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約定，周軍會在三日內撤離南樟，返回周國。聞月和俞樹聲等人還是駐守在南樟附近，以防意外。

這三天，聞月都在看顧惟留下的軍報、地圖和冊子。阮成歌給聞月配了安神消暑的藥，勸她好好休息。“月兒，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如果你垮了，誰能救妹夫。”

“你相信我能救出他嗎？”雖然大家不說，但是心里都默認顧惟這次是有去無回，所以聽到阮成歌這句話，聞月拉住她的手，用眼睛尋求肯定。

“你一定可以的。在那之前，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阮成歌總是有給人安定的力量，聞月點點頭，沉默半晌，下決心般端起藥碗喝藥。

周軍如約撤出了南樟城。

聞月率領了幾隊人馬進城，幫忙處理周軍留下的爛攤子。

南樟城是古樸的，人也樸實簡單，經過周軍一番威脅鎮(zhèn)壓，不少人都帶著憔悴的神色，但是見到聞月等人還是表示了很溫暖的熱情，主動替他們引路，介紹情況。街頭上是被迫分離的家人在歡聚，一個年輕的婦女抱著自己五六歲大的孩子在哭泣，旁邊是她的丈夫在偷偷抹淚。還有一個年邁的老太太牽著孫女步履瞞珊地回家，孫女正一步一回頭看著聞月這邊，眼里有試探和好奇。

這就是他想保護的人們啊。

聞月在南樟住了半個多月，協(xié)同俞樹聲處理了軍中的事務。各地的駐軍回到駐地，也加強了陽門關的守備，明國府和成國府的大軍都啟程回京師。聞月每日同阮成歌、俞樹聲還有邵平一同用膳，周軍到達陽門關附近時，她才提到了回程的事：“姐姐姐夫先回京師吧，好讓祖父放心。我和邵平繼續(xù)留在這里等顧惟。”阮成歌和俞樹聲對視一眼，下了決定：“我們留下來陪你，還能幫到一些。回頭我會寫信讓陳明帶回京師的。”

“謝謝你們…”

“家人之間不需要言謝。”

四個人搬進了顧惟的湖邊木屋。聞月住的主臥房正對著湖水，七月末的荷花已經凋零，只有一兩朵開在湖心，是別樣的點綴。

在周軍徹底離開定國的這天，按照約定，應該送回顧惟，但是遲遲不見交人。聞月派出了兩批人馬向周國要人，最后周國提出用洪州和元州兩座城池交換顧惟。洪州與元州對于定國而言，是這次戰(zhàn)爭的賠償，所以交換人質的事情已經不是聞月能夠決定的了，最后會上呈京師，由朝廷定奪。

聞月知道顧忱愿意，但是文武百官不一定同意，而且顧惟自己也不愿意。雖然有顧惟在，洪州與元州不難再拿回來，但是意義不一樣。這一戰(zhàn)是周國挑起的爭端，持續(xù)了兩年，給定國帶來巨大的損失與傷害，最后周國卻要挾住顧惟來迫使定國放棄賠償，這對定國而言，是無法接受的。

而且不論結果如何，都耗時太長。顧惟落在何世瑯手里的時間越久，聞月心里越不安。所以早在一開始，她便決定自行營救顧惟。

周國，邊陲小城。

地牢昏暗，只有一束光從墻洞里照進來，顧惟坐在枯草鋪的地上，后背靠在墻上閉目養(yǎng)神，他身上有傷，純白的外袍染了血，沾了塵土，沒有梳理過的頭發(fā)凌亂著，額角還有淺淺的疤痕，是階下囚的模樣，可那束光打在他的身上，又顯出幾分圣潔。何世瑯看著他這幅樣子，心中恨恨。

“你如今還能作出這般怡然自得的樣子，那位姚小姐可沒有你悠閑。”何世瑯斜睨著眼看顧惟，走進來。

顧惟聽到聞月的名字，睜開眼，沒有說話。

“她明面上派了兩隊人馬來要人，背地里搞了三次偷襲，現在我找的這個地方，還沒被發(fā)現。”何世瑯帶著嘲諷的語氣說。

顧惟不為所動。

“你很放心她能救出你還是覺得定國朝廷會用洪州和元州換你？”有些不耐煩了。

“都不會。”

“那你有何打算？”何世瑯席地而坐，作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等死。”

何世瑯微瞇雙眼，露出一點殺氣：“你的毒已經服了一個月，很快就無藥可解，比起看你死，我還是想看聞月見到你毒發(fā)的樣子，我猜你更害怕這件事。所以你死之前，我會把你送回給她。”

