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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硬骨頭音樂家”

“硬骨頭音樂家”是人們送給賀綠汀先生的贊譽之一,借此稱贊其在“文革”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敢于堅持真理,不屈服、不妥協(xié)、正直果敢的精神。然而,這里我們要談的,不僅是那個時期的“精神寫照”,實質(zhì)上,這種“硬”的精神和氣質(zhì),已融入賀綠汀的一生之中,并通過不同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他既是“硬骨頭”,又敢于啃“硬骨頭”,是“中國樂壇不倒的旗幟”。

多位熟悉賀綠汀先生的學者和他身邊的人,曾經(jīng)多次不吝惜自己的筆觸,用一段對話記錄下賀綠汀的“硬氣”:

“1968年3月13日,強烈的燈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賀綠汀昂著頭,挺著遍體鱗傷的身子傲然站立在電視攝影機前。

在‘打倒音樂界反共老手賀綠汀’的狂吠聲中,造反派惡狠狠地遞過話筒,喝令道:‘賀綠汀,你必須向全市和全國人民交代你的反黨反人民的滔天罪行!’

賀綠汀接過話筒,一字一頓地說:‘我是一名共產(chǎn)黨員,我沒有什么罪行,有罪的是你們這些所謂的造反派!’

造反派慌忙奪過話筒,厲聲道:‘你還狡辯,你沒有罪行,我問你,你為什么早在1963年就炮打無產(chǎn)階級司令部?你老實交代!’

賀綠汀接過話筒,蔑視地一笑:‘姚文元當時根本不是中央文革小組成員,而且,他也不可能任何事情都對,姚文元的文章和我的文章俱在,到底誰是誰非,可讓全國人民公斷!’

造反派理屈詞窮,只得改變進攻方向:‘賀綠汀,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說過,過去我挨過日本鬼子的打,后來又挨過國民黨的打,現(xiàn)在又在挨紅衛(wèi)兵的打!’

賀綠汀看了對方一眼,點了點頭:‘說過!’

造反派抓住了‘把柄’:‘你這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往紅衛(wèi)兵臉上抹黑!’

賀綠汀卷起衣袖:‘這還有假?你看,我過去是挨過日本鬼子和國民黨的打,現(xiàn)在是在挨紅衛(wèi)兵的打嘛!剛才開會前,紅衛(wèi)兵還在用皮鞭打我。’

電視攝影機前一片嘩然!造反派連連后退。

穩(wěn)了穩(wěn)神,造反派仍不甘心,接著問道:‘賀綠汀,你是不是說過,我是不會屈服的!’

賀綠汀:說過(提高聲音)! ‘文革’一開始,我就經(jīng)常說這句話!

造反派(晃了晃拳頭):賀綠汀,你這樣頑抗到底,只有死路一條!

賀綠汀:死何足惜,但在死之前,我有兩個要求:第一,我要完成我的7首管弦樂小品;第二,我要澄清全部事實,把你們強加在我身上的一切莫須有的罪名全部駁掉!”嚴農(nóng).硬骨頭音樂家賀綠汀(上)[J].黨史天地,2008(4):40.

這是一段發(fā)生在“文革”期間“打倒賀綠汀電視大會”中的真實對話。每看到此處,筆者都會為賀老的處境擔憂和心痛,為他那擲地有聲的氣魄所震撼和感動。不寧唯是,透過言語我們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先生極具“硬骨頭”氣魄的偉岸,以及“一身正氣、內(nèi)外兼修”的精神世界。

如何理解“一身正氣、內(nèi)外兼修”?我們可以用以下三個詞匯來概括:精神硬、品格硬、氣質(zhì)硬。《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這樣解釋精神、品格和氣質(zhì):精神是指人的意識、思維活動和一般心理狀態(tài);品格,即品性、品行;氣質(zhì),即風格、氣度。而對“硬”有以下三種解釋:一是(性格)剛強、(意志)堅定;二是堅決或執(zhí)拗地(做某事);三是(能力)強、(質(zhì)量)好。“精神”“品格氣質(zhì)”與“硬”,看似不甚明白,但當我們回顧賀綠汀生平的時候,我們猛然發(fā)現(xiàn),在他的身上這幾個詞匯不僅實現(xiàn)了完美的契合,而且表達了他的人文價值中最為深刻的內(nèi)在氣質(zhì)和他對音樂事業(yè)所充滿的豐沛感情。

