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詞在時間中的奇遇
在臺灣,與我同時代的人往往寧可急切地宣揚小說作為一種附加價值的好處。他們推崇其前輩鄉賢的作品,因為那作品“凝聚了反殖民主義的血淚”;他們獎譽某當代作家的作品,因為那作品“表達了對鄉土的熱愛”;他們鼓勵其后生新銳的作品,因為那作品“掌握了時代的脈動”。此一宣揚的基礎面是:除非小說能夠吻合、表述、擁抱當代論述——而且是那些在時興的媒體上再三翻炒以顯炫其進步調性的論述——否則便不能容身立足。
于是小說展開了它十足異化的附庸旅程。它的本體論從而被完全遺忘。而我要提醒的是:小說的本體論其實多么簡單!它是一個詞在時間中的奇遇。
一個詞,幼兒認識世界的開始。這個詞可以是國王,可以是杰克,可以是孫悟空,可以是大鼻象。對于一個詞,我們會問的是:“它是什么?”可是一旦經歷了時間,我們也許會改問:“那后來呢?”國王離開王宮,杰克把牛換了一袋豆子,孫悟空從石頭里蹦出來,大鼻象飛上天空。一個原本陌生的詞在時間里的奇遇除了喚起我們問“它是什么?”“那后來呢?”之外,還會帶來新的問題:“為什么?”雖然,在提出“那后來呢?”以及“為什么?”的時刻,原先的“它是什么?”未必獲得解答,但是,解答并非目的,像幼兒一樣滿懷好奇地認識一整個世界才是目的。那個最初的詞,可以是主角,可以是配角,它甚至可以不是角色,它只需負責顯現其身為第一塊拼圖碎片的位置,便足以喚起父親膝蓋上的孩子、幽暗闃黑的庭院里的孩子啟動他構筑一整個世界的能力。