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七月,定軍已經徹底包圍住周軍,大部分周軍都撤出了定國境內,虎門關已被收復。就在定軍已經打算將周軍一舉殲滅的時候,周軍占領了一座小城,并揚言要屠殺全城百姓。定軍上下聞言皆是一震,憤怒不已。那座小城就是南樟,顧惟聽聞戰報,緊握拳頭,眼里散發著殺氣。南樟是個沒有經歷過戰亂的小城池,只有幾千個守備,已經被周軍殺光,南樟樹林茂密,易于藏身,周軍幾乎把所有剩下的兵力都集中于此,將全城百姓作為籌碼讓定軍放他們回周國。所有人都不愿就這么放過周軍,但是沒有想到的是,第一天,周軍就在城樓上面殺了一百個百姓,并且綁了所有女性在四個城門出口,威脅定軍。定軍派出了談判,結果是周軍要全部撤離定國境內,為了保證周軍安全,必須讓顧惟當做人質,跟隨他們出境,否則他們就與南樟百姓同歸于盡。
聞月倒吸一口冷氣,猜測這是何世瑯的主意,這一城池百姓的性命他不要,連剩下的這些周軍也不要了,真正目標是顧惟。顧惟與一城百姓的性命相比,孰輕孰重?誰也無法衡量價值。但是她知道,他會去。因為如果是她,也會做出這個決定。果然,顧惟聽到這個消息,第一眼先看了聞月,聞月臉上是絕望與悲傷的神情。帳子里所有人或驚疑不定、或皺眉深思、或爭吵不停,顧惟揮退了他們,只剩下他和聞月單獨兩個人。
“聞月…”顧惟站在聞月的面前,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聞月落下淚。是第一次為他哭,他心里想。
“還有幾天?”聞月哽咽著問。
“兩天。”
“還有辦法,對不對…你們可以奪回南樟。”
“南樟所有出口都用人盾,強攻必須踏著尸體進去…”
聞月跌坐在床沿上,任淚成千行。
顧惟坐到她的身旁,抱住她,略微哽咽著說:“對不起…從我們認識到現在,都沒有讓你過舒心的日子。”聞月兀自哭,顧惟斷斷續續地說著話:“南樟真的很好,以后你可以去那個木屋看一看。”
“他們拿我當人質回周國以后,還會再提要求換我,你們…不用答應。”
“別哭了,聞月,都是我不好。”
聞月不知道自己是幾時睡的,只知道一直哭到沒有力氣了,在顧惟的懷里睡著的。
第二天,顧惟見了所有將領,告訴他們自己的決定。很多人出言反對,也有沉默不語的,最后都妥協了,因為沒有人能想到更好的辦法。顧惟做了很多安排,包括如何善后,如何回京師,如何分配駐軍。
聞月沒有出現,她獨自在床上躺了一天。
晚上,顧惟回到帳里,聞月正在替他疊衣服。從未見過她溫婉賢淑的這面,顧惟很想再多看幾十年,不由紅了眼圈,靜靜看了良久。聞月抬頭看他,掩飾下眼底的悲傷,帶著一絲笑意說:“今天我伺候你沐浴。”說完,讓人去打了熱水。
“忙了一天,辛苦嗎?”聞月一邊替顧惟脫下外袍,一邊問道。
“聞月…”
“我們成親以來也沒正經過過日子,我第一次學著當妻子,你先受用一天。”聞月沒有讓他繼續說人質的話題,顧惟知道她想好好珍惜時間,心疼不已,只好配合她。
顧惟自己脫了里衣,聞月轉過臉去,雖然這幾個月他們濃情蜜意,如膠似漆,卻還沒有行過房事,
顧惟泡在水里,聞月替他舀水沖肩膀,肩頭有一道傷痕,后背和前胸都有,聞月輕輕撫上他的傷,深深淺淺,有舊傷,有新傷,他這兩年軍功赫赫,都是一刀一劍拼下來的。顧惟見她出神,拉著她的手,笑著說:“你這樣看我,我會受不了的。之前怕你在戰亂時懷孕,現在可是追悔莫及。”
“你若想,今晚…”聞月哽咽著說,這是他們最后的相處,好像一切都來不及了。
“我嘴上說說而已,你再出神,我要著涼了。”顧惟開著玩笑說。
他若死了,她還能再嫁人的。他不想把萬一有身孕的可能性帶給她。
兩個人躺在床上,相互擁著。
“你喜歡女兒是不是?”聞月想起他說生個女兒便好。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喜歡。”明知道不可能,還是忍不住去幻想一下未來。
“等你回來,我們生兩個孩子吧,一個男孩像你,女孩像我。”
她的聲音溫柔,她的話動人,把他的心捆在此處,此情此景,不能離開。
“聞月…”
“你不要說。”聞月打斷了他:“你想說的話我不喜歡聽。”
“你想聽什么?”顧惟手指輕輕繞著她落在枕上的幾綹發絲,打著圈,她的發很軟很黑,他們成親的那晚,便是這樣一頭秀發散著,那時不敢觸碰,如今握在手里卻消縱即逝。
“你從前可有過心動的姑娘?”
“不曾有。”顧惟笑著說。
“我不信,你長我六歲,這么多年四處游歷,總會遇到幾個佳人。”
“二十幾年,我只遇到過一個佳人。她會打好看的劍法,會在困境里怡然自若,會因為流離失所的百姓落淚。最重要的是,她長得美,嫁給我的那天,格外美,我一直還沒告訴她。”他的手撫上她的臉,眼睛里滿是難以分舍的欣賞與留戀。
“嗯,她知道了。”帶著一點鼻音的聲音。聞月把臉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是好聞的味道。“輪到我說了。你要等我,我想辦法救你。不要讓自己受傷,不要硬抗著,也不要輕易放棄活下去。”
“好。我都聽你的。”顧惟骨子里是個不拘小節的人,但是常年的世外生活養成了清冷的氣質,縱橫沙場以后就更加大殺四方,常常會讓人覺得有壓迫感,只有在聞月面前格外溫柔。
兩個人說了一宿話,直到天蒙蒙亮,才在彼此的呼吸聲中睡去。
周軍定了第二天巳時在南樟城外接人,所以這天吃過午膳,聞月隨顧惟出發去南樟。
到了南樟附近的客棧已是戌時,聞月仍是拉著顧惟說了半宿話,似要補上幾年的話題。
第二天一早,顧惟獨自進南樟城。
聞月看他的身影。一襲白袍,身無外物。是下著雨的竹樓里,推開門從晨曦中出現的齊維。那時他向她走來,如今他騎著馬離開。
他走進了古樸的城門,城門緩緩合上,七月的日頭曬得人發暈,白色衣角似乎只是一晃眼就消失了。聞月身子微晃,阮成歌輕輕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