賀綠汀出生的地方地處湖南的偏遠山區(qū),經(jīng)濟落后,文化蕭條。但是,良好的家庭氛圍使他接觸到音樂,并在他心中播下了熱愛音樂的種子。他曾這樣描述自己童年時彈琴的情景:“我發(fā)現(xiàn)那東西太有趣了,按下去就會發(fā)出動聽的聲音。我很快愛上了它,而且愛得入了迷,一有空就去彈。那種伏在琴上專心致志的樣子,現(xiàn)在想來,大概有點像饑餓的人見了食物一樣。”時安.賀綠汀談童年音樂生活[J].音樂愛好者,1981(3):4.這種興趣扎根于他心中的那一刻,就立即點燃了他對音樂的夢想,在客觀條件極為簡陋和落后的情況下,音樂已融入他對藝術(shù)追求的生命里,這是一種精神層面的、別無他念的鐘愛。賀綠汀小時候受過一定的教育,他經(jīng)常尋找各種時機學習與音樂相關(guān)的知識,這使他自然而然地與鋼琴、小提琴、琵琶等樂器結(jié)緣。童年時代賀綠汀確如自己所說,渴求知識,著迷音樂。1921—1930年,他做過音樂教師并編寫教材。1927年,國立音樂專科學校在上海成立,他萌生進入更高的音樂殿堂的夢想。從夢想開始的那一刻,賀綠汀注定有不平凡的人生之旅,為了考入上海國立音專,賀綠汀在自己租下的簡易房間里忘我地學習,逐步學習樂理、和聲,鋼琴和小提琴演奏……賀綠汀硬是憑著敢啃敢嚼“硬骨頭”的學習態(tài)度,以優(yōu)異的成績于1931年考入上海音專,更為幸運的是,擔任他專業(yè)教師的是我國現(xiàn)代著名的音樂教育家黃自先生。賀綠汀的音樂杰作《牧童短笛》一直為大家所熟知并稱道,然而在賀綠汀從事音樂工作之初,除了成名曲《牧童短笛》是其苦心孤詣的作品之外,他還有一個“特殊”的音樂創(chuàng)作并未為世人所關(guān)注,而正是這“特殊”的音樂創(chuàng)作,不僅為后來的音樂研究提供了珍貴的參考,也為后人記錄下了賀綠汀在音樂創(chuàng)作上的“硬骨頭精神”,這個“特殊”的音樂創(chuàng)作就是其對普勞特的《和聲學理論與實用》所做的翻譯工作。黃自先生回國后,意識到中國新音樂僅處于一種發(fā)展的狀態(tài),但是從專業(yè)音樂教育而言,他所要培養(yǎng)的中國現(xiàn)代專業(yè)的音樂人才隊伍必須要搞清楚西方音樂作曲中的一些根本問題,黃自帶回的這部《和聲學理論與實用》對于當時國立音專的學生學習西方音樂與作曲有著非常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可對于完全沒有英語基礎(chǔ)的賀綠汀來說,翻譯這樣大部頭的音樂專業(yè)著作,在常人看來無異于癡人說夢。然而賀綠汀不這樣認為,在他看來,這部著作對于中國青年人學習音樂有著非常重要的教益,是不可多得的好教材,應(yīng)當使其為更多的中國人所應(yīng)用。憑著這一堅定的信念,他廢寢忘食、字斟句酌,硬是在邊學習英語邊嘗試翻譯的情況下一字一句地完成通篇著作的翻譯,并得到了音樂家黃自先生的肯定與好評。這種常人少有的膽識和氣魄,促使賀綠汀創(chuàng)作的完成,也注定了他的偉大。這是第一部把歐洲近代和聲理論完整系統(tǒng)地引進中國的教材,并被商務(wù)印書館列為世界名著的重點書目出版。賀綠汀在報考國立音專的時候,客觀環(huán)境并不是我們所想象的平坦大道,國立音專也并不是具有成熟建制的藝術(shù)學校,可他早年經(jīng)歷的湖南農(nóng)民運動和廣州起義,鍛造了他具有革命氣質(zhì)的精神內(nèi)涵,時代性給予他燈下更多的思考,可以說在全國各地的革命斗爭中他不斷豐富了自己的藝術(shù)思想,潛在的啟蒙思潮影響著他的音樂見解,這所有的一切都構(gòu)筑了他不平凡的音樂之路,包括后來的作品與理論文章都滲透著某種鮮明的“新思想”的見地,同時他又加入中國新音樂萌芽創(chuàng)作的隊伍中,對于一個與中國新音樂同時誕生并共同發(fā)展的音樂家來說,賀綠汀的足跡和思想與中國現(xiàn)代歷史保持同一性。

