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章

  • 短歌行
  • 尚攀
  • 16426字
  • 2019-11-19 18:16:30

陳曉光給趙尋回信息的時候,趙尋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享受重獲新生后的時光。

其實,趙尋的日子最近才有點兒起色。

那時,已經(jīng)大學(xué)畢業(yè)大半年了。開始時,他一直瞞著爸媽找工作,父親的意思是讓他繼續(xù)考研,但他真的不想再上學(xué)了,一提到考試就惡心。他想工作,哪怕是干體力活,或者把他喜歡的攝影落實,開一個影樓,這是他畢業(yè)時給自己定的職業(yè)規(guī)劃。

其實趙尋也不是不想上學(xué),他只是不愿意考試而已,因為知道自己考不上。他承擔(dān)不了父母對他寄予的厚望,也不想再讓父母失望。他承認,上學(xué)確實是件很幸福的事,特別是上大學(xué)。

趙尋回復(fù)陳曉光之后,放下手機,不禁又想起了范佩西。微微嘆了口氣,輕輕閉上眼睛,淚水便溢出了眼眶。范佩西,睡在我下鋪的兄弟,你這個傻瓜。

他躺在床上,思緒飄向了遠方,他不禁想起了五年前第一天去大學(xué)時的情境。

那天下了雨,所以打車來比較困難,趙尋和他的父母打著傘拎著行李在雨里站了很長時間才等到一輛出租車。其實,他不愿麻煩他的父母陪他一起去學(xué)校的,但由于行李實在太多,所以迫不得已跟他們一起。

只是幾件行李就讓他覺得如此麻煩了,這在他等待出租車的時候,就深刻體會作為在本地上學(xué)的學(xué)生的幸福了,比起那些外地的學(xué)生,一切都是那么方便。

趙尋坐在出租車?yán)铮粗嚧巴獾挠辏胂蠼窈笈c他一起生活的將會是些什么樣的人。

家與學(xué)校的距離真近,在交通不便的雨天,不到十五分鐘便到了。

學(xué)校很小,小得就如同彈丸之地,這便是他對大學(xué)的第一印象。

其實不只是趙尋,幾乎所有的新生都把父母帶過來了,所以幸虧他的父母來了,不然別人還以為他是孤兒呢。像他,還有他眼前的那些新生們,雖然已經(jīng)成年,但有些事還是需要父母去幫助他們的。比如說整理床鋪,或買日常的生活用品,諸如此類的小事總是需要父母全權(quán)代理。居然還有一個學(xué)生家長嫌宿舍的樓層太高,怕他兒子天天爬起來累得慌,要讓學(xué)校換宿舍。這雖然不是什么好的習(xí)慣,但它確實成為風(fēng)氣,千百年來已經(jīng)深入人們骨髓的了。

趙尋的父母也像那千千萬萬的父母一樣,幫助他完成了所有的事情,又反復(fù)叮囑他注意身體之后便離開了。

不知為何,此時宿舍里僅剩的一個人也要出去了。他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更不知道其他人在做什么。總之,此時,他倍感孤獨,且無事可做。

趙尋獨自一人徘徊在這間陌生的宿舍,既無安全感,更是萬分孤獨的他感覺快絕望了。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居然如此脆弱,為了擺脫這種感覺,他加快了徘徊的步伐,這會讓他好受一些。雖然他并不需要洗手,但他還是走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任由水沖刷他的雙手,仿佛那孤獨和絕望就在他的手上一樣。透過洗手間的窗戶,可以看到學(xué)校里唯一的廣場,一道鐵門和一道鐵欄把學(xué)校的廣場和馬路分割在兩個世界里。廣場里一直有人經(jīng)過,那些男男女女通過那道鐵門來到廣場,或是走到馬路上。到后來,在晚上鐵門關(guān)閉的時候,那些人會通過那道鐵欄,但基本上都是到馬路上去的。

窗外的風(fēng)景讓孤獨和絕望減少了不少,甚至消失不見了。趙尋突然想到,七點還要去教室開班會。他看了看手機,還有一些時間,他決定下樓去。他要穿過透過窗戶看到的廣場,然后再穿過鐵門到馬路上去。這樣,他可以順便在附近把晚飯解決了。

在班會開始前二十分鐘,人居然都奇跡般出現(xiàn)了。他們在宿舍樓下圍成一個小圈,善于交談的人一直不停地說,不善于交談的人偶爾插兩句,特別不善于交談的人就一言不發(fā)。幾分鐘以后,他們一行六個人就結(jié)伴去教室了。

他們宿舍一共有十四個人,其中以他們新聞專業(yè)的八個人(后來有一個轉(zhuǎn)為編導(dǎo)專業(yè)了)為主體,另外還有表演專業(yè)三人、編導(dǎo)專業(yè)兩人,以及攝影專業(yè)一人。那天他們一行六人全是新聞專業(yè)的,而且是一個班的,所以他們結(jié)伴而行。另外兩個新聞專業(yè)的也與他們一個班,只是沒與他們一道而已。

之前得到的通知是在階梯教室開班會,但是階梯教室分為第一階梯教室和第二階梯教室,只是他們不知道而已。他們跟著大隊的人順勢而行,被帶到第二階梯教室。雖然他們?nèi)杂邪俜种迨母怕蔬M入正確的教室,但事實就是如此,那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也沒有被他們撞到。

他們自然而然地進了并不屬于他們的教室,坐在座位上,并沒有感覺任何的不妥。等著班會開始,就如同這間教室屬于他們一樣。

坐在趙尋旁邊的范佩西說:“咱們班的美女好多啊。”

快到七點的時候,來了一位年輕的老師,聽旁邊的同學(xué)議論說,她是他們的輔導(dǎo)員。老師叫出了各班的班長,并讓他們逐個開始點名,可以看得出,在座的一共有四個班。

當(dāng)那四個班長點完名以后,他們六個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居然沒有自己的名字。頃刻間,他們知道自己走錯班級了。

趙尋馬上找了旁邊的一個漂亮女生問:“你們這是什么專業(yè)啊?”

她回答說:“播音啊。”

在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犯了一個嚴(yán)重的錯誤以后,便灰溜溜地跑出教室,回頭還看見有幾個學(xué)生笑話他們。

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另外一個階梯教室,這次沒錯,因為看到了與同宿舍的另外兩個新聞專業(yè)的同學(xué)。他們在后排找到幾個相鄰的位子,便慢跑過去坐了下來。

范佩西依然坐在趙尋旁邊,他又低聲說:“哎,新聞班無美女啊。”

趙尋說:“發(fā)現(xiàn)了。”

得知范佩西自殺的消息后,陳曉光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楊晴。她是范佩西的女朋友,但是已經(jīng)分手了,但他知道楊晴和范佩西之間的感情有多深。

楊晴,這個總是在自己困難時伸出援手的人,他的班長,此時應(yīng)該是最傷心的那個人吧!

