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個山谷,可惜不過一瞬,天空便暗了下來,仿佛那轉(zhuǎn)瞬即逝的亮光是虛幻的,只有黑夜才能永恒。
每個人的生命在這無邊的黑夜里,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點,即便壯麗如恒星,也是如此。
若我們有能力把所有這些不起眼的星星點點匯聚起來,持續(xù)不斷地燃燒掉、揮霍掉,也許從那一刻起,我們才有資格暢想照亮夜空這個可笑的念頭。
這是殘酷到極致的浪漫,它告訴言嫣一個道理,要實現(xiàn)自己所求,幾乎是天方夜譚。
言嫣記得,言赤心曾經(jīng)用這句話安慰過她,想讓她明白,
失敗,再正常不過。
死亡,乃柴米油鹽。
大牛的犧牲一如眼淚消失在雨里,看似波瀾壯闊,其實悄無聲息。
所有跟隨他們的人,這個覺悟必須要有,大牛當(dāng)然也有。
可是,心還是很痛,很痛……真的很痛啊!
陳思思緩緩松開手,小心翼翼將言嫣嘴里的布條拿下,看著她痛苦到失聲的模樣,竟也一同落淚,緊緊抱住她不愿松手。
趙飛燕遠遠看著,心肝脾肺腎也莫名糾結(jié)起來。
然而,敵人不會因為可憐就放過你,更不會因為你盡力了,就乖乖死去。
隨著怒氣沖天的嘶吼聲傳來,滾滾濃煙里走出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形,他的表皮幾乎沒有一處完好,整個臉被炸成一片焦黑,底下是鮮紅的血肉,如同外焦里嫩的牛扒,鮮血正從裂口中緩緩流出,夾雜著白色的不明液體,看上去惡心到了極點。
趙飛燕自然知道這人形生物是誰,但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感嘆這家伙為什么就是打不死?
這是她十九年人生里,第一次體驗到絕望為何物,一時間竟手腳發(fā)軟癱坐在地上無法動彈。
其實,自從銀龍槍被徐進恒用魔幻般的刀法砍斷之后,趙飛燕的信心就一同消失了,這個打擊對她來說實在太大了。
這不能怪她,換做任何人,也許都是一樣的反應(yīng)。
死,她不怕
若能用性命換來生存的希望,她會毫不猶豫換給言嫣
可是
敵人實在太恐怖了!
但凡有一丁點希望,她都不會放棄
然而,根本沒有任何幸存的可能性啊!
趙飛燕忽然感覺喘不動氣,不僅因為內(nèi)傷還有巨大的精神壓力,挫敗、失望、不甘、絕望……這些負面情緒如海嘯般鋪天蓋地洶涌撲來,花了十九年時間建立起來的驕傲眨眼間灰飛煙滅。
趙飛燕噴出一大口鮮血,維持清醒狀態(tài)已經(jīng)是她的極限了,她只能待在原地等待死亡宣判。
有人放棄了
可仍有人在堅持
言嫣拾起原先掉落的兩枚霹靂彈站起來,帶著悲戚的眼眼眸里盡是決然。
趙飛燕明白她想做什么,可無論做什么都只是徒然,徐進恒根本打不死啊!
她無法理解,明明那么弱小,明明毫無機會,為什么還能義無反顧往前沖?
徐進恒無視言嫣的行為,仍然執(zhí)著地沖自己口齒不清地怒吼了兩聲,想來是在他眼中,言嫣的危險程度根本不足掛齒。又或者是,復(fù)仇的念頭在他的腦海里已經(jīng)超越一切。
無論如何,他們已毫無還手之力,趙飛燕木然地垂下眼皮,她放棄了思考,準(zhǔn)備迎接死亡。
然而,徐進恒急促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巨大的撞擊聲,似乎是塊大石從山谷上方掉下來的感覺。
緩緩睜開眼睛,她驀然發(fā)現(xiàn),在她與徐進恒不到三丈的距離之間,突兀出現(xiàn)一位身形魁梧的壯漢,鐵鑄般的雙臂帶來驚人的力量感,仿若從天而降的巨人,一出現(xiàn)就一拳打飛了那個仿佛永遠都打不死的徐進恒!
他沖言嫣點了點頭,然后不緊不慢地,朝著目瞪口呆的徐進恒走過去。
月光照耀下,那背影有些熟悉,趙飛燕記得,她曾在自家父親身上看到過,那是名為踏實的感覺。
眼皮好重,在視線合攏之前的一刻,她好像看見,徐進恒,逃走了。
再次醒來時,趙飛燕留意到自己所在好像在河對岸,河邊有四個人站在柴火堆前,正默默地注視著那熊熊燃燒的烈焰,除了偶爾傳來的悲泣,只有火焰噼里啪啦燃燒時的響聲。
“醒啦?”
