病,做不得力氣活。

我說不能做大事就做小事,不能干重活就干輕活,養豬、養雞總可以。

他說沒有本錢。

我說工作隊可以解決,只要他把豬、雞捉回家來,工作隊就按數量補貼他錢。

有這種好事?他嘴上沒說心里懷疑。

我說工作隊已對養豬、養雞、光伏發電的貧困戶給予了扶持,讓他放心大膽地干。我幫他算了一筆賬,養一頭豬可以賺1500元,5頭豬就是7500元,加上打零工一天150元,一年賺3萬元不費力,第二年就可以把老婆領回家過年。

他聽了喜滋滋,說馬上回家跟弟弟商量,準備養10頭豬。

十二

一組黨員程歡暢問我,帶動貧困戶脫貧有沒有獎。

我說有。

他說他帶動了7戶貧困戶脫貧。

我要眼見為實。

下午我和胡維到他家,人沒有進屋就看到地下室有上十個人圍坐一團。走近才看清是在分撿魚蝦,即把混在蝦中的魚、沙鰍、雜質進行分類。

由于蝦的價格最高,蝦的數量最多,所以蝦唱主角。如果混在一起,就賣不出好價錢。

需要說明的是,富水湖不是蝦最多,而是魚最多,各種魚都有,多了不值錢。蝦雖少,但是物以稀為貴,加之蝦不好養、不好撈,一戶一天只能撈10斤左右,所以做蝦生意的人少。

程歡暢聽說我來了,忙趕到地下室。他指著7名婦女說:“這些人都是貧困戶,我請他們來干活,一天干3個小時左右,固定工資40元。”不用介紹,我知道他們是貧困戶。

他還說,由于早上下雨,今天收的蝦不多,但是他仍然給他們40元工錢。

7個人就是280元,他不虧本?

他神秘地說,虧不了,穩賺不賠。

他有兩條機動魚船,早上6點,他的愛人準時給兩條船加足油;6點20分,他和他的兩個兒子將兩個電瓶、兩塊冰弄上船。電瓶用來給蝦箱增氧用,冰是用來降溫。蝦對水體要求很高,如果缺少這兩樣東西,收回的便是死蝦,價格就要大打折扣;6點半,父子迎著晨曦出發,到達慈口后兵分兩路,一個朝北,一個朝南。不用吆喝,沿途有漁民等候,見到他的船便過秤上貨,也不用討價還價,價錢早就講好,每天一個價——每斤6元。他兒子10點鐘可以收工,他到家時一般都是13點。

船靠岸后,小兒子率領一群人馬上忙碌起來,新蝦入池,活蝦裝筐進貨車。

貨裝好后馬上發車,他押車,大兒子開車,目的地是漢口火車站附近。車是兒子的,用車付費,跑一趟武漢去年是750元,今年加價到950元。

還是不用吆喝,他的下家早就在約定地點等候,過秤后入庫付錢,每斤蝦在20元以上,行情好時達到28元。每趟下地收到貨款是20000元左右。

老子跑武漢,小兒子在家也沒有閑著。他的任務是清理蝦池中剩下的死蝦。

活蝦和死蝦容易分開,倒入池中后活蝦馬上游出水面,網羅即可;死蝦和小魚、雜質沉入池底。

死蝦并不是不能食用,只要沒變質就可以利用。

這時他小兒子指揮工人對沉入池底的蝦、魚、雜質進行分類,小魚、沙鰍裝袋后送入自家凍庫冰藏,第二天隨活蝦一起送到武漢市場變現。死蝦涼曬,5斤濕蝦曬成一斤干蝦,價格20元一斤,不愁銷路。

整個分揀工作大約兩三個小時完成。工人16點可以收工。

夜深人靜時,他和他大兒子駕車到家。

這樣的日子一年可以維持五個月,即每年的五一到十一。貧困戶僅此一項年增收6000多元。

我肯定他的做法,等到收蝦期結束后算個賬,視幫扶效果再定獎勵金額。

十三

市移動公司副總湯海打來電話通知我,山上移動信號基站竣工,即日起開始工作,問我信號如何。

我專程跑到山上跟湯總打了一個電話,不錯,音質質量好,聲音清晰。不過,我還要到郭家山、竇家山去試試。

放下電話后,我立即想到要跟南山縣廣播電視局王局長打電話,請他安排人來長銀灘村安裝調試“戶戶通”電視接收設備。

春節前,山上三個組村民找到我,說他們三個月前交了100元“戶戶通”電視安裝費,卻沒有人來安裝。馬上要過年了,他們想看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

要求很合理,我當即與市廣播電視局陳副局長聯系,讓他督促南山縣廣播局派人來施工。電話管用,縣廣播局王局長來電話,遺憾地告訴我,山上沒有移動信號,手機不通、“戶戶通”就通不了。

我覺得這個解釋有點牽強附會,兩者不是一個系統,風馬牛不相及,怎么扯到一塊來?我咨詢移動工程技術人員,回答是不相干,沒有聯系。我又打電話市廣播電視局陳副局長,他說有聯系。

他與我是多年朋友,他的話我信。

既然有聯系,那就只有等。現在移動基站開通,看你還有什么理由?