陳曉光不禁想起一年前,臨近畢業(yè)時找工作的情景,若不是楊晴,他也不會得到現(xiàn)在的工作了。

那時,陳曉光已經(jīng)面試了好幾份工作,還到附近找過幾次房,因為再過幾天就要發(fā)畢業(yè)證了,那時,學(xué)校就不能住了。而趙尋,除了約會、上網(wǎng)、打籃球、臺球之外,就是躺在床上發(fā)呆。說實話,他的心情糟糕到極點,因為他父親一直逼他考研,而他實在是沒有再繼續(xù)學(xué)習(xí)的心思。用他的話來說,就是他在學(xué)校待的時間太久了,累了!

距離離校的時間越近,陳曉光的內(nèi)心就越焦慮。他找工作也有一段時間了,但以他現(xiàn)在的學(xué)歷和實力,要找個像回事的工作,也只有保險和銷售類的比較實際,但他寧愿去做服務(wù)員也不想做這類工作。

合適的工作不好找,好找的工作不合適,但總歸還是要找事情做,因為不找個工作就得餓肚子,就得露宿街頭。

陳曉光在網(wǎng)上看了好幾圈,最后決定去臺球廳做助教。助教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可以陪客人打球的服務(wù)員。當(dāng)然,陳曉光選擇去臺球廳做助教也是有原因的,首先是他本人喜歡打臺球;其次也是最重要的,是他特別滿意臺球廳的工作時間,三班倒,早班是上午十點到晚上六點,中班是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晚班是晚上六點到第二天半夜兩點。這樣,他每天就可以騰出時間看書了。他一直都有考研和考公務(wù)員的想法,只是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至于工資待遇,陳曉光倒不是很在意,底薪是一千五,再加上助教和會員卡充值的提成,一個月能拿兩千多塊錢,這在競爭激烈、勞動力低廉的省城,還是可以的。

決定了去臺球廳做助教之后,陳曉光撥通了網(wǎng)頁上的手機號碼。

“喂?”

“喂,您好,請問您是呂主管嗎?”陳曉光問。

“是,您是?”手機里的聲音倒也客氣,陳曉光對此頗有好感。

“我是在網(wǎng)上看到的招聘啟事,想應(yīng)聘助教,您看您什么時候有時間?”陳曉光問。

電話里的聲音頓了一下,然后說:“那你明天上午十點過來吧。”

“好,我明天十點過去。”陳曉光確定道。

“知道位置嗎?”

“網(wǎng)上寫的是南山路新興廣場四樓黃金臺球俱樂部。”陳曉光看了一眼網(wǎng)頁說。

“對對對……那行,那你明天過來吧。”

“好……”陳曉光本想說聲再見,但還沒來得及開口,電話里就傳來了掛斷的“嘟嘟”聲,剛剛那點兒好感瞬間煙消云散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陳曉光便起床了,這時宿舍里的其他人都還在熟睡之中。他刷完牙之后沖了個涼水澡,又換上了洗好的衣服,雖然不是什么決定命運的重要面試,但也不能太不當(dāng)回事兒了。趙尋本來說跟陳曉光一起去,但陳曉光看他完全沒有起床的意思,就知道自己得獨自面對了。

“你還去不去了?”陳曉光問。

“嗯?什么?”趙尋仿佛是在囈語。雖說他不怎么清醒,但潛意識里也多少知道陳曉光說的是什么事。

“臺球廳,還去不去了?”陳曉光提高嗓門,又問了一遍。

“不去了。”趙尋翻了個身,繼續(xù)睡覺。

“電動車鑰匙呢?”陳曉光在趙尋床頭一邊翻來翻去一邊問。

“我的上衣兜里。”趙尋迷糊道。

果然,陳曉光在趙尋的上衣兜里找到了電動車的鑰匙。他又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儀容,這才下樓去了。趙尋的電動車就在樓下放著,陳曉光熟練地騎上車,然后向逍遙鎮(zhèn)胡辣湯開了過去。

陳曉光沒有喝胡辣湯,雖說胡辣湯好喝,但卻上火,他要了便宜且健康的小米粥,還要了兩個素包子和一個茶葉蛋,一共五塊錢。陳曉光一邊吃一邊唏噓現(xiàn)在高昂的物價。

從逍遙鎮(zhèn)胡辣湯出來,已經(jīng)九點過了一刻,上班的高峰期已過,路上的行人和車輛也少了許多,除了遇上幾個紅燈,陳曉光很順利就到了南山路的新興廣場。

新興廣場上的停車位已經(jīng)被占滿了,停電動車的地方更是沒有,好在收費的阿姨還算敬業(yè),秉持著把顧客當(dāng)上帝的原則,總算給陳曉光騰出一塊地方。陳曉光艱難地把車塞進去之后,上了鎖,然后對收費的阿姨說了聲謝謝,這才朝著新興廣場的大門走去。

跟著幾個人,陳曉光上了電梯,然后輕輕點了一下按鍵上的“4”。那幾個人在三樓就下完了,陳曉光在電梯里往外瞅了一眼,原來是家KTV。

終于到了四樓,陳曉光剛走出樓梯,往左手邊一看,“黃金臺球俱樂部”的標(biāo)志便映入眼簾。看起來比照片上要高大上,看來是個不錯的地方。陳曉光心里一邊嘀咕一邊走了進去。

臺球廳的光線很暗,給人一種安靜的感覺,里面空間也很大,足足放了十三張黑八球桌和兩張斯諾克球桌,另外還有一間大包房和兩間小包房。

這時的臺球廳里還沒有客人,只有一個穿著白色短袖襯衣和黑色馬甲的小伙子在打球,年齡和陳曉光相仿。他見陳曉光進來,便放下球桿走過來微笑道:“您好,歡迎光臨黃金,您是打球還是打麻將?”

“我是來應(yīng)聘的,昨天和呂主管聯(lián)系過,他讓我今天十點過來。”陳曉光道,他知道這小伙子肯定把他當(dāng)成顧客了。

“呂主管還沒來,你先坐這兒等一會兒吧。”小伙子指著一旁的沙發(fā)說,之后又拿起球桿開始打球了。

“好,沒事。”陳曉光沒有坐在沙發(fā)上休息,而是站在球桌旁看小伙子打球。

眼看馬上就要到十點了,但呂主管絲毫沒有露面的意思,小伙子主動給呂主管打了個電話。

“你咋還不來?人家過來應(yīng)聘了!”小伙子略微有些不滿道。

“行行行。”

“好好。”

“呂主管今天有點兒事兒,估計來不了了,跟我說也行。露露,關(guān)了吧。”小伙子掛了電話,對著收銀臺的方向擺了擺手,之后又問陳曉光道,“你想應(yīng)聘什么職務(wù)?”