賀綠汀與生俱來就是具有“硬氣”性格的人,這或許是一種價值觀的體現(xiàn),或許是他把音樂事業(yè)看得與生命一樣重要的體現(xiàn),在他堅持和恪守的信念中,真理的一方永遠是指向正義的。著名音樂教育家李凌曾回憶1939年他們在重慶浮圖關(guān)音干班相見的場景,賀綠汀說:“這個鬼地方(指音干班),討厭死了,一切都被一些不學無術(shù)的官僚把持,像個集中營,動不動就把學生關(guān)禁閉,哪里像所學校呢?”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2.李凌說:“當時音干班的總校長是蔣介石,但他一點也沒有忌諱,什么‘討厭’的話他都說了。”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2.但是,賀綠汀對當時的魯藝音樂系則給予了極大的關(guān)切。李凌曾對賀綠汀的性情做過中肯的評價:“我感到他最顯著的優(yōu)點就是,認定一個真理,就堅定地往前走,不動搖、不后悔。對于他認為不對的東西,敢于提出自己的獨立見解。不管有多少波折,他總是倔強地戰(zhàn)斗下去。”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12.

在抗戰(zhàn)第一線,很多音樂家不顧個人安危深入群眾和革命的隊伍中,一方面為前線的文藝工作做了積極的貢獻,另一方面也在革命的號召下,不斷進行音樂研究,很多人都如賀綠汀一樣,不畏艱難地操持著他們所熱愛的音樂,并把它當作偉大的事業(yè),與向往新中國成立一樣,充盈著全部的希望和必勝的信念。1947年,指揮家李德倫在晉冀魯豫太行山地區(qū)與賀綠汀相遇,當時正在開展“三查整風”運動,李德倫說:“在這種政治壓力下,每個人都做自我檢查,有的甚至痛哭流涕。賀綠汀對此怎么也想不通:‘你說我有地主思想,我哪有地主思想?我參加湖南農(nóng)民運動,早就是搞農(nóng)民協(xié)會的。'”賀綠汀又對李德倫說:“在湖南農(nóng)民運動之后,我還參加過廣州起義和海陸豐的革命活動,到上海后,雖然失去了聯(lián)系,但是寫了很多東西,都是革命的嘛。”李德倫回憶說:“他把當時的歌詞、詩拿給我看,我感到賀綠汀真不簡單,對‘左’的東西就是敢于頂牛。”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18.李德倫任當時的中央管弦樂團總指揮,負責全部的演出,在延安地區(qū),面臨戰(zhàn)爭、土地改革、階級斗爭和“三查整風”的客觀環(huán)境下,李德倫曾想讓年輕人多一點時間搞專業(yè),集中精力學東西,對此賀綠汀說:“不能完全這么看,我們應(yīng)該看到面前的現(xiàn)實情況。”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21.這也讓李德倫終于明白為什么賀綠汀不做檢查,賀綠汀的心中時刻持有一份革命的愛國主義情懷,他把國家勝利和民族解放放到至高的位置,并一直在實際的革命工作中踐行。李德倫回憶說:“當時對他,我只有一點不大理解,那就是在‘三查整風’運動中,每個人都檢查了自己的思想,而唯獨賀綠汀堅決不檢查,我覺得這未免太過分了,難道他自己沒有一點兒錯誤嗎?怎么一點兒也不檢查,卻說他怎么革命呢?其實,這正是他的可貴之處,對了就對了,錯了就錯了,絕不含糊。不像后來很多政治運動中的‘油子’,不論碰上什么事情,不管對不對,都先檢查,只求過得關(guān)去。他可不是這樣,而是堅持真理。”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21.