電話那頭,王局長答應很爽快,說明天就派人來安裝。

第二天果不食言。

話還沒有說完,又來電話。

這種情況要在往日不會出現,有信號就是不一樣。

是南山縣政府辦電話,通知我下午去縣政府參加產業扶貧座談會,并且特別強調,會議由胡小娟縣長主持。

南山縣委書記剛剛調走,現在是胡小娟縣長總負責。

胡小娟縣長今年34歲,快當滿一屆縣長。來南山時她29歲,是全省最年輕的縣長。如果不出意外,如果按照“書記是縣長生的”理論,過不了幾天她可能就是書記。

到了會議室才知道,不是所有工作隊隊長都請來,而是富水流域北片鄉鎮書記、鎮長以及省市工作隊長參加。

胡小娟縣長解釋這樣安排是為了讓每個參會人員都有發言的機會。

先是5個鄉鎮書記發言。

聽得出他們情況都很熟,并且普通話也還標準。

講普通話完全是因為胡小娟縣長是外地人,怕她聽不懂。

縣鄉這一級開會,一般講本地話,誰要是講普通話還會招來非議。

會場完全被胡小娟縣長控制,她不時插話,態度堅決,不時表揚,也不時批評,有時還不留情面。

我注意到,窮鄉鎮在產業扶貧項目上動作不大,基本都是按部就班;而富裕鄉鎮就是出手不凡,大動作不斷。

要是遇上好大喜功的領導就會表揚“出手不凡,大動作不斷”的鄉鎮書記,胡小娟縣長卻批評他們,責問他們這些大動作與貧困戶脫貧有多大聯系。

她拿出省扶貧考核驗收文件晃了晃,說考核驗收的對象是貧困戶,考核組要入戶跟貧困戶一筆筆核實、算賬,收入是否達到脫貧線最為重要。因此說,扶貧工作的重點是瞄準貧困戶,而不是千畝基地、漂亮辦公樓房、寬敞馬路……還有一項指標很重要,就是請貧困戶對扶貧工作隊、對政府扶貧工作進行滿意度測評,達不到90分說明你的工作有問題。如果你們十天半月不跟貧困戶打一次交道,成天與老板泡在一起,那么貧困戶會給你高分嗎?

剛才還是趾高氣揚的富鄉鎮書記,這時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胡小娟縣長接著對我們在座的工作隊隊長講,要我們不要聽支書的話,支書就想把工作隊扶貧的錢用在修橋筑路上,把村委會搞得漂漂亮亮,貧困戶得不到一點實惠。

說得很直接,也有針對性。

接著由工作隊隊長發言。

我先匯報工作隊在長銀灘村所做的事,然后談了三點體會:

一是不能棄小貪大。我說大項目有看點,正如胡小娟縣長所說的,的確與貧困戶脫貧聯系不是十分緊湊。我舉了李老板獼猴桃園的例子,貧困戶在里面得到的收入不是想象的那么多。先說租金收入。第一年租金全免,第二年至第六年每畝租金是50元,以后每年100元。也就是說,前五年每年租金收入是4000元,這筆錢不是補給貧困戶,也不是村組平均分,而是村組得小頭,土地原有承包人得大頭,貧困戶收入微不足道。再看勞務收入,挖地翻土全程由機械化作業,貧困戶有力使不上。栽苗上肥需人工作業,有勞動能力的貧困戶能夠派上用場,每天能賺到100元左右,可是這樣的日子不是天天都有,四天后結束。此后貧困戶只能看著小苗長成大苗,卻無緣參與其中。三年后成熟掛果,需要人采摘,但是也只有幾天時間。這樣算下地,貧困戶一年在基地打工的時間大約只有十來天,收入也就是1000元左右。因此說,大項目大基地能夠改變人們的思想觀念,卻與貧困戶脫貧關系不大。要脫貧還得靠自己上項目,養豬、養雞雖然是小打小鬧,但對于一個家庭而言是大打大鬧,隨著規模的擴大,也大有出息。

二是不能只吹沖鋒號。我說農民幾千年來崇尚無債一身輕,養豬、養雞、種香菇、光伏發電固然好,但是讓他貸款背債就不好。不能“不發槍不發炮,只吹沖鋒號”,說得天花亂墜,不如拿出實際。沒有錢給錢,沒有技術送技術,沒有銷路找銷路,貧困戶就跟著工作隊干起來,豬崽捉回來,雞崽抓回來,光伏發電站上樓頂,貧困戶覺得這個日子有搞頭。

三是不能當甩手干部。致富的門路、項目很多,但是貧困戶不知道干什么合適,這就需要工作隊參謀或引導,項目落地后工作隊要跟蹤指導。上半年當好聯絡員,下半年當好推銷員,把貧困戶手中的農產品推銷出去,才算完成任務。

胡小娟縣長認為我講得好,肯定我這種把眼睛盯在貧困戶身上的做法。

幾天后,市委副書記、市扶貧指揮部常務副指揮長吳朝暉來南山縣慈口鄉調研。他同樣強調扶貧工作不能搞花架子,不能搞政績工程,不能搞眼球經濟,要把精力、財力、物力集中投入在貧困戶身上。他還解釋了眼球經濟的含義,就是搞花架子,用膚淺的“高、大、上”博得領導的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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