“我想應(yīng)聘助教。”陳曉光保持微笑,想給對方留個好印象。說完他本能地朝柜臺的方向瞟了一眼,只見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兒的頭,年齡不大,長相一般,似是在校大學(xué)生。

“會打球嗎?”小伙子一邊往一扇門走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說話時也不回頭看陳曉光。

“會一些。”陳曉光答。

“想當(dāng)助教,球得打得好,會一些可不行。”小伙子這時扭頭看了陳曉光一眼。

陳曉光突然覺得小伙子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剛剛還熱情萬分,此時竟有些愛理不理了。他聽小伙子這么說,只是尷尬地笑了笑,并沒有吱聲,他總不能夸自己打得好吧。

“還有,我們這兒的助教都是兼職服務(wù)員的。”小伙子從屁股后面摸出一串鑰匙,然后打開了那扇門。

“這個我知道。”陳曉光往里一看,原來是間包間,放了一張黑八球桌和一張麻將桌,全都用棗紅色的布蓋著。

“坐。”小伙子掀開麻將桌上的布,示意陳曉光坐下。

“好,謝謝。”陳曉光正襟危坐。

“你叫什么?”小伙子問。

“我叫陳曉光。”陳曉光答。

“我是余力,你叫我阿力就行。”小伙子在陳曉光對面坐了下來,他弓著背,抬著頭,瞇著雙眼,頭發(fā)有些蓬亂,十指交叉放在麻將桌上。

陳曉光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吱聲。

“你是干長期還是短期?”余力問。

“長期短期有啥區(qū)別?”陳曉光不明所以,他沒有在招聘網(wǎng)頁上看關(guān)于長期和短期的內(nèi)容。

“短期是干三個月以內(nèi),底薪一千,長期是干三個月以上,底薪一千五。”小伙子說。

“干長期的。”陳曉光說。

“那我現(xiàn)在先跟你說說咱們黃金的員工守則,還有服務(wù)客人時的注意事項。”小伙子站起身,又道,“你先等下,一會兒咱倆打兩局,我看看你水平咋樣。”

“嗯,好。”陳曉光直了直身體說,然后目送小伙子走出包間。

大概過了一兩分鐘,小伙子又回來了,只是手里多了兩張A4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陳曉光只能看清紙上的標(biāo)題,四個加粗的大號宋體字——員工守則。

“這是咱們黃金的員工守則,我先大概地跟你說一下,回去你再好好看看。”余力重新坐回位子,然后開始介紹員工守則。

陳曉光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認真聽余力說那些條條款款,偶爾在和余力眼神交匯的時候點頭稱是。

“好了,大概就是這樣,你回去再好好看看,特別是咱們的會員卡充值業(yè)務(wù)的內(nèi)容和服務(wù)客人的那些程序,一定得記熟。”余力把兩頁員工守則遞給陳曉光,又道,“走,打兩桿,我看看你的水平。”

陳曉光把兩頁員工守則收好,然后跟著余力出了包間。這時,外面又多了一個穿著白襯衣和黑馬甲的小伙子,看年齡和模樣,估計和收銀員一樣,也是在校大學(xué)生。他似乎看出陳曉光要和余力打兩局,便湊過來看熱鬧。

“露露,開十一號。”余力對著柜臺擺手示意了一下,兩秒鐘之后,他之前打球的那張球桌的燈便亮了起來,他用的球桿也還在球桌上放著,他重新擺好球,又說,“開球吧。”

陳曉光從球桿架上挑了根順手的球桿,然后開了球。其實,陳曉光的臺球水平還是不錯的,當(dāng)時他在上高中的時候,幾乎每天都去學(xué)校附近的臺球廳打球,去得多了,自然就和臺球廳的老板熟了起來,老板見他打得不錯,再加上性格也好,所以就沒少指點他。上了大學(xué)以后,他也常常和趙尋打球,所以,打臺球?qū)λ麃碚f,是件再熟悉不過的事情。

他曾經(jīng)在臺球廳也和一些陌生人打過球,但幾乎沒遇到過對手。余力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果然,他很輕松就贏了第一局,不過,卻在第二局故意敗下陣來,這樣既可以不讓余力輕看自己,也不至于掃了他的面子,以防今后他給自己穿小鞋。

兩局之后,余力很嚴(yán)肅地說:“你打得還可以。”

陳曉光禮貌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你啥時候來上班?”余力一邊收起球桿一邊問。

“明天開始上班吧,今天下午還有些事。”陳曉光說。

“你明天上早班吧,早班客人少,不是很忙,你先適應(yīng)一下。”余力說。

“好。”陳曉光準(zhǔn)備告辭,但又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問,“我明天直接來上班就可以了?不用簽個協(xié)議合同什么的?”

“不用。”余力說。

在回憶過第一天去學(xué)校時的情景后,趙尋不禁又想起在學(xué)校最后的日子。

趙尋躺在床上等待七哥的到來,等待最后一次在這個校園里與七哥一起打球。最后一次,沒錯,這是他們約好的。

趙尋暗笑了一下,心想,這七哥真是的,最后一次打球也不準(zhǔn)時點,給他留個好印象。正當(dāng)他獨自暗笑時,他身旁的那些朋友們正商量今天晚上要再來一次“散伙飯”,而且他們已經(jīng)開始回憶起往事來了。他們總是在聚餐的時候回憶往事。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能回憶的也就越多。提起往事時,他們的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

一陣熟悉的爬樓梯的聲音把趙尋從記憶中拉了出來,接著,充滿活力的七哥和那一句“尋,打球去”,以及宿舍門被強力撞開的聲音便同時傳入他的耳膜。當(dāng)他從床上跳下來的時候,七哥已經(jīng)把放在桌子底下的籃球拿在手里并在地板上拍了兩下了。

趙尋說:“來得可真早啊,咱們下去就該上來了。”

七哥說:“失誤,失誤。”