藝術(shù)家要有氣度、有性格,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要有創(chuàng)造力,要敢于堅持自己的想法。賀綠汀就是這樣一位有著獨特風格的藝術(shù)家。在20世紀60年代那場轟轟烈烈的所謂關(guān)于“德彪西問題”的討論中,他當時的言行體現(xiàn)出一位“卓然大家”的直言無畏、維護真理的精神氣度和獨特性格。一個人總是要活在時代中的,活在現(xiàn)實里的,除了要滿足生活的基本需求,還要實現(xiàn)自我的人生理想與價值。音樂家們用心靈和情感去創(chuàng)作偉大的音樂作品,去構(gòu)建人們的精神家園,用音樂去記錄歷史,讓音樂在歷史中記錄文明,這是歷史上任何一個國家、任何時代的音樂愛好者共同的追求,可當時代不能孕育一片滋養(yǎng)文藝的土壤時,這對藝術(shù)家們而言無疑是一種痛苦,再加上時代的特殊性,文藝、文化、社會思潮以及不穩(wěn)定的各種偶然事件發(fā)生碰撞時,一個音樂家的社會地位似乎顯得極為薄弱。在“有組織、有預(yù)謀”的顛覆預(yù)演開始時,賀綠汀成了所謂的“一個自己跳出來的資產(chǎn)階級代表人物。”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65.賀綠汀還是站出來說話了,并且對姚文元、居思理、鄭焰如等都做出了客觀的分析和評判。不了解那段歷史的人們往往會誤認為是一種激烈的“文字戰(zhàn)斗”或“人身攻擊”。但透過資料和一些當事人的回憶錄能夠發(fā)現(xiàn),賀老是從一名音樂教育家的角度來提出問題的,始終圍繞音樂的具體問題做具體分析。他的態(tài)度是鮮明的,他擔憂當時的情勢將誤導(dǎo)音樂事業(yè)的發(fā)展;他的方法是客觀的,所有話題內(nèi)容都在糾正和解析;他的意見甚至是中肯且不帶有主觀色彩的。賀綠汀說:“我們知道,姚文元是有影響力的批評家,我雖然對他的文章讀得不多,但對他的批評文章是有定評的。我認為批評家最好有廣博的知識,從這篇文章中可以看出姚文元對1900年前后歐洲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藝術(shù)活動情況并不熟悉,對印象派音樂與繪畫到底是什么恐怕也不見得完全清楚,如果自己對某個問題不是很熟悉,最好要謹慎小心,多下一點功夫研究,實事求是。不能‘好讀書不求甚解’,更不能‘望文生義’。因為批評是起指導(dǎo)作用的,所以必須在允許的范圍內(nèi)力求正確。”賀綠汀.賀綠汀音樂論文選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169.此外,在當時爭論的一些文章中,由“德彪西”引出了“西方音樂”和“民族音樂”如何兼容的實質(zhì)性問題,對于賀老來說,他作為專業(yè)的音樂家,無論是學生時代的專業(yè)訓(xùn)練還是后期創(chuàng)作,已經(jīng)具備成熟的音樂價值觀,這種價值觀是建立在中國新音樂的發(fā)展之上的,他曾在自己的文章中多次表明觀點,他的作品也體現(xiàn)著中國新音樂人的追求,音樂的形態(tài)最終要回歸音樂本身,是指向?qū)徝赖摹⒂鋹傂撵`的,在通往美的路途中,不存在教條主義的概念。還有一些文章對當時的“要把外國音樂學深學透,然后才能談到真正的民族化”的說法持否定態(tài)度,賀綠汀認為不能籠統(tǒng)而言。他說:“學深學透,假若理解為把外國幾百年來的有名作曲家的每一個作品都要看過,甚至背下來,當然不一定好。但若理解為要對各個時代作曲家的主要精神和特點做深入的分析和研究,就完全是對的。因為這樣可以大大豐富我們的想象力和表現(xiàn)手法……西洋音樂有幾百年的傳統(tǒng),拿過來,對發(fā)展我們自己民族的音樂也有好處,為什么不去好好學習和研究人家呢?……真正把別人的東西研究透了,掌握了,再加上我們豐厚的民族音樂,就一定會出現(xiàn)優(yōu)秀的具有民族特色的作品,越是具有這樣特色的作品,越有國際性。”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70-71.了解那段歷史的人們都清楚,雖然賀綠汀在做積極的努力,但他個人的力量薄弱,對姚文元的批評最后還是成為一場災(zāi)難的開始。

雖然歷史沒有假如可言,但行文至此,筆者可以做另外一種想象,姚文元賣弄自己的“階級嗅覺”,難道賀綠汀就沒有“嗅到”什么嗎?據(jù)他自己所述:“我在6月25日的《文匯報》上發(fā)表短文勸他寫文章要謹慎小心,不能‘好讀書不求甚解,望文生義’,因此冒犯了這位‘權(quán)威批評家’。他的后臺說:‘賀綠汀自己跳出來了,很好,在報上狠狠地批判!’于是讓手下人強迫音樂界寫御用文章向我圍攻。”賀綠汀.賀綠汀音樂論文選集[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1:170.