顧惟眼神終于變了變，但還是沒有說話。

何世瑯深感無趣，甩手走人，吩咐手下“招呼”他。

南樟，木屋。

這一個月來，邵平已經把周國所有的情報都告訴了聞月。

“何世瑯這個人不喜歡被命令和約束，所以他不會把顧惟帶回國都。按照時間推算，目前還是在邊境。”聞月看著地圖深思，“虎門關附近的周國疆域是上次敗在顧惟手上的孟將軍在駐守，如果還有第三個人知道地址，就只有他了。”

邵平在一旁嚴肅地答她：“這個孟將軍，叫孟承司，原來是周國東南、也就是虎門關附近的虞和部落首領，虞和部落的所有男子都英勇善戰(zhàn)，所以能夠常年夾在定國和周國之間而不被吞并，一直以來，周國都對虞和虎視眈眈，但是遭到頑強抵抗。定宏十二年的時候，被何世瑯設計拿下，就是那次的功勞讓何世瑯從鎮(zhèn)國將軍的幕僚變成周王的心腹。”

“何世瑯用了什么計？”

“外人不知，這是周國的秘辛。幸好之前公爺也對這件事上心，我調查了很久，加上我自己的推測，大概了解了過程。”邵平雖然是個侍從，但是從小在顧惟身邊一起長大，人也聰明，學了不少東西，此時略加思索，道：“虞和的首領是按照能力來選。虞和的前首領是孟承司的父親，深受虞和族人愛戴，后來孟承司青出于藍，打了幾場戰(zhàn)，也當上了首領，因此，孟承司一家在虞和非常有聲望。孟承司還有一個妹妹，不知閨名，孟小姐在虞和是萬千寵愛于一身。何世瑯不知道用了什么計謀，讓孟小姐愛上他，他從前是幕僚，不出現在人前，所以造了假身份蒙騙虞和部落，最終孟家同意讓何世瑯入贅。過去周王無法拿下虞和是因為，虞和部落既有險峻的地勢，又有精巧的御敵機關，何世瑯恐怕是研究透了這些機關，在成婚當天派伏兵攻入虞和。孟小姐的婚禮是全族喜事，在場所有男女老少都被捕，孟承司被迫簽下歸附周國的協(xié)議，據說孟小姐當場拔劍自刎了。”

聞月不由輕嘆，一個姑娘的真心被這般踐踏。

“這樣說來，孟承司與周國的朝廷是出于妥協(xié)才歸順的，而且，他恨何世瑯。”聞月深思，又道：“之前他與顧惟對峙，就曾提出以國都布防圖換青門關。看來，我們可以從他這里入手。你去調查他最近的行蹤，或許，他會接觸到顧惟。我們也該去邊境了。”

那邊邵平去辦事，這邊聞月和阮成歌、俞樹聲也搬到了虎門關附近。

五日后，邵平神色復雜地來見聞月。

“怎么了？有什么消息嗎？”聞月略微緊張地問。

“從半個月前，我就派人盯著孟承司，這幾天我去了解過，孟承司沒有見過公爺。但是…他似乎偶爾會去見一個姑娘，可能是他唯一的胞妹孟小姐。”

“她沒有死？你怎么知道是孟小姐？”

“她獨自在一個無人的郊外生活，孟承司見她的時候會帶一些吃食或是用品。”邵平頓了頓，又道：“我親自確認過，是她。”

聞月有些訝異，問：“你與她交談過？她有懷疑你的身份嗎？”

“她住的地方偏僻，我扮作迷路的人，向她問路，正好那日下了大雨，天色已晚，她說走到有人的地方也要半日，便收留我在偏院住了一晚。第二天她自己做的一個用來收留狗的木屋被雨壓塌了，我?guī)退茫瑔柫诵彰f姓孟，而且脖頸始終繞著一條絲帶，可能是為了遮住疤痕。”邵平語氣里有些惋惜和愧疚。

聞月嘆了口氣，道：“這次辛苦你了，不得不利用她。”孟小姐被何世瑯欺騙感情，醒悟后自刎，可見是個有情有義的姑娘，遇到素不相識的邵平竟然仍相信他，給他一個留宿的房間，而邵平為了套出身份欺瞞于她，肯定是心中有愧的。

邵平正了正神色，說：“她似乎身體不太好，臉色蒼白，站久了需要扶著東西。”

聞月想了片刻，道：“我要見一見孟承司。”

“我去安排。”邵平躬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