趙飛燕循著那娃娃音,找到身旁一臉關(guān)切模樣的陳思思。
之后,陳思思把事情的經(jīng)過簡略地說了一遍。
風(fēng)燕南昨晚把信送到了靖南伯府后,得知言嫣已經(jīng)離開,立即馬不停蹄地出城前往北營追趕。
每次眼看著就要追上卻總是慢了一步,直到三個時辰前他同樣聽到求救信號,然后遇上徐進恒那隊人馬。
徐進恒甩下大部隊獨自循著蹤跡先行一步追趕趙飛燕,風(fēng)燕南靜悄悄跟在后面打算伏擊他,可他的身法實在太詭異,風(fēng)燕南追了不到兩里路就跟丟了。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風(fēng)燕南若再晚來一會兒,所有人除了陳思思恐怕都得死。可如果他能早來一點,大牛與那名護衛(wèi)也許就不用死。
但沒人會為此責(zé)怪任何人,自己的命,當(dāng)然由自己負責(zé),不論做出什么樣的決定,都應(yīng)當(dāng)由他自己來承擔(dān)。
誰都能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到底意難平啊!
趙飛燕能瞧得見,熊熊燃燒的烈火里隱約有兩具尸體,跪在火焰面前的言嫣悲傷逆流成河,其流量足以撲滅這團火一百遍。
這股悲傷漸漸揮發(fā)并蔓延于空氣中,濃稠得如同那山霧,在場所有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但沒有人出言安慰言嫣,因為他們都知道,此時此刻,任何語言都只是蒼白無力的浮萍,對于阻止潮涌沒有絲毫幫助。
這時,站在一旁的風(fēng)燕南低頭對她說了一句什么,從懷里掏出一份包裹遞給她。
言嫣接過低頭看了一眼,緩緩裁開包裹在外的油紙,從里掏出信件,小心翼翼展開,一個字一個字慢慢閱讀起來。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慢到趙飛燕調(diào)理完原本紊亂的氣息,言嫣還沒有讀完。
趙飛燕看了陳思思一眼,她心領(lǐng)神會地攙扶起趙飛燕,緩緩走過去。
一邊走,趙飛燕一邊留意到,言嫣原本悲傷到扭曲的臉漸漸舒展開,發(fā)自心底的微笑重新浮現(xiàn)。
看到這個情景,她瞬間猜到那是言赤心的信。
天底下似乎也只有他才擁有這份力量,將原本的不可能轉(zhuǎn)變成必然。
趙飛燕走到言嫣身旁坐下,看見言嫣抿嘴微微一笑,眉宇間雖仍是悲傷,但神色比起之前已經(jīng)好了許多。
“本來說好了是我保護你,結(jié)果……對不起!”
趙飛燕一直在硬撐,但終究還是忍不住,稀里嘩啦地哭了出來。
再堅強的女子,也總有柔弱的一面。
尤其是在徐進恒猛烈的攻勢下,趙飛燕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無盡的絕望。
一旦嘗到絕望為何物,特別是像她這種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犢,突然遭遇天大的挫折,心里一旦過不去這個坎很容易會產(chǎn)生挫敗情緒感到氣餒,繼而走極端變得怯懦,嚴重的甚至精神崩潰。
言嫣伸手抱住趙飛燕把肩膀借給她,哭一場總比憋在心里強。
“你們這些小丫頭啊,就是多愁善感哎”
言嫣和趙飛燕抬頭,看到風(fēng)燕南帶著無奈走過來。
看見風(fēng)燕南走來趙飛燕連忙擦掉眼淚站起身,對著他鄭重彎腰抱拳道:“晚輩趙飛燕謝前輩救命之恩!”
風(fēng)燕南拱手還禮,接著豪邁笑道:“不必如此,這不過是風(fēng)某的職責(zé)范圍罷了”
“前輩可以不在乎,但晚輩定必銘記于心!“
“哈哈哈哈……”風(fēng)燕南仰天大笑起來,笑得聲如洪鐘:“如果說你爹當(dāng)年也放過風(fēng)某一條生路,這又該如何算?”
“嗯?風(fēng)大叔,趙伯爺和你究竟發(fā)生過什么?”言嫣就像那聽見橡果落地的松鼠,豎起兩只耳朵打聽。
“你想聽?”
“嗯嗯嗯”言嫣點頭如搗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