文匯報記者曾記錄了那段時間賀綠汀的談話記錄,從字里行間我們可以看到他的真實想法和處境:“學術(shù)研究一定要經(jīng)過充分的調(diào)查研究,擺事實,講道理,才能服人……音樂創(chuàng)作一定要老老實實,一定要下功夫研究,要花好多年的時間,一步步走,把基礎(chǔ)打得扎扎實實才行;大踏步前進,大踏步后退,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都是要傷元氣的。……他本來還打算寫點文章參加討論,但感到現(xiàn)在形勢越來越不好,已經(jīng)不像個學術(shù)討論,而有些像‘反胡風’了。因此他不想再寫什么文章,也不想卷進這個旋渦里去,浪費寶貴的時間。他說,最近他已請準了兩年創(chuàng)作假,打算好好寫點東西,看看書。”文匯報. “錚錚事實、耿耿直言”——賀綠汀在德彪西問題“討論”期間的談話記錄[J].音樂藝術(shù),1984(4):23.

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在被眾多不利因素迅速包圍的情形下,賀綠汀已然看穿“四人幫”的企圖,當他在《文匯報》發(fā)表文章《對批評家提出的要求》之后,被徹底扣上“音樂界的資產(chǎn)階級代表人物”的帽子,于是上演了一場顛倒是非的“討論”……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當再回首這些令人氣憤的片段時,筆者哀憐那個時代以及時代中的人,哀憐賀綠汀的處境以及他所有的遭遇。他是一位音樂教育家,是新中國音樂建設(shè)的工作者。在極端惡劣的環(huán)境中,賀綠汀彰顯了人性的偉大及其“硬骨頭”的精神。他能夠察覺自己被姚文元等人“圍攻”的處境,但依然對他們的爪牙勢力不屈不服。客觀地講,對于一名經(jīng)歷過革命和抗日戰(zhàn)爭的共產(chǎn)黨員來說,賀綠汀是無畏死亡的,從音樂家、音樂教育家的身份來講,賀綠汀是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事實上,在這場轟轟烈烈的“討論”中,賀綠汀從音樂專業(yè)的角度字字珠璣的反駁中,起到了反抗反革命勢力的作用。賀綠汀只是本著學術(shù)討論的觀點去寫文章,以此糾正姚文元等人的錯誤評論,但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會被卷入一個復(fù)雜的處境;他只想本著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觀點,用科學的、歷史唯物主義的態(tài)度看待當時大家并不熟悉的西方作曲家,是出于對音樂事業(yè)發(fā)展的憂慮和擔心,但他更不會意識到對真理的堅持、對音樂批評的正名、對自己熱愛的音樂的操守以及直言不諱的性格,會給自己帶來近10年的噩運。

翻開《賀綠汀全集》第六卷,當指尖滑至書本的最后部分,觸碰到的是一段沉甸甸的歷史——《“文革”期間獄中和“四人幫”斗爭的書面材料》,也就是所謂的“80萬字翻案書”的一部分。這份材料是從賀綠汀“文革”期間94份書面材料中摘選出來的。這當中既有賀綠汀對“兩次電視斗爭的透視”、學習九屆二中全會公報的匯報和對1970年三次斗爭會的看法和分析等內(nèi)容,也有對強加給他的所謂的罪名的逐條批駁和反擊。今天,我們雖不能一窺“80萬字翻案書”之全貌,但透過節(jié)選材料筆者仍體會和感受到,這不是“翻案書”,也不是“悔過書”,更不是“認罪書”,這是一位有良知和良心的藝術(shù)家的精神寫照。一位著名的音樂家,沒有用自己手中的筆寫下近百萬字的理論文章和曲譜,卻被禁閉獄中寫下了所謂的“翻案書”,對于中國音樂事業(yè)來說,這是那個特殊時代的悲涼,“文革”使很多處于那個時代的文人、藝人遭受到無法隱忍的苦痛。對于從事音樂藝術(shù)的、用精神和情感去說話的他們,恰恰遭受到的是精神上的摧殘,這種摧殘意味著毀滅。沒有人會看到浩劫何時散去,黎明的曙光何時升起,希望藝術(shù)重生的念頭很容易消逝在歷史長河中,賀老經(jīng)歷了心痛與無奈,但能支撐他完成80萬字的自述與反駁的就是這種“硬骨頭”的不屈服精神,而能造就這把“硬骨頭”的,正是他對于黨、國家和民族的無限忠誠,以及對于音樂事業(yè)的無限熱愛和對邪惡勢力的極度藐視。