七哥又拍了兩下籃球,然后傳給趙尋。趙尋也一樣,把球在地板上拍了兩下傳給七哥,他們就在這一傳兩拍的節(jié)奏里到了籃球場。

籃球場上人很多,一般是男的打球,女的觀戰(zhàn),有穿長褲的,也有穿短褲的,還有的男的沒有穿上衣。

這個時間來,想要有一個空閑的籃筐已經(jīng)不可能了,于是,趙尋和七哥找了一個看上去人最少和實力最弱的場地。他們不喜歡人多,而且他們喜歡與弱者同臺競技,因為他們的實力也不強。但他們對籃球充滿了無限的熱情,就如同句“I love this game”。

在幾分鐘之內(nèi),又?jǐn)鄶嗬m(xù)續(xù)來了幾個人,他們之中有獨自一個人來的,也有像趙尋和七哥一樣結(jié)伴而來的。趙尋想,他們也一定是看他們這個場地人少,而且實力不強,才選擇這里的,因為就在他們旁邊還有一個與他們一樣未開始比賽的場地,無論從身體素質(zhì),或是個人技術(shù),看起來都像強者。

經(jīng)過十幾分鐘的自由投籃,終于有人提出要打比賽了。提議的是一個穿著馬褲,但沒穿上衣的人,從他的頭發(fā)和眼睛可以看出,他剛從睡夢中醒來。結(jié)果是,所有的人不謀而合——其實大家早就這么想了,只是都不愿意第一個提出來而已。

按照黑白配(手心為白,手背為黑)的原則,趙尋很幸運地和七哥分在同一組,這是他很喜歡的,有一個熟悉的人做隊友,可以讓他更放松一些。

對方一邊有一個看起來既沒有身高又沒有身體的人。他確實沒有身高,這個用肉眼可以看出來,但他看起來瘦弱的身體在比賽里卻是那么強壯和敏捷,彈跳的高度和速度是那么高和那么快,就像一根彈簧一樣,趙尋把他稱為“彈簧腿”,與他對位的七哥也很同意他這個說法。

與他們一起打球的還有一個住他們隔壁宿舍的七哥的朋友,趙尋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七哥一直都叫他大熊。他們每一次打球七哥都會叫上大熊,而大熊差不多也都會去,但他從來不和他們一起下樓,總是比他們晚上那么一小會兒。時間久了,趙尋和大熊便認識了,他也叫他大熊。

雖然每次打球七哥都會叫上大熊一起,但這并不能說明七哥喜歡大熊,叫上他只是為了湊人數(shù)而已。七哥不喜歡大熊,趙尋也不喜歡,因為他每次打球都不帶錢。剛開始的時候,打完球以后,他會很客氣且不好意思地說:“忘帶錢包了,幫我買瓶水吧。”

一個理由用了多次就會讓人懷疑它的真實性,就像一個學(xué)生經(jīng)常遲到一樣,理由總是堵車,次數(shù)多了,老師肯定就產(chǎn)生抗體了。上小學(xué)的時候他就懂得了這個道理,所以,每次遲到他都會說不一樣的理由,最少相鄰的兩次是絕對不會重復(fù)的。到后來,大熊就不再客氣了,那句滿懷歉意的“忘帶錢包了,幫我買瓶水吧”也變成了理所當(dāng)然的“礦泉水”。趙尋聽著很不舒服,七哥更不舒服。

后來,七哥就習(xí)慣了,大熊也就更習(xí)慣了。但這一次,也就是趙尋和七哥約好的最后一次,七哥終于向大熊提出了一個長久以來埋藏在心中的疑問,七哥說:“你到底有沒有錢包啊?”

大熊說:“當(dāng)然有了,就在我柜子里鎖著呢。”

七哥說:“我不信,你肯定沒錢包,要不怎么會每次都忘帶呢!”

大熊說:“我真有,一會兒上樓讓你看看。”

七哥說:“一直以來,他有兩個愿望,你知道是什么嗎?”

大熊說:“什么?”

七哥說:“首先是見一見你的錢包,然后就是讓你請我喝瓶水。”

大熊說:“我?guī)湍銓崿F(xiàn)一半吧。”

七哥說:“請我喝瓶水?”

大熊說:“讓你見見我的錢包。”

大熊果然說話算話,讓七哥見了見他的錢包,七哥嘆了口氣就扭頭回宿舍了。

趙尋和七哥的第一次邂逅是在剛剛?cè)雽W(xué)的第二天或是第三天。那時,他們剛開始軍訓(xùn)。上午的軍訓(xùn)結(jié)束后,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了,趙尋本來打算去找他的一個高中同學(xué),同學(xué)說要請他吃飯,可就在他答應(yīng)了后,高中同學(xué)卻說臨時有事,改天再請他吃飯。

趙尋看著那些結(jié)伴去餐廳的人,絕望感由心而生。他該吃什么呢?也沒人陪他,頓時沒了胃口。他失落地回到宿舍,正當(dāng)他以為宿舍一個人也沒有,并為自己的午飯煩惱得一塌糊涂的時候,突然有人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正是七哥。一頭燙過的黃色長發(fā),劉海遮住了眼睛,再加上左耳垂上那顆閃亮的銀色耳釘,很自然地被他當(dāng)成誤入歧途的少年。當(dāng)時他就想,大學(xué)四年他和這位不良少年應(yīng)該不會有過多交往。

七哥原名叫于飛飛,他說七七是他的小名,家人都那么叫他。趙尋問為什么,他說沒有為什么,只是一個名字而已。

宿舍的人都叫他七哥。

七哥見趙尋進來,就禮貌性地給他一支煙。他忙推辭說:“不用不用,我不會抽煙。”于是,七哥又把煙收了回去,放進煙盒里。趙尋看到是五元一盒的紅旗渠。他高中時,一些同學(xué)整天躲在廁所里抽那種煙。

趙尋看得出來,七哥現(xiàn)在應(yīng)該比他還要無聊,最少也是和他一樣。

七哥問趙尋:“吃飯了沒?”

趙尋說:“沒,你吃了沒?”

七哥說:“我也沒,吃飯去吧,現(xiàn)在人應(yīng)該不多了。”

趙尋說:“好。”

他們來到餐廳,人果然沒有那么多了,起碼像吃飯的地方,而不是趕集的地方。七哥看著貼在餐廳墻上醒目的紅色菜單問趙尋:“你吃什么?”

趙尋看著墻上的菜名,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感興趣的,于是他就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選了一個經(jīng)常吃的:“魚香肉絲蓋澆飯。”

趙尋還以為七哥和他一樣對墻上的菜單拿不定主意,想聽聽他的建議,誰知道七哥聽他說完以后直接找餐廳的阿姨去了。他拿出錢包對柜臺的阿姨說:“一份魚香肉絲蓋澆飯,一份土豆牛肉蓋澆飯。”

趙尋有些受寵若驚,忙掏出錢包把他該付的那份錢給七哥并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七哥拒絕了,說:“沒事!”