“我到底是不是1927年包庇土豪劣紳,反對湖南農(nóng)民運動的所謂‘反共老手’呢?南京獄中,我到底是不是叛徒呢?我到底是不是‘死心塌地替蔣介石服務(wù)的國民黨反動派的余孽’呢?我到底是不是‘一貫反對三面紅旗’呢?……這里我要做總的分析……”《賀綠汀全集》編委會.賀綠汀全集(第六卷)[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9:228-230.“你們還有一張頂硬的王牌,說我是三十年代以《牧童短笛》替國民黨反動派歌舞升平,今天又以《荒村夜笛》來咒罵新社會。這張王牌可算是威力無比了,如果還不服罪,那真是花崗石腦袋了。很可惜,這又是典型的唯心論,它經(jīng)不起事實的檢驗。《牧童短笛》不過是描寫牧童在大自然中愉快的片段生活,除了歌頌?zāi)镣旧硪酝獠桓桧炄魏稳恕_@好像農(nóng)民豪放的山歌、耨秧歌不是歌頌封建社會而是歌頌他們自己的勞動一樣……《牧童短笛》在解放以后比解放以前流行得更廣泛,難道能說還在歌頌反動派嗎?《荒村夜笛》是名副其實地暴露半封建半殖民地舊中國農(nóng)村的荒涼景象……關(guān)于這些曲子我已寫了專門的解釋,你們這張頂硬頂硬的王牌也不得不徹底破產(chǎn)!”嚴農(nóng).硬骨頭音樂家賀綠汀(下)[J].黨史天地,2008(5):50.上述話語只是賀綠汀所撰寫的“80萬字翻案書”中的一小部分,但從字里行間,我們能夠體會到作為“硬骨頭音樂家”的賀綠汀,“一身正氣”貫穿始終,有如“文章之骨”,脊正梁直,摧不彎、擊不垮,使“四人幫”的所謂“爪牙”們無從下手;意志堅定毫不動搖,有如“文章之魂”,引領(lǐng)著斗爭的方向,義正言辭,論據(jù)充分,步步為營,使“跳梁小丑”不敢與之過招;性格剛強無所畏懼,有如“文章之血”,在堅守自己理想信條的同時敢于硬碰硬,與“四人幫”的爪牙進行有理有節(jié)的“斗爭”。因此可以說,這是賀綠汀“硬骨頭音樂家”稱謂最直接的體現(xiàn),也是不枉這一稱謂的依據(jù)。眾所周知,正是因為賀綠汀在“文革”期間的表現(xiàn),才有了“硬骨頭音樂家”這一當之無愧的稱號,而“一身正氣、性格剛強、意志堅定”也就自然而然成為這一稱謂的核心所在。

回顧賀老的一生,他這種“硬骨頭”精神的外在指向體現(xiàn)的是忠于黨和國家,以及人民的音樂教育事業(yè),其實內(nèi)在的核心是他的人文價值的寫照,那就是堅持真理,這形成于他的價值觀的最初確立,或者說是出于多種客觀原因的造就和影響,才使賀綠汀具有不可替代性,賀綠汀所產(chǎn)生的影響又形成歷史角色中的不可估量性。早期的賀綠汀是出于對音樂的熱愛而走上音樂創(chuàng)作之路,受黃自的影響以及社會思潮的啟蒙,他產(chǎn)生了更多關(guān)于音樂的思考,音樂作品自然成為社會的必需品,“在救亡運動、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和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各個革命歷史時期,對于中國人民所起的鼓舞動員作用,更是難以估量的。”姜瑞芝.論賀綠汀[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1995:36.回望世界歷史,戰(zhàn)亂時期的藝術(shù)從來都是空前繁榮的,大大地刺激了藝術(shù)家們?nèi)ナ惆l(fā)內(nèi)在情感的尺度,不僅體現(xiàn)了當時人們對于革命的熱情或生活的基本寫實,最為重要的是藝術(shù)家們在自己不可替代的意向性世界中,構(gòu)筑音樂作品的唯一性。這種獨特的匯聚,不僅奏響了時代的主旋律,也真實地記錄了歷史,每一個作品的背后都有一個故事并運載著對故事的無限情愫,藝術(shù)家們的貢獻就是用自己獨特個性使然的作品,藝術(shù)化地概括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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