關(guān)于七哥這次請他吃飯,趙尋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他覺得,畢竟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一起吃飯。盡管他們住在同一個宿舍,對于彼此來說也還算熟悉,但他們的關(guān)系絕對不會好到請對方吃飯。因為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到如今,每次都很客氣,若不是今天他們兩個剛好都這么無聊,應(yīng)該不會有這次機會的。

也正是因為這次意外的緣分,讓他們彼此成為大學(xué)期間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次聚餐回憶往事時,他們都會說到這件事,他們稱為“一份魚香肉絲蓋澆飯引發(fā)的愛情”。他們會各自斟滿的酒杯,然后喝一個交杯酒,以紀(jì)念此事。

陳曉光騎車來到學(xué)校門口的時候,遇見了劉青青。劉青青是他的前女友,也是他的初戀。

“好久不見。”陳曉光停下車和劉青青打招呼,但人還在車上坐著。

“好久不見。”劉青青露出了好看的微笑說,“你干什么去了?”

“沒事兒啊,游手好閑地逛了一圈。”陳曉光笑了笑說,他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去應(yīng)聘了。自己的同學(xué)不是去電視臺,就是去報社,而他只能去臺球廳做小服務(wù)員,便趕緊把話題轉(zhuǎn)移到劉青青身上,“你這是干什么去啊?”

“我剛從家回來,這不快畢業(yè)了,回來收拾一下,見見同學(xué)。”劉青青說。

“你畢業(yè)了回家,還是在省城?”陳曉光問。

“回家!工作都找好了,省城不是咱待的地方。”劉青青笑了笑問,“你呢?有什么打算?”

“我這還沒譜呢,走一步算一步吧,總不至于餓死。”陳曉光笑道。

陳曉光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又和劉青青寒暄了一會兒,才和她揮手告別。直到劉青青的背影在他的視線中變得模糊,他才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表情也逐漸落寞起來。

作為他的初戀,劉青青在他心里還是相當(dāng)重要的,雖說他們已經(jīng)分手了一年多了,現(xiàn)在也是以朋友相稱,但在他的心里,劉青青始終占據(jù)那個最重要的位置。

其實,當(dāng)時他和劉青青剛開始談戀愛的時候,他就知道,有朝一日,劉青青會和他分手。陳曉光的這種想法不是毫無根據(jù)的。在他和劉青青成為戀人的交往中,無論他怎樣去討好她,她總是不冷不熱,從不主動打電話或發(fā)信息,從不吃醋,也從不要求什么。陳曉光正是從她這一系列的表現(xiàn)中得出他們不得善終的結(jié)論。每每想到這些,他總是倍感失落,但也絕不會傻到主動提出分手的地步,畢竟他真心喜歡劉青青。

為了在未來的某一天,不至于由于痛失所愛而傷心欲絕,他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剩下的就順其自然吧。

果然,一年之后,正如陳曉光所說的那樣,他被甩了,是劉青青先提出的分手。這讓他想到了網(wǎng)上的一句名言——愛情就像兩個拉橡皮筋的人,受傷的總是不愿放手的那個,最終被對方放手后彈傷自己。陳曉光想了想,這句話用在自己身上再合適不過了。明知對方不喜歡自己,若是早些放手的話,也不至于今天這么傷心難過了,但陳曉光馬上就槍斃了這個想法,因為他又想到一句話,一句《單身情歌》里的歌詞——想愛就別怕傷痛。

劉青青向陳曉光提出分手的理由是他們之間不合適。劉青青說,他們兩家之間的距離太遠了,就算以后談婚論嫁,她的父母斷然不會答應(yīng)。劉青青還說,大三馬上結(jié)束了,大四的課程也少,她準(zhǔn)備直接回家實習(xí),開始為自己的前途奮斗,再次回學(xué)校就只等畢業(yè)時領(lǐng)取畢業(yè)證了。最后,劉青青終于說到感情上的理由,她說陳曉光喜歡她勝過她喜歡陳曉光,她說這是不公平的,也是不正常的,所以他們之間不合適,要分手。

這些話在陳曉光聽來過于牽強,有種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感覺。他知道,真正原因是劉青青不喜歡自己而已。

其實劉青青早就想提出分手,只是陳曉光對她十分好,以至于沒有好的理由。終于在大三快結(jié)束時,她找到了這些理由。她說的都是實話,只是這些理由并不能真的讓她和陳曉光分手。她不喜歡陳曉光,和他在一起越來越?jīng)]有感覺,她想分手,必須分手。

在劉青青提出分手以后,陳曉光曾試圖挽回,但劉青青早已下定決心,她說,他們之間已經(jīng)不可能了。

陳曉光騎著電動車往宿舍樓開去。剛剛和劉青青的偶遇,使他落寞了一會兒,但他很快就從那種情緒中掙脫出來,他知道,現(xiàn)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在這座城市中生存下去。

中午,陳曉光和趙尋一起吃了午飯,之后他們又一起去學(xué)校附近的都市村莊看房子。再過兩天,學(xué)校的房子就不讓住了,他必須得租個房子。其實,房子他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這次過去就是砍價。房東是個熟人,對陳曉光也算照顧,因為陳曉光暑期勤工儉學(xué)都會租他的房子。

陳曉光和趙尋回到學(xué)校時已經(jīng)是三點多了。令人驚訝的是,宿舍里的人居然都在,而且只開了一臺電腦,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打游戲,而是在播放音樂,放著那些從大一聽到大四的音樂,這太不可思議了!按照常理,這個時間,大家應(yīng)該都在網(wǎng)吧玩游戲才對。

晚上,他們又在宿舍吃了一次散伙飯。

第二天早上八點,陳曉光吃了飯,又回宿舍隨便收拾了一下,便踏上了他的助教生涯。他還是騎著趙尋的電動車去的,因為他上的是早班,十點才下班,那時候已經(jīng)沒有公交車了,他當(dāng)然舍不得打車。

陳曉光到的時候,余力正好睡眼蒙眬地從小包間里出來,而昨天看他們打球的那個小伙子正坐在吧臺前的凳子上休息。他們看見陳曉光過來,便禮貌性地對他笑了笑。吧臺里面還有兩個漂亮的女孩子,她們穿著白色的襯衣和粉色的短裙。陳曉光猜測,這肯定就是全職的助教。這個時候,臺球廳還沒有客人,所以助教和服務(wù)員才有時間在吧臺里打發(fā)時間。

“新來的?”一個女孩剛吃完早飯,見有陌生人進來,便一邊擦嘴一邊問。

“嗯。”陳曉光點頭微笑。

另一個女孩對陳曉光擠出一絲笑容,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又開始專注于手中的手機。

余力放下筷子,站起來指了指吧臺深處說:“去找個馬甲穿上,然后讓小志教你怎么擺球。”

小志就是昨天看陳曉光和余力打球的那個小伙子,此時也到了吧臺里面。

“好。”陳曉光挑了一件合適的馬甲穿在身上,他和坐在收銀臺前的女孩對視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昨天那個女孩。

“走吧。”小志見陳曉光挑好馬甲,便問,“你叫什么?”

“陳曉光。”陳曉光答。

“你打球打很好呀。”小志回頭看了一眼陳曉光,笑道。

“沒有了!”陳曉光也笑了笑說。

小志帶著陳曉光到一張臺球桌前,他從球桌下面拿出三腳架說:“會擺球嗎?”

“不是把黑八放中間,花色盡量分開擺就行了嗎?”陳曉光說,他雖然打了多年臺球,但還真是不知道正確的擺球方法,因為平時打球不會有人計較那么多。

“也不是。”小志解釋道,“黑八放中間不錯,還有一號球要放在第一個位置,而且這兩邊相鄰的兩個球不能是同一種花色,最后這一排這兩個球是同一種花色。”

陳曉光虛心地點了點頭,心道,原來擺球還有這么多說法,看來這么多年的球算是白打了。

“擺球速度要快,一般不能超過三秒。”小志繼續(xù)說,“擺好球,要推到這個位置,還得對顧客說‘您好,請開球’。”

“嗯,知道了。”陳曉光點頭微笑。

“來,你試試。”小志一邊說一邊讓出了位。

“好。”陳曉光拿過三腳架,然后開始擺球。他雖然記住了怎么擺,但還不太熟練,總是不能按時完成。

“太慢了,你回頭多練練。”小志說。

“嗯。”

小志又給陳曉光說了平時上班期間的具體流程和規(guī)矩,之后,他又說:“你盡快熟悉吧,到時候有啥不清楚的再問我。”

“好,謝謝你了。”陳曉光由衷感謝,他覺得小志這人真不錯。

整個上午,臺球廳的人不是很多,陳曉光和小志兩個服務(wù)員就能應(yīng)付。但下午兩點后,最繁忙的時刻就要拉開序幕了。這時,又來了三個上中班的年輕小伙子,看年齡,也是二十歲出頭。

陳曉光和他們寒暄了幾句,才知道,他們只比他早來了一個月而已。過了三點,臺球廳幾乎已爆滿,就連平時無人問津的斯諾克球臺也變得無比搶手了。陳曉光不禁想起一個說法:世界上的臺球球迷和足球球迷是一樣多的。

從上午十點開始,陳曉光幾乎一直站著,站得他的兩條腿都快斷了。而且午飯的時候,他只吃了一個煎餅果子,肚子里的那點兒東西早就被消化完了。他現(xiàn)在只想坐著吃碗泡面。面對著饑?yán)劢黄龋悤怨獠唤锌X還真不是那么好掙的。不過,好在還有幾分鐘就可以下班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五點五十九分,他的心里已經(jīng)開始倒計時了。

剛一到六點,陳曉光便匆匆和幾個同事打招呼下班回學(xué)校了。剛來到宿舍樓下,還沒下電動車,陳曉光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

“喂,晴哥,找小的有何貴干呀?”陳曉光見是班長楊晴的電話,便打趣道。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散伙飯”,趙尋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懷念的笑容。

趙尋和七哥回到宿舍的時候,大家已經(jīng)開始著手準(zhǔn)備晚上的聚餐了。除了兩個在很早以前就搬出宿舍的人,以及另外兩個重色輕友的人,其余的十人都將參與這次聚餐。他們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每人出二十元錢,在學(xué)校附近的小餐館里吃。

那時,睡在趙尋下鋪的范佩西也正從他的故鄉(xiāng)往學(xué)校趕。一周前,他回家參加朋友的婚禮去了。

范佩西告訴他們說,他從家?guī)砹宋逯粺u和三瓶白酒,讓他們做好一醉方休的準(zhǔn)備。范佩西曾在大一下學(xué)期的時候就往宿舍帶過他們家鄉(xiāng)的燒雞,味道好極了。這次他之所以帶這么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宿舍眾人的一致要求。每個人都想再品嘗一下那人間美味,特別是東哥,東哥每天都會給他打三個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并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帶燒雞。東哥在掛電話之前,還會很風(fēng)騷地說一聲:“親愛的,我在床上等你哦。”

他們把這次聚餐稱為“最后的晚餐”,也有人說是“散伙飯”。雖然在每次放假之前,他們都會去那家熟悉的小餐館吃“散伙飯”,但這一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散伙飯”。這頓飯之后,大家就會各奔東西,即便是有些人偶爾還會見上一面,或是一起吃飯,但再也不會聚集這么多人了,感覺也會變得不一樣。那個時候,只有兩個人或是三個人,彼此告訴對方,他們是多么懷念以前的日子,并說起那些不在身邊的人,然后嘆息再也回不去了。

商議之后,他們決定把聚餐的地點定在宿舍。首先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宿舍氣氛好;其次是在宿舍等待范佩西的到來,以便他們能在第一時間吃到夢寐以求的燒雞,而且酒也在范佩西那里;最后這個是那些坐在電腦前玩游戲的人提出來的,他們實在不想放棄這一點提升自己裝備的時間,他們說,在宿舍可以邊聽歌邊喝酒。

他們通過石頭剪刀布來決定哪兩個人下樓去買酒、菜,因為七哥說三瓶白酒是絕對不夠喝的,要再買一箱啤酒。經(jīng)過激烈的小組賽,趙尋和七哥終于成功會師總決賽。趙尋看過無數(shù)的體育賽事,從來沒見過哪一個比賽是輸?shù)娜嘶蚴菆F隊進入下一輪的,但石頭剪刀布就是這樣,只有輸?shù)娜瞬拍苓M入下一輪比賽。

趙尋和七哥拿著一百八十元的公費去了他們常去的那家餐館,途中趙尋給陳曉光發(fā)了微信,催他快些,那時陳曉光正站在擁擠的公交車上往回趕——他去找工作了。

陳曉光回復(fù)道:“馬上,二十分鐘。”

餐館老板一眼就認出了趙尋和七哥,便忙招呼說:“里邊坐吧,吃點兒什么?”

七哥也如同見了熟人一樣,客氣地說:“要幾個小菜帶走。”

七哥按照他們之前在宿舍商量好的,要了六個熱菜,六個涼菜,以及一箱啤酒。老板人很好,也很大方,不僅沒跟他們要裝啤酒用的塑料籃子的押金,而且每個菜都加了分量。

臨走時,趙尋問老板要了一些一次性的筷子和杯子。

七哥說:“謝謝啊老板,明天把籃子拿過來。”

老板忙說:“沒事沒事。”

拎著十二個菜回去對趙尋和七哥來說并不是什么問題,只是再加上一箱啤酒就有些力不從心了。趙尋給東哥打電話說,必須再下來兩個人把啤酒抬回去。

這可不像當(dāng)時決定要誰下樓買菜的時候,還得靠石頭剪刀布來選出兩個不幸的人,不知為何大家聽到要抬啤酒就激動得不得了,竟然爭先恐后地來做這最累人的活。東哥和何小兵抬著一箱裝有四十二瓶的啤酒箱走在夏天的晚風(fēng)中,拖鞋和地面碰撞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

趙尋和七哥以為在經(jīng)過門衛(wèi)的時候會遇上一些麻煩,畢竟抬那么多的啤酒進學(xué)校不好,但他們多慮了。重情重義的門衛(wèi)大哥很理解這些即將畢業(yè)的學(xué)子,雖然警惕性地看了一眼,但還是放他們過去了。

他們也很理解門衛(wèi)大哥,所以最終沒有惹出什么嚴(yán)重的事情來,只是在宿舍哭作一團。

趙尋、七哥、東哥、何小兵到宿舍的時候,陳曉光已經(jīng)到了。

“你怎么這么慢?”趙尋看了一眼陳曉光,然后把菜放到了寫字桌上。

“堵車呀,剛剛正是下班高峰期。”陳曉光一邊解釋一邊開始幫忙擺桌子。

他們把從教室里搬來四張課桌一字排開,然后把十二個菜按照一涼一熱的順序擺在上面,就像在自助餐廳吃自助餐一樣。現(xiàn)在一切準(zhǔn)備就緒,就等范佩西和他的燒雞、白酒了。

雖然“散伙飯”還沒有正式開始,但有些人還是忍不住提前動手了。東哥掰開一雙一次性筷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嘴里還帶著哭腔念叨起來:“佩西,佩西,怎么還不來啊,我的燒雞,我的燒雞……”

東哥的行為引起了眾人的效仿,于是大家也紛紛掰開筷子吃了起來,只是吃得不夠豪放,有點嘗一嘗的意思。所有的人里只有七哥沒有動筷子,他安靜地躺在何小兵的床上抽煙。

正當(dāng)大家時不時嘗一下桌子上的菜的時候,東哥把右手食指放在嘴邊“噓”了一聲,頓時,大家都定格在那里,東哥說:“有腳步聲,是佩西來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聽那腳步聲到底是不是范佩西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們已經(jīng)十有八九確定是他了,一陣鑰匙插入鑰匙孔并向左轉(zhuǎn)動的聲音,門“啪”的一聲開了,果然是范佩西。他們看見他就像看見自由女神一樣,激動地叫了出來。

七哥從何小兵的床上站起來,把手里的煙頭扔在地上踩了兩腳,說:“散伙飯正式開始。”

東哥忙跑過來接范佩西的行李,說:“燒雞呢?”

“別急,在這兒呢,一共是五只,剛好兩人一只。”范佩西把行李放在自己的床上,然后拿出燒雞和白酒坐在桌前。他打開酒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然后又自己斟滿,說,“兄弟們,實在抱歉,我來晚了,就不自罰了,來來來,大家先一塊兒喝一個。”

“來來來,先喝一個。”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東哥一只手拿著酒杯,另一只手拿著一只雞腿,說:“不晚,不晚,燒雞來得正是時候。”

正當(dāng)大家碰過杯要一飲而盡的時候,何小兵突然說:“等一下,等一下,我們一塊兒拿著酒杯合張影。”

每個人也都覺得這來之不易的時刻應(yīng)該永遠定格,便紛紛同意。

白酒加啤酒的勁兒可真大,沒出半個小時,就有人開始吐真言了,更有甚者已經(jīng)傷心落淚。在座的人曾經(jīng)都有女朋友,他們的結(jié)局也都是一樣的——分手。

有的是把女朋友甩了,有的是被女朋友甩了,但后者居多。在白酒和啤酒的作用下,他們的酒后真言多是傷心落淚,也都與這些有關(guān)。也正是他們的酒后真言和傷心淚水讓陳曉光認識到,無論是甩別人,還是被人甩,都是一件痛不欲生的事情,而且甩別人比被人甩更加難受。

關(guān)于感情的話題,是他們每次聚餐的必談話題,經(jīng)過這三年不間斷地探討,他們發(fā)現(xiàn),原來愛情是那么脆弱,那么的現(xiàn)實,金錢、房子、車子、工作、距離,甚至是一個細微的動作,隨時都有可能終結(jié)愛情。他們從一個從高中畢業(yè)忠于愛情的傻小子,變成一個不相信愛情的現(xiàn)實主義。是他們成熟了?是他們無情了?是他們變得可憐了?

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這三年來,他們有些人談了一次戀愛,有些人談了兩次,還有些人更多。但這對于他們來說,無論是當(dāng)局者還是旁觀者,愛情的存在似乎就是為證明友情更長久。所以,此時此刻,彼此喝酒談心的不是那些曾經(jīng)的女朋友,而是一直就在身邊的好兄弟。當(dāng)然,愛情和友情本身是沒有可比性的,他們都應(yīng)該珍惜,不能因為一次兩次的受傷就不相信愛情,只是愛情的條件比較苛刻而已。

在傷痛和眼淚過后,他們又一起回憶那些銘記在心的往事,又一次提起剛開學(xué)時走錯教室的事情,又一次提起七哥請趙尋吃魚香肉絲蓋澆飯…想起這些往事,依然可以讓他們捧腹大笑。

眼看著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為了留下可供回憶的美好時刻,更為在千萬人中相識,在女強人班長楊晴的提議下,決定來一次全班聚餐。

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全班聚餐。陳曉光本來沒什么興趣,他覺得和那些常年不說一句話的人沒有什么好說的,關(guān)鍵還得交五十塊錢,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能省的還是要省。只是楊晴極力相邀,而他和楊晴的關(guān)系又十分要好,實在沒有理由拒絕。宿舍的人也基本和他一樣,持相同的看法,只是出于禮儀,他們還是交了五十塊錢的聚餐費。

趙尋一邊把錢交給作為宿舍代表的陳曉光一邊說:“看啊,我們是多么虛偽啊!”

“收起你詩人的嘴臉。”陳曉光厲聲說,“我的五十塊錢啊,心口疼得要命。”

雖說陳曉光不想?yún)⑴c這種毫無意義的聚餐,更不想花這五十塊的冤枉錢,但他認真想了想,覺得還是要參加的。因為對每個人來說,這都是最后一餐!

聚餐那天,經(jīng)常以副班長自居的李石山出盡了風(fēng)頭,只可惜沒人買他的賬,就連他自己宿舍的朋友也不給他面子。

李石山是個狂妄自大的人,在宿舍常以大哥自居,總覺得自己比別人能力強,也斷定自己會比別人混得好,他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有事了給哥說,哥幫你。”

李石山從家里自帶了幾瓶酒,給在場的每個男生都倒上了,每次倒酒時總會配一句:“有事了給哥打電話,都是同學(xué),幫幫忙是應(yīng)該的。”他說得越是認真,就顯得越虛偽。

趙尋滿臉笑容地端起酒杯,一邊看李石山給自己倒酒一邊說:“好好好……”心里卻想,還有這么不知羞恥的人,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李石山又讓所有的女生為自己倒上啤酒,然后不顧大家的感受,強行讓所有人一飲而盡了。李石山的行為讓有些女生反感,甚至有些憤怒了,女生還沒有來得及反駁,他就進直接開始第二輪、第三輪。這讓那些女生徹底憤怒了,便紛紛討伐李石山,說粒米未進,不宜飲酒。

李石山說:“這是規(guī)矩。”

趙尋見此情景,有些幸災(zāi)樂禍,他對旁邊的陳曉光說:“幸虧來了,不然錯過好戲了。”

陳曉光說:“看見沒,這是在向我們展示他在酒桌上學(xué)會的規(guī)矩,大人都這樣!”

趙尋說:“我倒是覺得女生說的更有道理,你說這一點兒東西沒吃就三杯酒下肚,別說那女的受不了,我都快受不了了。”

陳曉光說:“酒桌上那些規(guī)矩不適合這種場合,本來大家全都是真情實感,這被他整得就剩虛偽了,一點意思都沒了。”

趙尋說:“沒有矛盾的情節(jié)是不精彩的,沒有矛盾的聚餐也是不好玩的。”

陳曉光說:“你就幸災(zāi)樂禍吧。”

其實,李石山拿來的酒喝著還不錯,最少比平時從小商店里買來喝的廉價酒好喝些。只是他的行為讓在座的各位對他帶來的酒也失去了客觀的判斷,大家?guī)缀醍惪谕暤卣f:“酒真難喝。”但礙于面子,說酒難喝的人也只是私下里咬咬耳朵。

在陳曉光看來,說李石山的酒難喝的人不單單因為他的為人處事,更多的是那些人本身的心態(tài)問題。

這種事他見多了,在他的印象里,很多人不會當(dāng)著任何人的面夸贊別人的東西好。他知道,就算酒不是李石山帶來的,或者李石山是個人緣好的人,那酒也會得到一個“真難喝”的評價,這才是規(guī)矩。他明白這種心態(tài)源于嫉妒,但他不明白這規(guī)矩為何在“孩子”方面截然相反。他經(jīng)常看見幾個家長聚在一起拼命相互夸贊孩子。不過他還是從這兩種截然相反情況里發(fā)現(xiàn)了相同的東西,那就是:無論是人們在貶低別人東西的時候,或是夸贊別人孩子的時候,都是口是心非的。

楊晴抿了口飲料,然后看了看身旁一直在吃東西的陳曉光,問:“工作找得怎么樣了?”

陳曉光咽下嘴里的東西,說:“哎,一言難盡啊。”

楊晴說:“那你準(zhǔn)備干嗎?不是要考研吧?”

“我倒是想考,不過還是先找個工作干著,這不還沒有眉目嗎。”陳曉光哭喪著臉說,臺球廳的工作他實在說不出口,“要不晴哥您給介紹個?”

“你還真別說,”楊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說,“前兩天我一個朋友還讓我去一個大學(xué)當(dāng)輔導(dǎo)員,我沒答應(yīng),她讓我?guī)退粢庥袥]有合適的人,你要是覺得可以,我就跟她說說,不過就是工資有點兒低,一個月兩千塊錢。”

“當(dāng)然可以了。”陳曉光激動地說,要是能在大學(xué)里當(dāng)輔導(dǎo)員,那可比在臺球廳做服務(wù)員好多了,而且這樣也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看書,“太感謝晴哥了,我敬你一杯。”

“我先跟我那朋友說一下,看她怎么說。”楊晴說。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陳曉光說,激動的情緒久久不能平復(fù)。

那天聚餐結(jié)束后,楊晴就給她的朋友打了電話。她是真心想幫陳曉光,因為她覺得陳曉光這個人很實在,是個值得交的朋友,而且和她私交甚好。她也知道,陳曉光是從農(nóng)村過來的,在省城無親無故,一個人打拼著實不易,能幫的肯定要幫一把。

楊晴的朋友說,直接讓陳曉光去學(xué)校面試就可以了。陳曉光聽了這個消息后,也是激動萬分,非要請楊晴吃飯,但楊晴說,等他面試成功了再請不遲。

面試那天天氣很熱,足足有四十度,熱得任誰也不愿出屋門半步。陳曉光拿著制作精美的簡歷,稍微打扮了一下,儼然一個知識分子。人事處的主任掃了一眼簡歷,又像看照片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就被錄用了。直到他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還有點兒不相信整個過程竟然如此順利,也正因為如此,他辭去了臺球廳的工作。

這是一所專科學(xué)校,陳曉光的職務(wù)是新聞專業(yè)的輔導(dǎo)員,管理兩個班,共八十九人,三十個男生、五十九個女生。雖然工作不算好,工資也不高,但陳曉光卻對此很滿意,因為這比在臺球廳做服務(wù)員好太多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大埔县| 印江| 中卫市| 城市| 涞水县| 昌黎县| 南江县| 砀山县| 长治县| 仙桃市| 潍坊市| 伊吾县| 同江市| 南溪县| 霞浦县| 贵德县| 西充县| 伊宁市| 湘乡市| 五家渠市| 华池县| 武宣县| 那坡县| 安岳县| 乌拉特后旗| 南郑县| 岱山县| 鞍山市| 舒城县| 翁源县| 高台县| 滨海县| 宝山区| 镇原县| 吉林市| 铜陵市| 江陵县| 海盐县| 晋州市| 略阳县| 都匀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